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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車站

2022-11-11 18:54
山西文學 2022年8期
關鍵詞:表姨公共汽車鐵皮

指 尖

一夜之間,枯干的麻河跟公路之間出現(xiàn)一座天藍色鐵皮房,之前并未有任何先兆。

據(jù)說這事引起許多管村人的不滿,男人們隔著麻河蹲靠在供銷社門前,對著醒目而突兀的藍色房子破口大罵,婆姨們坐在各自的街門口,也指指點點。有人闖進書記家大門,要討說法。書記跳下炕,好脾氣地將煙笸籮伸出去,來人斟酌了半天后,接過煙笸籮,順腿搭在書記家的炕沿。最終,書記用令他信服的理由,讓他極其痛快地重新出現(xiàn)在供銷社門前,在那里,他用這個理由同樣安撫了那群激憤的人。

從此,路過管村的長途公共汽車們,終于找到準確的??奎c,目標,旗幟,驛站,無聲而有力的密令,無論是從縣城方向爬坡到來,還是從省城方向下坡而至,再也不像之前那樣,隨便停在管村公路的任何地方——一堆石頭前、一截爛木頭邊、一戶家門、一個坍塌的豬圈旁——任由四散的乘客懷著無邊的慌張,跌跌撞撞小跑,瘋狂喊叫,胡亂地揮舞手臂,生怕沒有熄火的公共汽車,拋下他。

夏天,我報了縣城的函授班。中午,吃完飯,我就收拾停當,走出濃蔭密布的林場,沿緩坡而下,穿過管村焦黃的街巷,站在藍色鐵皮房子前面,開始漫長的、忐忑的等待公共汽車時間。

雖然地處林區(qū),但管村的午后似乎比林場要炎熱得多,或許這只是我的錯覺。藍房子前面的公路邊沒有一株樹,公路上方嶙峋聳立的黃土壁上,點綴著幾簇星星點點的灌木。右邊不遠處,是一片參差不齊的莊稼地,玉米矮矮的,瘦瘦的,萎靡而委屈地立在干巴巴的黃膠泥地里。左后方的供銷社門口,沒有一個人,空蕩蕩的氣息,一直延伸到干涸的麻河,在那里,覆疊著無數(shù)的落葉、枯枝、爛布條、破布鞋,以及一些烏七八黑的垃圾。周圍管村人家街門前,焦黃的小路蜿蜒著,向著四面八方,卻空寂無人。一股莫名的干渴襲來,但顯然不是來自口腔,而是來自心底,恍惚處身漫無邊際的荒漠,又孤獨,又恐懼,又無奈,又不甘,忍不住回頭。

身后藍色房子窄窄的鐵門敞開著,婦人穿一件微微發(fā)黃的舊汗衫,像早已猜透我心事般,探出頭來:“進來涼快會吧?!彼谋亲诱诿撈ぃ粚右粚影装椎母善?,簇擁著鼻尖上粉紅的嫩肉,讓她布滿雀斑的臉,看起來很是鮮艷??次疫t疑著朝她走近,便將一個小馬扎放在門內,很軟很低的聲音從她的寬身板中極不協(xié)調地發(fā)出來:“外面太熱了,等車來再出去也不遲?!蔽覞M含感激地朝她擠出笑臉,她微微發(fā)黃的眼仁里,源源不斷發(fā)散出一股溫和的氣息。

來林場上班半年多時間,我已被大部分管村人所熟悉,盡管我不認識她,但顯然她知道我是林場的工人,她像大部分管村人一樣,對林場工人有一種既接納又防備的距離感。她高大的身體一閃,伸手從貨架上,取下暖瓶,給我倒了一碗水,遞過來。

在這之前,關于藍色房子的消息,已經(jīng)傳到了林場工人的耳朵里。我們大可發(fā)揮想象,在管村層層疊疊、高高矮矮的青灰色瓦房中,一間藍色鐵皮房子的出現(xiàn),多么陌生而突兀。它沒有根基,不用一磚一瓦,一椽一檁,也就是說,無論經(jīng)過幾個四季,它的屋頂都不會被一棵蒿草侵占,它是另類的,也是完全不同的,像一個蠻橫闖進管村嚴密內部的攪局者,叛逆者。

這是我第一次走進藍色鐵皮房子,跟外面看起來規(guī)整的長方體形狀不同,它的內部要更寬大??拷T前,立著一排貨架,上面擺著少量出售的物品,不外乎橘子粉,罐頭,槽子糕之類,供候車人消費的食品。貨架下空間大,也雜亂些,梢桶,小甕子,凳子,玉米芯……還有一雙布滿黃泥的舊布鞋。角落處,是一堆剛從山上割下來的藥材,似乎已經(jīng)晾干了,但并沒有收拾干凈,枝丫蓬亂,支棱著。藥材是管村人經(jīng)濟收入的主要來源,我不認識那些藥材,但并不妨礙裝出見識很廣的樣子,向她問詢藥材的價格,來打破略微尷尬的氣氛。似乎她都一一跟我說過的,但我很快就忘了。嬰兒的哭聲自屋內響起,我才發(fā)覺,身后有半截門簾,女人掀起門簾走進去,靠窗一張床上,一個灰乎乎的嬰兒正在舞動著手臂。

藍色鐵皮房子,比想象中要悶熱,好在有幾扇釘著綠紗的窗戶,看起來透氣些。喝完那碗水,將頭探出門,外面焦黃的簡易公路,像被世界遺忘了似的,空蕩蕩的,連一只鳥都沒有飛過。嬰兒哭鬧的嘴唇,已被安撫。沒有任何聲音表明汽車即將到來的跡象,時間變得如此緩慢,龐大,漫無邊際,要多久,等待中的公共汽車,才會出現(xiàn)在半月形的管村公路,??吭谒{色房子面前呢。

婦人一掀布簾,抱著孩子出來了,坐在我對面的馬扎上,嬰兒在她懷中,大大的黑眼仁極不協(xié)調地充溢眼眶,他定定地看著我,直到我心里一陣慌張,不得不停止與他對視。

“這些藥材是我們收來的。比供銷社那邊價格高些,林場的工人要挖藥材,你跟他們說讓他們送到我這邊吧。”她輕柔低沉的聲音,仿佛被看不見的風旋起來,在鐵房子里轉圈,浩大綿長,嗡嗡嗡嗡。后來猜測,大約是因為天熱的緣故,當時的我被困意侵襲,人有些恍惚,乃至生出在跟一座房子說話的錯覺。

“那你們的藥材賣到哪里?”

“太原那邊,有人來拉的。”

“唔?!备蛔孔訉υ挼母杏X太不自在了,我虛弱地坐在那里,在她和懷中嬰兒的注視中,變得越來越小。

屬于公共汽車特有的沉悶而緩慢的轟鳴聲拯救了我,我霍地一下站起來,她懷中的嬰兒嚇得打了個寒戰(zhàn),她伸出手揪了揪他粉紅的耳朵。掃了一眼貨架上的鬧鐘,時間已過去差不多一小時了,我焦急地邁出藍房子高高的門檻,有人正沿著麻河凸起的邊緣往出跑,身后帶起無數(shù)被雨雪漚爛的秸稈沫。公共汽車在彎道處,正探出一張紅色的大臉來。

直到我上了車,車門關閉,那座鐵盒子般的藍色房子,在我視線里越來越小,才想起,我竟然沒有跟她告別,也沒有為嚇到她的孩子道一聲歉。

似乎也不必告別,因為此后,在我不斷造訪藍色房子的過程中,我們漸漸成了熟人,乃至有時,我會喊她潤雨姐。奇怪的是,后來無論我在藍色房子里待多久,聽她說話時再沒有第一次那種恍惚和不自在,藍色房子,只是房子而已吧。

三十多歲的潤雨不像管村其他婦人那樣鼓噪,野雀子一樣嘰嘰喳喳,嘻嘻哈哈。比起來,她是沉默的,清淡的,安心做著手中的活計,或者抱著嬰兒,溫和地注視你,有時甚至不會給你一張笑臉。房子里也會出現(xiàn)一兩個等公共車的男人,他們會找各種話題,輕佻或家常的,潤雨總是漫不經(jīng)心,仿佛沒聽見似的,專心做著手里的事情,偶爾在合適的情形下,答一言。我常常能感覺到她的聰慧,淡淡的憂郁,善意的接納,又跟人保持著適當距離。我也逐漸認識了她的家人,潤雨矮小消瘦的丈夫,另外兩個上小學的孩子,他們一家五口,都住在這個逼仄的藍色鐵皮房子里。星期天等車,她的兩個孩子趴在長條凳子上做作業(yè),男孩頑皮,伸出兩條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女孩矜持地蹲著,頭發(fā)亂蓬蓬的。

不久,在供銷社里,我聽到了當初那個令全村人信服的理由:因為她是軍屬兼寡婦,村委有義務支持她發(fā)家致富。

“那跟她住在一起的是?”

“她小叔子?!?/p>

在對方極其詭譎而不懷好意的表情中,我無比驚訝地大睜著雙眼。

雨季就要來臨,管村人開始清理麻河,將那些腐物和亂七八糟的東西從麻河底部鏟出去,小平車拉上倒入公路另一側的溝里。清理后的麻河,像一個干凈的小媳婦,等待第一場大雨的來臨。

潤雨抱著嬰兒,站在藍色房子前面,對著那個空曠的大坑,抿著嘴似笑非笑:“我第一次來管村,麻河也是剛清完,沒有水,干干凈凈的,好像一個大墳墓,在等待將什么埋進去,我納悶了好半天呢?!?/p>

多年前,她是一個白凈細瘦的大姑娘,打小生長在山旮旯,去過最遠的地方是集鎮(zhèn)。有供銷社、衛(wèi)生院,擁有近五百口人的管村,在她眼里,就是一個大世界。正是待嫁之年,她被表姨領到了管村。之前表姨已經(jīng)給她相中一個管村青年,話捎到山旮旯,她用了一天時間,走了三十里的山路,才抵達管村。俗話說,山中出俊鳥,她到來的消息,在管村的適齡青年中,引起了騷動,當然也包括表姨相中的那個青年。

第二天,表姨便帶著她去了青年家。她雖是第一次相親,但一點也不怯場,她在院子里走了一遭,雞塒、豬圈、柴房都沒放過。又推開兩間房子的房門,一股難聞的酸腐味道嗆住了她,潤雨忍不住捂住嘴打了個噴嚏。青年右臉頰上,便呈現(xiàn)出一個長形的酒窩。她仔仔細細打量著屋里的一切,烏色的炕墻、撕得七零八落的圍紙、滿是灰漬的玻璃窗、凸凹不平的青磚地、磨出一個凹槽的門檻,似乎她篤定了這是自己要度過一生的地方,所以才值得這般不害羞的仔細端詳??谎剡吷?,表姨正在跟青年嘮呱。那是一個很小就失去母親的青年,他跟老父相依為命,而今,有人上門提親,他心里的喜悅都放在臉上了,一層金一層銀,每層都在閃光,這光照著他新?lián)Q的藍色中山裝湛藍湛藍的。在表姨的心里,一切已成定局,一個從未見過世面的山里妞,跟她的門當戶對,就該是眼前這個年輕人,她胖胖的臉上,油浸浸的,不知是天熱,還是激動,乃至她都在提彩禮的事了。她沒有察覺,潤雨并沒有坐在她身邊,而是站在屋里唯一的黑柜子跟前,面朝墻上的玻璃相框。

她指著一張相片,轉身問:“這個人是誰?”

青年一時覺得自己有了用處,臉騰地紅了,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是村里的大牛,去年當兵去了?!?/p>

青年的話音未落,潤雨扭頭,脆生生地說:

“表姨,我們回吧?!?/p>

表姨笑笑,“不多看看了。”

“都看了。”

門外早站了一堆看熱鬧的人,見她們出來,有人就迎上來,“她嬸子,相得中吧?”表姨用手抿抿紋絲不動的短發(fā),笑笑,潤雨拉住表姨的袖子扯了扯,表姨尚不及說話,就被潤雨拉回家了。

“我不嫁那個人,要嫁就嫁當兵的大牛?!?/p>

表姨拿起炕上的笤帚疙瘩,朝她打來:“沒見過你這樣沒皮沒臉,不害臊的大姑娘,哪有到人家相親相中別人的?”

但這事似乎并不用表姨出面了,整個管村早已沸騰,潤雨極其放肆且不懂收斂的相親行為,讓管村人大開了眼界,她成為他們的話題,連續(xù)幾天都在笑話她,說她是山里捉來的猴子,小家子氣,沒作教,不要臉。那幾天,表姨羞惱極了,鉆在屋子里,門都不敢出,生怕別人戳她脊梁骨。潤雨倒不在意,在別人恥笑的眼神中,將管村游逛了遍。遇見不穩(wěn)重的男人,對著她不懷好意地笑,說,你誰也不用嫁了,嫁我吧,今晚咱就入洞房。她也不惱,臉一紅,走遠了。細細瘦瘦的身子,像一株小楊樹,雖然沒有搖擺張揚,但到底還是把身后的人看傻了。

當然,這話也傳到了大牛家。管村雖是大村,但并不富裕,村里光棍成群,打換親事是常事,大牛媽一聽憑空掉下來一個媳婦,心里也美滋滋的,隔天擦黑,端著一碗酸菜就來找表姨,說剛漚了酸菜,味正呢,送給嫂子嘗嘗。邊說話,邊用眼角瞅著潤雨,恨不能多長出一雙眼睛,將潤雨瞧個仔細。臨走時,順手從口袋里掏出大牛的通訊地址,遞給了潤雨。當然,幾年后,她就為自己當初的舉動后悔了,乃至指著潤雨的鼻子,大罵她命硬,妨祖、克夫。人是沒后眼的,即便前眼,有時也看不到更遠的地方。

潤雨的山旮旯里就住著她一家人,郵路不通,于是,為了跟大牛聯(lián)系方便,她就在表姨家住下了。這種一心一意談戀愛的舉動,又讓管村人大開眼界。而那邊,那個沒有母親的青年,一次又一次地登上表姨的門,用雞蛋、白糖、豆腐、罐頭來試圖挽回潤雨,剛開始表姨對著這些禮道,信誓旦旦,說:“畢竟你人在跟前,那大牛遠在內蒙當兵,你多來纏纏她,說不準她就回心轉意了呢?!蹦乔嗄暧X得也是,加大了進攻次數(shù)和力度。潤雨倒好,那青年一來,她站起來就走。有次表姨一狠心,將兩人鎖在屋里。潤雨隨手從針線笸籮里拿了一把剪子,站在那里,一下午動也沒動。

過了半年,大牛探親回家,兩人旅行結婚。家里連喜篷都沒有搭,沒有拜拜神仙,更沒有啟動村親,兩人騎車去公社領了結婚證。回家收拾一番,下午就坐上公共汽車,去了太原。三天后回來,潤雨穿了一身新衣服,那就是進了大牛家的門了。

有人說,一點也沒有辦喜事的樣子。

另一個應和,不按規(guī)矩辦事,那是逆天哩。

這些閑言碎語,大牛聽不見,潤雨自是不理。只有大牛媽心虛,總覺得眾人嘴里有毒,對潤雨時好時壞,有時也會在人前說潤雨的不好,比如人長得越來越高頭大馬,不像女人,雖然干活力氣大,但針線馬虎等等。大牛后來轉了志愿兵,據(jù)說再熬幾年,就能帶家屬進城了。潤雨給大牛生兒育女,雖然孩子們隨了大牛瘦小的外形,但她并不覺得失望,乃至喜滋滋地等待著大牛接他們進城。

沒想到,等來的卻是大牛的噩耗。大牛不是工傷,是休息日上街給家人置辦年貨,置辦齊全了,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

潤雨抱著大牛購置的皮鞋、花布和紅頭巾,日里哭,夜里哭。孩子們回家,飯也吃不上。大牛媽雖然也哭,但她還有另兩個兒子孝敬,加上大牛常年不在家,沒幾天她的悲傷就漸漸淡了。但另一種情緒隨之而來,她開始罵潤雨,說你要不來我家,我兒就能留住,就是你妨了我兒,讓老娘我老來喪子,你還有臉活著?我要是你,找口井跳了,找塊石頭碰死,找根麻繩吊死。村里人也嘴雜,閑話一波又一波,都說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強求來的,就留不住。罵著罵著,潤雨就不哭了,紅頭巾她在大牛墓前燒了,又讓兩個孩子跪在墓前,高高低低地喊了一上午爹,把兩個孩子的嗓子都喊啞了?;亓思遥瑵櫽杲议_小甕上糊得死死的報紙,從里面挖出積攢一年的白面,給兩個孩子吃了一頓面條。

那個當年跟潤雨相親的男人,父親死了,自己依舊光棍一條,在人們再三慫恿下,鼓起勇氣敲響潤雨的門,他坐在潤雨家的小板凳上,抽了大半夜的煙,臨走時,才憋出一句話,跟我過吧。

大牛故去后的潤雨,像變了個人,以前愛說愛笑,現(xiàn)在沉默不言。大牛媽說她理虧心虛,憋屁不嘣。大牛是哥哥,下面的弟弟當然就是二牛、三牛以此類推,村里人起名字不講究,只為叫得順口。二牛當時二十五歲,在鄉(xiāng)里的化肥廠上班,之前有個姑娘跟他郎情妾意,但后來又嫌棄二牛沒出息,管村沒廠沒礦,土地貧瘠,村窮家小,姑娘竟然嫁給了別人。這事對二牛的打擊不小,有段時間病休在家,嫂子潤雨常常安慰開導他,兩人相處,倒也和諧。

現(xiàn)在,供銷社門口人們都在倒歇,說潤雨答應,要嫁給光棍了。這話傳到二牛耳朵里,怔了半晌。

二牛跟他媽大鬧了一場,人們說是哪吒鬧海,掀起了滔天巨浪。兄死叔就嫂,姐死妹填房,村里這種事情也不稀奇,但二牛媽對潤雨恨之入骨,自是沒法接受,當然,這事最終以二牛媽尋死未果而結束。

二牛給潤雨舉行了一次像樣的婚禮,搭了喜篷,宴請村親,兩個人拜了天地,人們吃著喜宴,到底也沒弄清,這兩個人,嫂嫂和小叔子,怎么就過到一塊了。

據(jù)說潤雨不允許二牛在擺著大牛遺像的屋子里過夜,兩個人一直分居,直到藍色鐵皮房子蓋好,才住在一起。村里人咧著嘴笑,一臉壞水,“是啊,即便分居,兩個人都有了娃娃,哈哈?!?/p>

兩場雨后,麻河里的水滿了,管村女人們將家里的被褥和棉襖都拆了,在麻河里一洗就是一天。潤雨家的藍色鐵皮房子,經(jīng)過了雨水沖刷,更是好看,特別是日出和日落時候,襯著深紅淺紅的天空,那個藍房子,儼然仙人居所。

不用潤雨謙讓,甚至我不去縣城,不等候遙遙無期的公共汽車,都會去到藍房子里,有時買些貨架上的食物,有時什么也不做,就坐在她對面的小板凳上。

她坐在另一張凳子上織毛衣,微微低著頭,發(fā)間隱約有幾根白發(fā)。她的鼻子已經(jīng)不脫皮了,但還是呈玫瑰紅色。歲月在她的臉上、身上,刻下了深重的痕跡,但似乎她依舊是不在乎的。

“你怎么想起要蓋這個房子?”

“老人每天罵,又是敲鍋蓋,又是摔笸籮的,那院子就不能住了。有次她鬧得厲害,竟然用?頭趕著我打,我跑到東山上,坐了一天。后來我想起,當日去部隊探親,見過那種鐵皮房子,就跟二牛商量找個地方,蓋個鐵皮房子先住著,等攢夠錢了,再蓋一掛院。你莫看二牛蔫頭蔫腦的,到底是念過幾年書,看得遠,他說那咱們就辦個小賣鋪,邊收點藥材。我就跟書記提要求,這事就辦成了。”這是她說話最多的一次,輕描淡寫,臉上波瀾不驚,看不出內心的起伏。

嬰兒的哭聲從里面響起,她將手中的織物遞過來,“幫我織吧,很簡單的平針和反針?!?/p>

那嬰兒像極了二牛,單眼皮,淡眉毛,有次我替她抱了一會。那時,二牛剛從地里除草回來,滿身塵土,潤雨拿笤帚仔細替他清掃著,他忍不住回頭朝她笑,她背對著我,但想象中,她也是笑了的,那種妻子予丈夫的嬌嗔的笑。

公共汽車仿佛脫韁的野馬,并沒有因為藍色房子的存在,而改變速度和規(guī)矩,它依舊是放縱的,隨心所欲的,而每一個等待公共汽車的人,就像附在彈簧上的一粒塵土,隨時都會被一股看不見的力,彈出去,再拉回來。藍房子更像彈簧制造者,它既安慰候車人的焦急,同時又讓人產(chǎn)生一種漂泊無依,以及沒法轉移的孤獨感。

公共汽車在下午兩點多抵達藍房子,當然,這是不確定的,也有時是三點多或者更晚,半月形的管村公路上,常常空蕩蕩的,像一條被拋棄的灰絲巾。有人等得不耐煩了,竟然放下手里的黑提包,一條腿跪在地上,將左耳湊在布滿石子的公路邊,試圖聽到公共汽車虛弱遙遠的轱轆碾壓公路發(fā)出的聲響。有一次,零零星星的乘車者等到傍晚七點,那輛公共汽車,像一個壓入槍膛并發(fā)射出去的子彈,再也沒有返回的機會。已是初冬,天黑得快,大家在沉重的夜色中,懷著失望的心情,各自歸去,有人走夜路回到離管村五里地的村莊,有人敲開管村親戚的家門。

管村的冬天特別寒冷,人們等車,多會進入藍房子。為了保暖,潤雨又安了火爐,這樣一來,藍房子就顯得逼窄了許多。潤雨依舊不說話,她懷里的嬰兒,正在牙牙學語,長長的口涎濕了胸前的衣服。奇怪的是,那天二牛也不說話,氣鼓鼓的,摔盆摔碗,也不避諱候車的人們。顯然二牛在生潤雨的氣,他走到她跟前,板著臉對著嬰兒大聲說,喊爹,喊爹。那樣子嚇壞了嬰兒,嬰兒愣了下,哇地哭了。潤雨抱著孩子轉過身去。

后來潤雨跟我說,“二牛想讓大娃和二娃改口,都喊他爹?!?/p>

我說:“叫叔叔不挺好的嘛。”

她說:“是啊,畢竟那是大牛的骨血,雖然將來都在一個墳地里埋,但還是要分清點才好?!?/p>

我問:“二牛還生氣嗎?”

她答:“遲早要想開的,瞎生氣?!?/p>

一年多時間的風吹日曬,雪浸雨淋,外面的鐵皮零零碎碎掉下,露出來的部分很快生銹,藍房子竟?jié)u呈現(xiàn)出陳舊的模樣。也或許,藍色房子見證、接納和送走了太多的焦躁、驚喜乃至失落和灰心,已漸漸被人類復雜的情緒所充塞,變得沉郁而渾濁,它光滑的屋頂上,落了一層土,路過的鳥雀不小心將口含的種子落下,薄薄的灰土里,來年竟然長出了孱弱的小草小花。我有時從林場出來,走在管村長長的街道上,看著那座藍房子似乎很遠又很近的影子,心里充滿復雜難言的情緒。

公共汽車上,你只要說出藍房子,司機師傅就會明白無誤地將車門在藍房子前打開。而管村人背著一袋子藥材從坡上下來,遇見問詢的人,他只需說去藍房子,對方就知道了。乃至婦人們在炊煙彌漫的黃昏,端著飯碗門前叨閑話時,也用藍房子替代了潤雨的名字。

夏天,公路上又多了貨車的影子,咆哮的聲音驚天動地,車后的黃塵萬丈騰空。藍房子的貨架上,加了香煙、火腿、方便面。早晚時候,貨車司機將車停下,請潤雨替他們做飯,于是藍房子里擠進一個冰箱。潤雨的嬰兒已成為小孩,他在藍房子外面拿著個小鏟子玩土,一個又一個小丘,被他堆起來,又掘開,仿佛在埋葬寶藏,又掘開隱秘的希望。有人扛著麻袋來送藥材,二牛拿著秤桿應聲出去了。

“今年我們要蓋新房了?!睗櫽贻p聲說。她抬起頭,眼睛盯著藍色鐵皮房的屋頂,仿佛,要穿透它,抵達某個未知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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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文評點報·低幼版(2016年31期)2016-05-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