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恩
【摘要】 《琵琶記》被譽為“南戲之祖”,在劇中,高明將蔡伯喈和趙五娘置于錯位的處境,從性格內(nèi)核、個人處境、他人認同這三個主要方面塑造出兩人的錯位形象。蔡伯喈作為男性卻被動懦弱,趙五娘作為女性而柔韌堅強,這樣對比鮮明的形象錯位,突破了傳統(tǒng)觀念中男強女弱的固有認知,使人物的性格內(nèi)涵復(fù)雜化,同時也展現(xiàn)出高明對人性的包容,對人生困境的思考。
【關(guān)鍵詞】 《琵琶記》;錯位形象;蔡伯喈;趙五娘
【中圖分類號】I23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03-0025-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03.008
高明創(chuàng)作的《琵琶記》被譽為“南戲之祖”,劇中塑造的一系列人物形象,無不留給人十分深刻的印象。其中男主人公蔡伯喈、女主人公趙五娘倆人的形象最為立體鮮明,受到研究者們的廣泛關(guān)注。細讀劇作,我們能夠發(fā)現(xiàn),高明別具匠心地運用了錯位手法塑造蔡伯喈和趙五娘這兩個關(guān)鍵人物,將男性人物蔡伯喈女性化,將女性人物趙五娘男性化,使兩人的性格內(nèi)涵得以豐富,從而更加鮮活動人。
一、蔡伯喈和趙五娘形象錯位的具體體現(xiàn)
蔡伯喈和趙五娘形象的錯位,很大程度由于高明將兩人放置到了本不屬于他們的錯位處境之中。蔡伯喈作為家中獨子,受父親逼迫離家應(yīng)試,在高中狀元之后陰差陽錯被當朝牛丞相強征為女婿,想要辭婚辭官卻不被君王允許。身為男子,蔡伯喈未曾有行事由心的自主權(quán),處處顯得被動和懦弱,缺乏男性應(yīng)有的硬氣與擔當。反觀趙五娘,她作為蔡家媳婦,在蔡伯喈離家應(yīng)試之后,獨自承擔起照料公婆的重任,在饑荒年歲吞糠節(jié)食,在公婆去世后祝發(fā)埋葬、麻裙包土壘墳,最后抱著琵琶一路乞討上京尋夫。身為女子,趙五娘直面苦難,隱忍堅韌,用實際行動取得了公婆的信任和周圍人的認可。結(jié)合劇作內(nèi)容,蔡伯喈和趙五娘形象的錯位,可以從性格內(nèi)核、個人處境、他人認同這三個方面展開細致深入的分析。
(一)性格內(nèi)核的錯位。蔡伯喈處事看似態(tài)度明確實則容易妥協(xié),似剛實柔;趙五娘作為女子看似柔弱,心性實則十分堅韌,似柔實剛。
蔡伯喈的妥協(xié)軟弱,主要由他面臨“三不從”的處境,未進行激烈反抗便無奈接受的行為中體現(xiàn)出來。當蔡父以“改換門閭、光顯祖宗”為由逼迫蔡伯喈進京應(yīng)試時,蔡伯喈一開始的態(tài)度十分堅決,明確表示“郡中空有辟賢書,心戀親闈,難舍親闈”[1]26,不肯拋舍雙親奔赴前程。隨著鄰居張?zhí)珌韯瘢谈秆赞o愈發(fā)強硬,蔡伯喈留守在家侍奉雙親的決心逐漸動搖,變?yōu)椤昂喝t不妨,只是爹媽年老,教誰看管”[1]29。最后張?zhí)兄Z“秀才但放心前去,不揀有甚欠缺……老漢自當早晚應(yīng)承”[1]29,消解了蔡伯喈的擔憂,一番糾結(jié)之后,蔡伯喈背離了之前的心愿,收拾行李離家應(yīng)試。
辭婚、辭官的經(jīng)歷和辭試類似。面對上門說親的媒婆,蔡伯喈表明“一家骨肉,教我怎生拋撇,妻室青春,那更親鬢垂雪”[1]81,他惦念父母和發(fā)妻,不愿入贅丞相府,娶牛小姐為妻。當媒婆提及圣旨進行脅迫,蔡伯喈不為所動,強硬回復(fù)道:“休閑說,果如是,果蒙圣恩,我明日上表辭官,一就辭婚便了?!盵1]82而當面圣被阻,賜官賜婚的圣旨下達,蔡伯喈心中痛苦不堪,直道“俺這里哭得淚干親難?!盵1]94,但他并未選擇繼續(xù)向君主申訴,于痛苦矛盾中,悶聲屈從了預(yù)料之外的結(jié)果。
蔡伯喈面對與自己意愿相背的逼迫,由一開始的堅決不從,到最后的無奈聽從,前后的態(tài)度變化顯示出他的妥協(xié)與軟弱。蔡伯喈并非沒有反抗,但不得不說他的反抗意識建立在內(nèi)心的矛盾糾結(jié)之上,看似堅定實則搖擺[2]98。蔡伯喈富有才學(xué),對成就功名存在合理的向往,但面對人子、人夫的責任,蔡伯喈不得不將內(nèi)心的向往遏制。被迫應(yīng)試、被迫受官、被迫再娶,是蔡伯喈受到外界壓迫之后的不得已而為之,一定程度也是他對內(nèi)心矛盾想法的妥協(xié)和放任[3]139。除了內(nèi)心的搖擺之外,蔡伯喈的反抗之所以無效,還由于他的多次反抗僅停留在口頭,并未在行動上進行激烈抵制。不愿去應(yīng)試可以賴在家中不走,見不到圣顏可以闖一闖,不想再娶親可以嘗試逃婚,這些舉動或許出格但未必無用,但是蔡伯喈不敢或不想這么做,這是由他軟弱怕事的性格決定的。
和蔡伯喈不同,趙五娘身為女子,表面看上去柔弱,實則具有強大的抗壓能力,心性堅韌。當?shù)弥滩x家應(yīng)試,趙五娘很不認同,直言“功名之念一起,甘旨之心頓忘,是何道理”[1]37,指責蔡伯喈為功名舍父母。無奈身為女性,又為晚輩,趙五娘人微言輕,無法改變既定的局面。一開始趙五娘的處境十分被動,她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在蔡伯喈離家后,只能孤身承擔照料公婆的重任。
后來災(zāi)荒突降,公婆危在旦夕,趙五娘心中的堅韌被激發(fā)出來。面對災(zāi)荒,當僅得的救濟糧被搶,萬念俱灰的趙五娘想過跳井輕生,但念及公婆,她最終選擇活下來,繼續(xù)苦苦支撐。在張?zhí)敢鈳兔Φ那闆r下,趙五娘卻盡力避免給張?zhí)砺闊律沓鲩T領(lǐng)取救濟糧,之后又以一己之力埋葬公公。隨著公婆相繼離世,趙五娘無依無靠,身無分文,僅憑彈奏琵琶乞討,一路進京尋夫。
上述一系列事件,無不展現(xiàn)出趙五娘柔弱外形背后的強韌心性。趙五娘是沒有話語權(quán)和選擇權(quán)的弱勢女子,但她直面苦難,拼死保全公婆的勇氣和擔當并不輸尋常男子。當生活的變故給趙五娘設(shè)下一道又一道障礙,她有過迷茫與擔憂,對丈夫蔡伯喈也不無抱怨。而除此之外,趙五娘更多的是將外在賦予的職責和要求不斷內(nèi)化,將不得已為之的事情內(nèi)化為自己愿意去做的事情,于是她心中逐漸生發(fā)出不懼苦難的強大力量[4]90。趙五娘的孝,體現(xiàn)了她對封建社會孝婦賢妻思想的認可,同時也展現(xiàn)出她舍己為人的良善。責任和良善的碰撞,糅合成趙五娘心中的堅韌,支撐她挺過生活的種種磨難。
(二)個人處境的錯位。蔡伯喈作為男子卻入贅丞相府,行事不得自由,時常忍氣吞聲;趙五娘雖是兒媳,在蔡家所盡的其實是人子的責任,蔡伯喈離家之后,趙五娘成了保全公婆的一家之主。
蔡伯喈辭婚辭官被拒,無奈之下入贅丞相府,過上了看似錦衣玉食,實則愁苦不堪的生活。蔡伯喈通過結(jié)親成為牛丞相家中的一員,但他不曾有過歸屬感。對權(quán)勢迫人、性格強勢的牛丞相,蔡伯喈是畏懼的,是以他不敢表現(xiàn)出對入贅生活的不滿與不安。牛小姐通情達理、端莊賢淑,面對這樣的再婚妻子,蔡伯喈也不肯信任,苦苦遮掩自己對父母以及原配妻子的惦念。而對牛府里的下人們,蔡伯喈想信任又害怕信任,他知曉下人們和牛丞相、牛小姐處于同一陣營。最后蔡伯喈終于忍受不住,派遣自己信任的院子去找尋陳留同鄉(xiāng)欲寄家書,在特別叮囑“你休要走了我的言語”[1]140的情況下,牛小姐卻在不久后便得知了他一直隱瞞的心事 。這關(guān)于心事泄露的細微描寫,顯示了蔡伯喈在牛府中孤立無援的處境,他“我怕不要歸,爭奈不由我”[1]149的慨嘆,實是源自現(xiàn)實而發(fā)。處于牛府的蔡伯喈,就像誤入異鄉(xiāng)的異客,也宛若有愁無處訴的受氣小媳婦。
趙五娘在蔡伯喈離家應(yīng)試之后,獨挑大梁,成了蔡公蔡婆唯一能夠倚靠的人。饑荒年歲,朝廷放糧賑濟,趙五娘無人可靠,孤身一人外出請糧。身為封建社會中的女子,這一行為對趙五娘來說頗具挑戰(zhàn)性,是以她“含羞和淚向人前”[1]102,連放糧的官吏都嘆“何不使個人來請谷,婦人怎生路上走”[1]102。之后蔡公病重,趙五娘親奉湯藥,悉心照料,雖為兒媳卻孝如親子。趙五娘代嘗湯藥的舉動和之前為了公婆外出請糧、背人咽糠的行為是一脈相承的,這樣的至誠至孝,比之尋常意義上的孝子事親,不輸分毫。待到公婆雙雙離世,趙五娘為了發(fā)喪,不惜剪掉頭發(fā)貨賣,不惜徒手掘墳、麻裙包土壘墳。趙五娘作為兒媳,處處履行的其實是蔡伯喈本應(yīng)當履行的人子的職責,在蔡伯喈離開后的蔡家,趙五娘早就是主心骨、頂梁柱一般的存在。
(三)他人認同的錯位。蔡伯喈由一開始的為人矚目,受人賞識,到后來被視作不孝寡恩之人,他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從受肯定變?yōu)楸环穸?,他本人也為沒能奉養(yǎng)雙親而深感自責。趙五娘起初毫無存在感和話語權(quán),但蔡伯喈離家后她事親至孝,最后成了眾口夸贊的孝婦賢妻,她在他人眼中的形象從卑微渺小變?yōu)榭煽靠删础_@樣的情況,與封建時代對男女性社會認可度的認識正好相反。
在故事開頭部分,蔡伯喈還未離家應(yīng)試,蔡公十分愛重蔡伯喈,出于對蔡伯喈能力的信任所以強迫他去求功名。張?zhí)彩侨绱?,他賞識蔡伯喈的學(xué)識,所以鼓勵蔡伯喈進京應(yīng)試,還承諾幫忙看顧蔡公蔡婆。這個時候,蔡伯喈是眾人關(guān)注的焦點,是他人贊譽和信任的接收者。然而隨著戲劇的進行,蔡伯喈因入贅相府淹留京城,三年沒有音信,長久的等待和未知的可能性扭轉(zhuǎn)了親近之人對他的看法。
蔡公彌留之際,心中掛念的是一直照顧在他身邊的媳婦趙五娘,而當初為他所信任的兒子蔡伯喈,早已被視作不孝子。蔡公反復(fù)言“怨只怨蔡伯喈不孝子,苦只苦趙五娘辛勤婦”[1]135,甚至叮囑張?zhí)皬執(zhí)?,憑著你留下我這一條拄杖,怕這忤逆不孝子蔡邕回來,把這拄杖與我打?qū)⒊鋈ァ盵1]136-137。很明顯,作為父親,蔡公對兒子蔡伯喈一去不返的行為失望透頂。張?zhí)鳛檎麄€事件的見證者,他對蔡伯喈的看法也經(jīng)歷了重大轉(zhuǎn)變,由欣賞到指責、懷疑,哪怕最后得知了蔡伯喈的苦衷,他對蔡伯喈的態(tài)度也并未回復(fù)到起初的熱絡(luò)。在趙五娘埋葬了蔡公準備進京找尋蔡伯喈時,張?zhí)鲅蕴嵝选叭粲写邕M,即便回來。如今年荒親死,一竟不歸,你知他心腹事如何……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1]165。如此防備提防,很明顯在彼時的張?zhí)壑?,蔡伯喈早已淪為不可相信之人。
趙五娘的經(jīng)歷則不然。作為蔡家媳婦,趙五娘一開始幾乎為人忽視,丈夫蔡伯喈要離家應(yīng)試這樣的大事,她在公婆和丈夫已經(jīng)商討好之后方才得知。她訝異、不認同,卻不敢出言反對?!靶菪?,他只道我不賢,要將你迷戀”[1]37,身為兒媳,趙五娘知道自己沒有話語權(quán),丈夫尚且還能與公公爭議幾句,自己還未去勸說便已心生理虧之感。但蔡伯喈離家后,趙五娘和蔡公蔡婆相依為命,用實際行動感化了公婆。蔡婆原不知趙五娘在背地里吃糠,因而誤以為她私自藏食,之后知曉真相深受觸動、羞憤至死;蔡公感念趙五娘的深恩,臨終前言“待來生我做你的媳婦”[1]135,還苦勸趙五娘“休守孝,早嫁個人”[1]136,處處站在趙五娘的角度替她著想。
前后對照,趙五娘所受的待遇可謂天差地別,由不被重視到備受關(guān)懷,這是她用孝行換來的真情回報。而見證了趙五娘孝行的張?zhí)瑢w五娘滿口贊譽,說她“這個小娘子,真?zhèn)€今人中少有,古人中難得”[1]122。之后趙五娘祝發(fā)買葬之際,張?zhí)惨娢罩^發(fā)倒于街上的趙五娘,深感內(nèi)疚,直言“都緣是我之罪”[1]145。這樣發(fā)自內(nèi)心的疼惜與同情,充分顯示出張?zhí)珜w五娘的認可。
由此可見,蔡伯喈和趙五娘的形象錯位,由性格內(nèi)核、個人處境、他人認同這三個主要方面展現(xiàn)出來。蔡伯喈的身不由己、懦弱妥協(xié)與趙五娘的獨當一面、柔韌堅強形成強烈的對比。這樣的錯位,明顯使兩人的性格內(nèi)涵復(fù)雜化,形象更加立體鮮活。
二、蔡伯喈和趙五娘形象錯位發(fā)揮的作用
通過上文的詳細例述,能夠清楚地看出,蔡伯喈和趙五娘倆人的形象存在明顯錯位。這樣的錯位,使這兩個人物形象突破了傳統(tǒng)觀念中男強女弱的固有認知,性格內(nèi)涵復(fù)雜化。除此之外,高明對人性的包容、對人生困境的思考,也借由蔡伯喈和趙五娘的錯位形象展現(xiàn)出來。是以,使用錯位手法塑造人物是巧妙的,其效用值得更進一步探究。
蔡伯喈和趙五娘倆人的形象錯位,突破了男強女弱的傳統(tǒng)觀念,顯示了人物的復(fù)雜性和魅力。高明筆下,蔡伯喈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言出必行、頂天立地的男子,趙五娘也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柔弱可憐、依附丈夫的女子,兩人的形象不盡合常理,卻不乏真實。
蔡伯喈面臨“三不從”,步步妥協(xié),最后落得“何如免喪親,又何須名顯貴??上ФH饑寒死,博得孩兒名利歸”[1]231這樣自責不已的結(jié)局。蔡伯喈無疑是懦弱的,這種“弱”,一方面源于他自身性格上的缺陷,另一方面由疊加在他身上的為人子、為人臣的責任促成。種種不得已,導(dǎo)致蔡伯喈事與愿違,因此蔡伯喈的“弱”,更多的是弱得可憐,而不是弱得可恨。高明經(jīng)由蔡伯喈一人,揭示出封建社會里青年男性身上所背負的諸多不可推諉的責任,以及這些責任給他們帶來的難以掙脫的生活困境[5]35。
趙五娘身為女子,原本應(yīng)處于閨閣,被丈夫護于身后,但蔡伯喈的離家使趙五娘被迫擔起家庭的重擔。趙五娘剛開始也抱怨,怨蔡伯喈棄親而走,這實則是趙五娘對獨自奉養(yǎng)雙親的下意識抗拒。趙五娘原不強大,她也想有人倚靠,但現(xiàn)實沒有讓她如愿。趙五娘之后變得十分強韌,這種“強”,由艱難的生活磨礪而出,亦是她堅毅心性的外部顯現(xiàn)。雖然原本不愿獨當一面,但歷經(jīng)苦難,事實證明趙五娘具有獨當一面的能力。女子未必只屬于閨閣,也未必柔弱無用,高明對趙五娘這樣的女子,字里行間流露出的,是贊賞與敬佩之情。
蔡伯喈和趙五娘倆人的形象錯位,同時也展現(xiàn)出高明對人性的寬容,對人生困境的思考。蔡伯喈和趙五娘的形象之所以錯位,很大程度上由于他們陷入了重重困境之中,困境改變了兩人原本的生活狀態(tài),豐富了兩人的生命體驗,于是兩人的內(nèi)心情感也隨之復(fù)雜化。蔡伯喈和趙五娘的形象是不合常理、不完美的,但都籠罩在作者高明的關(guān)懷之中,戲劇“一門旌表”的大團圓結(jié)局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
高明既寫蔡伯喈的三次妥協(xié),也反反復(fù)復(fù)地替蔡伯喈抒發(fā)內(nèi)心對雙親的擔憂與掛念。入贅牛府之后,蔡伯喈每次出場,無不愁懷滿腹,面對美酒佳肴、賞心樂事而無動于衷,整日憂悶成了告別雙親之后蔡伯喈的慣常狀態(tài)。蔡伯喈確實沒有盡到人子奉親的實際責任,但他的孝心并沒有因陷于困境而消弭[6]146。只有孝心而無孝行,固然無用,但高明深入人物的內(nèi)心,考慮到困境的阻遏,他對這份孝心是認可的、同情的,所以他投以悲憫式的寬容,在結(jié)局中肯定蔡伯喈是一個孝子。高明的寬容與同情,亦見于趙五娘身上。趙五娘堅韌,不惜以命相拼行孝公婆,對這樣的行為,高明無疑是贊賞的,但他同時覺察到趙五娘的難處,細致摹寫出她代夫行孝的不易。他并不刻意遮掩趙五娘心中的怨氣,以此揭示趙五娘心中對獨自奉親的不情愿;也不避言趙五娘的苦楚,直寫出趙五娘賢明、堅韌背后的種種辛酸與坎坷。
高明是包容的,所以他寫定了一個充滿善意卻又略帶人為捏合痕跡的結(jié)局[7]29。他同情蔡伯喈和趙五娘所處的困境,把兩人當作有缺陷的人來寫,而不是當作全面全能的榜樣來塑造。因為存在難以掙脫的困境,因為蔡伯喈和趙五娘只是常人,所以蔡伯喈的懦弱可以理解也值得同情,趙五娘的堅韌令人贊許亦令人疼惜。
王世貞《曲藻》云:“則成所以冠絕諸劇者,不唯其琢句之工、使事之美而已,其體貼人情,委曲必盡;描寫物態(tài),仿佛如生;問答之際,了不見扭造。所以佳耳?!盵8]33誠然,高明“體貼人情,委曲必盡”,他筆下的蔡伯喈和趙五娘,形象是錯位的,但立體鮮活,真實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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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周思恩,女,山西師范大學(xué)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史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