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喆 鄧雅萱 杜馥琪
摘 要:遠程數字勞動的去空間化和勞動個體化促成了數字游民這一流動群體的誕生,但數字游民們也在持續(xù)生產諸多可供聚集的社會空間。正是這些社會空間,像媒介一般承載和凸顯了這一群體的可見性及認同感。在DNA數字游民公社的具體案例之中,數字游民的社會空間生產實踐勾勒出空間/反空間、物質/非物質、同步/異步、城市/鄉(xiāng)村等兩極對立之間的異質性光譜。DNA數字游民公社作為空間媒介呈現出異托邦特征,也面臨在外部他者的凝視下從異托邦壓平為烏托邦的危機。數字游民的社會空間生產實踐為異托邦理論提供了中國鄉(xiāng)村空間媒介的本土腳注,也為助力鄉(xiāng)村振興的傳播實踐提供了微觀案例和參考路徑。
關鍵詞:數字游民;鄉(xiāng)村振興;異托邦;空間生產
中圖分類號:G2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8418(2023)05-0042-10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實施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從五個維度部署鄉(xiāng)村振興的總體要求,鄉(xiāng)村振興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意義重大。但是目前中國大多鄉(xiāng)村仍受城鄉(xiāng)二元體制影響,鄉(xiāng)村空心化問題較為嚴重,鄉(xiāng)村振興存在主體缺位的問題。而鄉(xiāng)村振興的關鍵在于“人”,如何使越來越多的青年人愿意回到鄉(xiāng)村,留在鄉(xiāng)村,成為當前鄉(xiāng)村振興亟待解決的問題之一。
無論是創(chuàng)業(yè)的“新農人”、返鄉(xiāng)青年抑或本研究關注的“數字游民”均為近年來從城市逆向返回鄉(xiāng)村的流動人群。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后,數字游民這一在空間流動的同時進行遠程工作的群體成為全球學界和業(yè)界關注的熱點。隨著我國數字游民群體數量的上升,以云南大理、浙江安吉為代表的鄉(xiāng)村空間正逐步發(fā)展為典型的數字游民目的地,且數字游民及其目的地的數量呈現擴大趨勢。數字游民作為遠程的數字勞工,他們的存在標志著一種不同于傳統(tǒng)企業(yè)、組織與員工關系的創(chuàng)新組織方式的誕生;而其無工作—生活邊界的生活方式,代表了一種工作方式的變革。既有研究往往從數字勞動的視角看待數字游民的出現,[1]雖然能批判性地剖析勞動過程中的權力不平等和社會控制,但卻忽視了這一社群在流動中所帶出的新的可能性——新的邊界如何隨著游牧而不斷變動,新的社會關系如何隨著溝通實踐而持續(xù)生成。在網絡社會和平臺經濟不斷將人打散為原子的當下,如何重建關系性的空間媒介成為非常重要的命題。[2]因此,本研究將承載數字游民的勞動和生活的社會空間生產作為觀察的切入點,去思考數字游民向鄉(xiāng)村流動如何建立新的社群關系。
大量農村人口持續(xù)涌入城市,但不強調實體工作地點的數字工作(如電商直播、遠程零工、線上自由職業(yè)等)也促生了城市人口流動至鄉(xiāng)村的“反向流動”現象,城市空間與鄉(xiāng)村空間不再是彼此對立的兩方,而是處于空間的并置與互動之中。本研究關注的安吉數字游民公社(Digital Nomad Anji,DNA)原本是一座閑置的竹木加工工廠,經過安吉縣溪龍鄉(xiāng)的“微改造 精提升”活動,變成了鄉(xiāng)村振興人才和創(chuàng)意的孵化基地。DNA數字游民公社是溪龍鄉(xiāng)將“一村一品”建設與“鄉(xiāng)村創(chuàng)業(yè)首選地”打造相融合的一種新興模式,探索出的一種可持續(xù)的創(chuàng)新的鄉(xiāng)居形態(tài)。對此,本研究希望進一步追問的是:流動的數字游民如何將位于鄉(xiāng)村的DNA數字游民公社建構成充滿異質性與多元性的社會空間?如若真正進入其中或可探討,數字游民在DNA數字游民公社中的具體行動對于城鄉(xiāng)融合和空間傳播的真正意涵。
因此,本文以安吉DNA數字游民公社為研究對象,分析數字游民是如何進入和建構異托邦,去探討空間中原本二元對立的、有自己固定位置的存在——空間/反空間、物質/非物質、同步/異步、城市/鄉(xiāng)村——如何互相中斷、抵消、顛倒、并置,并進一步從數字游民的社群實踐和具身集會來探討DNA作為空間媒介如何得以成為城鄉(xiāng)之間的共同空間,又如何驅動城鄉(xiāng)融合發(fā)展。
一、 案例地和研究方法
本研究選取的案例地DNA數字游民公社位于浙江省安吉縣溪龍鄉(xiāng)橫山村,是國內首個集群體生活、共享辦公、公共服務為一體的數字游民綜合園區(qū),由溪龍鄉(xiāng)聯合愛家集團改造和運營。目前,公社共配備單人間到六人間的各類宿舍30間,各式工位105個,可同時容納80人入住及辦公,2022年初試運營以來,入住率一直保持在98%以上。
本研究采用半結構式訪談、田野調查的方法對研究對象進行實地調研與資料收集。研究團隊于2022年12月申請入住DNA數字游民公社進行為期1個月的實地考察,通過切身參與,與所在成員進行互動,深度了解其心理特征與群體成員間的日常互動方式。同時,研究團隊通過微信群聊(DNA在地群、DNA同鄉(xiāng)會)對DNA數字游民成員進行觀察,記錄、收集、整理出DNA數字游民的日常生活實踐活動,總結歸納其特征。在實地考察期間,進行半結構式訪談,訪談對象選取本地村民、在地游民、上海愛家集團講解員、項目主理人等,共計18人,年齡范圍在25—60歲并涵蓋不同性別,受訪者基本狀況如表1。
二、 文獻綜述
(一)網絡社會的數字游民及共居空間
某個社會若要稱之為“網絡社會”(networked society),必有兩個基本特征:第一,有成熟的網絡通信科技以及信息管理/流通科技來構成基礎設施;第二,網絡社會有再生產和體制化的特色,遍及不同社會網絡之內或之間,作為建構人類組織及社會關系的基本形式。[3]數字游民可謂網絡社會的必然產物,這一描述性概念于1997年由Makimoto和Manners在所著Digital Nomad一書中首次使用,[4]預測了網絡通信技術將幫助人們打破工作在地理位置上的局限,數以萬計的人們將會像他們的游牧祖先一樣四處遷徙,在移動中生存、生活和工作。目前大多數學術文獻都來自旅游領域。數字游牧民被歸類為處于全球冒險旅行和游牧工作十字路口的??突蛏虅章眯姓吆瓦h程工作者。[5]Reichenberger將他們描繪成僅在在線環(huán)境中工作的年輕專業(yè)人士,同時過著與地點無關且通常依賴旅行的生活方式。[6]其實早在1956年,荷蘭藝術家Constant Nieuwenhuys用了將近20年的時間做了一個新巴比倫項目,昭示著未來之城。他認為,機械終將把人們從重復性的勞動中解放出來,人們將不再需要長期待在同一個地方,繼而恢復了喜愛玩樂且充滿創(chuàng)造力的天性,在世界范圍的漫游中改造環(huán)境,成為“游戲人類”(Homo Ludens)。當下信息技術的移動性確實允許數字游民創(chuàng)造自己的生活環(huán)境,再加上對旅行的偏好以及工作靈活性的推動,數字游民可以將生活定義為自我實現的個人主義項目。
雖然數字游牧者享受著地點獨立帶來的自由,但孤獨和隔絕的代價仍然存在,于是他們也會嘗試在虛擬和真實生活中尋找同類人組成社群關系,構建共同生活和工作的空間。[7]因此,共居空間的出現成為支撐數字游民持續(xù)流動的重要物質條件和日常溝通站點,正是這一社會空間像媒介一般承載和突顯了數字游民群體的可見性及認同感。共同生活空間有助于數字游民克服社會隔離的共同挑戰(zhàn)。[8]正如有學者指出,共同生活空間可以幫助數字游民在他們在目的地的有限時間內建立更深入和更可持續(xù)的關系。[9]列斐伏爾反對學者將空間視為有待填滿的“信封”,[10]而阿倫特與列斐伏爾在這點上不謀而合,她強調公共空間的“公共性”恰恰是要通過公眾集合和演講等具體的行動來建立,[11]這種觀點對于人們通過具身集會構成公共空間的過程更為看重??梢哉f,在人文社會科學領域的“空間轉向”之下,空間不再是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再現空間,而是一種在聯系的和參與的角度下的空間共享和占用。而這樣的思考也與傳播學對公共空間中人們實踐活動的關注不謀而合,比如習少穎將鄉(xiāng)村公共空間視作一種媒介,人們在公共空間的互動中完成社會關系的形塑,并與鄉(xiāng)村現代化相互關聯。[12]李紅艷和汪璐蒙則以鄉(xiāng)村集市這一公共空間中參加者的身體交往為例,探討其中市場共同體信息和村落共同體信息交織的張力。[13]
(二)社會空間生產中的異托邦與烏托邦
空間轉向下的空間理論提出與特定的空間行為有關:每一個社群在一個合適的空間中才具有一致性,而要構建社群或建立關系則需要生產一個空間。其中,空間的“異質性”更是成為學者們關注的要點,例如列斐伏爾的“差異空間”(differential spaces)、索亞的“第三空間”(the third space)和??碌摹爱愅邪睢保╤eterotopias)等,都傳遞出反抗傳統(tǒng)的指向和對霸權收編的警惕。
烏托邦一詞最早出現于1516年More撰寫的長篇小說《烏托邦》,有兩層含義:一是虛無之鄉(xiāng);二是沒有的地方和好地方的合成。??聦跬邪畋茸鳌扮R子”中不真實的空間,而“鏡子”所在的范圍以及被“鏡子”所映照的空間則是異托邦,這種空間能夠在文化內部被找到并在其他真實的場所中被表現出來,即烏托邦是實現異托邦的前提。[14]在《另類空間》一文中,福柯認為,“異托邦”是實現了的“烏托邦”,所以它與“烏托邦”相關,它們的相關性即是它們都通過命名、反映或呈現其他常規(guī)位所或空間的運行邏輯而實現了對常規(guī)空間中各種關系的懸擱、中立或顛倒。[14](54)但“異托邦”是真實的空間,這些真實的空間場所是嵌入和寫入社會體制內的,它們使得某種理念、文化、理想,某種對常規(guī)空間的顛倒、中立或者抗議關系變成了一種空間現實。[15]
王喆在翻譯福柯的《另類空間》一文中總結了異托邦的六個特征,即異質與多元文化雜糅、共在性、矛盾并置、與特定時間關聯、開放與排他、幻想與補償,這成為異托邦空間初期研究的理論基礎。[14](54-57)將其與DNA數字游民公社這一空間進行比對,便可理解DNA何以被建構為異托邦,關注其空間的變化是如何影響空間內部的人的行動及其關系的,并且人的行動與關系又如何反作用于這一空間的。
第一,在固定的社會空間中,沿著??略缙谔岬降奈C異托邦和偏離異托邦的思想,分析半神圣的、非常規(guī)的邊緣性空間,例如博物館、墓地、監(jiān)獄、醫(yī)院等。這些空間通常具有二元對立和模糊混沌的特征。第二,在流動性和后現代的時空中,分析處于中間狀態(tài)的特殊空間,例如節(jié)日、郵輪等。這些空間的異質性以多層面、多元交織為特征,不同的角色和階層在同一類空間中碰撞,凸顯出異托邦作為異質空間對其他空間的幻想性和補償性作用。一方面,異托邦能夠創(chuàng)造一個幻想空間,揭示真實空間的幻覺性;另一方面,異托邦也能創(chuàng)造一個完美的真實空間,展示所生存空間的污穢、病態(tài)和混亂。
??略谥R討論中提出了異托邦隱喻,卻未曾呈現如何將理論和實踐、行動和社會聯系起來,如何將概念空間轉化為真正與物質材料打交道的人的空間媒介,因而異托邦的社會空間如何在人的實踐中生產出來應成為后續(xù)研究的重點。此外,索亞在進一步調和福柯與列斐伏爾的空間理論時,認為既要把個體解放的異托邦拉回現實層面,但又需謹慎對待徹底開放的烏托邦空間中所潛在的風險。[16]DNA數字游民公社既是一種存在的物質空間,又是一種社會空間,可被視為獨特的空間媒介:表面上似乎完全開放,但也隱藏著揮之不去的排他性,DNA公社內可以共時并量幾個原本因歷時性不同而相互間不能并存的空間。因而,本研究將其視為社會真實場所的“異托邦”存在,并進一步探討其實踐方式與途徑。
三、 數字游民的網絡化聚集
(一)生成前提:數字游民的脫嵌與嵌入
網絡信息技術將所有人的工作和生活都卷入其中,人是嵌入于具體的、持續(xù)運轉的網絡社會關系之中的能動者,行動者自身的親屬朋友關系、社會交往中的信任關系等構成的社會網絡維系了經濟關系和經濟制度。[17]然而,工作與生活的界限隨著數字技術的發(fā)展不斷被打破,國內996工作模式和城市快節(jié)奏的工作壓力使得當下越來越多青年人在“躺平”和“內卷”下尋求第三種路徑,即成為數字游民。對于數字游民而言,脫嵌意味著個體從原有的固定時間和空間中分離出來,轉向以時間碎片化和空間的流動性為特征的新工作方式,數字游民可以不再聚集于同一時間和地點的工作,而是以個體為單位不斷在世界各地流動,自由選擇工作時間和地點,具有較強的彈性和靈活性。這種“脫嵌”部分使得個體從歷史既定的身份、支持系統(tǒng)及社會義務中脫離。[18]在高度現代化和深度網絡化背景下,數字游民個體在網絡社會中的嵌入與脫嵌成為其得以在鄉(xiāng)村聚集的前提。
然而,脫離原有工作和社交場景的數字游民也必須獨自面對高度現代性的社會。隨著個體選擇范圍不斷擴大,長期獨處于流動空間的個體很難抵抗工作的不確定性風險,同時因脫離原有社交圈子而產生孤獨感,使得他們需要進一步尋找可以幫助抵御風險的機制,這樣個體的再嵌入就成為必然。國內諸多數字游民公社的出現,為數字游民的再嵌入提供了空間場所。數字游民在全球范圍內通過互聯網連接,逐漸形成了自己的圈子、文化甚至是商業(yè)邏輯。他們來自不同的背景、城市和職業(yè),因其流動的特性和互聯網的連接而產生一定的身份認知,繼而聚集到安吉DNA數字游民公社,這種“持久流動性—短期聚集性”打破了過去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中人們長期處于固定位置的身份特性。
(二)進入異托邦:線上招募與個體偶遇
??绿岬?,異托邦總是必須有一個打開和關閉的系統(tǒng),這個系統(tǒng)既將異托邦隔離開來,又使異托邦變得可以進入其中,具有閾限特征和殘存的神圣性。只有經過一些許可,并且當人們完成了一些行動儀式的時候,人們才可進入。
DNA數字游民公社建成后由愛家集團的許崧負責運營,分別于2021年12月2日和2022年2月5日進行兩次內測。其入住方式為申請制,且需要遵守經濟和行為方面的約定。2022年4月11日,DNA通過公眾號發(fā)布第一則招募啟事,邀請世界各地數字游民們來試居住,DNA提供六人間和雙人間的住宿選擇,六人間每人每周收費180元,雙人間每人每周收費430元??紤]到入住者體驗社群需要時間,DNA對申請者提出“要住滿7天”這一個要求。“在DNA我們沒有定向邀請過任何一個人,每一位來到DNA的伙伴都是通過申請而來的,因而絕大部分都是之前從未謀面的陌生人?!保ㄊ茉L者A)
“安吉數字游民公社(DNA)的建設基于一個理念:在一起,數字游民們是彼此的盔甲,共容,共融,能擁有個體無法企及的強大力量?!保?9]DNA數字游民公社將“全世界有趣的人聯合起來”作為組織理念進行對外宣傳,將社區(qū)精神作為符號價值進行“販賣”。數字游民們選擇來到DNA的理由各不相同,或被DNA的宣傳所吸引,或收到朋友的召喚,但他們都秉持著類似的理想愿景,都提倡去中心化、開放、自由、共享的價值觀,組織共識成了DNA成員共享的認同基底和空間門檻。游民們進入DNA數字游民公社這個空間之后,其原本多元的職業(yè)身份在居住期間通過一種召喚的神話儀式合二為一,DNA空間成了現實牧團的聚合,它可以容納在血緣關系上毫無關聯的“外人”,正如受訪者A所說“了解大理那個平行世界需要九又四分之三站臺,要有機緣巧合進入那個世界,會看到全新的生活?!?/p>
四、 作為異托邦的DNA數字游民公社
??抡J為的異托邦是介于主流和非主流文化之間,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危機型異托邦”,另一種是“偏離型異托邦”。危機異托邦以生理特征作為劃分標準,如處于危機狀態(tài)的個人的,青少年、月經期的婦女、產婦、老人等,在996工作模式和城市快節(jié)奏的工作壓力之下的年輕人可謂處于危機異托邦之中。偏離異托邦指的是將思想、行為等偏離主流的、統(tǒng)一的標準文化的個體再納入其中,而現代社會可以讓偏離異托邦逐漸取代危機異托邦。
(一) 偏離異托邦的去中心化社交
DNA數字游民公社屬于典型的偏離異托邦。聚集于該空間的數字游民告別城市,來到鄉(xiāng)村,遠離內卷的生活,他們大多從事與互聯網相關的遠程工作,打破了傳統(tǒng)的生產關系與模式。對于這群特殊的游民群體來說,他們追求的是恢復人類“熟人社會”的愿望。
“你可以關注到我們這個社區(qū)很小,實實在地的可能就只有七八十個人,跟大家的交流和接觸其實還是比較多,本來社區(qū)就是一個開放的空間,所以這邊有很多不一樣的人,會碰撞出很多火花,這里很多有意思的事情都是在日常發(fā)生的。比如說有一個人,他突然說,我們來做一個活動吧,就像昨天那個小哥說,哎,我們來做個拍攝,雖然沒拍成,但是會有人說OK,我們要加入,我們來玩,不會計較別的東西?!保ㄊ茉L者K)
DNA的熟人社會的理想并非建立于家族或氏族的親屬聯系,而是一種部落的形態(tài),吸納實際上相當多元化的人類——他們來自滬、浙、蒙、粵等地,從事著插畫師、設計者,程序員,旅行作家等工作。有自由職業(yè)者;也有小型工作室,也因此而形成比較多樣立體的社區(qū)氛圍,在共同工作和生活的空間中重建新型部落形態(tài)。
區(qū)別于傳統(tǒng)鄉(xiāng)村“生與斯,長于斯”的熟人社會,DNA數字游民公社由不斷流動的傳播行動者構成,數字游民在DNA共同居住、溝通和交往中形成了一種既非熟人也非生人的新型關系:因為相互認識,經常碰面,需要的時候可以伸出援手;但又沒有傳統(tǒng)熟人關系的人情壓力。這是一種因流動而產生的傳播關系,移動的身體以及與身體遭遇的物質空間成為社區(qū)傳播的媒介,連接了人的意識、情感與物質世界,并參與形塑出新的社會關系。尤其是在社交媒介等技術中介下,數字游民的身體與符號、物質與精神以各種新方式進行廣泛、多維度的聯結,成就了一種與主流文化空間相異的社區(qū)。[20]有無“去中心化”成為區(qū)分“主流文化”的正??臻g與“非主流文化”的DNA數字游民公社的標準與象征。
(二)多元文化實踐賦予空間以意義
不同的文化造就不同形式的異托邦,而一個空間也只有在它被使用的過程中才會獲得意義。城市社會學家Herbert Gans使用了“有效”和“潛在”環(huán)境這兩個詞來打破“物質決定論”的概念,[21]即并非是特定的環(huán)境決定特定的行為,只有在個人和群體根據他們自己的目的利用空間的過程中,這個空間才能獲得意義。
處于DNA數字游民公社的主體由于受不同的文化影響,DNA這一空間對他們而言也有著不同的意義,使得空間潛在的環(huán)境變成了有效的文化。有將自己工作室?guī)У酱说氐挠蚊瘢麄儗NA作為“游牧圓心”,如荷包蛋和哈里成立的松木巴士、將房車改造車間搬到DNA、真元子陶藝工作室的“從零開始在陌生的場所做陶”計劃等?!霸诔鞘欣锷罹昧?,常常感覺我們對生活本身的關注越來越少。所以,過去在大廠工作時,我們選擇每個周末都去往鄉(xiāng)村,而在自己創(chuàng)立工作室后,我們仍然尋求將鄉(xiāng)村作為我們的長期駐地?!保ㄊ茉L者C)
也有游民將DNA視作逃離壓力,抵抗內耗的短期場所。城市人口增長、自然資源匱乏迫使部分厭倦競爭者從城市中出走,為了追求的是心靈的寧靜、遠離城市的危機,游牧者開啟了這一段理想中的田園牧歌的旅途。通過7天至1個月的居住體驗,游民獲得了比一般的旅行活動多了一層的人情感受,離開DNA后,也有人選擇退出游民生活,回歸到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狀態(tài)。人和空間形成了相互給予、補充的關系,空間成為意義和關系再生長的媒介。
(三)并置矛盾的規(guī)則與共識
公共空間的營造是社區(qū)營造的重要場域,任何空間中的元素加起來不構成一個邏輯整體都可以稱為異質空間,異托邦往往會將毫無關聯或存在矛盾的空間并置于一個真實場所。??乱圆ㄋ够▓@為例,波斯花園的中心為噴泉,好比是世界的中心,四個角代表了世界的四個不同方位,花園并置了來自世界各地的植物,就好比異托邦的圍觀宇宙。DNA數字游民公社存在多元文化雜糅的空間集合,也存在多對矛盾的離散空間。
數字游民公社是沒有組織架構、去中心化的一群“自由人的自由聯合”,公社推行的自下而上的管理模式實現了組織的網絡化。組織的網絡化不僅模糊了傳者和受者的界限,同時形成了“處處是中心,無處是邊緣”的多元節(jié)點化主體。[22]隨著數字游民在DNA中流動和聚集,公社內部逐漸延伸出規(guī)則和共識。比如,DNA有一套游民默認的規(guī)則,在公共區(qū)域,如廚房、咖啡廳等地,桌面上的物品都是默認可以共享的;但是私人區(qū)域——比如松木巴士的工作室——以及私人物品則不能共享。數字游民的流動特性區(qū)別于傳統(tǒng)封閉的組織形式,不斷流動聚集于此的游民在空間中形成了物質和精神的新融合,共享、共建、自治成為公社的獨特優(yōu)勢,在創(chuàng)造力方面尤為明顯。在公社空間完善方面,很多空間都得益于游民們的貢獻。比如餐廳二樓的會議室,現在被大家“用成了”K歌房、桌游館和電影院,甚至還打造出一個零食共享區(qū)?!癓喜歡喝精釀,但是DNA沒有酒吧,于是她便購置了一臺專門放精釀啤酒的冷藏柜,除了自己喝,其他想喝的人只要自助掃碼購買即可?!保ㄊ茉L者J)
而在鄉(xiāng)村空間中,一些富有情調的景點也隨著游民的到來不斷生長——比如咖啡館、茶館等。圣誕前夕樹下小白屋掛滿的圣誕帽和圣誕老人所展現的中產階級浪漫,似乎與鄉(xiāng)村實際生態(tài)格格不入,但公共空間和私人空間、鄉(xiāng)村空間和城市景觀并存,持續(xù)生產迥異于各自過往的“異托邦”。
(四)承載異托時的延續(xù)空間
DNA的社會空間中散播著“異托時”媒介。異托邦可容納相異的時間或歷史片段的異托時,如圖書館和博物館,不同時期的書籍與成形于不同歷史階段的文物,最終同時展示在同一真實空間中,如此組成對于時間的一種連續(xù)不斷的、無定限的積累的計劃。
游民自發(fā)通過繪圖、制作報紙等形式,將白茶原過去發(fā)生的事件保存記錄下來。DNA附近的鎮(zhèn)子曾有一位百歲老人,能回憶起幾十年前老鎮(zhèn)中心街道,口述出每一家商鋪的名字和樣貌。游民沚楓通過繪圖的方式還原老人口中的街道,記錄了他在社區(qū)生活7個月以來,與周邊村民之間發(fā)生的趣事。數字游民參與編輯的報紙《白茶原小報》,第一期主題為“溪龍新村民”,講述與周邊村民的故事;第二期“去白茶原玩”以“社區(qū)商業(yè)”為主題,白茶原小報誕生于鄉(xiāng)村,游民們通過自己在白茶原生活過的經驗告訴之后入住的游民,如何更好地在白茶原生活。這份報紙中,不僅有吃喝玩樂推薦,甚至還出現了“劉師傅修鞋鋪”“白茶街任大姐菜攤”“曉墅農貿市場”等細致的生活攻略,白茶原獨有的市井風貌和氣息,都暗藏在他們的不按常理卻有趣的敘述中。通過記錄過去的方式,DNA將時間凝固在了流動于此地的主體與物件上。新入住的游民通過這份報紙的推薦內容可以了解過去發(fā)生的故事,他們也可以根據過去游民的經驗更好地在DNA和白茶原生活,并在《白茶原小報》和公眾號上投稿編輯留下新的故事。
除實體空間外,數字游民的交往活動也正在向虛擬空間轉移,通過項目共創(chuàng)的形式建構異托時。DNA在地游民五一與Felix一起發(fā)起并成立了FreeBe DAO,該項目旨在將數字游民線上聚集,以項目共創(chuàng)的方式,實現個體經濟自由。FreeBe最初的成員均通過DNA線上社群(DNA同鄉(xiāng)會與DNA在地群)相識,通過需求匹配和游民的社交圈層傳播,組建了兩支產品小隊,創(chuàng)建了兩款為組織提效的數字產品:DAO任務管理和積分發(fā)放工具,以及基于GPT的AI智能問答產品。FreeBe DAO這一“異位”使“異時”得以繼續(xù),之后入住的游民也不斷參與進項目共創(chuàng)中,協同生產。游民在其中進行的生活經驗分享、技能分享、資源分享等都被記錄在DAO中,不可逆的線性時間被打破,在異質時間的疊加延續(xù)中構建數字游民的網絡社區(qū)。
DAO也不僅限于DNA,而是將其他各個實體社區(qū)的數字游民通過虛擬空間連接起來,踐行媒介的空間化拓展。來到DNA的數字游民借助網絡空間進行媒介實踐和生產,再造了承載互動關系的場所,重構了游民交往的方式。流動于各地的數字游民不再是如原子般孤立的個體,而是通過網絡空間的再地域化連接成一個具有相似認同的群體。
(五)開放與封閉并存的互動圈
??轮赋?,一些“異托邦”從其表面來看是完全開放,且可以號召的,任何人都可以進入,但它卻隨時將自身隱藏起來對外界實施排斥。異質空間并不是一個可以隨意進入的場所,它具有開放性和封閉性并存的特征。
在地游民所有活動均為隨機地自發(fā)組織,沒有特定的組織者或者管理員,想要發(fā)起或參與的游民會在微信群里接龍。比如,游民們會根據自身工作職業(yè)特點進行知識分享,比如舉辦的“居家風水”知識分享會、“線上非洲(南非)交流角”、“圍爐夜話”等活動。由于每個人的背景,資歷,還有學識,還有做的事情都不一樣,在DNA并不存在工作中的競爭關系,游民們在日?;顒又惺赝嘀?/p>
然而,DNA數字游民公社對于新入住的游民并不十分“友好”,他們在進行融入時,也存在著一定的阻礙。除“DNA同鄉(xiāng)會”“DNA在地群”這兩個基礎的大群外,入住DNA時間較長的游民彼此相熟的時間也較長,有自己常聚的活動和朋友,新入住的游民需要不斷進行社交和破冰才能融入其中,而許多群聊和社交圈子對新游民來說則難以融入?!昂芏嘈聛淼娜?,他其實是很難融入到一個集體里面,因為他們很多都是那種一圈層的在玩,對于我們兩個來說待的時間不多,沒有必要去跟大家特別的熟。但是你說如果待的時間比較長的話,其實會有這種問題,包括他客服帶你進來也沒有做好特別好的一個引導,就只是讓你轉一下,介紹這個地方,其實也沒有做后續(xù),然后也沒有跟大家有什么互動,也就簡單的一兩句,也沒打招呼,剛來就感覺自己像一個新人入職一樣的?!保ㄊ茉L者E)
整體而言,在地游民自下而上組織的活動可以滿足人們的社交需求和自我實現的需求,增強游民的歸屬感,這些自發(fā)性的活動潛移默化地拉近了游民之間的聯系。但是這些子社群也存在著一定的排他性,如此的開放和封閉正是異托邦的表現,是一種具有不同尺度和彈性界限的互動圈。
(六)補償和虛擬的反抗指向
數字游民雖擁有著看似理想的生活方式,但他們也必須應對新的生活方式帶來的不確定性、高風險和孤獨。異托邦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充滿幻想和補償的空間系統(tǒng),它具有創(chuàng)造虛幻空間的功能,虛幻而完美。虛幻性指異托邦可以建構與常規(guī)的真實空間對立的虛幻空間,補償性指虛幻空間會補足真實空間的不足之處。這就使得人們更相信虛幻空間,轉而對真實空間報以懷疑的態(tài)度。??乱灾趁竦貫槔?,殖民地按照宗主國的需求和意愿來進行規(guī)劃,生活在這一空間的人虛幻地過著被架構出來的生活。
“數字游民的美夢和其他天馬行空的想象一樣,敗給我空空的荷包。我被許諾一副逃離都市的圖景,而后又被殘忍告知:在此之前,你要先賣身進廠。”(受訪者D)由于數字游民流動的特性,為實現地理套利需要不斷變換自身的地理位置,不可避免會產生孤獨感。隨著數字游牧民遠離家人和朋友,他們不得不在新的地方結交新朋友。然而,不斷搬遷也挑戰(zhàn)了游牧民在每個新地方重建他們的社會聯系。社會孤立是游牧生活方式的風險,因此數字游牧民需要學習如何快速建立新的關系?!拔覀冊贏CDC上看到有人在這寫感想,就是有一可能有些內心獨白吧,他不好意思跟別人聊什么,然后有一個人用英文寫,說我身在一個人們來了又走的社區(qū)?!保ㄊ茉L者H)
數字游民并非像社交媒體上所展現的那么美好,當他們面對生活壓力和不穩(wěn)定的工作,不少游民選擇離開,或者繼續(xù)流動。他們也不斷意識到理想和現實的差距,在這時真時虛的辯證中,體現了DNA作為異托邦的空間特質,人們在現實的縫隙中通過小規(guī)模的差異化來實現內部的爆破。
五、 壓平為景觀的烏托邦
大衛(wèi)·哈維認為,堅持異托邦的時空多樣性和異質性,是??绿颖転跬邪畹姆绞?。[23]福柯的異托邦思想本身就是作為地點的烏托邦,烏托邦本質上是一種現實欲望的表達和再生產。當代人對現實生活失望和不滿,加上改造現實的能力微乎其微,寄希望于理想的空間,DNA這一異質空間不斷發(fā)展過程中,也逐漸在外界的凝視下被壓縮一種作為景觀的“烏托邦”。
成為數字游民本身的門檻,至少得具備能通過互聯網實踐的專業(yè)技能,一定程度上是導致DNA景觀化呈現的直接原因。面對社交媒體平臺上呈現的游民們的美好生活圖景,如在田野邊的工位,圍坐在一起的閑聊,豐富的社交活動等,游民的DNA生活在社交媒體平臺中呈現出的自由美好,讓觀看者產生“成為游民”的原始憧憬,也伴隨著質疑和凝視,如“數字游民適合不為生計發(fā)愁的人群”“游民過的是小資的鄉(xiāng)村生活”等。
“偶爾有朋友向我表達自己的疑惑:為什么看你朋友圈好像你每天都在外面玩,不用工作一樣?事實上,他們看到的那些照片不是我在去工作的路上、就是停下買杯咖啡時隨手拍的。別人眼中的‘詩和遠方其實只是我們日?;顒影霃絻鹊娘L景?!保ㄊ茉L者M)
游民們也成為媒體關注的焦點。在DNA成立一年的時間里,已有20多家媒體對其進行報道,媒體和政府長期的來訪,對于游民來說也是一種打擾。如一家省內媒體采訪時,臨時拿來一份策劃案讓游民們集思廣益,為了畫面好看,他們征用了二樓平時根本不會有人開會的KTV室。而前來的記者也并沒有真的記錄游民們說了什么,他們只是想拍一些畫面。“就像風景區(qū)被開發(fā)一樣,我們已經是屬于被過度采伐的?!保ㄊ茉L者F)數字游民也很清楚,自己在鄉(xiāng)村成了一種景觀。
而這種圍觀不僅發(fā)生在媒體和互聯網受眾之間,在當地村民眼中,不上班的年輕人和迥異于鄉(xiāng)村的咖啡店和西餐店也作為一種“入侵者”的景觀,部分代表小資、時尚、商業(yè)化的物通過對鄉(xiāng)村的解構和融入得以生存。而當地村民的融入卻尤為困難,他們始終無法回避景觀上的突兀,這些“入侵者”破壞了原有的鄉(xiāng)村景觀秩序,鄉(xiāng)村景觀在物的層面上的建構出現矛盾。
隨著數字技術的不斷發(fā)展,鄉(xiāng)村的“可見性”也獲得了技術上的賦權。新媒體技術賦權下的景觀建構卻難以改變鄉(xiāng)村和鄉(xiāng)人的客體地位,受眾通過鄉(xiāng)村景觀將DNA視作田園牧歌和質樸生活發(fā)生的場域時,鄉(xiāng)村的主體性也在遭遇這些概念與表征的控制。受眾通過鄉(xiāng)村的景觀進入真實的鄉(xiāng)村變得比較困難,景觀內部的矛盾反映出景觀與鄉(xiāng)村現實的割裂。在DNA中的社會關系互動也存在浪漫化和片面化的局限,它以數量上充盈和擴張占據人們的視野,使人們難以關注真實的鄉(xiāng)村關系及其所反映的問題。游民們常常造訪的地點除了當地大姐面館等本地菜館之外,更多的是前往更像咖啡館這樣富有情調的景點,并支付這一地區(qū)與都市水平齊平的消費。而對當地鄉(xiāng)村發(fā)展來說,這些幫助微乎其微。當景觀化的鄉(xiāng)村和DNA成為人人夢想的理想家園,這些在土地上仍然掙扎、困窘的現實議題被鄉(xiāng)村景觀拋在腦后,也將面臨被人們遺忘和遠離的危機。
六、結 語
反向流動的“城歸”人口是實現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重要支點之一,數字游民可成為重要的補位角色。一般而言,青年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實踐主要有兩種類型——家庭本位下的生活導向型和自我實現驅動的興趣導向型。[24]數字游民借助類似 DNA 這樣的空間媒介凸顯可見性、構建認同,有助于進一步激發(fā)自我實現的驅動力和志趣,也有可能在鄉(xiāng)村構建出新的“部落式”社群生活空間。
數字游民公社創(chuàng)立以來,先后聚集吸引400余名高技能、高學歷、高收入“數字游民”來安吉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催生鄉(xiāng)村全新業(yè)態(tài)。此外,溪龍鄉(xiāng)假期每日游客量達5000余人次,帶動村集體年均增收20萬元,周邊村民“家門口”就業(yè)200余名,人均月增收5000元。[25]從這個層面上而言,DNA的存在為鄉(xiāng)村存量資源創(chuàng)造更多的商業(yè)價值。溪龍鄉(xiāng)政府和愛家集團在空間整理過程中,逐漸為鄉(xiāng)村硬件上植入“宜游”“宜業(yè)”屬性,激發(fā)出更多創(chuàng)新的基礎條件和功能空間,不僅為數字游民帶來了同比城市的消費場景,也促進了農民增收和村集體經濟發(fā)展。數字游民不僅僅是個體化的數字靈工,[26]更是通過線上線下的空間生產實踐持續(xù)挑戰(zhàn)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二元選擇,在“中心”和“邊緣”之間拉扯出不斷變化的邊界。城鄉(xiāng)的物質空間和社會結構將被不斷重新定義,創(chuàng)造了一種不確定性的狀態(tài),以便重新協商。
基于??聦Ξ愅邪钐卣鞯拿枋?,DNA數字游民公社空間是通過建構偏離異托邦、文化差異下的不同樣式、并置的異質空間、容納相異的時間、開放于封閉并存、虛幻與補償六個維度,將自身架構為異托邦。處于DNA這一異質空間中的人們,通過與所處空間的相互作用,建立了組織與規(guī)則;通過長期與地方的互動及具身實踐塑造和生產地方意義,進而產生動態(tài)的情感聯系。正如Nancy所堅持認為的,人們需要學會如何在多樣復雜的環(huán)境中分享“社群”既有的共同之處,同時又不在虛假共識的表象之下喪失彼此之間的各種差異。為此,要達成這樣的目標便需要產生新的“社群”,也就需要新的“傳播”實踐,去領會“傳播過程中首先發(fā)生的是彼此間的相互顯露:有限的存在向著另一個有限的存在敞開,并在其之前與之共同出現”[27]。更進一步的,隨著人認識空間并賦予其文化內涵和情感意義,空間便轉化為地方,新的共同體將經由長期的共棲編織而成。這一過程不是現代與傳統(tǒng)、城市與鄉(xiāng)村相割裂的過程,而是相互滲透的,[28]進而建立起新的城市與鄉(xiāng)村互為界面、互相相遇的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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