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人類命運共同體開啟了多元現(xiàn)代性的話語可能,文明因交流而多彩,文明因互鑒而豐富。但在文化交流中也存在著遮蔽效應,偏見、刻板印象、文化誤解等都可能形成傳播隔閡。黨的二十大再次對“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進行了深刻闡述,其中新時代的文明互鑒與文化共存,需從理論高度與戰(zhàn)略高度予以深刻把握和理解。利用東方文化的“塊莖”思維方式,綜合哲學、闡釋學、傳播學等學科方法,給文明互鑒提供一種視角。從“塊莖”視角為交流的遮蔽效應提供一種解蔽之道:轉變視覺思維之“仰視”為“平視”“散視”。通過解析人類命運共同體文明互鑒的一種實踐路徑,實現(xiàn)對西方現(xiàn)代性的話語超越。從而為破解全球治理赤字的中國擔當,以及謀求文化共存與文明互鑒的中國方案,提供一種學理性闡釋。
關鍵詞:人類命運共同體 塊莖說 文化模因 中華文明 人類文明新形態(tài) 文明交流互鑒
作者侯李游美,成都大學中國-東盟藝術學院美術與設計學院教授 (成都 ?610106)。
引 言
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提出,突破了西方一元線性敘事模式,實現(xiàn)了對西方現(xiàn)代性的話 語超越。人類命運共同體視域下的文明互鑒,真正擁抱不同文化模式的差異,實現(xiàn)多元 文化深度透視的融通和匯通,讓各國文化和諧共存。黨的二十大報告站在全人類的視角,不僅深刻闡述中國未來在新時代背景下以何種立場和態(tài)度對待文化、從什么思路和舉措推進文化自信自強等重大問題,更重要的是,站在中西方的共同立場為文明互鑒和文化共存貢獻中國力量和中國智慧。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中國式現(xiàn)代化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協(xié)調的現(xiàn)代化。物質富足、精神富有是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的根本要求?!盵1]22“有文化自信的民族,才能立得住、站得穩(wěn)、行得遠。中華文明歷經(jīng)數(shù)千年而綿延不絕、迭遭憂患而經(jīng)久不衰,這是人類文明的奇跡,也是我們自信的底氣?!盵2]這些重要論述體現(xiàn)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高度的文化自信和文化擔當,為在新征程上更好推進文化自信自強、鑄就社會主義文化新輝煌提供了理論指導和根本遵循。
文化是人類社會得以發(fā)展的底層“源代碼”。任何一種文化都具有其生存結構、思維方式和遮蔽效應。生存結構是文化的基礎架構與根基,思維方式是一種文化“大腦”活動的“心理結構”,東西方文化有著明顯不同的特征,遮蔽效應則是文化存在于一種自洽封閉的邏輯系統(tǒng),在相互交流與碰撞中產生的一種常見現(xiàn)象。其中涉及誤讀、誤解、歧視和偏見,甚至過度闡釋和獵奇心理所導致的文化折扣,還有因經(jīng)濟發(fā)展導致的文化輿論陣地的地位不均衡。東西方在哲學思想源流上各有不同淵源且各有優(yōu)劣,有著思維與價值觀的差異。東西方各國文化交流除了趨利避害,還在深度、廣度上打開更多新的窗口,這是全球文化碰撞與交流所形成的新趨勢。我們有必要走出西方文化視角下固有的思維范式、體系框架與路徑維度,以黨的二十大精神和習近平文化思想為指導,在深度參與全球治理并貢獻中國智慧的過程中處理好不同文明之間的關系,實現(xiàn)不同文化之間的和諧共存。
一、文明互鑒與“地瓜藤蔓”的東方文化模式
德勒茲和加塔利認為,柏拉圖以來主導西方思想形態(tài)的是一種“樹狀”模式或“樹狀邏輯”參見麥永雄:《德勒茲哲性詩學:跨語境理論意義》,桂林:廣西師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179頁?!?。與之相對應的則是“塊莖”模式,它們成為兩種復雜的思想文化隱喻。
麥永雄指出:“樹狀模式宰制了西方的全部思想與現(xiàn)實。西方與森林有特殊的聯(lián)系。東方殊為不同,與平原、花園(或沙漠與綠洲)密切相關?!盵3]191“樹狀”為代表的西方文化思維模式強調因果關系,制造種種等級體制,德勒茲和加塔利將其形象地喻為垂直的樹:因為樹本身實際的形象(種子為因,樹為果)象征譜系結構(族譜結構、單一源點/父親與其后嗣之間清晰的因果關系)。樹的形象表明,占主導地位的西方思想模式創(chuàng)造了單一的“真理”,然后以此來定義“他者”。文明內涵與文化表征涉及如何處理人與人、人與自然之間的存在形態(tài)。張世英就中西哲學史關于人與萬物的關系提出兩種看法:一種是“把世界萬物看成是與人處于彼此外在的關系之中”[4]3,這容易造成人類中心性,萬物被認識、被征服,另一種是萬物與人“血肉相連”,“人與天地萬物相通相融”,“共處和互動”。[4]4西方建立了跨越全球的大帝國,伴隨殖民擴張的文化傳播模式也在全球崛起,如薩義德所言:“帝國主義在全球范圍內把文化與認同合為一體。它最糟糕最矛盾的禮物是,使人們相信他們只是,主要是,只能是白人、黑人或西方人、東方人?!盵5]478西方文化突出認識活動在人的生活整體中的優(yōu)先地位,使認識活動成了整個人的生活世界的主宰。在相當一部分西方學者或普通人認知里,仍然存在西方中心論,認為只要與西方不一致就要走向衰落和崩潰?;剡^頭再看德勒茲的闡述,東方文化被視為“塊莖”思維模式:繞開邏輯,領受思想本身?!皦K莖”(rhizome)本為植物學術語,很多禾本科植物(如日常飲食中的蘆筍、生姜、馬鈴薯等)都具有塊莖結構,可在地下水平延伸、抽枝發(fā)芽。“生態(tài)學特征呈現(xiàn)出開放性、非中心、無規(guī)則、多元化的形態(tài),它們斜逸橫出,變化莫測?!鞭D引自麥永雄:《德勒茲哲性詩學:跨語境理論意義》,第179頁?!繅K莖像一個沒有中心、不斷延展的迷宮,能不斷開啟新的范圍和可能性。塊莖有制造巨變的潛能,或者用德勒茲在《千高原》中所使用的術語來說,有“解域”的潛力。但同時,它還具有一種互補性變動,總是涉及一種企圖重新創(chuàng)造穩(wěn)定和秩序的力量,即再建域。塊莖是一種變化的形態(tài),它持續(xù)不斷地創(chuàng)造新的“逃逸線”,從而實現(xiàn)解域。沿著逃逸線,塊莖就有潛力進入(和邁上)新域。以中國文化為代表的東方文化,海納百川,容多樣于一體,在五千年延續(xù)不斷的歷史進程中創(chuàng)造了巨大的文明成就。漢語的“和”,意為相向而行,協(xié)調融洽,漢語的“平”,意為均衡平衡不偏不倚?!叭恕迸c萬物是一體共生的,“人”是在與萬物的共生性關系中生成和發(fā)展,在共在中保持彼此各自的存在。中國文化的開放包容具備真正的和平意義,這種和而不同,與霸權主義的分歧,與表面形式上的和平具有根本差異。時間觀念是揭示不同文化內涵最重要的一面鏡子,葛蘭言提出“在中國,沒有人把時間視為單調的綿延……中國人所思考的是‘位置(sites)和‘機會(occasions),而不是空間或時間本身”[6]31,此種思維之下,一切“存在”之物,不過是“機會之流”或“筆觸之鏈”中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瞬間,甚至人類僅是宇宙萬物生成過程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或鏈條,絕非妄自尊大的“中心”。
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二十大報告中再次強調:“世界各國弘揚和平、發(fā)展、公平、正義、民主、自由的全人類共同價值,促進各國人民相知相親,尊重世界文明多樣性,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閡、文明互鑒超越文明沖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優(yōu)越,共同應對各種全球性挑戰(zhàn)。”[1]63這顯示了高速發(fā)展、包容開放的中國,將繼續(xù)推進人類命運共同體建設歷史性進程。習近平總書記曾借“地瓜”理論闡釋“塊莖與藤蔓”的關系。早在2004年,他在《之江新語》系列評論的《在更大的空間內實現(xiàn)更大發(fā)展》一文中談道:“地瓜的藤蔓向四面八方延伸,為的是汲取更多的陽光、雨露和養(yǎng)分,但它的塊莖始終是在根基部,藤蔓的延伸擴張最終為的是塊莖能長得更加粗壯碩大。”[7]72。從跨語境視野審視“塊莖思維”,能進一步探討東西方文化共存與文明互鑒的特殊思想空間,觀照東西方思維方式、文明形態(tài)、文化符號的差異與意義,激活異質思想文化在全球語境中的碰撞、交融與會通。人類文明是由世界各國各民族共同創(chuàng)造的。隨著我國綜合國力的持續(xù)提升,中國日益走近世界舞臺中央,為推動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作出貢獻。中國道路、中國方案、中國聲音越來越有說服力、影響力,中華文化在世界范圍的國際影響力和輻射力不斷增強。在對外文化交流與傳播中,必須正確處理民族性與世界性的關系。
東西方文化差異的重要方面是哲學的思維模式的差異。東西方哲學思維模式之“樹狀”或“塊莖”的差別模型是不言自明的,它導致完全不同的思維方式。思維方式又會成為整個文化內涵的容器和承載者,這讓東西方文化在基本內涵構成上發(fā)生根本性分野。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種分野是相對而言的,中國文化傳統(tǒng)是“塊莖”模式,但亦有“樹狀”;西方文化屬于“樹狀”模式,亦有“塊莖”。
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塊莖”視角——基于文化模因的探析
(一)對多元文化主體下模因傳播的觀照
具有強大的凝聚力和引領力的文化能夠為國家立心、為民族立魂。凝聚中國話語和強大敘事體系且深受海外受眾喜愛的影視作品、動漫游戲、文創(chuàng)產品等,讓中國人的宇宙觀、天下觀、社會觀、道德觀,以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以創(chuàng)意化的表達“出圈”“出?!?,更好講述中國故事、展示中國精神、塑造中國形象。全球化和科技進步,讓各民族的日常生活方式日益趨同,但深層次的語言、文化、宗教、歷史、制度、價值觀仍然存在很大不同。我們需要以一種開放性的、動力學的辯證關系,在當前語境下實現(xiàn)東西方話語的交融或轉型?!皦K莖”視角下的文化共存與文明互鑒,其交流與傳播天生就指向多元之美的潛在性,解構傳統(tǒng)的敘事模式。共存與互鑒,離不開對多元文化主體下模因傳播的觀照。模因即由于認知進化而以類似基因的方式進行復制的文化傳播單位。理查德·道金斯這樣認識模因,他把來自希臘的詞根“‘mimeme這個詞縮短為meme”,“meme與memory(記憶)有關,也可以認為與法語Même(同樣的)有關。”[8]221-222模因是一個包含甚廣的單位,指在人群中傳播的思想、行為或風格,承載文化思想、符號或實踐,可以通過但不限于宗教、傳言、演講、手勢、新聞、知識、觀念、習慣、習俗甚至口號、用語、用字、網(wǎng)絡爆紅事物或其他具有模仿主題的可模仿現(xiàn)象,從一個頭腦傳遞到另一個頭腦,這一過程近似于學習。作為基因的文化類比物,模因可以自我復制、變異并對選擇壓力作出反應,可能會使人與人之間產生相同認知上的共鳴,也有可能產生不同認知上的分歧,但這都是合理存在。
模因作為文化的一個基本單位,可對影視、動漫,甚至游戲這類網(wǎng)絡亞文化進行解讀,它們雖然未被歸入主流意識形態(tài),但其象征或包含的特定文化意蘊承載著意識形態(tài),因此有必要從文化符號的角度將其剖析。這類文化本身擁有畫面性、劇情性、互動性等豐富的表現(xiàn)形式。當下,人們開始追求更有深度、更具融合性的文化文本。以《覺醒年代》為例,一經(jīng)播出圈粉無數(shù),在年輕人中引起強烈反響。電視劇播完以后,文本的傳播看似結束,但其實還可以有后續(xù)的社會效應與經(jīng)濟效應,甚至還可以有更深層的文化影響力。年輕觀眾們在微博求劇組售賣周邊產品,其中呼聲最高的是魯迅請辭教育部時手里拿著的那塊“不干了”的木牌,另外還有《新青年》及其他劇中提出的雜志報紙及臺詞冊。由于官方并沒有發(fā)布周邊計劃,網(wǎng)友們在舊書網(wǎng)上購買影印版的《新青年》創(chuàng)刊號,還有人去博物館或小眾景點打卡,尋找那個年代的痕跡。電商平臺印有《新青年》雜志封面的T恤、帆布包和紀念徽章的銷量很大。由于技術帶來的互動性增強,文本不再是一次性的消費,其傳播結束以后可以投入到其他行業(yè)里,文本效用及影響在跨媒體后還可繼續(xù)發(fā)酵。有年輕人呼吁把《覺醒年代》改編成游戲,至于怎樣處理革命題材的內容,是另外一個問題,此不贅述。但游戲產生的經(jīng)濟價值與文化影響力,不容小覷。一個文本成功傳播引起強烈反響,再幻變到其他文本崛起,可以說既難又不難。難的是放下快餐圈錢的功利思想,重拾創(chuàng)作,用心打磨文本。不難的是國人不乏優(yōu)秀的人才和文本,比如寫出《三體》的劉慈欣,其作品暢銷全球。放眼望去,有傳播力量和影響力的文化文本,幾乎都與媒介迭代的周期同步并行。媒體融合下的文本模因,如何轉化為更高層面的文化認同與文化輸出的力量,這值得我們思索。
伴隨媒體融合這種極富塊莖思維的當代媒介現(xiàn)象,多元文本在現(xiàn)今世界變得更加復雜,與全球化(globalization)和全球在地化(glocalization)等趨勢互相交織。媒體化、數(shù)字化、資本化、消費化、全球化城市的興起,不同媒介文本的多樣性與交互性日益顯著,并不斷以新的形式出現(xiàn)。我們要學會的是,如何跟多元、差異的文本世界共處,并探索它的深刻之處。
中國的發(fā)展打破了國強必霸的邏輯。講好中國故事要加強國際傳播能力建設,深化文明交流互鑒,向世界展現(xiàn)可信可愛可敬的中國形象,讓中國成為人類命運共同體構建的引領者。在模因傳播成為全球通用的網(wǎng)絡流行傳播文化之時,其取材范圍、表達的情緒、傳遞的思想極為豐富,任何熱門影視作品、寵物卡通、網(wǎng)絡紅人甚至網(wǎng)友熱門自拍,都可能成為“meme”創(chuàng)作者的寵兒。我們可以用更容易被接受的元素來進行產品的發(fā)行和文化的交流,進一步講好中國故事。
(二)“塊莖”思維下的文化共存與文明互鑒
傳播在文明交流互鑒的過程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當一種異域文明傳入之后,經(jīng)過文化改造甚或誤讀,極易成為自己的文化符號。接受者須懂得,所形成這些觀念的背后可能加上了別人看不見的“濾鏡”,而不是因為有了符號,文化才具有了價值與意義。如果我們看到一個符號,只按照掌握話語霸權的人所希望呈現(xiàn)的含義、取向進行解讀,就會陷入某種遮蔽之中?;旧?,文化傳播與交流中有典故的符號、表情包、短語,在英語里都是“meme”, 它并沒有一種固定的形態(tài),就是中文里的“梗”,即具有梗價值的模因,有謎一樣的傳播性和自我改良、復制、傳染的能力。也因此人的思想可以很低成本地被別人入侵,自認為的某種意識或意志很可能只是他人的模因,即被別人悄無聲息植入一種想法,再把這想法表達出來。事實上,如何將一個品牌的口號符號模因化,是這個信息時代傳媒學的共同課題。許多模因因為其存續(xù)期太長,已經(jīng)被當成事實,甚至被刻進了習慣性認知里,成為人們心中的固有印象。信息時代,當一個人拿起手機就可以跨越空間,源源不斷地接收來自世界各地的模因,這種情況下判斷正確與錯誤、真實與虛假的能力就尤其值得重視。在強調文明互鑒、和而不同的“人類命運共同體”路徑和原則中,思考傳統(tǒng)模因在現(xiàn)代的今天是否適用、正確就顯得難能可貴。中國留下的傳統(tǒng)模因在世界上是優(yōu)異的模因。以禮義廉恥、忠孝信義為例,張祥龍在《從現(xiàn)象學到孔夫子》中提出:“儒家文化或中國傳統(tǒng)的主流文化一直是天道主義,沒有普遍主義宗教文化中的那種種曾廣泛存在的不寬容和擴張主義。”[9]315甚至到中國傳教的利瑪竇也注意到這種巨大的文化差異,在其《利瑪竇中國札記》第一卷第6章中他寫道:“他們(中國人)與歐洲人不同……非常值得注意的是,在這樣一個幾乎具有無數(shù)人口和無限幅員的國家,而各種物產又極為豐富,雖然他們有裝備精良的陸軍與海軍,很容易征服鄰近的國家,但他們的皇上和人民卻從未想過要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他們很滿足于自己已有的東西,沒有征服的野心?!盵10]58-59 這段幾百年前國外傳教士寫下的話,今天讀來,其卓越見地讓人誠服。在跨文化交流中,中國文化更善于推己及人后的求同存異。它關注的不是領土的擴張,信徒式子民數(shù)量的增加,而是優(yōu)質文化模因的傳承弘揚。
“塊莖”思維之下,與外界大規(guī)模文化互動激活了許多中國文化的意象、資源、理念,讓其既有“百花齊放”的多元,又有“互相交融”的一體。優(yōu)質文化模因須在與實際生活的關系上有作為,使其能夠在對實際生活的理解、解釋、批評、參與乃至重塑中揚長補短,才能使現(xiàn)實生活背后的文化與文明獲得新鮮生命力與有效傳播性。全球文化的傳播對象相當大程度是世界范圍內的90后、00后,作為互聯(lián)網(wǎng)原住民,同時又是新生代青年群體,視覺化故事對他們非常適用。觸角廣泛的民間傳播力量,可彌補塊莖思維的傳播缺陷(如前所述受強勢西方文化影響的偏見、僅作為樹狀領域“他者”的回聲等),打破樹狀結構下的一元文化主體敘事,生成塊莖視域下的多元文化主體,建構基于中國當下社會現(xiàn)實的個體文化歸屬感,消解因文化交流失衡所帶來的文化霸權,充分發(fā)揮模因靈活呈現(xiàn)形態(tài)的文化魅力,主動與世界進行文化交流和文明互鑒。
“塊莖”的水平延伸形象不是一,而是由多組成的一,不是一和多重他者的關系,而是單一的多重性。塊莖既無開端,也無終結,只有中間狀態(tài)(境遇),它從中生長,又蔓延開去。如果說這是“塊莖”文化的傳統(tǒng)底色,那么今天中華文明的“塊莖”思維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底層邏輯重構——現(xiàn)代化的特征已經(jīng)非常明顯。中華文明是一種和西方文明不同的、唯一不曾中斷的原生文明。中國改革開放以來持續(xù)的經(jīng)濟高增長率,已不完全是工業(yè)化和城市化能解釋的范疇,而是屬于更深層次的文明重生和復興的范疇。中華民族現(xiàn)代文明將既保持民族文化精華,又能以開放包容、兼收并蓄的態(tài)度對待其他文明。
三、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實踐路徑之“塊莖”的解蔽
(一)從“遮蔽”到“解蔽”的中國答案
文明交流有時會因為偏見、刻板印象和文化誤解等導致“遮蔽”效應,需要“塊莖”式創(chuàng)新思維來解蔽。
陳迎年認為:“荀子給出的‘蔽的原因有三:一是有‘私,認識淪落為濟私之具,蔽生于認識之前;二是‘凡萬物異則莫不相為蔽,世界萬物復雜難測,人們往往‘順已知者來‘類所未知者,豈不知氤氳相推,本無一定之成法,故蔽塞生焉;三是道流遷化,蔽生于體‘常而不知‘變?!盵11]312“私”蔽與“?!北尉蓺w之于“異”蔽,這些都是人的自然傾向,是本己的和難以消除的。文化交流中,弱勢一方如同被磨平的硬幣,遮蔽了它原有的花紋。這些花紋由白色墨水書寫而成,呈現(xiàn)為一段段隱文,平時可能見不到,但它實則無處不在,存在于文化深層躍躍欲試的一個個文本中。形成“蔽”是因為過去東西方文化交流中西方強調其文化優(yōu)越性,突出自身優(yōu)勢地位,不兼容異己文化,不接受文化語境的遷移和全球文化市場影響力的變動,從而在流變的文化權力邊界中,固執(zhí)地維持過去文化交流的秩序感。不可否認,西方文化本身有著可取之處和優(yōu)點,但當其與異族文化交流時,其西式價值觀的弊端也同樣暴露無遺,而由于長期以來西方在經(jīng)濟和軍事領域的主宰地位,使原本屬于“地方性知識”的西方文化成了強勢文化。從思維方式看,西式文化思維帶有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特征,存在著誤解與被誤解,征服與臣服,同胞與異類,始終難逃“我者-他者”這個樹狀模式的內在緊張。交流形成的遮蔽效應,越發(fā)讓世人感到西方在國際話語權中的長期主導地位。我們應警醒,在文化領域需要中國自己主流價值觀表達者的存在。文化傳播效果帶有一定的滯后性,所以即便今天中國的經(jīng)濟已經(jīng)獲得重大發(fā)展成就,但文化方面要取得與之相匹配的影響力,仍然需要時間?;诖耍槕澜绨l(fā)展潮流,從“塊莖”思維中獲得啟發(fā),從文化領域解釋西方的話語主導地位應如何逐漸被多元體系和價值所更新,理應是學界的文化自覺與擔當。
(二)視覺思維與認知模式的“解蔽”之道
人的觀看方式很大程度影響其行為模式。視覺包含海量信息,引發(fā)邏輯思維、感情反應和記憶回路,從而影響人的行為模式。以中西方文化交流為例,須轉變“仰視”為“平視”“散視”的視覺思維。如果說仰視是過去中國與西方文化交流視覺模式的總體特征,也是過去上百年來的支配性觀看模式,那么在仰視的視覺性中,存在著形象與視覺之間互為因果的辯證關系。身處特定空間的人,會采用一種合乎被仰視方規(guī)范的方式來觀看和進入。文化交流通過符號來傳遞,這些符號是其國家或民族歷史文化的典型性代表,它們經(jīng)歷時間的洗滌、汰選最后流傳下來。當我們與西方交流時,實則是直面其民族的歷史和文化,而“仰視”的視覺思維注定無法平等對話。
今日之中國,信息暢通、公路成網(wǎng)、鐵路密布、高樓矗立、西氣東輸、南水北調、高鐵飛馳、巨輪遠航、飛機翱翔,這些活躍的創(chuàng)造生動揭示了現(xiàn)代化成就在前臺與其背后文化的深刻關系。中國崛起正在重塑西方文化標榜的“現(xiàn)代性”,這既有中華文明與時俱進的傳統(tǒng)基因,又有東方善于改造自我的獨特品性。今天的文化交流,我們不需要“仰視”,取而代之的是“平視”。中國文化與西方文化之間是一種平等的關系,觀看方與被觀看方在達到某種平衡狀態(tài)后才能承認各自特色,共存而互補。新一代年輕人不但能打破文化刻板印象,而且敢于展示自己深厚的文化自信與文化身份認同。樹狀思維的西方文明之外,通過拓展、分衍而運作的“塊莖”思維,能打破長久以來文化交流的不對等狀態(tài)。全球文明共存需要有更多的思路和包容性,只有深諳相生相克、相克相生之道的中國文化才能保證互鑒發(fā)展的求同存異。平視的視覺思維下,我們須在文化傳播渠道方面打通內外通道,使人人都是行走的自媒體,以源自內心的文化自信推動中國文化走向世界;發(fā)掘“文以載道”里“道”層面的文化內蘊,圍繞普通公眾進行文化傳播。要發(fā)掘中國現(xiàn)代化成就背后的文化淵源,利用新技術、新手段推動文明交流與互鑒。
當下中國之于文化交流的觀看應該趨向一種“散視”模式,即一種更加分散和漫射的視線,它在隨意、散漫的“塊莖”思維結構中能找到其恰適的定位。文化交流語境的視覺性轉型是意味深長的,它帶來的“主體性”的轉型尤其值得玩味?!啊鲆曅纬闪朔闹黧w,‘平視或可催生了理性主體”[12]435。我們知道,往往越高級、越能夠給人們帶來價值的文化才會越有魅力和吸引力,才能夠得到廣泛傳播。優(yōu)秀的文化天然就是世界的,中國文化具備這種天然的基因和傳播的模因。它能夠同時結合中國人的文化傳統(tǒng)、文化偏好與現(xiàn)實需求,對外來文化進行創(chuàng)造性吸納,融入中國自身的文化體系,從而形成自身的話語概念、形態(tài)和理論。當我們用塊莖思維來理解思想,就難免會有一種深深的不確定之感。逃逸線來自塊莖形態(tài)的邊緣,在這里多元性體驗到一種外在性,然后發(fā)生變形和改變。這一邊緣存在著雙重的生成,既改變“塊莖”,也改變“塊莖”所面臨的事物(實際上,“塊莖”面臨的總是另一個“塊莖”的邊界)——轄域化、解轄域化、再轄域化。所有這樣的相遇都在創(chuàng)造一種匯聚現(xiàn)象,而聚合的兩種事物之間則產生雙重生成。在相互生成—解域和再建域過程中存在著復雜的領域,更需要一種動態(tài)活性,而中國文化生命力之一就是它善于“活化”。我們知道,人類的進化是“雙軌進化”,即生命進化和文化進化。生命的進化取決于基因(gene),文化的進化取決于模因(meme),二者同時具有先天性和適應性且具有傳承與更新的力量。在散視視域下,我們在對外交流中學習西方的長處,但不迷失自我,需要采用不同的表達方式,凝聚共識,接地氣地展開對話,也許我們可以從Tik-Tok在西方的成功中得到借鑒。這意味著需要學習和借鑒年輕一代的影響力方式,不疏遠普通西方受眾,并注意話語本身的力量,自然而然地展現(xiàn)思想魅力從而把中國話語建構變成生機勃勃、不斷生成的事業(yè)。這種構建化-解轄域化的話語是多層次的,每個人都代表話語體系里的一級,在不同層級的傳播里嵌入新的意義。塊莖思想境域中的散視并不是一種對抗式思維模式,它并不打算一統(tǒng)天下,也不會取代樹狀思維。雖然我們步入了以信息技術為主導的數(shù)字文明時代,但文明交流互鑒的規(guī)律未曾改變。世界已進入多層次、多元化問題交融階段,單一或傳統(tǒng)的方式已無法解決世界面臨的動態(tài)開放的復雜發(fā)展問題。這些問題的解決更加需要動態(tài)思維與新的世界觀和方法論來闡釋文明交流互鑒的理論意義與現(xiàn)實價值。
結 語
多樣性作為人類文明的基本屬性,其中蘊含著不同文化習俗、生活習慣、穿著、口音、符號等的差異性,而差異性正伴隨著文化交流。只要懷著耐心與善意,不同文明終將抵達互鑒的對話與共情,從而形成更大的文化共同體。當差異甚至分歧與共識并行,“塊莖”思維的理論增殖性將引領我們展開新的想象空間,而融合文化壁壘正是“塊莖”思維的活力所在。當“塊莖”與“樹狀”各得其所、融通互攝為一個全球性的文化生態(tài)系統(tǒng),我們就進入更多元的世界并與差異相處,與異己共存。只有懷著和平發(fā)展與共同繁榮的互鑒心態(tài),凝聚共識,才有可行的未來,才能在彰顯自我價值的同時,讓人類不同文明在彼此映照的命運中共生共存共榮。
【 參 考 文 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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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校:劉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