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我國古代女性的社會地位歷來是學界關注的重要課題。無論史學著述或是文學創(chuàng)作、繪畫藝術、音樂作品,都樂于以女性為造型題材。我國信史早期的兩部文學作品《詩經(jīng)》《漢樂府詩》收錄較多的婚戀詩,其中可一窺女性在歷史背景下的社會地位。
【關鍵詞】詩經(jīng);漢樂府;女性;社會地位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3)19—011—03
閱讀《詩經(jīng)》《漢樂府詩》,描寫女性生活狀態(tài)的婚戀詩往往惹人眼球,在嘆服詩歌創(chuàng)作者高超的語言修辭、敘事鋪陳、人物形象處理能力之時,也驚艷于我國遠古的浪漫愛情與質樸生活。但細品之,女性在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轉型期的社會生存境況同樣留待后世思考。
一、原始社會女性地位溯源
母系氏族階段,孩子血系只按母系計算。原始人類在看待女性生產(chǎn)的問題上尚顯幼稚,認為懷孕、生產(chǎn)是女性獨有的能力,這種原始的“孤雌生殖”使得女性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勞動生產(chǎn)方面,女性在采集過程中了解到各種植物的生長特性,由此發(fā)明原始農(nóng)業(yè),成為初始階段主要的勞動力。我們從考古發(fā)現(xiàn)的詩歌神話中歌頌的可見女性在原始社會崇高的地位。
伴隨生產(chǎn)力不斷提升,父權社會形成。女性逐漸退居于家庭從屬地位。
二、《詩經(jīng)》婚戀詩中的女性
《詩經(jīng)》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收錄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民間或貴族群體創(chuàng)作的詩歌三百零五篇。婚戀詩在其中占據(jù)重要篇幅,大部分以女性的口吻闡述時代變遷下女性群體社會地位的演替,是研究我國古代女性社會地位的重要文學作品之一。
《詩經(jīng)》的創(chuàng)作經(jīng)歷禮制創(chuàng)立、發(fā)展、崩壞各階段,因去古不遠,未完全脫去母系文化的遺風,我們可在詩歌中覽得大概。
(一)自由戀愛
《周禮·地官》載:“媒氏掌萬民之判。仲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之無夫家者會之。”[1]在禮制草創(chuàng)期,有經(jīng)官方認可的自由婚。以鄭國為例,鄭國民風崇尚自然,保留了較多的原始社會遺風,如《鄭風·溱洧》:“溱與洧,方渙渙兮。士與女,方秉蕑兮。女曰‘觀乎?士曰‘既且。‘且往觀乎!洧之外,洵訏且樂。維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勺藥?!盵2]仲春時節(jié),未婚男女應官方之邀,在水岸邊嬉戲游玩、互贈花束。
《詩經(jīng)》時代的女性大方、熱烈,遇見傾心之人勇往直前、大膽追求。如《召南·摽有梅》:“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3]女子將青春作比青梅,以歌唱的形式催促男子抓緊時機與之相戀。聞一多在《風詩類鈔》中解釋道:“在某種節(jié)令的聚會里,女性用新熟的果子,擲向她所屬意的男子,對方如果同意,并在一定期間送上禮物來,二人便可結為夫婦?!盵4]《詩經(jīng)》時代自由、開放的社會風氣使得女子有較多的機會能夠勇敢求其所愛。
(二)熱烈談愛
《詩經(jīng)》所載男女愛戀作品,在今看來不乏輕松、俏皮感?!多嶏L·山有扶蘇》:“不見子充,乃見狡童?!盵5]女子用充滿愛意的語氣戲謔戀人,嬌嗔中帶著一股可愛勁兒?!多嶏L·褰裳》:“子不我思,豈無他士?狂童之狂也且!”[6]女性對戀人賭氣:你如果不想我,難道就沒有別的男子想念我嗎?你真是個傻小子?。≡捳Z帶著撒嬌與警告的意味,在現(xiàn)今讀來,并無陌生感。她們在戀愛中大膽地表達自己,沒有任何包袱,認真、瀟灑徜徉在愛河中。禮制經(jīng)歷春秋、戰(zhàn)國、秦至兩漢,從言行舉止各面規(guī)范女性,敢愛敢恨、恣意戀愛的女性很難再出現(xiàn)于后世文學創(chuàng)作中。
(三)犯禮為愛
西周之時,禮制不斷發(fā)展,至春秋式微,戰(zhàn)國崩壞,但日常生活所用繁文縟禮依然影響時人的飲食起居?;橐龇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為時人認可婚姻之禮?!夺亠L·伐柯》:“取妻如何?匪媒不得。”[7]《齊風·南山》:“取妻如之何?必告父母?!盵8]但總有為愛犯禮的勇敢女子,如《鄘風·柏舟》:“髧彼兩髦,實維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諒人只!”[9]女子心儀的少年郎并非父母認可,女子大聲向母親表白心跡——至死也不會改變心意轉而嫁與父母安排之人,最后,大聲質問母親為何不能體諒自己。又如《鄘風·蝃蝀》中的女子不惜遠離父母兄弟私奔,也要成全自己與戀人白頭偕老的心愿,如此行為終遭致時人詬病。
違禮之事不僅于平民女性間,于貴族階級同樣有之?!对娊?jīng)》載有貴族階級男女不倫之事,如《鄘風·君子偕老》:“子之不淑,云如之何?”[10]且不論女性自身德行,無論平民或是貴族,皆有女性敢以身犯禁,為愛做違背禮制之事,表明當時女性有強烈的自我意識,以自身心理、生理的歡愉做權衡利害的標準,這也是禮制并未發(fā)育成熟的必然現(xiàn)象。
三、《漢樂府詩》婚戀詩中的女性
漢代樂府的首要職能是采集各地民歌并作樂演唱。漢樂府詩歌內容廣泛,其中以女性為題材的詩作相較《詩經(jīng)》占比偏少,但仍可從不多的作品中撥繭抽絲,窺探兩漢女性的社會特征。
兩漢時期女性較之先秦受到更大的約束。秦始皇在一統(tǒng)天下后,增重禮法,其中即有對男女之禮的重視,如泰山刻石云:“男女禮順,慎遵職事,昭隔內外,靡不清凈?!鼻赝醭瘜ε载懝?jié)的重視為漢所承繼。武帝時,儒家思想成為封建王朝正統(tǒng)思想,深入社會生活方方面面,儒家典籍也成為“經(jīng)典”。武帝太初元年,禮制得到確立,禮教開始形成。男女之禮隨之放大,輻射整個漢王朝。前漢學者劉向作《列女傳》,將女性應具備的品質歸納為母儀、賢明、仁智、貞順、節(jié)義,妒、熒惑、背節(jié)、棄義為女性之鑒戒;后漢班昭作《女誡》闡明女性應“明其卑弱,主下人也”的生存之道,于此,官方和民間皆塑造了為其認可的標準女性形象,在樂府詩作可體現(xiàn)一二。
(一)被動戀愛
對比《詩經(jīng)》大膽示愛、勇敢求愛的女子,《漢樂府詩》中的女子對愛情稍顯被動,她們以各種美好的物事作比青春,在消耗芳華中等待心儀之人的愛戀,無奈且自憐。
《漢樂府詩·董嬌嬈》:“秋時自零落,春月復芬芳。何時盛年去,歡愛永相忘?!盵11]女子用桃李自比,容顏易老,正如秋季花朵凋零,男子對女子的愛也將隨花朵零落而不再,女子終難逃被拋棄的宿命。班婕妤曾作《怨歌行》:“出入君懷袖,動搖微風發(fā)。??智锕?jié)至,涼颷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盵12]以此感嘆女性的命運正如合歡扇,既有有用之時,也有無用被拋棄于箱籠之時。
兩漢女性在戀愛觀上似乎更加成熟、穩(wěn)重,若將先秦時期的女性看作是古代女性成長過程中的豆蔻之年,那么兩漢時期的女性即為桃李年華。
(二)堅貞不二
社會范圍的貞節(jié)觀在先秦時已然抬頭,在兩漢時期以法的形式得到切實鞏固。宣帝神爵四年(前58年)詔賜貞婦順女帛,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褒獎貞順。《后漢書·安帝本紀》:“元初六年二月,詔賜貞婦有節(jié)義谷十斛;甄表門閭,旌顯厥行?!盵13]漢代已用法律的形式獎勵貞節(jié)。社會遂愈加正視女性貞節(jié),人人贊揚,處處標榜。
必須強調,女性的貞,體現(xiàn)在二方面:為夫、為國。
貞于夫。在儒家學派看來,夫婦為五倫之首,夫為妻綱。關于對待丈夫的準則,《儀禮》明確婦人應以順從為務,貞愨為首?!稘h樂府詩》中對守節(jié)之婦多有歌頌,如用聰明才智盛夸其夫以此拒絕太守調戲的秦羅敷、用對前夫堅貞不移的愛拒絕權貴家豪奴的胡姬?!度饺焦律瘛分v述男子在婚后即遠行,女性留守苦苦等待之事,“君亮執(zhí)高節(jié),賤妾亦何為?”[14]女性雖因丈夫遲遲未歸而心生怨懟,但她依然表白了自己對這段感情的堅貞之志。
貞于國。任何時代都推崇深明大義、舍身為國的女性?!稘h樂府詩·貞女引》言魯處女舍生取義,保全人格操守的至高境界。魯漆室女在適齡時未嫁,倚柱而嘯,鄰居認為她是為自己尚無婚配之因,魯漆室女卻是因魯國君老、太子幼而悲傷?!胺螋攪谢颊?,君臣父子皆被其辱,禍及眾庶,婦人獨安所避乎!吾甚憂之。子乃曰婦人無與者,何哉!”[15]其深知國亡殃及匹夫,明白個人命運與國家命運息息相關之理,在為個人命運擔憂之時更為國家無望的未來而傷感。又有蔡琰作《胡笳十八拍》以明志:“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后漢祚衰。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干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煙塵敝野兮胡虜盛,志意乖兮節(jié)義虧。對殊俗兮非我宜,遭忍辱兮當告誰。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盵16]東漢末年中原大亂,匈奴趁叛亂之時擄走蔡琰。蔡琰在感懷自身命運之時,悲痛于國家為外族踐踏,遭致生靈涂炭、民不聊生。在大部分女性所學無外乎婦德、婦言、婦容、婦功的時代,女性有與男子等同的家國憂患意識,是極其難能可貴的。由此可見女性身為一國之民的素養(yǎng)。
(三)至誠至孝
漢王朝以孝治天下,孝道體現(xiàn)在女性身上,為恭謹侍奉舅姑和盡力生養(yǎng)子嗣。
侍奉舅姑。女性在未嫁時,先學習侍父母之道,作為侍奉舅姑的訓練。及嫁時,便恭謹侍奉舅姑,《禮記·內則》言侍奉之道:“如事父母。雞初鳴,咸盥漱,櫛縱,笄總,衣紳。左佩紛帨、刀礪、小觽、金燧;右佩箴管、線纊、施縏袠、大觽、木燧;矜纓、綦屨,以適父母舅姑之所。及所,下氣怡聲,問衣襖寒,疾痛苛養(yǎng)而敬抑搔之;出入則或先或后而敬抑扶持之。進盥,少者奉盤,長者奉水,請沃盥;盥卒,授巾。問所欲而敬進之,柔色以溫之?!盵17]《漢樂府詩·古詩為焦仲卿妻作》中劉蘭芝嫁入焦仲卿家后即“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18],夙興夜寐侍奉舅姑,還是遭致婆婆的嫌棄,是為劉蘭芝遭休棄的首要原因。
生養(yǎng)子嗣。我國古代社會,香火承襲、子嗣綿延是一個家族首當其沖的職責,女性責任也在于此。對于不能生育的女性,漢人多將之逐出門?!洞蟠鞫Y記·本命》將“無子”列為夫家驅逐女性的情況之一。《漢樂府詩·別鶴操》即講述女性因婚后多年未有子嗣遭男子拋棄之事:“將乖比翼兮隔天端,山川悠遠兮路漫漫,攬衣不寐兮食忘餐?!盵19]
四、結語
《詩經(jīng)》時代的女性大膽、熱烈,《漢樂府詩》時代的女性成熟、恭謹。中國古代女性的社會境況因各朝代機制不同而或沉或浮,關于女性群體的更進一步研究,有待大方在史海鉤沉中多加擷取,淬煉出更為全新全面的研究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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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筱(1993—),女,福建泉州人,遼寧大學歷史學碩士,福建中國閩臺緣博物館助理館員,研究方向為先秦史、閩臺歷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