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玉強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上個世紀70 年代的故鄉(xiāng),家家戶戶堂屋靠后墻的地方,都有一個幾尺高、用土坯砌成的條幾。條幾上擺了托盤、茶瓶、印著“毛主席語錄”的搪瓷茶缸、溫酒的黑色陶制酒具、空瓶子、煤油燈、腌韭菜花的瓦罐……
村上常有人來我家借托盤,主要是紅事用。彼時,白事還沒有辦酒席的風俗,不像今天。托盤不知是哪個巧木匠,利用剩下的邊角料,物盡其用,刨刨砍砍做成的。底部是一根橫木。盤面刨得光滑平整,四周圍著一堵矮“墻”,幾厘米高,防止碗盤滑落。上了漆,等于穿了一件衣裳,樣子看上去樸素大方。雖然是小家什,但完成一件輕巧耐用的作品,并不容易。用得久了,上面有一層油膩,但氣味很好聞,肉菜的香味。對于一年四季肚子里不見油水、正在瘋長的少年來說,聞一聞,也是一種莫大的享受呢。
我曾親眼看見過托盤工作的情景。
一個秋日,鄰家姑姑出嫁后回門辦酒席,院子里,人來人往。堂屋旁,是一間低矮的茅草廚房。門前,幾個女的,在幫著擇菜,洗菜。屋里,一個滿頭銀霜的老太太坐在灶膛前幫助燒鍋,火光映紅了她滿是皺紋的臉,偶爾能聽到“砰”的一聲干柴爆響的聲音。廚子是本村的一個大伯,六十多歲,光葫蘆頭,耳朵上夾一根紙煙,腰里圍著一條臟兮兮的藍布水裙,圍著鍋臺轉(zhuǎn)。鍋鏟與鍋底相撞,發(fā)出“刺啦、刺啦”的聲響。廚房內(nèi)搟面條的長條案板上,擺滿了各種剛做好的散著熱氣的菜肴,紅燒肉、肘子、紅蘿卜肉絲、辣白菜……都是地道的農(nóng)家菜。煙霧從屋內(nèi)飄溢出來,混合著辣子和生姜的菜香。我們一幫嘴饞的小孩子遠遠地看著這誘人的一幕,口里的涎水奔涌而出。但沒幾個敢近前,只是飽一下眼福而已。小孩也有自尊心,怕丟人。這時,一個跑腿兒的鄰家大哥,一手半舉著我家的托盤,上面是做好的一盤菜,一手扶著托盤,出出進進。遇到有人從身邊經(jīng)過,嘴里說著:“讓讓,讓讓,小心碰著!”我看了也很高興。因為那是用我家的托盤??!
托盤成了我家的一張名片和溝通村人關系的一座橋梁。
但后來,不知是哪家用完,是忘了歸還,還是故意藏起來,托盤不見了。母親苦笑一下,也不計較。再后來,農(nóng)村辦酒席有了專業(yè)團隊,只要交錢,什么都不用管了。托盤自然失去用武之地。
閑暇之余,想起著名作家馮驥才說過的一句話:“人不能陷在昨天里,又不能忘卻昨天?!蔽覍ν斜P,就是這樣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