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曼霏

［摘?要］本文從“情感”表達、“情感”主題、“情感”語言，以及“情感”維度這四個關鍵視角，深入剖析了先秦時期音樂中情感傳遞的獨特手法和特征。著重考察了在情感層面上，先秦音樂如何與人的內(nèi)心世界建立起深刻的聯(lián)系，從而揭示了音樂不僅是聽覺的藝術(shù)展現(xiàn)，更是一種心靈溝通和情感共鳴的橋梁。本文豐富了我們對先秦音樂美學的認知，并開拓了理解古代音樂情感表達的新視角。

［關鍵詞］先秦音樂；情感論；音樂美學；情感共鳴；

［中圖分類號］J60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24）06-0022-03

早在先秦時期，對于音樂情感論的說法便初見端倪，認為音樂可以“使人為之哀樂”?！吨餍g(shù)訓》記載：“榮啟期一彈，而孔子三日樂，感于和；鄒忌一徽，而威王終夕悲，感于憂。動諸琴瑟，形諸音聲，而能使人為之哀樂。”這段話的意思是：孔子聆聽了榮啟期的琴聲后之所以感到快樂，是因為他從音樂中感受到了和諧﹔齊威王聽了鄒忌的琴聲后之所以感到憂傷，是因為他從音樂中感受到了憂傷之情。

在近年來，學者在先秦音樂美學思想的研究方面取得了許多學術(shù)成果。然而，對于先秦“情感論”音樂美學的研究卻相對較少。本文旨在分析先秦時期音樂情感的特點和表達方式，探討先秦音樂與情感的密切聯(lián)系，支持音樂他律論的觀點。在“情感”表達、“情感”主題、“情感”語言、“情感”維度等“情感論”音樂美學角度，對先秦音樂文化進行理論的反思。

一、“情感”表達：“宮商角徵羽”的誕生

“宮商角徵羽”早在先秦時期便誕生于詩樂篇章中，其中每個音高都代表著特定的情感色彩，音樂家通過巧妙地運用這些音符創(chuàng)造出能觸動人們情感的音樂作品。

據(jù)歷史文獻和考古發(fā)現(xiàn)，賈湖骨笛是中國古代樂器中最早的一種骨笛，在早期就能吹奏出四聲音階和完備的五聲音階，后經(jīng)過不斷發(fā)展，五音符號被廣泛運用于音樂中，甚至出現(xiàn)了變化音。關于“宮商角徵羽”的記載最早可以追溯到古代樂譜《韶》和《雅》中，據(jù)說是由伏羲所創(chuàng)造，并在周朝時期得以記錄和傳承。這些樂譜使用“宮商角徵羽”來描述音高的變化和音程的關系。關于“宮商角徵羽”的解釋和理論則見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各類音樂理論文獻，如《樂記》《六律》等。這些文獻對五音與音程的含義、用法和音律的構(gòu)建進行了詳細的論述和探討。其中，《樂記》是最為重要的一部音樂理論文獻，提出了“宮商角徵羽”與五行、五聲、五律、五聲腔的相應關系，進一步深化了對五音的理解和運用?！皩m商角徵羽”作為描述音高和音程的五音符號，不僅為古代音樂提供了基本的音樂元素，也成了后來中國音樂體系的基石之一。它們的特殊旋律輪廓和音色特征，賦予音樂以不同的情感色彩和意義。“宮”具有莊嚴的特性，“商”富有悲壯的感覺，“角”充滿喜悅，“徵”表達溫柔，“羽”具備揮灑自如的性格。通過“宮商角徵羽”的運用，能夠表達音樂豐富的情感和意義，與人們的心靈產(chǎn)生共鳴和連接。

二、“情感”主題：多元文化下的浪漫色彩

先秦浪漫色彩的情感主題是多樣的，從世俗情感到家國情懷，再到對綠水青山的向往，都蘊含了源于古代中國的浪漫。浪漫主義在音樂藝術(shù)中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它使音樂具備了深刻的情感表達能力，傳遞出了人類內(nèi)心最深處的情感和欲望。鄭衛(wèi)之音便是先秦音樂中一種富有浪漫氣息的樂曲。周人滅商后，將國家分封給親族管理以防止商民作亂。鄭國、衛(wèi)國民間保留了商人頻繁祭祀的傳統(tǒng)，而祭祀場合往往又是男女青年載歌載舞、聚會結(jié)交的場所。因此，作為商音樂遺聲的“鄭衛(wèi)之音”繼承了商音樂酣暢熱烈的藝術(shù)特征，其優(yōu)美感人的音調(diào)、活潑歡快的節(jié)奏以及耳目一新的音樂主題迅速風靡一時。然而，先秦儒家對于成詩作樂的原則一直都是“發(fā)乎情，止乎禮義”“盡善盡美”等，從中也可見先秦音樂的多樣性。

除了表達賦予愛情主題的浪漫情懷，先秦音樂還通過詩歌來傳遞家國情懷。如詩歌《采薇》：“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我戍未實，靡使歸聘?！绷攘葞拙?，傳遞出士兵對遠方家鄉(xiāng)的思念與深切情感?！安赊辈赊?，薇亦剛止。曰歸曰歸，歲亦陽止。王事靡盬，不能忘處。王事靡盬，不遑啟處?！痹摼浔闶菍η熬涞纳A，其中“薇亦剛止”中的“薇”通常理解為一種野草，指的是士兵在野外行軍采集食物?！霸粴w曰歸”反復念及歸家的愿望，而“歲亦陽止”可能表達了對時光流逝的無奈。接下來的“王事靡盬，不遑啟處”更是直指盡管自己內(nèi)心懷念家鄉(xiāng)，但因為國家大事纏身，不得不遠離家鄉(xiāng)的矛盾情感。這首詩歌本只是在采集食物時的一種嘆息感慨，但背后卻蘊含了亙古不變的家國情懷。首先是對家鄉(xiāng)的思念，而后筆鋒一轉(zhuǎn)，升華格局。這種主題反映了我國古代，尤其是西周時期，重視君臣之義、忠誠于國家的社會價值觀。歷經(jīng)千年，我們通過詩歌仿佛看到了在先秦時期便深入人心的英雄主義美德，看到了士兵被這兩種強烈情感撕扯，但最終依然堅定地承擔他們自身責任的大義。這種含蓄而深遠的情感，通過音樂的形式獲得了更加生動和多維的傳達，使聽者能感同身受，穿越時空去體會先秦時期人們的內(nèi)心世界和精神風貌。這些音樂作品在演繹時既是一種藝術(shù)表現(xiàn)，更是一種情感宣泄和共鳴的渠道。盡管我們現(xiàn)在無法確切地復原當時的情景，但可以肯定的是，音樂在先秦時期是情感表達的重要手段之一。

先秦音樂還以融合自然意象為特色，更賦予其深沉的內(nèi)涵。《列子》記載：“伯牙善鼓琴，鐘子期善聽。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鐘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鐘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鐘子期必得之。伯牙游于泰山之陰，卒逢暴雨，止于巖下。心悲，乃援琴而鼓之。初為霖雨之操，更造崩山之音。曲每奏，鐘子期輒窮其趣。伯牙乃舍琴而嘆曰：‘善哉！善哉！子之聽夫志！想象猶吾心也。吾于何逃聲哉？”這種以自然意象為基礎的音樂，通過細膩而精準的音樂語言，能讓人們在聆聽的同時，遐想出大自然的綺麗景色和寧靜氛圍。這種音樂帶給人們一種身心放松、心靈愉悅的感受，讓人們能暫時逃離塵世的喧囂，與大自然相融合，感受到浪漫與寧靜的愉悅，帶來極致的情感體驗。

三、“情感”語言：飽含情感的詩歌音樂

音樂借助聲響來實現(xiàn)思想和感情的傳遞與互動，充滿精神性的旋律和音樂語言激發(fā)聽覺，激起人們內(nèi)心與音樂的感性音響相呼應的心理反應。這種獨特的溝通方式是音樂所特有的本質(zhì)特征和獨特的表現(xiàn)手段。先秦時期，音樂在某種程度上展現(xiàn)了一種獨特的音樂語言和音調(diào)體系，與現(xiàn)代音樂有明顯的差異。一些民俗學家、文學家認為：當詩歌處于有聲無義階段，語言中的“詠言”，很可能混有樂音的因素，并由此得出“詩樂同源”的結(jié)論。在當時，中國的文學景觀中主要有兩部詩歌集具有典范性影響力：《詩經(jīng)》和《楚辭》?！对娊?jīng)》是中國最早的一部詩歌總集，也是最早系統(tǒng)地整合并傳播詩歌的文獻；《楚辭》則代表了鮮明的楚地文化特色。《詩經(jīng)》的結(jié)構(gòu)依從“風”“雅”“頌”的分類，其中“風”即國風，多是民歌，“雅”多為貴族文人的作品，“頌”則是歌頌祖先的功業(yè)；《楚辭》則以其充滿激情與想象的語言，抒發(fā)了詩人對政治理想的追求和個人命運的感慨。這兩部作品均以音樂作為詩歌藝術(shù)表達的重要載體。在《詩經(jīng)》中，音樂不僅是情感傳達的工具，更與詩歌的內(nèi)容合而為一，承擔重要的教化和娛樂的社會功能。相反，《楚辭》的作品體現(xiàn)了更為個人化的情感抒發(fā)和藝術(shù)想象，其與音樂的結(jié)合，雖然記載不詳，但可推測出演唱也是其傳播的重要方式之一。不論是《詩經(jīng)》還是《楚辭》，古代的詩作常伴隨著樂器演奏，利用聲韻的變化和韻律的規(guī)律，以歌唱或朗誦的形式，借助音樂的調(diào)性與節(jié)奏，增強了文本的情感表達力和記憶的傳揚效能。

在總結(jié)先秦詩歌集于音樂表達情感的機制上，研究指向了詩樂結(jié)合的文化范式，其中語言的聲音特質(zhì)與音樂的節(jié)奏性成為加強情感共鳴與記憶流傳的雙重媒介。通過語言和音樂的緊密結(jié)合，這些作品在當時社會中發(fā)揮了它們教育與娛樂的雙重功效，并為后世沿襲詩歌音樂相結(jié)合的傳統(tǒng)提供了基礎性的文化模式。先秦音樂通過其獨特的詩詞，能引發(fā)人們的情感共鳴。當聽眾沉浸在音樂中時，音樂所傳遞的情感會喚起他們內(nèi)心深處對應的情緒反應，使聽眾與音樂產(chǎn)生情緒共鳴。悲傷的詩詞會引起聽眾的哀愁，歡快的詩詞會帶給聽眾愉悅和喜悅，從而使情感在音樂中得以共鳴和共享。例如，屈原的代表作《離騷》以其悲壯的詩詞使深沉的情感深入人心，從而在后世不斷引起共鳴。這種情緒共鳴在許多人的心靈中喚起，并賦予了作品永恒的藝術(shù)魅力。這一現(xiàn)象的奧秘潛藏于作品中，深受評論家和學者的關注。

《離騷》之所以成為悲壯情緒的杰出代表，源于詩人對所處環(huán)境的真摯敘述，使情感直擊人心。首先，屈原巧妙地使用形象化的描寫和意象的運用，例如，“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鷙鳥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用了花草和鷙鳥的意象來比喻自己的崇高和高尚，抒發(fā)了屈原對自身價值的認知和對理想的追求。其次，屈原借助個人經(jīng)歷和內(nèi)心體驗的描寫，與讀者產(chǎn)生心靈連接。詩人為國家殫精竭慮，同時不斷加強自身修養(yǎng)，保持著一顆純潔的心，卻不幸地遭到了一些心胸狹窄之人的嫉恨和誣陷。這種不公正的待遇讓他與楚懷王之間的關系變得疏遠，面對這種孤獨和困境，他的內(nèi)心感到了深深的折磨和郁悶。他常常感嘆自己的無奈，深感民眾生活的艱辛，他雖然致力于自我提升和維持莊重，但不幸的是，他的坦誠和直言往往換來的是日復一日的排擠。心中的悲涼與困頓，常讓他感到無助而陷于低迷，正如他自己所抒發(fā)的：“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忳郁邑余侘傺兮，吾獨窮困乎此時也?！边@段話深刻地反映了他所面臨的艱難困境。而《離騷》的情感高潮部分，通過直接抒情的方式，充分表達了屈原內(nèi)心的激情和決心。例如，“寧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為此態(tài)也”抒發(fā)了他對奸佞黨人敗壞法度、阿諛奉承丑態(tài)的無比憎恨?！耙嘤嘈闹瀑?，雖九死其猶未悔”“雖體解吾猶未變兮，豈余心之可懲”坦露了自己將堅守理想，就算遭肢解也無所畏懼的決心。屈原勇敢地表達他的愛恨情怨、悲傷憂嘆，他的情感如火山噴發(fā)般澎湃奔放，將內(nèi)心深處積壓的激情宣泄得淋漓盡致。最后，屈原還大量運用了“兮”字，不僅具有停頓與調(diào)節(jié)節(jié)奏的作用，更有助于增強詩歌的抒情效果?！百狻弊质窍惹匾詠砦膶W作品中常見的語氣助詞，相當于現(xiàn)代漢語的“啊”“呀”，屈原在作品中大量使用“兮”，既可以產(chǎn)生復沓效果，又有助于增強氣勢，使情緒表達跌宕起伏、酣暢恣肆。

四、“情感”維度：情感共鳴的深度與廣度

“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在我國古代，音樂被認為是可以表達人類情感的一種藝術(shù)形式，凡音樂的產(chǎn)生都是源于人的內(nèi)心世界。因此，音樂的情感共鳴來源于個人情感體驗與社會環(huán)境等。先秦音樂從個體的內(nèi)心情感到社會的集體情感都能在音樂中得到表達，這反映了先秦時期音樂情感共鳴的深度與廣度。

《悲回風》是詩人屈原遭受邪惡勢力的打擊，心生郁結(jié)時所作的詩歌，開篇便以“悲回風之搖蕙兮，心冤結(jié)而內(nèi)傷。”展現(xiàn)出個體內(nèi)心情感與深刻的悲哀之情。全篇即作者心理活動的展示，作品充滿了深沉、悲憤的情緒，如泣如訴，直擊人心，展現(xiàn)了詩人內(nèi)心的情感深度。而《詩經(jīng)·大雅·文王之什》中的《文王》顯示了先秦音樂情感輻射的廣度。這篇詩是《大雅》的首篇，歌頌周王朝的奠基者文王姬昌。朱熹《詩集傳》據(jù)《呂氏春秋·古樂》篇為此詩解題曰：“周人追述文王之德，明國家所以受命而代殷者，皆由于此，以戒成王?！边@指明此詩創(chuàng)作在西周初年，作者是周公。后世說《詩》，多從此說。余培林《詩經(jīng)正詁》說：“觀詩中文字，懇切叮嚀，諄諄告誡……故其說是也。至此詩之旨，四字可以盡之，曰：‘敬天法祖。”此論可謂簡明得當。此詩表達了對文王的敬佩與對其統(tǒng)治的和平盛世的贊美。通過音樂形式，整個社會群體得以共同感受對文王的敬佩與對社會和諧繁榮的向往。這種集體情感與價值觀在音樂中獲得了共同表達與體驗，產(chǎn)生了深遠的情感共鳴。雖然不同的個體可能因個人經(jīng)歷與立場而產(chǎn)生不同的情感反應與體驗，但音樂將社會群體的集體情感與價值觀統(tǒng)一起來，聚合了廣泛而深刻的情感層面。

另外，先秦時期祭祀活動頻繁。通過先秦時期出土的樂器、紋飾和器物上的圖案，可以發(fā)現(xiàn)音樂在祭祀中的重要地位?！稑酚洝分杏涊d：“樂者，所以序以成事也。故有大序以生民，次序以修禮，祭祀之用以和樂也?！边@說明在祭祀活動中，音樂有著調(diào)和氣氛的作用。它不僅推進祭祀活動的進行，還進一步擴大了音樂情感的輻射范圍。如《周頌》中的《臣工》《豐年》等詩篇，描繪了祭祀活動中音樂演奏和歌唱的場景，以及神靈對音樂的欣賞和回應。“嗟嗟臣工，敬爾在公。王厘爾成，來咨來茹。嗟嗟保介，維莫之春，亦又何求？如何新畬？於皇來牟，將受厥明。明昭上帝，迄用康年。命我眾人：庤乃錢镈，奄觀铚艾?！弊鳛樽趶R祭祀樂歌，是為成王的訓示，也是為了追念先王的功業(yè)。通過莊重的音樂節(jié)奏、悲壯的音色以及祭祀中特定的場景，營造出了神圣的氛圍，從而使人們發(fā)自內(nèi)心地敬畏與感恩，實現(xiàn)了情感上的連接。由此可見，音樂作為傳播的載體，向當時的人們傳遞了社會群體的集體情感與價值觀念，凸顯了先秦音樂情感的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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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語

“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按照中國傳統(tǒng)音樂美學的要求，音樂的情感表現(xiàn)必須合乎“禮”的規(guī)范，但先秦音樂在客觀上展現(xiàn)了音樂與情感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把音樂視為人情、人性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這也展示了先秦音樂的獨特樣態(tài)。它通過其獨特的美學特點，穿越千年，帶給人們不同于后世音樂的情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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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馮津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