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乃田,1945年生,藝名張野,安徽鳳陽人,原安徽財經(jīng)大學副教授,安徽省蚌埠市政協(xié)常委,蚌埠社會主義學院副院長,安徽省文史研究館館員,中國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原安徽省書法家協(xié)會副主席、篆刻委員會主任。
憶及我跟隨張乃田老師學習書印,時光的相機要打開長焦距,才能一窺全貌。時間已經(jīng)超過三十年。我從不諳世事的青澀學子、毛頭小伙如今到了天命之年,張老師也已經(jīng)步入耄耋之年,然精神矍鑠,樂耕硯田,刀筆從容,遠離喧囂的書壇,得大自在,有大自由。
近期因為《藝術中國》之約,張乃田集中創(chuàng)作了一批作品,縱意所如,臻于化境,可謂人書俱老。篆隸草行諸體,冶于一爐,大開大合之際,張弛有度,妙手天成。張乃田老師是“書法熱”剛剛興起之時介入書壇的第一批“元老級”人物。之所以強調(diào)這一點,并不是顯擺資格,而是說明,當時的那一代人對書法懷有真摯的熱情,加上各自的經(jīng)歷迥然不同,所以書風千姿百態(tài),真正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關鍵是,無論是參展評獎還是發(fā)表作品或文章,皆無功利性,能夠秉公辦理,因為恰逢一個“黃金時代”——當個人與社會環(huán)境之間有一種適合的張力,書法的發(fā)展就處于“順境”,每個人都可以真正按照自己的主張來經(jīng)營和維護“私人空間”。
不難看出,張乃田老師在筆法、墨法、結(jié)字和章法上都有過人的把握能力。筆法粗糙是當下書壇的通病,一味強調(diào)所謂的“整體效果”。但是,如果沒有細節(jié)支撐的創(chuàng)作,往往大氣只在一瞬間,無法給予持久的回味。另外一個極端是,很多人喜歡和習慣從“構(gòu)成”或“形式”來解釋這種整體感,延伸到結(jié)字對比及疏密關系的處理,其實更應該用傳統(tǒng)思維去觀照,主要有四大要素發(fā)揮作用:一是直覺,個人天生對書法要有一種超人的敏銳度,并且能夠持續(xù)保持。二是經(jīng)驗,堅持從臨摹中獲取技法,在不斷嘗試的過程中來調(diào)整自己。三是學識,藝術不能完全學術化,事事從學識的角度來理解和解釋,藝理存在隨機性與偶然性,但如果沒有學術研究,很難進步。最簡單的,一本碑帖大致處理何種社會文化背景,主要內(nèi)容應該有所知曉。四是修養(yǎng),修養(yǎng)一般說來是“文化修養(yǎng)”,也可以說是“學識修養(yǎng)”。為什么要將兩者分開?主要原因在于,就學者而言,學識修養(yǎng)不成問題,但書家并非都是學者,文人角色無疑可以更廣泛一些,所以強調(diào)“文化修養(yǎng)”。
直覺非常重要,屬于人之天性的一部分,也最容易消失,必須遠離功利,保持童心。但只憑直覺也是不行的,甚至可能是狹隘的、錯誤的,創(chuàng)作激情和理性思維缺一不可。經(jīng)驗當中含有理性的成分,經(jīng)驗有助于創(chuàng)作的成功,但也有可能固化,成為創(chuàng)作的限制甚至障礙,因而需要保持直覺的敏銳。最典型的,創(chuàng)作需要熟練,但太熟練了變成爛熟就過猶不及,適得其反。個人學識能不能轉(zhuǎn)化為修養(yǎng)也是一個問題,不僅要“修”,更要去“養(yǎng)”,前者自外而內(nèi),后者自內(nèi)而外,就好像有些人雖然讀了很多書,并沒有書卷氣,因為沒有入心,沒有感悟,需要借助人生閱歷實現(xiàn)融會貫通,所以有“人書俱老”一說,當所有綜合因素集中共同作用,形成“合力”,才有可能出現(xiàn)經(jīng)典作品。
多年來,張老師主張多體同修,堅持互促提高,講究筆筆有來源出處,然筆筆能見新意,其實就是有個人性情,功到自然成?!肮P法精到”當以每一筆為單元,“奔放”則以全篇作品為要旨,件件不同,整體上又有共同的審美趨向,風格跨度和風格強度兼顧。因為深厚的篆隸書功底,近些年的印章,風格又有了顯著變化,在具備強烈金石味的前提下,印面篆法的大小、粗細、方圓和開合處理等對比,盡在其中,以篆法影響章法,驅(qū)刀如筆,“印”證歲月,不需要太多的文辭去竭力描述,只要閱讀作品,便可感知。
統(tǒng)觀這批佳作,我明白了一點,書法與人生應盡可能保持同步,修養(yǎng)和技法并舉,方能不斷精進。不難發(fā)現(xiàn),當下所爭論的很多問題都是偽命題,最典型的如技法和修養(yǎng)孰輕孰重的問題,兩者實似鳥之雙翼,缺一不可。今人相比古人而言,沒有童子功或底子不扎實,沒有日常書寫,于是就少了積累和促變的有效條件,加上修養(yǎng)匱乏,自然不能如意。說到根本,就是個人含金量不足。當代書家的浮躁與孟浪不必多言,沽名釣譽和徒有虛名者更是比比皆是,一方面是個人原因,另一方面是社會環(huán)境原因。書法是有專業(yè)性要求的,傳播則是社會性、全民性的,名不副實者亦能大張旗鼓地宣傳自己,甚至不擇手段,故而必然存在沖突,造成泥沙俱下、魚目混珠的狀況。
雖然現(xiàn)如今書法的審美和評價標準極其混亂,但我始終堅信一點,是金子總會發(fā)光的,只要真正有實力,一定可以脫穎而出,經(jīng)過時間的積淀,最終會見分曉、分高下,有實力的書家,必定能夠獲得公認。思想家有經(jīng)典思路,理論家有文字傳世,創(chuàng)作家有代表作,就是要有各自的“立身之本”,往小處說,“作品才是硬道理”;往大處說,作品是書法史的載體和媒介物。其中還隱含了一個問題,就是關于人品的要求,正如蘇軾所說:“茍非其人,雖工而不貴也”?;叵肫鹕洗髮W的那會,最初見到張老師,就覺得他為人正直、爽朗,表里如一。幾十年下來,依然如此,樂知天命。這也是他在書法圈里贏得口碑的重要原因之一。如是,方能臻于“書人合一”的境界。
放眼書壇,風氣敗壞,人心不古,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書法倫理的缺失,急功近利、急于求成,相互利用,老師成了老板,學生成了學徒,有的甚至變成打手,師道尊嚴碎了一地。更大的悲劇在于,人人都知道問題和癥結(jié)所在,但似乎又無能為力。所以說,言傳身教最為重要,做好自己最重要,知行合一。書法道路上的成功,靠的不是爆發(fā)力,而是持久力,“書印小道,壯夫不為”,正因為“小”而瑣碎,需要天長日久的努力,能夠堅持到最后極難,會因為各種原因而被淘汰。說到本質(zhì),書法是“大道”基礎上的“小道”,因為“大”而要有使命感,付諸一生的努力,有謙卑敬畏之心,從愛惜紙墨做起,方能漸次登堂入室,取法歷代經(jīng)典之菁華,化古為我。
“老師”的存在,除了書法倫理之外,旨在提醒時刻要有敬畏之心。所謂師道尊嚴,“師”者,從一字之“師”到三人行必有我“師”,從師心不師面,再到“師”法自然;道者,無論是尊師重“道”還是技進乎“道”,最終證明了一點,即如前所述,書法是“大道”基礎上的“小道”。很多人喜歡標榜自己的老師是誰誰誰,捫心自問,最好能夠不辱師門,否則不如不發(fā)聲,有的人走向另一個極端,一旦“成功”,便急于標榜個人是無師自通,即便有老師也不承認,這樣的人,最終走不遠。
如果人生有幸,能夠遇見一位好老師,無疑會受益終身。名師和高徒可以相互成就,即便如此,也是名師在先,不能忘本。我慶幸自己在懵懂無知之際,恰恰又對書法有滿腔的熱忱,正是得益于張乃田老師的指導,登堂入室,幾十年來受益匪淺,能夠堅持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