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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申朝局與張佩綸之進(jìn)退

2024-09-22 00:00:00鄒晗
史學(xué)月刊 2024年9期
關(guān)鍵詞:清流光緒李鴻章

光緒初年興起的清流勢力因甲申年的朝局變動趨于式微,張佩綸之進(jìn)退頗能反映清流士人群體的命運。光緒十年張樹聲父子運動盛昱上折彈劾張佩綸,此事的關(guān)鍵原因是雙方圍繞廣西巡撫人選反復(fù)較量,矛盾無法調(diào)和。甲申易樞后醇王當(dāng)國,頗欲羅致清流參與朝政,張佩綸會辦福建海防應(yīng)從醇王延攬清流的角度來理解。馬尾海戰(zhàn)前后,張佩綸兩次運動京官彈劾閩浙總督何璟,遭到閩省官紳與清流后輩的聯(lián)手反擊。而朝廷起初無意懲處張佩綸,屢次不允張佩綸辭官,也與醇王此時用人尚重清流有關(guān)。最后張佩綸之所以被流放,乃因該年十月起清流對醇王用人施政屢有阻撓,質(zhì)疑甲申易樞,促使慈禧、醇王改變對清流的態(tài)度,整肅清流。朝廷以雷霆手段懲治清流士人后,根基薄弱的醇王唯有倚重旗人與疆吏,未能成功建立以朝廷為中心的洋務(wù)體制,深刻影響了日后晚清政治的走向。

張佩綸;清流;奕譞;中法戰(zhàn)爭;甲申易樞

甲午戰(zhàn)前,清朝由滿洲權(quán)貴、清流士大夫、湘軍、淮軍等勢力維持統(tǒng)治,形成“同治”格局石泉:《甲午戰(zhàn)爭前后之晚清政局》,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7年版,第273頁。關(guān)于“同治”的政治內(nèi)涵及其流變,可參見高波:《晚清京師政治中“同治”話語的形成與變異》,《清史研究》2018年第4期,第87~101頁。。清流士大夫中,以張佩綸聲名最著,與政局關(guān)系最深,下場也最為凄慘。陳寶琛評價張佩綸:“一身之升沉榮瘁,實為人才消長、國運隆替所系?!标悓氳。骸丁磸埵夶S詩集〉序》,陳寶琛著,劉永翔、許全勝校點:《滄趣樓詩文集》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第306頁。故有關(guān)張佩綸的研究一直是晚清政治史中的重點。早期研究中,學(xué)者較為關(guān)注其在晚清政局中的派系歸屬,或?qū)⑵湟暈楸迸筛蓪?,或?cè)重強調(diào)以其為核心的“清流派”的獨立性林文仁:《南北之爭與晚清政局(1861—1884):以軍機處漢大臣為核心的探討》,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05年版,第103~108頁;樊百川:《清季的洋務(wù)新政》第1卷,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3年版,第465~528頁。。近年來,隨著張佩綸信札的出版,研究進(jìn)一步細(xì)化,在張佩綸與李鴻章的暗中聯(lián)絡(luò)、甲申易樞后張佩綸如何應(yīng)對朝局巨變、張佩綸晚年復(fù)出前后的史實考訂等方面,取得重要推進(jìn)如姜鳴:《李鴻章“奪情”復(fù)出與“清流”的幕后籌劃——張佩綸李鴻章通信研究》,《華東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12年第3期,第14~22頁;張曉川:《張佩綸致李鴻章密札隱語箋釋》,《近代史研究》2019年第1期,第117~125頁;姜鳴:《卻將談笑洗蒼涼:晚清的政局和人物三編》,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20年版,第124~179頁;戴海斌:《張佩綸政治生涯的最后一幕——辛丑議約期間復(fù)出史實考論》,《中國文化》2012年2期,第196~204頁等。。

經(jīng)過眾多研究者的努力,張佩綸的生平事跡大體清晰,但既往研究仍遺留諸多問題,有待繼續(xù)探討。光緒十年(1884年),張樹聲父子運動盛昱彈劾張佩綸,盛昱奏折被慈禧利用,引發(fā)甲申易樞,這也是張佩綸甲申年坎坷際遇的起點。相關(guān)研究多強調(diào)此事緣于張樹聲奏調(diào)張佩綸幫辦北洋軍務(wù)不成,雙方從此結(jié)怨林文仁:《南北之爭與晚清政局(1861—1884):以軍機處漢大臣為核心的探討》,第169~170頁;樊百川:《清季的洋務(wù)新政》第1卷,第505~506頁;姜鳴:《卻將談笑洗蒼涼:晚清的政局和人物三編》,第129~130、136~138頁。。但研究者忽視了張佩綸、張樹聲兩人圍繞廣西巡撫人選的反復(fù)斗爭,這是促使張樹聲父子決定甲申年彈劾張佩綸的關(guān)鍵原因。關(guān)于甲申易樞后的“三洋會辦”一直眾說紛紜,相關(guān)研究大抵持陷害、排擠二說。“陷害說”源于民國筆記小說家黃濬的“西后久惡清流,故使書生典戎,以速其敗”黃濬著,李吉奎整理:《花隨人圣庵摭憶》上,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版,第104頁。。該論斷對后續(xù)研究影響最廣如林文仁:《南北之爭與晚清政局(1861—1884):以軍機處漢大臣為核心的探討》,第185~186頁;樊百川:《清季的洋務(wù)新政》第1卷,第510~511頁。。持“排擠說”者認(rèn)為張佩綸易樞后謀劃恭王復(fù)出,得罪醇王,后外放福建如王維江:《張佩綸:悲情“清流”》,《史林》2008年第5期,第9頁;姜鳴:《卻將談笑洗蒼涼:晚清的政局和人物三編》,第165頁。。不過也有學(xué)者認(rèn)為張佩綸會辦福建海防非陷害或排擠如孔祥吉:《〈樸園越議〉與中法戰(zhàn)爭時之清廷》,《中國文化》1993年第1期,第135頁;高陽:《同光大老》,北京:華夏出版社2007年版,第25頁;廖宗麟:《張佩綸會辦福建海防并非慈禧“瓦解清流”的陰謀》,《歷史教學(xué)(下半月刊)》2002年第1期,第15~18頁。。圍繞“三洋會辦”的各種爭論涉及一個十分重要的問題:醇王如何看待張佩綸等清流士人?另外,馬尾海戰(zhàn)后,39位閩籍京官參劾張佩綸,乃是晚清政治史上一大參案。該案如何發(fā)動?是否有要人指使?張佩綸得知此事后如何應(yīng)對?朝廷為何對張佩綸一度輕縱,僅革去其三品卿銜,仍令辦理船政,至光緒十年十二月底方才對其施以重拳,革職流放?本文綜合利用檔案、書信、日記等史料,闡明上述問題。同時,筆者將試圖論述甲申年朝廷轉(zhuǎn)變對清流士人的態(tài)度,張佩綸、陳寶琛等人被盡數(shù)廢棄,對日后晚清政局的走向有何影響?所謂“故自甲申一變而官常墮,戊戌一變而王綱弛,雖有賢智熟視而無如何”張曾敭:《〈澗于奏議〉序》,張佩綸著、石向騫等點校:《澗于集》上冊,秦皇島:燕山大學(xué)出版社2021年版,第396頁。?!肮收劤謬冋?,謂始于甲申也?!薄秵菸套杂喣曜V》,李明勛、尤世瑋主編:《張謇全集》第8冊,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2年版,第1003頁。這些判斷究竟何種程度得以成立?

一 張佩綸、張樹聲圍繞桂撫人選的較量

辛酉政變后,清廷中樞的權(quán)力格局逐漸演變?yōu)閮蓪m太后垂簾聽政,軍機處恭王領(lǐng)班,兩滿兩漢,漢人樞臣中復(fù)分南北。恭王同治朝兩遭裁抑,光緒朝后政柄“久不自專”《復(fù)丁雨生中丞》(光緒七年七月二十一日),顧廷龍、戴逸主編:《李鴻章全集》第33冊,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69頁。,朝政要事先倚文祥,繼唯沈桂芬之言是聽。沈桂芬因處置伊犁交涉不當(dāng),于光緒六年年底去世,樞垣由李鴻藻主持。李鴻藻為人正派,但有才短之目,施政主要依賴朝中一批號為“清流”的翰詹科道官。

光緒初年的繼統(tǒng)與繼嗣之爭、頻發(fā)的水旱天災(zāi)、邊疆危機,使執(zhí)政者不得不廣開言路,清流士人借機上折言事,聲勢漸盛。清流對內(nèi)以調(diào)和宮府矛盾、整飭紀(jì)綱為己任,對外改變既往“和戎”的外交路線,振作有為。李鴻藻對清流傾心結(jié)納,厚集勢力;清流倚李氏為護(hù)符,進(jìn)而實現(xiàn)政治抱負(fù)。雙方偶有分歧,大體尚能合作無間。清流士人中,尤以張佩綸久處京師,與政局牽涉最深。張佩綸于光緒七年丁憂起復(fù)后,遍劾當(dāng)朝權(quán)貴,如光緒八年借云南報銷案連上三折一片,逼退王文韶,超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進(jìn)退大臣,視其一言,其權(quán)勢之煊赫,至于傾動朝野”《郭嵩燾日記》第4卷,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校點本,第416頁。。光緒九年十一月初四日,張佩綸入值總署,籌劃越南前線戰(zhàn)事,因舉措失當(dāng),遭盛昱彈劾。慈禧久不愜恭王,乃借盛昱一折更易樞臣,引發(fā)朝局巨變。

關(guān)于盛昱上折緣起以及張佩綸與張樹聲父子的恩怨,既往研究論述較多,此不贅述。筆者不反對舊說,但張佩綸與張樹聲父子的矛盾尚可從廣西巡撫人選問題上索解。雙方圍繞此事的糾葛同樣可追溯至光緒八年。其時,清廷為避免法國吞并越南,謀劃云、桂兩路進(jìn)兵,震懾法國,由此引發(fā)西南督撫人事的大調(diào)整。光緒八年正月初八日,張佩綸奏稱,云南、廣西巡撫不習(xí)邊事,應(yīng)代以知兵大員,力保湖北安襄鄖道徐延旭、四川建昌道唐炯擔(dān)巨任《保小捍邊當(dāng)謀自強折》(光緒八年正月初八日》,張佩綸:《澗于集》上冊,第451頁。。正月二十四日,廣西布政使倪文蔚升任廣西巡撫,徐延旭擢廣西布政使。二月二十八日,唐炯擢云南布政使。在清流與北洋合力推動下,五月初七日朝廷命福建巡撫岑毓英署理云貴總督《張佩綸致李鴻章》(光緒八年五月初七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227頁。。云、桂兩路中,岑毓英平定云南回民起義、貴州苗亂,聲威素著,云南一路軍務(wù)人選尚少異議,唯廣西一路軍務(wù)人選爭議較大。桂撫倪文蔚不以知兵見長,清流看好的徐延旭以鎮(zhèn)壓廣西農(nóng)民起義起家,相較于平定太平天國、捻軍的湘淮軍,戰(zhàn)功相形見絀。徐延旭乃通過姻親鹿傳霖得以結(jié)交李鴻藻、張佩綸一系,李鴻章、張樹聲并不認(rèn)可。光緒八年二月二十一日,張樹聲告誡張佩綸:“法人玩越于股掌之上久矣。今日欲與圖存,恐須特簡文通武達(dá)之材,助其國王代籌方略,一二偏將慮猶未足了此也?!薄稄垬渎晱?fù)張佩綸函》(光緒八年二月二十一日),虞和平主編:《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1輯第36冊,鄭州:大象出版社2011年版,第504頁。

清流、淮系能夠一致接受的人選為劉銘傳?;磳⒅袆憘鲬?zhàn)功最著,麾下銘軍號稱“百戰(zhàn)勁旅”。張佩綸對劉銘傳評價甚高,夸獎劉氏“老于兵事,多審時度務(wù)之言,可云智將”《張佩綸致李鴻章》(光緒六年十一月初九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70頁。。光緒六年,雙方在謀開鐵路一事上多有合作劉銘傳的《籌造鐵路以圖自強折》出自陳寶琛之手,該折后被收入陳寶琛的《陳文忠公奏議》。。光緒九年四月十八日,張佩綸保劉銘傳“襄辦法越事宜,兼統(tǒng)兩粵官軍,或駐瓊崖以窺西貢,或出南寧以至越邊”《制敵安邊先謀將帥折》(光緒九年四月十八日),張佩綸:《澗于集》上冊,第518頁。。李鴻章更希望劉銘傳能出任廣西巡撫,獲得實權(quán)。五月十二日,李鴻章奏稱,若能令劉銘傳獨當(dāng)一面,寄以邊防重任,“于操縱控馭機宜必能措置裕如,其威望亦可使遠(yuǎn)人懾服”《復(fù)奏劉銘傳可寄邊防片》(光緒九年五月十二日),顧廷龍、戴逸主編:《李鴻章全集》第10冊,第187頁。。而劉銘傳不愿以武人自居,對幫辦一類名號也無興趣。清朝武職轉(zhuǎn)文職者不乏先例,遠(yuǎn)有道光朝楊遇春,近有同治朝楊岳斌。但朝廷態(tài)度冷淡,張佩綸稱“香翁請以文職召省三,高陽不愿”《張佩綸致李鴻章》(光緒九年十二月十四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336頁。按,“香翁”指張之洞,“省三”指劉銘傳,“高陽”指李鴻藻。,似李鴻藻有意壓制劉銘傳。不過劉銘傳桀驁不馴,落拓不羈,連李鴻章亦常感其難以駕馭。同治十年劉銘傳歸隱后,每當(dāng)外部形勢嚴(yán)峻之時,朝中奏請劉銘傳復(fù)出的呼聲不絕,而朝廷始終只予虛名,不予實權(quán)。劉銘傳轉(zhuǎn)文職不成決非李鴻藻一人私見,應(yīng)是恭王主政下軍機諸臣的共識。直至醇王當(dāng)國,因中法戰(zhàn)爭形勢嚴(yán)峻,劉銘傳才得以出任福建巡撫。

李鴻章、張樹聲改為推舉淮將潘鼎新。李鴻章多次向張佩綸推轂潘氏,謂“琴之知兵善戰(zhàn),海內(nèi)文員無出其右”《李鴻章致張佩綸》(光緒九年六月初八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300頁。按,“琴”指潘鼎新。。但張佩綸始終不為所動,譏詆潘鼎新“其人特偏裨才,難以獨當(dāng)一面”《張佩綸致李鴻章》(光緒九年六月十七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301頁。。五月二十三日,恭王、寶鋆力推潘鼎新署理湖南巡撫,“命下后,清流一黨嘩然,至有擬白簡以待者”《致潘鼎新》(光緒九年八月初七日),顧廷龍、戴逸主編:《李鴻章全集》第33冊,第257頁。??梢娙斡门硕π伦枇χ蟆9饩w九年七月二十三日,法國逼迫越南簽訂《順化條約》,否定清朝對越南的宗主權(quán),清朝對法政策轉(zhuǎn)趨強硬。八月二十二日,朝廷命湘軍宿將彭玉麟赴廣東籌防。九月初九日,張佩綸保舉的徐延旭擔(dān)任廣西巡撫。九月三十日,清朝決定照會法國公使,若侵占北圻唯有開仗。十月二十九日,朝廷命滇督岑毓英率軍出關(guān)。中法戰(zhàn)事一觸即發(fā),針對徐延旭的任命,朝廷內(nèi)部仍有異議。

徐延旭能夠升任桂撫,因九月初九日恭王、寶鋆、景廉皆未入直,軍機處只有李鴻藻、翁同龢兩人B12 翁萬戈編,翁以鈞校訂:《翁同龢日記》第4卷,上海:中西書局2012年版,第1814、1829頁。。李鴻藻自然極力推挽,恭王、寶鋆未必認(rèn)可。而五月二十九日奉旨會議法越事宜的醇王,對徐延旭能否勝任廣西軍務(wù)亦心有疑慮,對翁同龢稱:“統(tǒng)帥聞擬徐撫,其人究竟能勝巨肩否?各國觀瞻所系,非剿赭匪可比?!薄洞加H王致翁同龢函第十五》(無時間),翁萬戈輯:《翁同龢文獻(xiàn)叢編之四·中法越南之爭》,上海:上海遠(yuǎn)東出版社2014年版,第38頁。另外,據(jù)文廷式《志林》稱:“曾沅圃入覲時,召見,痛詆徐延旭之不可用,用必僨事,并乞即予罷斥;請毋與軍機大臣商酌。慈圣動容,許之。曾既退,而高陽奏對,反其說矣?!蓖羰遄泳帲骸段耐⑹郊返?冊,北京:中華書局2018年版,第1039頁。光緒八年四月十四日,曾國荃接替張樹聲署理粵督,光緒九年六月初十日張樹聲回任,曾國荃入京陛見。曾氏抵京后,十一月十五日游說翁同龢,稱不值因法越事開戰(zhàn),次日慈禧召見曾氏B12。文廷式記載的情形發(fā)生在十六日。曾國荃敢于痛詆徐延旭,事先似應(yīng)得到恭王、寶鋆的支持。大抵樞垣中唯有李鴻藻一人對徐延旭信任不疑,始終回護(hù),慈禧與其他重臣態(tài)度皆有游移。故徐延旭奏請閩省調(diào)撥兵輪扼守??凇⑴碛聍肱蓳芤卉姽ズj栔鄣骄r《廣西巡撫徐延旭奏報調(diào)撥勇營馳赴前敵并請飭下廣東滇閩合圖掃蕩折》(光緒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到),中國史學(xué)會主編:《中法戰(zhàn)爭》第5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272~276頁。,立即遭到上諭嚴(yán)厲申飭:“該撫迭次奏報,語甚鋪張,乃自到諒山后,日久耽延。現(xiàn)在事機棘手,該撫應(yīng)如何力求實際,以維大局,何得株守待援,致有貽誤?廣東防務(wù)正緊,彭玉麟部署甫有端緒,豈能赴越?閩省并無大號兵輪,何從征調(diào)?”《著云貴總督岑毓英與粵軍聯(lián)絡(luò)聲勢諭》(光緒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張振鹍主編:《中法戰(zhàn)爭》第1冊,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776頁。

光緒九年底,李鴻藻、張佩綸也開始意識到徐延旭不甚可靠。張佩綸入總署后,十二月十二日電商粵督張樹聲,請廣東另選一將招募東勇以助廣西,并接濟廣西軍火《寄粵督張》(光緒九年十二月十二日申刻),顧廷龍、戴逸主編:《李鴻章全集》第21冊,第115頁。。李鴻章揭露張佩綸的意圖“欲徐做臉,而又甚不放心,故迭飭派將往助”《寄粵督張》(光緒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辰刻),顧廷龍、戴逸主編:《李鴻章全集》第21冊,第118頁。。在張樹聲看來,若行此策,將來中法戰(zhàn)事爆發(fā),勝則功歸徐延旭,敗則自己難逃干系,不愿置粵軍于徐延旭麾下。十二月十四日,張樹聲電復(fù)總署,稱粵將難離省,兩省勇營餉章互異,廣東乏財,全盤否定張佩綸的提案《粵督張來電》(光緒九年十二月十四日亥刻到),顧廷龍、戴逸主編:《李鴻章全集》第21冊,第116頁。。三日后張樹聲密電李鴻章,重提潘鼎新代徐延旭任桂撫《粵督張來電》(光緒九年十二月十七日亥刻到),顧廷龍、戴逸主編:《李鴻章全集》第21冊,第116~117頁。。李鴻章密切配合,接到電文后立即轉(zhuǎn)至張佩綸,再次推轂潘鼎新,謂“倘能令琴軒赴桂,替回曉山撫湘,似為兩全之策”《李鴻章致張佩綸》(光緒九年十二月十八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339頁。按,“曉山”指徐延旭。。張佩綸對潘鼎新不置一詞,對張樹聲漠視桂軍、抗違朝廷的態(tài)度尤為憤慨,責(zé)備張樹聲跋扈《張佩綸致李鴻章》(光緒九年十二月十七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337頁。。十二月十九日,總署發(fā)電斥責(zé)張樹聲職任兼圻,豈能置關(guān)外于不顧?⑧ 《會奏派將出關(guān)折》(光緒十年二月十四日),梁紹輝等校點:《彭玉麟集》上冊,長沙:岳麓書社2008年版,第337、338頁。在張佩綸強壓下,張樹聲被迫派方長華選帶淮將數(shù)員,擬于十二月二十五日由廣東啟程,抵達(dá)梧、潯后挑募勇丁五營出關(guān)⑧。

十二月三十日,李鴻章向張樹聲透露:“內(nèi)意深慮北寧潰防,方囑尊處函致曉山,密諭黃桂蘭和衷共濟,以免再誤。且謂關(guān)外屢挫,粵督亦當(dāng)分任其咎云?!薄都幕浂綇垺罚ü饩w九年十二月三十日巳刻),顧廷龍、戴逸主編:《李鴻章全集》第21冊,第120頁。所謂“內(nèi)意”,實際是李鴻藻、張佩綸一系的言辭。光緒十年正月底,張樹聲又將北寧防軍軍紀(jì)敗壞的探報通過李鴻章轉(zhuǎn)致總署,意指徐延旭治軍無方,張佩綸依舊回護(hù),謂擬待岑毓英抵興化后再行密察,并告誡張樹聲為政不可苛碎,免致前敵軍心解體,人人自危《致張振軒制軍》,張佩綸:《澗于集》上冊,第381~382頁。。張樹聲屢次欲傾徐延旭,改推潘鼎新,因張佩綸、李鴻藻阻止而未成,雙方矛盾迅速升級。張佩綸身居總署,背后有李鴻藻支持,雙方政爭中張樹聲實處下風(fēng)。張樹聲父子為避免將來前線潰敗后張佩綸加罪于己,決定先行下手。

光緒十年二月十一日,張華奎已入京與黃紹箕同居B12 李慈銘:《越縵堂日記》第14冊,揚州:廣陵書社2004年影印本,第10197、10132頁。。張華奎此次進(jìn)京,應(yīng)是謀劃運動京官彈劾李鴻藻、張佩綸。張佩綸等人依仗李鴻藻,任意彈劾大臣、排斥異己,在以盛昱為首的一批清流后輩眼中形同“朋黨”,背后多有非議。上年滇撫唐炯擅自撤兵,洪鈞、張人駿、盛昱先后奏參,朝廷僅予革職留任處分,士論不平B12。法軍進(jìn)攻北寧時,徐延旭一敗涂地,事實上證明了張樹聲對徐延旭難當(dāng)大任的評價確有根據(jù)。二月十九日清廷得知桂軍敗績后,將徐延旭依舊處以革職留任《軍機處密寄云貴總督岑毓英等上諭(洋務(wù)檔)》(光緒十年二月十九日),中國史學(xué)會主編:《中法戰(zhàn)爭》第5冊,第283頁。,清議嘩然。

二月二十七日,屠仁守首先上折嚴(yán)劾徐延旭,并追論上年處分唐炯之輕,請一并治罪《屠仁守奏請將統(tǒng)兵敗潰之廣西巡撫徐延旭嚴(yán)行議罪》(光緒十年二月二十六日),臺北“故宮博物院”圖書文獻(xiàn)館藏,軍機處檔折件,檔號:125544。。二十九日,清廷收到電報,桂軍再敗,退至太原,傳言法國將索賠款六萬鎊翁萬戈編:《翁同龢日記》第4卷,第1856頁。。同日,清議發(fā)起攻勢,馮應(yīng)壽、黃自元、志銳、鄧承修四人交章論劾徐延旭、唐炯翁萬戈編:《翁同龢日記》第8卷,第3726~3727頁。。迫于清議壓力,清廷同日下旨,將徐延旭、唐炯革職,交刑部定罪《軍機處密寄署云南巡撫張凱嵩上諭(洋務(wù)檔)》(光緒十年二月二十九日),中國史學(xué)會主編:《中法戰(zhàn)爭》第5冊,第287頁。。因徐延旭戰(zhàn)敗,恭王、寶鋆推舉的潘鼎新最終得任桂撫《致潘鼎新》(光緒十年四月二十四日),顧廷龍、戴逸主編:《李鴻章全集》第33冊,第390頁。。與張樹聲交厚的王仁東也抓住時機,逼迫張佩綸自退,遭到張佩綸嚴(yán)詞回絕B20 黃濬:《花隨人圣庵摭憶》上,第105~106、488~489頁。。王仁東、張華奎遂先發(fā)制人,運動盛昱上折參劾張佩綸B20。此距離云南報銷案不過一年有余,張佩綸這位顯赫一時的言路領(lǐng)袖轉(zhuǎn)而成為言路打擊的對象。

二 醇王羅致清流與張佩綸會辦閩防

光緒十年三月十三日,慈禧借盛昱一折將以恭王為首的樞臣全部罷斥,代以禮親王世鐸、閻敬銘、張之萬、額勒和布、孫毓汶,是為“甲申易樞”。十四日,慈禧再降懿旨,命軍機處遇有緊要事件會同醇王商辦⑥ 《清德宗實錄》卷一七九、一八〇,光緒十年三月己丑、己亥,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影印本,第501、512頁。。十七日,慈禧、醇王推行樞、譯分置,領(lǐng)班軍機不再兼任總理衙門大臣,總署由郡王銜貝勒奕劻領(lǐng)班,新增內(nèi)閣學(xué)士周德潤,周家楣、吳廷芬、陳蘭彬、張佩綸四位舊人留任,維持總署正常運轉(zhuǎn)。鑒于新進(jìn)樞臣不諳悉樞垣事務(wù),十八日,朝廷命長期任軍機章京的刑部右侍郎許庚身在軍機大臣上學(xué)習(xí)行走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宣統(tǒng)兩朝上諭檔》第10冊,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6年版,第75頁。。二十四日,朝廷命閻敬銘、許庚身兩軍機兼任總理衙門大臣。至此,慈禧、醇王初步完成對軍機、總署兩處最為重要的中樞機構(gòu)的人事調(diào)整。

慈禧、醇王發(fā)動易樞后,清流運動恭王復(fù)出的聲勢甚大。三月十八日,盛昱、趙爾巽、錫鈞三人同時上折,稱醇王系光緒帝生父,秉政于名分、體制殊有未協(xié),懇請慈禧收回成命《盛昱奏為樞機重任責(zé)成宜專請收成命以符體制由》(光緒十年三月十八日)、《錫鈞奏為懇收回成命保全親藩由》(光緒十年三月十八日)、《趙爾巽奏為樞機重任宜杜諉謝之漸由》(光緒十年三月十八日),臺北“故宮博物院”圖書文獻(xiàn)館藏,軍機處檔折件,檔號:125817、125818、125819。。張佩綸以樞臣不兼總署窒礙難行立言,單銜奏請恭王復(fù)出《樞臣不兼總署窒礙難行折》(光緒十年三月十八日),張佩綸:《澗于集》上冊,第544頁。。同日,張佩綸在會議法越事宜時,力諫醇王不可手足參商《張佩綸致李鴻章》(光緒十年三月二十一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373頁。。三月二十四日,張佩綸主筆的《樞臣宜兼總署行走折》因“語多失當(dāng),跡近要挾”⑥,遭上諭申飭,清流士人謀劃恭王復(fù)出的政潮逐漸平息。這是醇王上臺后與張佩綸等清流士人的第一次沖突,但醇王無意打壓清流。

醇王早年只有管理神機營的經(jīng)歷,入光緒朝后,長期韜光養(yǎng)晦,不能公然培植黨羽,能夠倚仗的力量唯有神機營系統(tǒng)的滿洲權(quán)貴、退出軍機仍任帝師的翁同龢、功高望重卻已顯昏耄的左宗棠。李鴻章評價醇王“其秉政已遲,于從前粵捻積功舊人都不了了,又無一面之緣”劉聲木編錄,劉園聲點注:《李文忠公尺牘》,上海圖書館歷史文獻(xiàn)研究所編:《歷史文獻(xiàn)》第21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22頁。。故醇王一旦出參大政,必感人手不足。三月十七日,朝廷召山西巡撫張之洞進(jìn)京,傳聞張將入總署《張佩綸致李鴻章》(光緒十年三月二十二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375頁。。四月初九日,朝廷令在兩江養(yǎng)病的左宗棠入京陛見《清德宗實錄》卷一八一,光緒十年四月癸丑,第529頁。。這些都是醇王亟須人手的反映。若接收李鴻藻一系清流士人,進(jìn)而建立執(zhí)政班底,對醇王而言是一個可行的選項。從醇王個人政見看,會議法越事宜后醇王對清流的主戰(zhàn)論調(diào)多有稱贊,引為同道,對翁同龢稱:“言戰(zhàn)者不審時勢,固多孟浪,然合肥大刀闊斧辦法因之消沮,未始非默奪之效也?!薄洞加H王致翁同龢函第六》(原函無時間),翁萬戈輯:《翁同龢文獻(xiàn)叢編之四·中法越南之爭》,第17頁。醇王甚至認(rèn)為正是因有清流士人的存在,“而愈墮愈下之弊未嘗不因此托住”《醇親王致翁同龢函第十一》(原函無時間),翁萬戈輯:《翁同龢文獻(xiàn)叢編之四·中法越南之爭》,第29頁。。與恭王依靠樞譯親信和各省疆吏不同,醇王初政則是延納清流參與朝政。

三月十六日,醇王與諸位樞臣初次見面,論及日后大政方針:“一謂和而不流;一謂不可求速草率;一謂共戒文飾?!薄洞加H王致翁同龢函第四十六》(光緒十年三月十六日),翁萬戈輯:《翁同龢文獻(xiàn)叢編之四·中法越南之爭》,第115頁。所謂“和而不流”,既指朝野上下須化除成見,通力合作,也應(yīng)容納異議。具體而言,則主動將軍國重事發(fā)交廷議,鼓勵清流議政。醇王上臺后,舉行廷議的頻率較高,僅光緒十年就舉行了4次,且多為御前大臣、軍機大臣、總理衙門大臣、大學(xué)士、六部、九卿、翰詹科道集體參與的大會議,內(nèi)容皆涉及洋務(wù)分別為四月初六日,閏五月十九日,六月二十二日,九月初六日。。即使在中法戰(zhàn)爭末期,醇王仍欲將法事交廷議,賴奕劻力阻始罷翁萬戈編:《翁同龢日記》第4卷,第1928頁。。醇王如此鐘情于廷議,似不能僅用缺少執(zhí)政經(jīng)驗解釋,應(yīng)與醇王對恭王時代朝廷辦理洋務(wù)模式的反思有關(guān)。天津教案后,醇王抨擊總署辦理洋務(wù)往往先與各國駐京公使商妥,然后脅迫朝廷以必從,外臣無處插手,感嘆此種做法是“杜極諫力諍之口,如此要挾,可謂奇絕”吳相湘:《晚清宮廷實紀(jì)》,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6年第2版,第95~96頁。。醇王執(zhí)政后亟欲一洗恭王時代的政治積弊,總署首當(dāng)其沖,成為被整頓的對象。醇王有意改變恭王時代總署辦理洋務(wù)秘而不宣、相關(guān)討論只集中在少數(shù)高層官員的做法,通過廷議讓清流參與朝政、討論洋務(wù),既可收集思廣益之效,也能杜絕朋比蒙蔽之患。因此,醇王對清流魁首張佩綸同樣是極力籠絡(luò),有意將張佩綸與舊樞劃分,不做牽連。張佩綸也感到怪異,謂:“恭、李黜,徐、唐逮,而鄙人獨中流容與,如綿之受彈愈起,豈非咄咄怪事哉!”《張佩綸致李鴻章》(光緒十年三月二十一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374頁。三月二十七日,醇王致函翁同龢稱:“子房初識,乃一孟浪少年,少按即塌,須大加歷練,始克負(fù)荷。日前譯署一疏,奉有‘措詞過當(dāng),跡近要挾’申斥之旨,至今伏而不出,其嫩可知。”《醇親王致翁同龢函第四十七》(光緒十年三月二十七日),翁萬戈輯:《翁同龢文獻(xiàn)叢編之四·中法越南之爭》,第118頁。姜鳴認(rèn)為醇王對張佩綸的蔑視是顯然易見的,張佩綸日后外放福建,不能東山再起,與醇王對他在易樞后所采取行動的看法有直接關(guān)系姜鳴:《卻將談笑洗蒼涼:晚清的政局和人物三編》,第165頁。。筆者認(rèn)為該函重點是強調(diào)張佩綸年輕氣盛,缺乏政治經(jīng)驗,須歷練后方能擔(dān)當(dāng)重任。因為早在光緒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慈禧就向樞臣評論過張佩綸,評語也與醇王相似,稱“張佩綸可用,須閱歷”翁同龢:《退記密件》,翁萬戈輯:《翁同龢文獻(xiàn)叢編之三·內(nèi)政·宮廷》下,第1160頁。。張佩綸缺乏歷練應(yīng)是清朝高層統(tǒng)治者的一致印象,醇王未必有貶低語意。光緒十年四月初九日,張佩綸在致李鴻章的密信中稱:“神不能忘情于張仙,屢屬師(意會)禮之?!薄稄埮寰]致李鴻章》(光緒十年四月初九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384頁?!吧瘛敝复纪?,“張仙”指張佩綸,“師”應(yīng)指翁同龢。同日,翁同龢主動拜訪張佩綸、李鴻藻,與兩人長談翁萬戈編:《翁同龢日記》第4卷,第1867頁。。雙方談話內(nèi)容除涉及中法和談外,翁同龢?biāo)葡驈埮寰]轉(zhuǎn)達(dá)了醇王的敬慕之意,否則張佩綸不會稱“屢屬師禮之”。此時醇王對張佩綸易樞后的救恭行動并未心存芥蒂,能夠禮賢下士。

四月十四日,朝廷有吳大澂、陳寶琛、張佩綸三洋會辦之命《清德宗實錄》卷一八一,光緒十年四月戊午,第532頁。。黃濬的“陷害說”難以成立,既因其違背了醇王延攬清流的用人方針,也不符合中法交涉進(jìn)程。高陽、廖宗麟指出十四日三洋會辦之旨后,十七日李鴻章與福祿諾簽訂簡約,和議達(dá)成,無人預(yù)料到將來會爆發(fā)觀音橋之役,此時福建不是險地,朝廷也不是讓張佩綸去福建與法國作戰(zhàn)高陽:《同光大老》,第25頁;廖宗麟:《張佩綸會辦福建海防并非慈禧“瓦解清流”的陰謀》,《歷史教學(xué)(下半月刊)》2002年第1期,第15頁。??紫榧獜那槔矸治稣J(rèn)為,慈禧與奕譞作為當(dāng)國者,不會以戰(zhàn)爭為兒戲,即為加速清流失敗,而將他們派往前線孔祥吉:《〈樸園越議〉與中法戰(zhàn)爭時之清廷》,《中國文化》1993年第1期,第135頁。。筆者支持高陽、廖宗麟、孔祥吉三位學(xué)者的判斷,并提供兩條材料作為補證。李鴻藻聽聞會辦之旨后,對張佩綸稱:“此事出人意表,然為閣下計,亦甚妙,否則實難脫身也?!薄独铠櫾逯聫埮寰]》,上海圖書館編:《張佩綸家藏信札》第11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5998頁。言下之意是張佩綸可借機脫離政治漩渦,相較于久處京師,赴福建處境更加安全。張佩綸未因保舉徐延旭、唐炯而受懲處,反而擔(dān)任會辦大臣,都中怨家有意作難。四月二十二日、五月十四日,翰林院編修蔣璧方與刑科掌印給事中秦鐘簡重提張佩綸濫保徐、唐之事,請朝廷予以懲處《蔣璧方奏陳請明賞罰以杜黨援而維國是》(光緒十年四月二十二日)、《秦鐘簡奏為張佩綸濫保唐炯等請懲辦由》(光緒十年五月十四日),臺北“故宮博物院”圖書文獻(xiàn)館藏,軍機處檔折件,檔號:126561、126865。。這也證明三洋會辦絕非是有風(fēng)險的差使。

揆諸慈禧、醇王本意,乃欲任張佩綸等清流士人辦理海防。此次李福和談,沿海各省督撫坐視法國軍艦北上,再次暴露出清朝海防體系的脆弱。但醇王初政,對恭王時代的地方大員能否切實辦理海防并不信任。針對負(fù)責(zé)北洋防務(wù)的李鴻章,四月十四日上諭稱:“該署督辦理海防有年,尚無十分把握,不免予人指摘之端。”《軍機處密寄直隸總督李鴻章上諭(洋務(wù)檔)》(光緒十年四月十四日),中國史學(xué)會主編:《中法戰(zhàn)爭》第5冊,第348頁。署理兩江總督的曾國荃地位不穩(wěn),直至該年六月仍有謠傳稱川督丁寶楨改調(diào)兩江,曾國荃轉(zhuǎn)任閩督韓策:《“湘人江督格局”的形成與晚清政治》,《史林》2023年第1期,第158頁。。曾國荃札委前山西按察使陳湜總統(tǒng)水陸各軍兼理海防各營,四月初九日清廷因此訓(xùn)誡曾氏:“陳湜前在山西防河,未能得力。該臬司是否自知愧奮?著曾國荃悉心察看,并隨時誡勉,毋任稍有貽誤?!薄肚宓伦趯嶄洝肪硪话艘?,光緒十年四月癸丑,第529~530頁。至于閩省督撫,醇王的評價更低,早在易樞前便認(rèn)為“似須將督撫提鎮(zhèn)通籌一番為妥”《醇親王致翁同龢函第三十》(光緒九年十一月十九日),翁萬戈輯:《翁同龢文獻(xiàn)叢編之四·中法越南之爭》,第76頁。。故四月初八日張佩綸奏請沿海各省督撫嚴(yán)防備戰(zhàn),醇王閱折后大贊“子房日前所陳甚佳”《醇親王致翁同龢函第四十九》(光緒十年四月初十日),翁萬戈輯:《翁同龢文獻(xiàn)叢編之四·中法越南之爭》,第123頁。。四月十四日,醇王領(lǐng)銜上奏《防海四條》:

一、邊海各防(專員會辦);一、裁冗費儲防餉(由戶部暨疆吏切實議復(fù));一、瓊、臺專員統(tǒng)率(設(shè)常川防營,酌辦民團);一、滇礦(張大聲勢,杜彼覬覦)《奕譞等奏陳防海四條事》(光緒十年四月十四日),臺北“故宮博物院”圖書文獻(xiàn)館藏,軍機處檔折件,檔號:126370。。

三洋會辦之命由醇王此折促成,奏折既稱海防須“專員”辦理,說明朝廷設(shè)置三洋會辦并非暫局。十四日三洋會辦諭旨發(fā)下后,十六日慈禧召見張佩綸,時長達(dá)三刻之久翁萬戈編:《翁同龢日記》第4卷,第1869頁。,慈禧訓(xùn)諭張氏與聞船政事務(wù)《會辦閩疆?dāng)M周巡瀕海形勢再籌布置折》(光緒十年四月二十五日),張佩綸:《澗于集》上冊,第556頁。。四月二十五日,張佩綸秉承慈禧懿旨,奏請沿海七省大練水師,重提設(shè)置海軍衙門,請朝廷特派重臣經(jīng)畫,各省船廠、機局均歸調(diào)度,以專責(zé)成《請設(shè)沿海七省兵輪水師折》(光緒十年四月二十五日),張佩綸:《澗于集》上冊,第555頁。。可見三洋會辦之命與朝廷籌建新的海防體制密切相關(guān)。早在正月張佩綸與李鴻章商議設(shè)置海防衙門時,即主張由海防大臣統(tǒng)管沿海七省海防,下設(shè)副帥兩人《李鴻章致張佩綸》(光緒十年正月二十四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351頁。。對于海防副帥,張佩綸認(rèn)為可由兼入軍機、總署二府者或海疆督撫兼任《張佩綸致李鴻藻》(似為光緒十年正月十八日),上海圖書館編:《張佩綸家藏信札》第7冊,第3810頁。。醇王的三洋會辦某種意義上與張佩綸的海防副帥用意相同,即幫助海防大臣分理海防,不過醇王改為專員辦理。通過三洋會辦,朝廷可將沿海各省的海防事務(wù)聯(lián)為一氣,統(tǒng)屬于將來成立的海防衙門,張佩綸等人在日后的政局中仍會占據(jù)重要地位。會辦閩防正是醇王對張佩綸的“大加歷練”。正因朝廷對清流仍有重用之意,張佩綸的態(tài)度一度略有游移,至四月二十日已然興致勃勃,擬到福建后練親兵四營、步兵六營、德國炮隊兩營,懇李鴻章籌劃經(jīng)費《張佩綸電李鴻章》(光緒十年四月二十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390頁。。五月二十八日,張佩綸與李鴻章、張之洞、吳大澂等人乘坐輪船巡閱旅順、煙臺海防,閏五月初三日由煙臺南下,十一日抵福建《恭報到閩日期折》(光緒十年閏五月十四日),張佩綸:《澗于集》上冊,第559頁。。此時觀音橋之役爆發(fā),中法戰(zhàn)端再起,福建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險地。

三 馬尾海戰(zhàn)前后張佩綸的進(jìn)退抉擇

閏五月二十一日,法國軍艦駛?cè)腴}江??冢瑥埮寰]開始力謀整頓閩省防務(wù),首劾署理臺灣鎮(zhèn)總兵湘將楊在元,任粵人張成總統(tǒng)馬尾各兵輪,陸路起用黔將黃超群、粵人方勛駐防馬尾,一時間氣焰逼人。在閩省官場,張佩綸與閩浙總督何璟矛盾最多。何璟(1816—1888),字伯玉,號筱宋,廣東香山人,道光丁未科(1847年)進(jìn)士,后入曾國藩幕府,光緒二年起任職閩督。何璟吏治尚優(yōu),兵事非所長,難勝海疆重任,加之何璟屬沈桂芬一系,不為張佩綸所容。張佩綸早欲閩省換一知兵督臣,與李鴻藻商討過具體人選,丁寶楨、曾國荃、楊岳斌皆在候選之列,三人中尤為看重楊岳斌《張佩綸致李鴻藻》(擬為光緒九年十一月十七日夕)、《李鴻藻致張佩綸》(擬為光緒十年正月十七日),上海圖書館編:《張佩綸家藏信札》第7、11冊,第3816~3817、5962頁。。唯楊岳斌堅辭不出,導(dǎo)致甲申易樞前閩督一職未能更動。

不過張佩綸雖對何璟早有成見,因會辦大臣既無用人理財之權(quán),也不能節(jié)制閩省諸軍,遇事須與何璟等閩省官員會商;何璟等人若不認(rèn)同,張佩綸只能單銜具奏。這會使朝廷認(rèn)為張佩綸不能與同僚和衷共事,故張佩綸入閩之初無意彈劾何璟,稱“何去吳來,同一庸流,正不必為之驅(qū)除”《致安圃侄》,張佩綸:《澗于集》下冊,第847頁。按,“何”指何璟,“吳”指原江蘇巡撫吳元炳。。閏五月二十五日,因閩省督撫不愿撤換補用副將袁鳴盛,張佩綸直接上折請將袁鳴盛撤職《副將蔡康業(yè)袁鳴盛請革職片》(光緒十年閏五月二十五日),張佩綸:《澗于集》上冊,第564頁。。但撤換一補用副將須上奏請旨,這讓張佩綸深感自己不能放手做事,決心整頓閩省官場,同日電詢李鴻章,可否彈劾何璟與福建布政使沈應(yīng)奎《張佩綸電李鴻章》(光緒十年閏五月二十五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408頁。。二十六日,張佩綸出于避嫌,改為授意張人駿彈劾何、沈,稱“此二人罪無可逭,博泉諸公當(dāng)有言之者,蕢非事急,終引嫌不劾也”《張佩綸致張人駿》(光緒十年閏五月二十六日),上海圖書館編:《張佩綸家藏信札》第5冊,第2578頁。按,“博泉”指劉恩溥,時任貴州道監(jiān)察御史。劉恩溥與張佩綸屬直隸同鄉(xiāng),亦為李鴻藻一系。。

六月二十一日,山東道監(jiān)察御史張元普上折彈劾閩省督撫措置不善,請予另簡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軍機處隨手登記檔》第119冊,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年版,第97頁。。六月二十四日,內(nèi)閣學(xué)士徐致祥予以聲援,奏參何璟德優(yōu)于才,閩撫張兆棟沉默寡言,材非干濟,請調(diào)楊岳斌任閩督,張佩綸任閩撫《徐致祥奏為閩浙總督何璟操守廉潔德優(yōu)于才等由》(光緒十年六月二十四日),臺北“故宮博物院”圖書文獻(xiàn)館藏,軍機處檔折件,檔號:128403。按,上奏日期筆者根據(jù)隨手登記檔確定,可參見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軍機處隨手登記檔》第119冊,第117頁。。張元普是同治七年戊辰科進(jìn)士,與張人駿、陳寶琛、吳大澂屬同年。張元普從光緒三年至光緒十年擔(dān)任總署章京,張佩綸曾是其上級。徐致祥不僅保舉張佩綸,楊岳斌亦是張佩綸與李鴻藻商議過的閩督候選人。兩人奏折似有張佩綸京師友人謀劃痕跡。此時朝廷也打算另換人手。六月初三日,李鴻章向張佩綸透露,原江蘇巡撫吳元炳或署理江督的曾國荃可能出任閩督《李鴻章致張佩綸》(光緒十年六月初三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420頁。。六月十九日,清廷得到法艦炮擊基隆的情報,閩省局勢愈發(fā)危急。六月二十四日,慈禧召見盛昱,欲以左宗棠或張佩綸辦理閩省軍務(wù),盛昱稱張佩綸未歷軍事,不敢言《伯羲先生傳》,奭良:《野棠軒文集》卷2,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17輯,臺北:文海出版社1968年版,第36頁。按,奭良未寫明召見的具體時間,據(jù)《申報》所轉(zhuǎn)載《京報》消息,六月二十四日,慈禧召見軍機、謙禧、盛昱、醇王,此后《京報》未有召見盛昱記錄,雙方談話時間應(yīng)在六月二十四日(參見《光緒十年六月二十四日京報全錄》,《申報》,1884年8月21日,第9版)。??梢娺B日來張元普、徐致祥的奏折對慈禧有所觸動,但張佩綸終究缺乏統(tǒng)兵經(jīng)驗,慈禧未能作出決斷。這是張佩綸謀劃的第一次倒何。

馬尾海戰(zhàn)后,何璟、穆圖善等閩省官員重視省城防務(wù),未與張佩綸會商,徑調(diào)長門九營、馬尾二營回駐省城,移方勛五營進(jìn)守長門,使馬尾船廠無兵駐守《致總署》(光緒十年七月十五日),張佩綸:《澗于集》上冊,第320~321頁。。何璟既不能力籌防務(wù),反有意將戰(zhàn)敗責(zé)任諉過于張佩綸,讓張佩綸無法忍受,痛罵何璟“無恥已甚”《張佩綸致張人駿》(光緒十年七月十四日),上海圖書館編:《張佩綸家藏信札》第5冊,第2605頁。,準(zhǔn)備再次出手倒何。約七月十七日,張佩綸致函張人駿,責(zé)備京中同人“何以一月之久,都下并無評論?”繼而歷數(shù)何璟種種昏謬舉措,如辦防不力、任用非人、曲徇夷人等,為彈章提供材料,最后叮囑張人駿此事早發(fā)為妙《張佩綸致張人駿》(約光緒十年七月十七日),上海圖書館編:《張佩綸家藏信札》第5冊,第2611~2612頁。。七月二十一日,張佩綸對張之洞稱“閩事非專任即引退”《致署粵督張》(光緒十年七月二十一日),張佩綸:《澗于集》上冊,第324頁。,此處“專任”無論指署理閩督、閩撫,還是指督辦軍務(wù),張佩綸皆是期望倒何后自己能獨攬閩省軍政大權(quán)。

張佩綸身處閩疆,未能及時了解京師政情,無須本人授意,京師同人已再度發(fā)起攻勢,追究閩省官員戰(zhàn)敗之責(zé),集矢于何璟。七月初八日,內(nèi)閣學(xué)士尚賢、給事中孔憲瑴同時上折,尚賢奏請優(yōu)獎張佩綸以為忠義勸,孔憲瑴奏請將閩省督藩量予移調(diào)罷斥,附片彈劾何璟倚任非人,請旨飭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軍機處隨手登記檔》第119冊,第187~188頁。。七月十一日,貴州道監(jiān)察御史劉恩溥參何璟任閩督十載有余,于防務(wù)一切漫不經(jīng)意,斷難勝封疆重任,請于劉銘傳、張佩綸中擇一人暫權(quán)閩督,劉銘傳駐守基隆,勢難兼顧,閩督應(yīng)以張佩綸暫攝《掌貴州道監(jiān)察御史劉恩溥奏敬陳管見折》(光緒十年七月十一日),《福州文史資料選輯》第3輯(甲申馬江戰(zhàn)役專輯),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福建省福州市委員會文史資料工作委員會1984年編印,第237~238頁。。七月十三日,會辦北洋軍務(wù)吳大澂奏參何璟庸愚怯懦,玩視海防,日以誦經(jīng)祈福為事,并為張佩綸開脫,稱張佩綸到閩未及一月法船驟至,實屬措手不及《吳大澂奏參閩省總督何璟等庸懦無能并玩視海防事》(光緒十年七月十三日),臺北“故宮博物院”圖書文獻(xiàn)館藏,軍機處檔折件,檔號:128775。。

張佩綸兩次倒何,聲勢甚大,何璟豈能一無所聞?閩省將軍、總督、巡撫、船政四官同城,宦情復(fù)雜,何璟任閩督八載有余,少有人彈劾,當(dāng)然離不開前任軍機大臣沈桂芬的調(diào)護(hù),何璟極力籠絡(luò)閩省士紳也是重要原因汪叔子編:《文廷式集》第3冊,第1043頁。。張佩綸鄙視閩人、袒護(hù)粵人,防務(wù)側(cè)重馬尾,不為閩省士紳尤其是省城士紳所喜馬尾戰(zhàn)后,一則從閩中流傳出的書信稱:“張會辦見炮打住處始知開仗,逃至彭田,恐百姓不容,遂挨戶給勇糧一名,數(shù)十戶輪流供給,到供給日,舉家皆吃會辦之飯。法未退,并不進(jìn)商接濟;法既退,亦不進(jìn)商善后。制軍將差福泰、將祿邀請,據(jù)云:‘我不必進(jìn)城,你可對督撫說何子義對我不住而已?!F(xiàn)住馬尾,妄參妄保,與各官斗氣,未聞戮一潰弁,甚至張誠失船、失印、失閩安汛地,亦未誅辦。其不敢進(jìn)城者,一懲何子義之辱,一則城外易于再逃耳。大言不慚,可笑可嘆?!毙胖兴龉谭菍嵡?,但能夠反映閩紳對張佩綸的觀感[參見《初三后各官情形》,全國圖書館文獻(xiàn)縮微復(fù)制中心編:《張文襄公(未刊)電稿》第4冊,北京:全國圖書館文獻(xiàn)縮微復(fù)制中心2005年版,第1659~1660頁]。。在何璟等閩省官員看來,若張佩綸不倒,將來難免揭露馬尾戰(zhàn)前防務(wù)廢弛,朝廷會處分相關(guān)官員,因此有意煽動閩紳。陳寶琛事后調(diào)查張佩綸被劾緣由,認(rèn)為“蕢冤由于官嗾紳、紳嗾士,梅花媢嫉,不獨為誤閩之罪魁”《陳寶琛致張之洞》(光緒十一年十月初八日),國家圖書館善本部編:《趙鳳昌藏札》第7冊,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9年版,第447頁。按,“梅花”代指何璟。,可見何璟等閩省官員的推動作用。馬尾海戰(zhàn)后張佩綸的友人不知韜晦,屢次驅(qū)何保張,再度刺激了素與張佩綸不睦的清流后輩。

七月初八日,李慈銘甫聞馬江戰(zhàn)事,認(rèn)為朝廷處置不當(dāng),“然佩綸大言誤國,先逃覆軍,何以不問其罪?”⑥⑦ 李慈銘:《越縵堂日記》第14冊,第10402、10422、10424頁。十一日,朝廷以侵奪君主用人大權(quán),將保舉張佩綸暫署閩督的劉恩溥交部議處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宣統(tǒng)兩朝上諭檔》第10冊,第217頁。。二十六日,李慈銘從繆荃孫處聽聞吏部僅對劉氏議降二級留任,大發(fā)感慨:“國法森嚴(yán),為一二纖猥小兒劫持至此,朝廷尚得為有人乎!”⑥二十七日,李慈銘再論張佩綸“猶不能死而靦顏劾人,真無賴之尤矣”⑦。李慈銘的評論非個人私見,反映的是王仁堪兄弟、盛昱、黃紹箕等清流后輩對張佩綸的共同看法。何璟等閩省官員在外策動閩紳,提供奏折材料。王仁堪兄弟在內(nèi)出謀劃策,聯(lián)絡(luò)閩籍京官。彈劾折稿由陳懋候秉筆,陳琇瑩書之《張佩綸致張人駿》(光緒十年九月初三日),上海圖書館編:《張佩綸家藏信札》第5冊,第2647頁。。八月初五日,閩籍京官39人聯(lián)銜奏參張佩綸戰(zhàn)前調(diào)度乖謬、不發(fā)軍火,戰(zhàn)后未能于前線督師,棄廠不守,潛逃鼓山,請派大臣馳往查辦《潘炳年等奏報張佩綸何如璋兩員在閩省玩寇棄師僨軍辱國并請旨查辦以伸國法事》(光緒十年八月初五日),臺北“故宮博物院”圖書文獻(xiàn)館藏,軍機處檔折件,檔號:129292。。同日朝廷命左宗棠、楊昌濬查復(fù)《清德宗實錄》卷一九一,光緒十年八月丙子,第694~695頁。。次日,閩籍御史萬培因單銜彈劾張佩綸奏報粉飾,開門揖盜,聚輪待殲,聞戰(zhàn)先逃,請派欽差大臣查辦萬培因:《請置諱敗捏奏的閩省諸臣重典密折》,福州市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福州馬尾港圖志》,福州:福建省地圖出版社1984年版,第153~157頁。。閩人攻張案不僅是雙方甲申三月矛盾的延續(xù),亦是對張佩綸一系士人戰(zhàn)敗后屢次驅(qū)何保張的反擊。

光緒十一年三月十二日,張佩綸從陳與冏處聽聞“閩揭乃虞山授意”《張佩綸致李鴻章》(光緒十一年三月十二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470頁。,似乎翁同龢為謀主。李鴻章不認(rèn)同,回信稱“虞山授意之說,似屬事后卸過”《李鴻章致張佩綸》(光緒十一年三月十四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472頁。。陳與冏曾在閩人公折上列銜,張佩綸亦稱:“可莊兄弟與綸挾仇,偕弼丞致書郭溶、鐘大焜,日糾生徒,呈石為佐?!薄稄?fù)粵督張》(光緒十年九月初六日),張佩綸:《澗于集》上冊,第342~343頁?!板鲐奔粗戈惻c冏,李鴻章“事后卸過”的判斷是正確的。但八月初四日,即閩人上折前一日,素與王仁堪兄弟往還密切的盛昱主動拜訪翁同龢。雙方交談良久,翁氏稱贊盛昱“天潢中俊杰之士也”B16B17 翁萬戈編:《翁同龢日記》第4卷,第1905、1906、1918頁。。初五、初六兩日,翁同龢日記中對閩人倒張事未著一筆,初七日方記錄閩人參張之語B16。九月十七日,翁同龢又見盛,盛詆毀張取巧,翁氏稱盛昱所言甚當(dāng)B17。筆者認(rèn)為閩人倒張無須翁同龢授意,但翁事先至少是知情的,且未必反對。

七月二十一日,張佩綸得知朝廷命其署理船政,未能專辦閩省軍務(wù),大失所望,力辭船政之任,朝廷未允《張佩綸又電李鴻章》(光緒十年七月二十一日)、《李鴻章電張佩綸》(光緒十年七月二十三日戌刻),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432、433頁。。被閩人彈劾后,張佩綸更加心猿意馬,不愿插手船政事務(wù),整日唯思如何保全聲名,打算上書自辯。九月三十日,張佩綸擬好辯書,懇張人駿轉(zhuǎn)遞總署及都察院,辯書以書信形式,先言船政難于整頓,繼針對閩人奏折誣陷之處逐條辯駁《張佩綸致張人駿》(光緒十年九月三十日),上海圖書館編:《張佩綸家藏信札》第5冊,第2679~2700頁。。至十月初四日張佩綸已打消此念,謂“閩誣不敢自明”,請李鴻章轉(zhuǎn)告總署希望離開閩省《張佩綸電李鴻章》(光緒十年十月初四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460頁。。十月十一日,張佩綸以病勢增劇為由請旨開缺,將船政事務(wù)委提調(diào)代拆代行《病勢增劇請開差缺折》(光緒十年十月十一日)、《委提調(diào)代拆代行片》(光緒十年十月十一日),張佩綸:《澗于集》上冊,第603~604頁。。

張佩綸為離開閩省,與張之洞、李鴻章討論過赴越南督師。十月十二日,粵督張之洞致電桂撫潘鼎新,稱廣東擬派馮子材、王孝祺兩軍作為東路之師,以分法軍攻勢《寄潘中丞》(光緒十年十月十二日),全國圖書館文獻(xiàn)縮微復(fù)制中心編:《張文襄公(未刊)電稿》第13冊,第5717頁。。張之洞打算將王孝祺一軍交由張佩綸節(jié)制張佩綸對章洪鈞稱:“南征本孝達(dá)建議,商之合肥,電音未復(fù)而粵東已奏準(zhǔn)出軍。王孝祺所部不以相屬,無將無械,又蹈馬江覆轍?!笨磥韽堉纯紤]過將王孝祺一軍交由張佩綸節(jié)制(參見《復(fù)章琴生太史》,張佩綸:《澗于集》下冊,第865頁)。。張佩綸不反對赴越南領(lǐng)兵,張之洞卻讓張佩綸自陳,使其猶豫不決,向陳寶琛問計《張佩綸致陳寶琛》(光緒十年甲申十月十三日》,陳星整理、陳絳校訂:《陳寶琛張佩綸往來信札》,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240~241頁。。十月十五日,張之洞詢問李鴻章:“蕢欲出關(guān),公能懇琴帥扶持之乎?”《寄北洋》(光緒十年十月十五日),全國圖書館文獻(xiàn)縮微復(fù)制中心編:《張文襄公(未刊)電稿》第13冊,第5759頁。李鴻章回電稱:“張出關(guān),餉無著,船政無替人,自請、代請皆恐難準(zhǔn)。尊處如電奏奉允,鴻必屬琴幫助?!薄侗毖髞黼姟罚ü饩w十年十月十六日),全國圖書館文獻(xiàn)縮微復(fù)制中心編:《張文襄公(未刊)電稿》第13冊,第5771頁。因無人敢奏調(diào),張佩綸赴越之事遂作罷論。另外,樞臣中張之萬與李鴻藻有舊親,閻敬銘晚年再度出山離不開張佩綸、張之洞的謀劃,張佩綸一系對張之萬、閻敬銘兩人也費盡心思,但效果不佳。李鴻藻多次向張之萬乞援,張之萬卻“每言不能作主”,李鴻藻“甚怨之”;張之洞也致電閻敬銘“求主公道”,閻同樣態(tài)度冷淡張曾敭:《淵靜居函稿》,虞和平主編:《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1輯第89冊,第387頁。。

張佩綸被39人奏參后,無論疆吏、樞臣,無人敢公然施以援手,唯望爭取得到一個相對理想的查復(fù)結(jié)果。光緒七年左宗棠入京時,張佩綸私下對左氏多有嘲弄,而左宗棠本人不計前嫌,猶有愛才意,李鴻章稱:“左公前面言,幼樵與彼相好,馬江之挫可惜?!薄独铠櫿轮聫埮寰]》(光緒十年十月二十四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464頁。左宗棠抵閩后,派劉瑞祺、劉麒祥、陳鳴志、黃立鰲四人查核張佩綸被參案B15 《查復(fù)馬江失守被參僨事各員情形折》(光緒十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劉泱泱等校點:《左宗棠全集》奏稿8,長沙:岳麓書社2009年版,第497、501頁。。劉麒祥乃原任陜西巡撫劉蓉之子,黃國瑾祖父黃輔辰、父親黃彭年入劉蓉幕府,黃、劉世交,劉麒祥也是張佩綸等人努力聯(lián)絡(luò)的對象。黃國瑾向張佩綸擔(dān)保,劉麒祥“血性過人”,在幕府中“必能以道義匡佐湘陰”《黃國瑾致張佩綸》,上海圖書館編:《張佩綸家藏信札》第12冊,第6530頁。。時已回籍的陳寶琛也主持鄉(xiāng)議,避免閩紳媒孽,干擾查復(fù)。張佩綸事后感謝陳寶琛“此自公力掃蚍蜉之力”《張佩綸致陳寶琛》(光緒十年甲申十一月二十五日》,陳星整理、陳絳校訂:《陳寶琛張佩綸往來信札》,第268頁。。最終,左宗棠、楊昌濬的查復(fù)奏折將張佩綸被參各款洗刷凈盡,請將其交部議處,以示薄懲B15。但左宗棠奏折到京時,慈禧、醇王對整個清流的態(tài)度已發(fā)生大轉(zhuǎn)變。

四 “清流盡于甲申”:慈禧、醇王整肅清流與張佩綸流放軍臺

張佩綸離京后,醇王延納清流的路線未有轉(zhuǎn)變,因中法爭端再起,遇事尤賴清議維持。觀音橋之役后,法國認(rèn)為清廷違背《李福簡約》,向清廷索要賠款。以閻敬銘為首的樞譯重臣主張息事寧人,予法國賠款,將名目稍做更改,慈禧、醇王不同意賠款。二十二日,中法和戰(zhàn)交廷議。二十四日,除總署公折外,另表異議的折件達(dá)34件翁萬戈編:《翁同龢日記》第4卷,第1894頁。。同日慈禧召見盛昱,挑動言路上折,謂:“爾等有所聞見,其書言之,雖或非是,必不汝責(zé)也?!崩畲茹懀骸对娇z堂日記》第14冊,第10391頁。最終慈禧、醇王借清議壓制閻敬銘、許庚身等樞譯重臣??偸鹫諘鲊v京公使,謂法國違背《李福簡約》,中國不任其咎《總署為法軍違約事致各國公使照會》(光緒十年六月二十四日),張振鹍主編:《中法戰(zhàn)爭》第2冊,第145~148頁。。同時,朝廷命令沿海各省將軍、督撫,若法國不回復(fù)照會,亦不退出閩省兵船,唯有決戰(zhàn)《軍機處寄沿江沿海各將軍督撫諭旨(電寄檔)》(光緒十年六月二十四日),中國史學(xué)會主編:《中法戰(zhàn)爭》第5冊,第498頁。。七月初一日,總署再度照會法國駐京代辦謝滿祿,拒絕法國賠款要求《總署為中國不認(rèn)賠款事致謝滿祿照會》(光緒十年七月初一日),張振鹍主編:《中法戰(zhàn)爭》第2冊,第162頁。。初三日,馬尾海戰(zhàn)爆發(fā),中法正式交戰(zhàn)。

中法戰(zhàn)事再啟后,慈禧、醇王一意主戰(zhàn),對彈劾樞臣的言官不加懲處,震懾樞臣,防止重提和議。七月十二日,御史吳峋奏參閻敬銘入樞后執(zhí)拗剛愎,不問是非,專意主和,請令閻氏退出軍機⑨ 《吳侍御奏稿》,晚清四部叢刊第3編第53冊,臺中:文聽閣圖書有限公司2010年影印本,第95~101、125~128頁。。十四日,由醇王親擬的明發(fā)上諭回護(hù)閻敬銘,謂不能專責(zé)閻氏一人,但將昆岡、周家楣、陳蘭彬、吳廷芬、張蔭桓、周德潤等六人逐出總署,周家楣、張蔭桓向主和議;吳峋未作處分,傳旨申飭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宣統(tǒng)兩朝上諭檔》第10冊,第219頁。按,該日《上諭檔》中有醇王擬明發(fā)諭旨一道繕呈的記載,可見該諭旨乃由醇王親擬。。十八日,吳峋再劾樞臣擬旨時抑揚其詞,上諭斥其立論批謬,深文周內(nèi),最后處置僅是“著毋庸議”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宣統(tǒng)兩朝上諭檔》第10冊,第223頁。。

八月初一日,朝廷命清流鄧承修入值總署。醇王對鄧承修期待甚殷,稱:“鐵香為一時推重,發(fā)硎之始,定有奇策,盍囑一揮?”《奕譞信札》,深圳市2021秋季藝術(shù)拍賣會“皇家氣派”專場,拍賣號:0122??梢姶纪踝屶囀先肟偸鸱怯該?dān)責(zé),乃是欲用其才應(yīng)對危局。對于言路條陳中涉及戰(zhàn)事及洋務(wù)者,醇王認(rèn)為確有所見,往往令軍機處將奏折摘錄,交南北洋等沿海督撫議復(fù)B14 《清德宗實錄》卷一九二、一九一,光緒十年八月丁酉、壬申,第719~720、688頁。。即使條陳中有涉及更張制度之處,醇王亦不反感。九月十三日,吳峋因內(nèi)閣會議時不能悉心討論,奏請變通會議章程,先將法事奏折交內(nèi)閣分繕數(shù)份,供屆時參加會議的官員分班閱覽⑨。醇王十四日批示:“至吳御史請變通會議章程一折,似未可厚非,亦不可即照原議??傄跃謨?nèi)、局外,各化成見,同力合作為是。”B13 《醇親王奕譞致軍機處尺牘》,中國史學(xué)會主編:《中法戰(zhàn)爭》第5冊,第51、51~52頁。

在此背景下,醇王對同樣主戰(zhàn)的張佩綸態(tài)度無明顯變化。馬尾戰(zhàn)前,因中樞和戰(zhàn)不定,張佩綸無所適從,醇王能夠理解張佩綸的處境,謂“幼樵連電甚為焦急,釁不開不能截?fù)簦吋乳_彼已深入,和之誤事有如此者”《醇親王致翁同龢函第五十五》(光緒十年閏五月二十六日),翁萬戈輯:《翁同龢文獻(xiàn)叢編之四·中法越南之爭》,第163頁。。閏五月二十七日,醇王得知張佩綸出屯馬尾,通過總署叮囑張佩綸“勿蹈險”《總署周侍郎來電》(光緒十年閏五月二十七日),張佩綸:《澗于集》上冊,第296頁。。馬尾海戰(zhàn)后,盡管船只盡毀,醇王得知法國海軍統(tǒng)帥有陣亡傳聞,對海戰(zhàn)失敗不以為意,認(rèn)為“乃制造之不堅,非戰(zhàn)之罪”,擬俟奏折到京時破格請獎B13。八月初一日,朝廷處置閩省失事官員,高度肯定了張佩綸勇于任事、力守船廠之舉,最后張氏僅僅被革去三品卿銜,交吏部薄懲B14。即使張佩綸被閩人奏參,從種種跡象看,左宗棠查復(fù)折到京后,慈禧、醇王仍將任張佩綸辦理船政。八月二十五日,李鴻章對張佩綸稱“聞禧圣頗惜公才”《李鴻章致張佩綸》(光緒十年八月二十五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449頁。。九月二十七日,張佩綸被解除會辦大臣,保留船政大臣職務(wù),但不允許辭差。這表明朝廷不信任其軍事調(diào)度能力,不過張佩綸長處是勇于任事,敢于破除情面,可用以整頓積弊重重的船政局。十月,醇王對清流士人的態(tài)度開始變化。之所以如此,既因中法戰(zhàn)局呈現(xiàn)膠著之態(tài),清議唯知放言高論,事后責(zé)人,不能扭轉(zhuǎn)局勢,更重要的原因是清流士人以整飭紀(jì)綱自任,對醇王用人施政多有阻撓,最終觸怒了慈禧。這也影響了張佩綸的政治命運。

清流與醇王的矛盾體現(xiàn)在馬建忠入總署一事上。因總署辦事需人,七月初六日、七月二十七日、九月初九日,朝廷三次寄諭李鴻章,命候補道馬建忠迅速來京,預(yù)備召見《清德宗實錄》卷一八九、一九〇、一九三,光緒十年七月戊申、七月己巳、九月庚戌,第651、683、735~736頁。。從上諭口吻看,馬建忠是有望入總署的。但馬建忠幼年入天主教,因辦理朝鮮交涉屢遭糾彈,清議素以“漢奸”目之。該年六月,馬建忠奉李鴻章之命,將輪船招商局暫售美國旗昌洋行,再度遭人彈劾。另外,同為道員的張蔭桓五月入總署后被多人奏參,七月十四日被逐出總署。有張蔭桓先例在前,馬建忠判斷將來即使能入總署,“不過旅進(jìn)旅退”《馬建忠致盛宣懷函》(光緒十年八月初八日),陳旭麓、顧廷龍、汪熙主編:《盛宣懷檔案資料》第8卷“輪船招商局”,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78頁。,一直在上海逗留,直至十月因朝廷屢次催促方入京師。

馬建忠入京后,醇王與樞臣態(tài)度頗好,李慈銘稱:“軍機諸大臣方厚禮建忠,醇邸亦延見與論事,甚稱其才辯?!崩畲茹懀骸对娇z堂日記》第14冊,第10540頁。張曾敭也聽聞“神機營保馬、唐,平湖欲重用,非譯長即出使”張曾敭:《淵靜居函稿》,虞和平主編:《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1輯第89冊,第382頁。按,“平湖”指醇王。。另外,順天府尹周家楣暗中運作為馬建忠洗刷冤抑。十月二十二日,周家楣向盛宣懷透露:“眉叔已晤及,并與小山、丹初兩相言之,日內(nèi)當(dāng)引見,有旨意。兄屬丹初先邀至總署,屏去左右,看招商局與美商密約。此節(jié)得白,則各事均可就緒。”《周家楣致盛宣懷函》(光緒十年十月二十二日),香港中文大學(xué)盛宣懷檔案數(shù)據(jù)庫,檔號:sxh480021。按,“眉叔”指馬建忠,“小山”指額勒和布,“丹初”指閻敬銘。周家楣的舉動絕非個人照顧同鄉(xiāng)之舉,背后似有醇王授意。在馬建忠將獲大用之際,清流開始上折阻撓。二十三日,內(nèi)閣侍讀學(xué)士延茂奏參馬建忠甘心夷狄,請飭明正其罪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清代軍機處隨手登記檔》第119冊,第698~699頁。。二十五日,清廷命馬建忠引見后仍回天津⑧⑨B11B12B15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宣統(tǒng)兩朝上諭檔》第10冊,第353、244、339、348~349、358~359、299頁。。二十六日,盛昱再上折追論,請先將馬建忠革職,日后若不能收回招商局,立將該員正法盛昱:《意園文略》,紀(jì)寶成主編:《清代詩文集匯編》第77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影印本,第222~223頁。。在清議阻撓下,馬建忠未能入總署。

此外,尚有萬壽廢員開復(fù)之事。中法戰(zhàn)爭再起后,因財源緊張,朝廷向被革職的滿洲權(quán)貴勒索軍餉。八月初七日,軍機處片交內(nèi)務(wù)府,命崇厚捐銀三十萬兩、崇禮捐銀二十萬兩、文錫捐銀十五萬兩、文铦捐銀十萬兩⑧。此事涉及滿洲權(quán)貴,必是醇王主謀,得到慈禧支持。崇厚、文錫捐銀似屬積極,得以列名十月初六日禮部開列的萬壽祝嘏廢員名單⑨。萬壽祝嘏人員例得開復(fù)處分,賞給職銜。崇厚光緒五年使俄擅簽條約,鑄成大錯,若捐銀便得開復(fù)處分,將置朝廷紀(jì)綱于何在?清流彈章隨之而來。十月初七日,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沈源深奏參崇厚等人聲名素劣,難以任用,折中要挾朝廷,一旦起用崇厚,必致言路交章論劾《沈源深奏為密陳內(nèi)務(wù)府崇厚等員因前獲咎難以任用管見事》(光緒十年十月初八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軍機處錄副奏折,檔號:035189026。。慈禧、醇王未予理會,十月十二日崇厚和文錫奉旨照原官降二等賞給職銜B11。十一月初二日,劉恩溥奏陳錄用廢員殊恩不宜濫施,慈禧、醇王顯然不悅,同日上諭斥責(zé)劉恩溥“輕信傳聞,隱約其詞,妄生揣測,以一己臆度之見干預(yù)朝廷用舍之權(quán),所奏殊屬紕謬”B12,將原折擲還。

清流士人又嘗試謀劃恭王復(fù)出。九月二十五日,吳峋奏請朝廷萬壽盛典時賞恭王閑散差使,效仿伊犁交涉醇王會商俄事之例,命恭王派閱法事文報,以備咨詢《吳侍御奏稿》,晚清四部叢刊第3編第53冊,第134~139頁。。恭王有意借萬壽討好慈禧,郭嵩燾從瞿鴻禨處聽聞“太后萬壽,移居儲秀新宮,恭邸報效垂四十萬”《郭嵩燾日記》第4卷,第533頁。。甚至醇王也顧惜手足之情,代恭王陳請祝嘏,九月二十九日遭慈禧責(zé)備:“前諭令恭親王奕家居養(yǎng)疾,十月初十日著毋庸進(jìn)內(nèi)行禮。醇親王奕譞代為陳請,未免冒昧?!盉15

慈禧不僅對恭王余怒未息,也對素投“佛緣”的李鴻藻有意打壓。甲申易樞后,李鴻藻被降二級調(diào)用。十月初二日內(nèi)閣學(xué)士出缺,李鴻藻有望補授,慈禧“提筆注目久之”,終棄李鴻藻改圈錢桂森張曾敭:《淵靜居函稿》,虞和平主編:《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1輯第89冊,第378頁。。十月初十日慈禧萬壽,李鴻藻、景廉隨班行禮,慈禧對李鴻藻態(tài)度極為冷淡,不予召見翁萬戈編:《翁同龢日記》第4卷,第1925頁。。慈禧的這些舉動其實是向群臣宣示:甲申三月更易樞臣之舉,斷不容人置喙。

十一月初,京師傳聞神機營擬借洋款修建西山至盧溝橋鐵路,言路紛紛上折阻止。十一月二十五日,內(nèi)閣學(xué)士徐致祥痛詆神機營,折中謂:“夫唱導(dǎo)此說與贊成此說者,非奸即諂而置國家之大害于不顧也。”《光緒十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內(nèi)閣學(xué)士徐致祥奏》,中國史學(xué)會主編:《洋務(wù)運動》第6冊,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61年版,第172頁。后張曾敭從張之萬處聽聞:“據(jù)書庫言,體和震怒,言此皆李某釀成,從前有四大金剛之目,參人不倒不止,必須重懲?!睆堅鴶骸稖Y靜居函稿》,虞和平主編:《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1輯第89冊,第386頁。按,“體和”指慈禧,“書庫”指張之萬,“李某”指李鴻藻。神機營一直是醇王主管,在慈禧看來詆毀神機營無異于詆毀醇王,而攻擊醇王等同于攻擊發(fā)動易樞的慈禧本人,是為三月易樞翻案,這讓慈禧極為惱怒。慈禧因徐折進(jìn)而遷怒李鴻藻,稱諸事皆由其釀成,以懲辦徐致祥為發(fā)端,慈禧、醇王開始整肅清流。

十一月二十五日,上諭告誡清流“自當(dāng)于政治得失據(jù)事直陳,若妄逞臆見,信口詆訐,此風(fēng)斷不可長”③⑤⑥⑧B12B13B14 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宣統(tǒng)兩朝上諭檔》第10冊,第393、399、404~405、439、446、431、436~437、438~439頁。,將徐致祥交吏部議處。十二月初三日,朝廷照吏部議,將徐致祥降三級調(diào)用,不準(zhǔn)抵銷③。慈禧、醇王重懲徐致祥,壓制清議,反而促使清流士人采取更為激烈的行動。初七日,詹事府左中允樊恭煦奏稱重懲徐致祥必使日后群臣相戒不敢言事,請朝廷重申并無鉗制言路之意,將來奏事仍可直言無隱《樊恭煦奏為時事艱難請申諭言事諸臣以重諫路事》(光緒十年十二月初七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軍機處錄副奏折,檔號:037430001。。當(dāng)日上諭強調(diào)處分徐致祥乃因其肆意詆毀,朝廷決無意阻礙言路,同時重申“分別門戶,標(biāo)榜攻訐,為前明惡習(xí),我朝紀(jì)綱嚴(yán)肅,豈容有此等風(fēng)氣”⑤,將樊恭煦交部察議。十二月十一日,樊恭煦被降一級調(diào)用,不準(zhǔn)抵銷⑥。徐致祥、樊恭煦聯(lián)翩被黜,清流仍未屈服。十四日,鄧承修也在奏折中搬出祖宗之法,謂順、康兩朝頒諭廣開言路,從不因小過懲戒言事諸臣,請寬免樊恭煦鄧承修:《語冰閣奏議》卷7,近代中國史料叢刊第12輯,臺北:文海出版社1967年版,第331~334頁。。十六日,上諭援引乾隆朝申誡言路之諭反駁鄧承修,羞辱鄧承修春間奏參徐延旭屬于“成敗論人,并無遠(yuǎn)見”⑧,將原折擲還,交部議處。最后似因閻敬銘從中斡旋,十二月二十五日上諭鄧承修應(yīng)得降三級調(diào)用處分加恩改為革職留任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宣統(tǒng)兩朝上諭檔》第10冊,第460頁。為減輕鄧承修處分,袁昶曾向閻敬銘求情(參見孫之梅整理:《袁昶日記》中,南京:鳳凰出版社2018年版,第609頁)。。

隨著慈禧、醇王轉(zhuǎn)變方針,打壓清流,作為言路領(lǐng)袖且積極運動恭王復(fù)出的張佩綸自然難逃干系。相較于張之洞竭力接濟云桂、臺灣餉需軍火,張佩綸屢次奏請去職,不實力整頓船政,將一切公事委之提調(diào),無疑也會影響慈禧、醇王對其的觀感關(guān)于張之洞中法戰(zhàn)爭期間接濟臺灣餉械的研究,可參見劉青峰:《情報獲取與餉械籌運——中法戰(zhàn)爭期間張之洞援臺舉措》,《史學(xué)月刊》2023年第10期,第34~43頁。。十月二十四日,張曾敭從張之萬口吻推測朝廷已決計不用張佩綸張曾敭:《淵靜居函稿》,虞和平主編:《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1輯第89冊,第379頁。。整個十二月,慈禧、醇王因處置徐致祥與清流反復(fù)交鋒,恰在此時朝廷開始處置徐延旭、唐炯案。十二月初八日,慈禧命軍機大臣、大學(xué)士會同刑部擬定徐、唐罪名,正式啟動了對張佩綸的處罰B12。

《上諭檔》保有軍機處、刑部擬定徐、唐罪名時參照的例案。這些例案根據(jù)罪名輕重,大致分為三等:第一,道光二十二年浙江提督余步云案、咸豐七年湖北巡撫青麟案、同治元年兩江總督何桂清案,三人被處以即行正法;第二,道光二十二年奕山、奕經(jīng)、文蔚案,道光二十二年兩江總督牛鑒案,四人被定為斬監(jiān)候,秋后處決;第三,咸豐八年直隸總督譚廷襄案,譚氏被發(fā)往軍臺效力B13。同時,軍機處撿出丁寶楨、涂宗瀛、張之洞、張佩綸、陳寶琛五人保舉徐、唐的奏折B14,說明丁寶楨等五人也在處罰之列。

醇王重視徐、唐案的處置,擬于十二日入內(nèi)面見慈禧,處置此事《醇親王奕譞致軍機處尺牘》,中國史學(xué)會主編:《中法戰(zhàn)爭》第5冊,第49頁。。十二月十二日,即處置樊恭煦的次日,軍機處會同刑部奏擬定徐、唐罪名,比照“領(lǐng)兵官已承調(diào)遣,逗留觀望,不依期進(jìn)兵策應(yīng)因而失誤軍機者,斬監(jiān)候”例,將兩人處以斬監(jiān)候,秋后處決《軍機大臣世鐸等奏折》(光緒十年十二月十二日),中國史學(xué)會主編:《中法戰(zhàn)爭》第6冊,第260~261頁。。同日上諭對徐、唐處分依照軍機處與刑部的意見,除丁寶楨等五人外,亦波及李鴻章、左宗棠以及恭王、李鴻藻等舊樞,張佩綸被處以即行革職,來京聽候查辦B18 《清德宗實錄》卷一九九、二○○,光緒十年十二月壬午、丁酉,第833~834、849~850頁。。這應(yīng)是慈禧與醇王商議的結(jié)果,意在告誡群臣,不準(zhǔn)質(zhì)疑甲申易樞,二十五日,左宗棠查復(fù)折到京,二十七日朝廷下旨稱張佩綸的馬尾奏報粉飾戰(zhàn)狀、掩飾取巧,不待張佩綸來京審問,即將其發(fā)往軍臺效力贖罪B18。次年正月初三日,張曾敭向張之洞透露處置張佩綸的內(nèi)幕:

廿五日閩折到,體和震怒,言無論如何說總是跑了,候醇王上來看。次日又傳諭,送交醇王看。廿七日醇王上來,書言但愿轉(zhuǎn)戍,交部則罪更重,平湖頜之。在上在下,潛未一言。書如此說張曾敭:《淵靜居函稿》,虞和平主編:《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1輯第89冊,第390頁。按,“書”指張之萬?!皾摗敝搁惥淬憽?。

左宗棠奏折到京時,恰值朝廷處置鄧承修。慈禧見到為清流開脫的奏折,勃然大怒,斷定張佩綸臨陣脫逃,實欲借懲處張佩綸震懾清流。二十七日,張之萬提議將張佩綸流放,醇王認(rèn)同,閻敬銘一言未發(fā)。當(dāng)日慈禧見起兩次,醇王單獨一起、樞臣一起翁萬戈編:《翁同龢日記》第4卷,第1943頁。。慈禧與醇王商議后應(yīng)已決定將張佩綸流放,隨后召見樞臣只是處置細(xì)節(jié)問題。張之萬建議發(fā)往軍臺的初衷是“交部則罪更重”,意在保護(hù)張佩綸,不盡屬虛言。軍臺效力人員須三年期滿、繳清臺費后由主管官員請旨方得釋回,不過若恭逢恩詔,兵部可開列人員請旨寬免處分。張之萬久經(jīng)宦海,對這些慣例肯定了然于胸,其意圖是先將張佩綸發(fā)往軍臺,待慈禧怒氣平息,再借恩詔釋回。光緒十一年紀(jì)年開秩,朝廷特頒恩詔,兵部果然擬將張佩綸列入名單。此事最后因刑部阻撓未果,非張之萬提議時所能預(yù)料到的。張佩綸后從張之萬處聽聞“軍臺乃丹老預(yù)定以逢迎者”《張佩綸致李鴻章》(光緒十一年三月十二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470~471頁。,乃是張之萬因未能成功幫助張佩綸,且士論普遍認(rèn)為處罰過重,遂作卸過之談。二十七日處分由慈禧與醇王主導(dǎo),閻敬銘不可能左右張佩綸的個人命運。但閻敬銘在事后似有落井下石之舉。素為閻黨的刑部左侍郎薛允升百般阻撓兵部請旨,專擬一稿謂恩詔在臺人員減釋,軍務(wù)獲咎人員不準(zhǔn)請旨《張佩綸致李鴻章》(光緒十一年三月十七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473頁。。所謂“潛邱逢興媚閩”《張佩綸又致李鴻章》(光緒十一年四月二十六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481頁。按,“興”指醇王。,或可從此角度解釋。

張佩綸被流放后,朝廷繼續(xù)整頓清流。光緒十一年六月二十六日,朝廷追論上年吳峋劾閻敬銘、梁鼎芬劾李鴻章,謂兩人誣謗大臣,必須懲戒,交吏部嚴(yán)加議處,尋照吏部議,吳峋、梁鼎芬降五級調(diào)用,不準(zhǔn)抵銷。三月十四日,朝廷命吳大澂赴吉林勘界,七月二十日命鄧承修赴廣西勘界、周德潤赴云南勘界《清德宗實錄》卷二一〇、二○五、二一二,光緒十一年六月辛卯、三月癸丑、七月丙辰,第970~971、909、988~989頁。。此次三人勘界帶有排擠意味,張曾敭透露:“清卿赴黑頂子,謂其多事,故苦之也?!睆堅鴶骸稖Y靜居函稿》,虞和平主編:《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1輯第89冊,第399頁。朝廷一連串懲治清流的舉措收到成效,李鴻章不無得意地稱“近來言路不敢阻撓大計”《李鴻章致張佩綸》(光緒十一年十月初五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508頁。。光緒初元起朝廷虛衷納諫的政治風(fēng)氣為之一變,而素有經(jīng)國遠(yuǎn)志的張佩綸唯有在古書殘卷中了卻余生,徒自感嘆“宦游十載,春夢一場”《張佩綸致李鴻章》(光緒十二年七月二十一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544頁。。

五 余" 論

甲申易樞向被視為關(guān)乎清朝國運的大事件,張曾敭稱:“夫甲申易置樞臣,國家否泰興廢之原也?!睆堅鴶骸丁礉居谧嘧h〉序》,張佩綸:《澗于集》上冊,第395~396頁。甲申年慈禧、醇王對清流士人從優(yōu)容延納到嚴(yán)厲鎮(zhèn)壓的轉(zhuǎn)變,可能對日后晚清政局的影響更為巨大。而向被人視為清議黨魁的張佩綸,其個人的出處進(jìn)退自始便與朝廷對清流士人的態(tài)度密不可分。

張華奎運動盛昱彈劾張佩綸是甲申易樞的導(dǎo)火索。張樹聲父子選擇在光緒十年出手,乃因張佩綸、張樹聲圍繞桂撫人選反復(fù)較量,張佩綸力挺徐延旭,張樹聲推舉潘鼎新,矛盾難以調(diào)和。張樹聲父子避免張佩綸遷怒于己,于是先發(fā)制人,未料被慈禧利用發(fā)動易樞。甲申易樞后,慈禧、醇王對張佩綸謀劃的救恭運動不以為然,而未施以辣手。這既與醇王初政缺乏人手的政治現(xiàn)實有關(guān),亦因醇王對清流的主戰(zhàn)論調(diào)心有共鳴,引為同道有關(guān)。因此,醇王有意延納清流,具體舉措是將洋務(wù)事宜發(fā)交廷議,讓清流議政,以杜絕蒙蔽之患,同時命張佩綸等人赴沿海各省出任會辦,整頓海防。三洋會辦之命非故意陷害或排擠,而是籌建新的海防體制中的一環(huán)。

張佩綸抵達(dá)福建后,兩次運動京師同人彈劾何璟。閩省官員與京師清流后輩聯(lián)手反擊,彈劾張佩綸,引發(fā)晚清史上一大參案。既往研究強調(diào)王仁堪等人奏參張佩綸是甲申年三月舊怨的延續(xù),但也因張佩綸一系人士不知韜光養(yǎng)晦,屢次上折驅(qū)何保張,有以激之。馬尾戰(zhàn)后,慈禧、醇王仍與清流保持聯(lián)合態(tài)勢,對張佩綸僅予薄懲。但醇王秉政后直面西方列強的壓力,不得不重洋務(wù),因重洋務(wù)不得不用馬建忠、盛宣懷等清流眼中品行卑污之人。雙方圍繞馬建忠入總署、廢員開復(fù)、修筑鐵路等事多有齟齷。清流肆意詆毀醇王,這在慈禧眼中有為甲申易樞翻案之嫌。以懲辦徐致祥為發(fā)端,慈禧、醇王開始整肅清流。張佩綸先被革職,繼流放軍臺,負(fù)有時名的清流士人或被外放,或被重懲,朝政風(fēng)氣為之一變。醇王鎮(zhèn)壓清流士人后,用人偏重旗人與疆吏。

如何理解張佩綸等人的去位對晚清政局的影響?19世紀(jì)七八十年代,在西方列強及日本的進(jìn)逼下,清朝周邊屬國漸有離心之勢,而清朝辦理洋務(wù)二十余年,花銷不菲,成效始終不彰,內(nèi)治、外交形勢愈發(fā)嚴(yán)峻。因此,張佩綸對洋務(wù)的態(tài)度與同治朝的前輩們已大不相同。如果說倭仁等人尚抗拒洋務(wù),而張佩綸不僅重視洋務(wù),更要將辦理洋務(wù)之權(quán)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袁保齡向張佩綸稱,自道光末年“夷變”之起,至今已歷四十余年,正人君子往往視洋務(wù)“卑卑不足道”,而巧宦之徒專務(wù)“剽竊洋文字之唾余”,導(dǎo)致“洋務(wù)必不須用正人,正人必不能解洋務(wù)”,袁氏進(jìn)而感嘆“天下豈有不用正人而能集大事者?欲不撞壞家居,其可得耶?”《致繩庵》,袁保齡撰:《閣學(xué)公書札》卷二,項城袁氏家集本,第28~29頁。袁保齡所論也是張佩綸的心聲。清流士人對同辦洋務(wù)的馬建忠、唐廷樞、盛宣懷之流極度仇視,絕非所謂保守派與洋務(wù)派之爭,而是清流士人欲壟斷辦理洋務(wù)權(quán)力所產(chǎn)生的競爭心理。究竟應(yīng)如何面對晚清變局,張佩綸有自己的構(gòu)想。

張佩綸認(rèn)為國家“欲謀富強,必自飭紀(jì)綱始”陳寶?。骸稄埵夶S學(xué)士墓志銘》,陳寶?。骸稖嫒窃娢募废聝?,第397頁。,須重振中央權(quán)威,改變咸同以來朝廷政令不行、督撫專權(quán)的現(xiàn)象,由朝廷主動承擔(dān)辦理洋務(wù)的責(zé)任,即“朝廷既舉大綱,疆吏宜羅細(xì)目”《致吳清卿太仆》,張佩綸:《澗于集》下冊,第775頁。。張佩綸屢次上折奏參督撫驕矜,動輒用恐啟外重內(nèi)輕之弊等詞威嚇督撫,力主恢復(fù)軍需報銷造冊制度,避免督撫濫用“即行正法”之例為王樹汶案平反

光緒初年,胡體安犯盜竊案,遭官府通緝,胡體安以王樹汶頂罪。光緒七年七月,河南巡撫涂宗瀛奏稱王樹汶呼冤,請予再審。十二月二十五日,清廷令河?xùn)|河道總督梅啟照會同新任豫撫李鶴年審查。梅、李援照“強盜不分首從皆立斬”例將王樹汶定為從盜,處以死刑。光緒八年九月十四日,刑部奏稱該案疑竇甚多,清廷將此案提京審訊。光緒九年二月三十日,刑部審核后認(rèn)為王樹汶非從盜,處以杖一百、徒三年。李鶴年上折抗辯,光緒九年五月初一日,張佩綸主導(dǎo)的都察院支持刑部處分,力主平反此案,責(zé)備李鶴年負(fù)氣強辯,袒護(hù)相關(guān)官員[參見《會奏議復(fù)李鶴年請定盜案首從專條折》(光緒九年五月初一日),張佩綸:《澗于集》上冊,第628~630頁]。

,是想重振朝廷紀(jì)綱。清流因“尊王”而重朝廷,因重朝廷而欲規(guī)復(fù)舊制,但復(fù)舊制與行新法并非截然對立。在張佩綸眼中,唯能復(fù)舊方可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開新。對于新舊、中西之糾葛,張佩綸的認(rèn)識較為閎通,他對李鴻章稱:“過操迂儒之論,佩綸所不屑;徒循島人之求,佩綸亦不屑。大旨在參酌中外之情勢,于滿盤中留一活著而已。夫任天下之大事,須曲盡天下之人情。不知洋人之情,誠不能辦洋務(wù);不知中國君民之情,獨能辦洋務(wù)乎?”《張佩綸致李鴻章》(光緒六年五月初七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37頁。

張佩綸整飭紀(jì)綱、重振朝廷權(quán)威的同時,希望改變督撫辦理洋務(wù)體制下各自為政的局面,通過設(shè)立海防衙門構(gòu)建以朝廷為中心的洋務(wù)體制。光緒十年正月十三日,張佩綸致信李鴻章,商議建立海防衙門,主張將七省水師、船政、營制、炮臺、海徑、火器、餉需均歸一重臣經(jīng)畫,“專任而責(zé)成功”《致李肅毅伯相》,張佩綸:《澗于集》上冊,第370頁。。張佩綸設(shè)想的海防衙門與醇王的海軍衙門不同,海防衙門將接管沿海各省的海防職能,擁有專門經(jīng)費,海軍、船艦、局所、槍炮等統(tǒng)由海防衙門專管。海防衙門成立后,督撫辦理洋務(wù)體制下各存畛域之見、人去政亡的弊端有望改善,此后洋務(wù)大計將由海防衙門通盤規(guī)劃。根據(jù)張佩綸的規(guī)劃,海防衙門權(quán)力將極為龐大,會成為日后推行西法的總機關(guān)。石泉論及甲午戰(zhàn)前的晚清政局時稱:“純就自強而論,當(dāng)時情勢,茍真欲合全國之力,以大有為,則仍不得不賴中樞之統(tǒng)籌?!笔骸都孜鐟?zhàn)爭前后之晚清政局》,第32頁。張佩綸謀劃設(shè)立的海防衙門正是統(tǒng)籌全局、行大有為之政。

中俄伊犁交涉后,以張佩綸為首的清流士人、醇王、李鴻藻三股勢力皆欲一洗恭王時代的政治積弊,刷新朝局,是政局中的革新力量。其中李鴻藻因甲申易樞被罷官,十載不入樞垣。清流士人因甲申年慈禧、醇王改變態(tài)度,遭到嚴(yán)厲鎮(zhèn)壓,使得朝廷損失了一批有志向、有能力重振朝廷權(quán)威的人才。這導(dǎo)致素乏根基的醇王在朝廷中獨撐危局,施政唯有倚重旗人與疆吏,辦理洋務(wù)則以地方督撫為中心。醇王設(shè)立的海軍衙門,辦事樞紐全在北洋,且醇王援引大量毫無歷練的旗人充當(dāng)章京,被李鴻章諷刺為“鋪排門面,毫無實濟”《李鴻章致張佩綸》(光緒十一年十月初五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508頁。。醇王為避免引起慈禧猜忌,有意限制海軍衙門職能,未能接收各省船政局、機器局,李鴻章判斷海防“終是敷衍門面之局”《李鴻章致張佩綸》(光緒十一年九月十五日》,姜鳴整理:《李鴻章張佩綸往來信札》,第503頁。。海軍衙門成立后,北洋水師經(jīng)費雖得到一定程度的保障,但也僅此而已。朝廷自身紀(jì)綱不振,缺乏統(tǒng)籌全局的雄心魄力,無意行大有為之政,醇王縱使支持李鴻章辦理海軍,終究不離“應(yīng)付之法”,最后依然是“新知雖辟,積習(xí)旋來,十年以后依然無一可恃也”《陳寶琛致張之洞》(光緒十一年六月二十二日),國家圖書館善本部編:《趙鳳昌藏札》第7冊,第444頁。。

The Political Situation in 1884 and Zhang Peilun’s Advance and Retreat

The Qingliu Faction that arose in the early years of Guangxu tended to decline due to the change of political situation in 1884,and Zhang Peilun’s advance and retreat in this year could reflect the ups and downs of the Qingliu Faction’s overall destiny.In the tenth year of Emperor Guangxu’s reign,Zhang Shusheng and his son instigated Sheng Yu to impeach Zhang Peilun,the more important reason for this incident was that the two sides repeatedly clashed over the candidates of the civilian governor of Guangxi,and the conflict had intensified.After Jiashen Yishu,Prince Chun wanted to recruit the Qingliu Faction to participate in politics.Zhang Peilun’s handling of Fujian’s coastal defense should be understoo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ince Chun’s recruitment of the Qingliu Faction.After Zhang Peilun entered Fujian,he twice mobilized Beijing officials to impeach He Jing,the military governor of Fujian and Zhejiang,and thus encountered a joint counterattack from Fujian officials and Qingliu’s younger generation.At first,the court had no intention of punishing Zhang Peilun and repeatedly refused his resignation.It was also related to the fact that Prince Chun was still valuing the Qingliu Faction at that time.The reason why Zhang Peilun was exiled in the end was that since October of that year,the Qingliu Faction had repeatedly obstructed the governance of Prince Chun,questioning Jiashen Yishu,which prompted Empress Dowager Cixi and Prince Chun to change their attitude towards the Qingliu Faction and resolve to rectify it.The Qing court severely punished the Qingliu Faction,and in consequence,Prince Chun’s governance could only rely on the Bannermen and local governors,unable to establish a westernized system centered on the court,which profoundly affected the political trend of the late Qing dynasty in the future.

Zhang Peilun;Qingliu Faction;Yi Xuan;Sino-French War;Jiashen Yis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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