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20—30年代,蘇聯猶太人在政治、經濟、社會和文化諸領域都經歷了巨大的變革。布爾什維克黨執(zhí)政后,猶太人獲得了法律上的平等公民權,但政府的有關社會政策卻又使猶太人成為所謂的“被剝奪權利者”。他們不僅喪失選舉權和被選舉權,而且在教育、醫(yī)療、福利等諸多方面遭受歧視性待遇。為了擺脫生存困境、恢復公民權利,猶太人積極向勞動階級靠攏,投身于諸如工業(yè)、農業(yè)、手工業(yè)等社會生產和社會服務行業(yè),努力實現職業(yè)轉型。對猶太人來說,這種職業(yè)轉型既是挑戰(zhàn),也是機遇。他們必須放棄原本擅長的例如商業(yè)之類的行業(yè),涉足極為陌生的行業(yè)。20世紀20—30年代既是蘇聯猶太人在政治領域大放異彩的時期,也是他們對蘇聯國家發(fā)展產生重大影響的時期。考察這個時期蘇聯猶太人的職業(yè)轉型,有助于說明同一歷史時期蘇聯經濟政策和民族政策的性質。
蘇聯;猶太人;“被剝奪權利者”;外國猶太慈善組織;職業(yè)轉型
現代猶太復國主義運動創(chuàng)始人西奧多·赫茨爾曾說過,那些試圖將猶太人變成農民的人是在犯一個令人震驚的錯誤西奧多·赫茨爾:《猶太國》(Theodor Herzl,The Jewish State),紐約:美國猶太復國主義應急委員會1946年版,第33頁。。猶太作家、農學家伊扎克·沃卡尼(Yitzhak Volcani)認為,對兩千年前就離開土地、每根纖維都與城市生活緊密相連的猶太人來說,讓他們回歸土地無異于逆流而上,需要付出非同尋常的努力參見S.伊蘭·特倫:《想象錫安:猶太人百年定居史的夢想、設計與現實》(S.Ilan Troen,Imagining Zion:Dreams,Designs,and Realities in a Century of Jewish Settlement),紐黑文:耶魯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3頁。。然而,20世紀20—30年代,新生的蘇維埃國家蘇聯,卻成功地把猶太人改造成了農民和其他行業(yè)的勞動生產者。這主要歸功于蘇聯的社會主義制度和與之相應的政策。蘇聯為行文方便,本文中的“蘇聯”包括蘇俄在內。第一部憲法規(guī)定,在工人階級當家做主的蘇維埃國家,勞動是全體公民的光榮義務,而資產階級或非勞動階級在蘇維埃國家沒有立足之地,不能享受勞動階級所享受的公民權利高爾夫·阿里斯波爾:《斯大林的放逐者:異類、公民與蘇維埃國家(1926—1936)》(Golfo Alexopoulos,Stalin’s Outcasts:Aliens,Citizens,and the Soviet State,1926—1936),伊薩卡:康奈爾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頁。。受這種方針、政策的影響,一半左右的蘇聯猶太人被剝奪了公民權利,成為二等公民。為了擺脫經濟困境、恢復公民權利,蘇聯猶太人就必須放棄商業(yè)等非生產性行業(yè),改行從事工業(yè)、農業(yè)、手工業(yè)等社會生產部門的勞動,實現職業(yè)轉型。20世紀20—30年代蘇聯猶太人的職業(yè)轉型之所以特殊,是因為它不僅得到蘇聯政府的支持和外國猶太慈善組織的幫助,而且對蘇聯國家發(fā)展、猶太歷史發(fā)展以及蘇聯猶太精英群體的重塑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目前,國內外猶太史學界還沒有研究蘇聯猶太人職業(yè)轉型的論著,但對與其相關的問題有比較具體的研究,如對蘇聯猶太農業(yè)墾殖運動喬納森·德克爾陳:《在紅色土地上耕作:猶太農業(yè)墾殖與蘇聯地方政權(1924—1941)》(Jonathan Dekel-Chen,Farming the Red Land,Jewish Agricultural Colonization and Local Soviet Power,1924—1941),紐黑文:耶魯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艾倫·萊恩·卡吉丹:《蘇聯的錫安山:尋找俄國猶太人的家園》(Allan Laine Kagedan,Soviet Zion:The Quest for a Russian Jewish Homeland),倫敦:麥克米倫出版公司1994年版。、比羅比詹計劃及其影響亨利·菲利克斯·斯雷布爾尼克:《阿穆爾河上的耶路撒冷:比羅比詹與加拿大猶太共產主義運動(1924—1951)》(Henry Felix Srebrnik,Jerusalem on the Amur,Birobizhan and the Canadian Jewish Communist Movement,1924—1951),蒙特利爾:麥吉爾皇后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參與蘇聯猶太農業(yè)墾殖運動和蘇聯猶太人職業(yè)轉型的國際猶太慈善組織耶胡達·鮑爾:《我兄弟的守護者:美國猶太人聯合分配委員會歷史(1929—1939)》(Yehuda Bauer,My Brother’s Keeper:A History of the American Jewish Joint Distribution Committee,1929—1939),費城:美國猶太人出版協會1974年版;西奧多·諾爾曼:《張開的手臂:猶太墾殖協會歷史》(Theodore Norman,An Outstretched Arm:A History of the Jewish Colonization Association),倫敦:勞特里奇和基根·保羅出版社1985年版;利昂·沙皮羅:《ORT的歷史:一場猶太社會變革運動》(Leon Shapiro,The History of ORT:A Jewish Movement for Social Change),紐約:紹肯圖書公司1980年版。、蘇聯的“被剝奪權利者”等的研究高爾夫·阿里斯波爾:《斯大林的放逐者:異類、公民與蘇維埃國家(1926—1936)》。。在關于蘇聯猶太人的通史類著作中,也能看到一些對20世紀20—30年代蘇聯猶太人經濟變遷、職業(yè)變化的論述和分析諾拉·萊文:《1917年以來的蘇聯猶太人:生存悖論》(Nora Levin,The Jews in the Soviet Union since 1917:Paradox of Survival (Volume Ⅰ))第1卷,紐約:紐約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本杰明·平庫斯:《蘇聯猶太人:一個少數族群的歷史》(Benjamin Pinkus,The Jews of the Soviet Union:The History of a National Minority),紐約:劍橋大學出版社1988年版。。本文將在已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梳理20世紀20—30年代蘇聯猶太人職業(yè)轉型的背景和過程,分析其歷史影響和意義。
一 布爾什維克黨執(zhí)政初期猶太人的社會經濟狀況
布爾什維克黨執(zhí)政初期,猶太人的職業(yè)轉型與當時的社會經濟環(huán)境是分不開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俄國革命和內戰(zhàn)給“柵欄區(qū)”猶太“柵欄區(qū)”基本上包含18世紀后半期俄國吞并的波蘭共和國的土地和后來吞并的奧斯曼帝國的部分土地。吞并波蘭領土后,出于對猶太人經濟和宗教危害的擔憂,俄國政府決定將猶太人禁錮在他們原來的居住地,禁止他們向俄國內陸遷移,這是猶太“柵欄區(qū)”的雛形,后來政府又將吞并的奧斯曼帝國的部分土地也劃入“柵欄區(qū)”。的猶太經濟造成巨大的破壞,而政府的社會改造政策又進一步加劇了“柵欄區(qū)”猶太人的經濟困境:眾多的猶太人被剝奪公民權利,喪失基本謀生手段。為了幫助蘇聯猶太人走出經濟困境,西方猶太慈善組織在進行緩解性救濟的同時,提出一些建設性援助計劃。在蘇聯政府的積極配合下,它們開始了將猶太人從非勞動階級改造成勞動階級的社會工程實驗。
1.戰(zhàn)爭對俄國猶太社團的巨大影響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對猶太社團的影響是以往任何戰(zhàn)爭都無可比擬的。作為典型的跨域族群,在戰(zhàn)爭開始時,全世界1300萬猶太人中有950萬生活在交戰(zhàn)國美國猶太人委員會:“猶太人的戰(zhàn)爭救濟工作”(American Jewish Committee,“Jewish War Relief Work”),《美國猶太人年鑒》(The American Jewish Year Book)第19卷(1917年9月17日至1918年9月6日),第194頁。,其中一半以上生活在俄國。俄國猶太人的居住地(主要包括波蘭王國波蘭王國,又稱波蘭會議王國,是1815年維也納會議后在華沙公國的領土上建立的俄國的附屬國。1831年,波蘭起義失敗,波蘭王國正式成為俄國的一個行省。和“柵欄區(qū)”)處在德俄交界地帶,所以,他們是最先經受戰(zhàn)爭洗禮的。對俄國猶太人來說,雖然戰(zhàn)爭開始于1914年,卻并未在1918年終止,接下來的蘇波戰(zhàn)爭和內戰(zhàn)繼續(xù)在“柵欄區(qū)”上演。除了經受戰(zhàn)爭帶來的各種苦難,如人員傷亡、物資短缺、房屋和必需品被軍隊征用外,猶太人還要承受額外的苦難。作為不受信任的少數族群,一戰(zhàn)爆發(fā)后,一些生活在前線戰(zhàn)區(qū)的猶太人被遣送到“柵欄區(qū)”或其他地方,原因是擔心他們充當德國間諜。1914年年底至1915年年初,俄國軍隊將庫爾蘭?。↘urland)、科夫羅?。↘ovno)、格羅德諾省(Grodno)和波蘭諸省的猶太人集中到“柵欄區(qū)”。因為這條命令,超過五十萬的猶太人在一天內離開原居住地。據估計,在強制遷移期間,大約有十萬猶太人死于饑餓和嚴寒天氣下的旅途諾拉·萊文:《1917年以來的蘇聯猶太人:生存悖論》第1卷,第28~29頁。。
動蕩的戰(zhàn)爭年代也是反猶主義猖獗的年代。戰(zhàn)爭期間,多種政治角逐勢力把猶太人當成出氣筒。白軍因為猶太人大多是布爾什維克黨人而屠殺他們,烏克蘭民族軍因為猶太人親俄而屠殺他們,波蘭軍隊一戰(zhàn)期間因為猶太人親德、蘇波戰(zhàn)爭期間因為猶太人是布爾什維克黨人而屠殺他們索尼婭·P.溫特林:“工程師和代求者:赫伯特·胡佛與美國猶太人中的非猶太復國主義者(1917—1928)”(Sonja P.Wentling,The Engineer and the Shtadlanim:Herbert Hoover and American Jewish non-Zionists,1917—1928),《美國猶太歷史》(American Jewish History)第88卷第3期(2000年9月),第384頁。。據猶太經濟學家尤里·古爾德(Iulie Gol’de)記載,1917—1920年,烏克蘭、白俄羅斯和戈梅爾的911個城鎮(zhèn)共發(fā)生了1520起屠猶事件。這些事件造成20萬猶太人死亡、70萬猶太人受傷、30萬猶太兒童成為孤兒,猶太人住宅的三分之一遭到毀壞艾倫·萊恩·卡吉丹:《蘇聯的錫安山:尋找俄國猶太人的家園》,第10頁。。戰(zhàn)爭和屠殺給猶太社團造成了巨大的破壞。內戰(zhàn)結束后,俄國西部的猶太社團一片荒蕪,烏克蘭和白俄羅斯猶太小鎮(zhèn)的經濟直到20世紀30年代才真正恢復。
2.蘇聯猶太人中的“被剝奪權利者”問題
除了戰(zhàn)爭創(chuàng)傷外,蘇維埃政府的社會改造政策也給猶太經濟帶來沉重的打擊。
蘇維埃政權建立后,蘇維埃政府開始根據階級出身界定一個人的政治和社會地位,其基本方針是:只有勞動階級出身的人,才能享受完全的公民權利,而非勞動階級則屬于被剝奪公民權利的階級。1918年頒布的俄羅斯共和國憲法劃定了被剝奪公民權利者的范圍。它包括被認為具有資本主義成分的人和不受信任的舊政府官僚系統(tǒng)成員,如私營商販、教士、沙皇警局官員、白俄軍隊士兵、以盈利為目的而雇用他人勞動的人、以非勞動所得為生的人以及所有以某種方式阻礙社會主義革命的人。1925年的俄羅斯共和國憲法和俄羅斯、蘇聯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公布的《蘇維埃選舉條例》進一步明確了“被剝奪權利者”的范圍,明確規(guī)定“非勞動所得”包括利息和地產收入,“資本主義成分”包括私營商販和中間人,“舊政府官僚系統(tǒng)成員”包括前警察機關、憲兵隊伍、監(jiān)獄機構和安全部門的成員③ 高爾夫·阿里斯波爾:《斯大林的放逐者:異類、公民與蘇維埃國家(1926—1936)》,第2、3、15、16,3頁。。
對蘇聯人來說,一旦被剝奪公民權利,成為所謂的“l(fā)ishentsy”(俄語“被剝奪權利者”的英語音譯),失去的不只是選舉權和被選舉權,還有享受公共福利的權利。到20世紀20年代晚期,失去選舉權的人同時也失去眾多其他權利,如接受教育,享受住房福利、醫(yī)療服務和基本食物配給的權利。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許多“被剝奪權利者”甚至被拘禁起來、強制勞動③。
雖然上述方針、政策不是針對猶太人的,但由于猶太人的職業(yè)結構特點,因此對猶太人來說意義特別重大。1897年,俄國猶太人38.65%從事商業(yè),18.4%從事手工業(yè),17.9%從事工業(yè),只有3.5%從事農業(yè)本杰明·平庫斯:《蘇聯猶太人:一個少數族群的歷史》,第94~95頁。。這種職業(yè)結構決定了在“被剝奪權利者”當中,猶太人的比例要遠遠高于其他族群。內戰(zhàn)期間,當蘇維埃政府要求基輔的資產階級為政府捐款時,四分之三的捐款來自猶太人。當蘇維埃政府要求資產階級做挖壕溝等后方工作時,征募過來的幾乎都是猶太人邁克爾·米勒:“聯合分配委員會烏克蘭委員會,1920年,附帶法官哈里·費舍爾的論文見解”(Michael Miller,“The Ukraine Commission of the Joint Distribution Committee,1920,with Insight from the Judge Harry Fisher Papers”),《猶太社會研究》(Jewish Social Studies)第49卷第1期(1987年冬季),第55頁。。一些調查數據顯示,1925—1926年,烏克蘭“被剝奪權利者”的平均比例從1.4%增長到4.6%,而在烏克蘭的猶太居住區(qū),“被剝奪權利者”的比例從23.6%增長到39.1%埃利斯·基墨林:“蘇維埃俄國的公民權利和社會政策(1918—1936)”(Elise Kimerling,“Civil Rights and Social Policy in Soviet Russia,1918—1936”),《俄羅斯評論》(Russian Review)第41卷第1期(1982年1月),第44頁。。就整個蘇聯而言,猶太“被剝奪權利者”的比例并沒有一個確切的數據。艾倫·萊恩·卡吉丹和伯納德·瓦瑟斯坦認為,全蘇被剝奪權利的猶太商人就有100萬艾倫·萊恩·卡吉丹:《蘇聯的錫安山:尋找俄國猶太人的家園》,第12頁;伯納德·瓦瑟斯坦《前夜: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的歐洲猶太人》(Bernard Wasserstein,On the Eve:The Jews of Europe Before the Second World War),紐約:西蒙和舒斯特平裝書出版社2012年版,第9頁。。還有記錄顯示,1924年,將近70%的蘇聯猶太人被剝奪了公民權,但埃利斯·基墨林(Elise Kimerling)、本杰明·平庫斯(Benjamin Pinkus)和薩洛·巴龍(Salo Baron)認為,將近50%的蘇聯猶太人被剝奪公民權參見喬納森·德克爾陳:“從事農業(yè)的新型猶太人:以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的蘇維埃宣傳為例”(Jonathan Dekel-Chen,“New” Jew of the Agricultural Kind:A Case of Soviet Interwar Propaganda),《俄羅斯評論》第66卷(2007年7月),第429頁。。總之,在猶太人中間,“被剝奪權利者”問題已經成為一個重要的經濟和社會問題。
3.西方猶太慈善組織對蘇聯猶太人經濟困境的關注
蘇聯猶太人的生存狀況受到了歐美猶太人的深切關注。一戰(zhàn)期間,美國猶太慈善組織美國猶太人聯合分配委員會(The American Jewish Joint Distribution Committee,簡稱JDC)通過俄國猶太福利組織EKOPOEKOPO全稱為“猶太人救助戰(zhàn)爭受害者委員會”(Jewish Committee for the Assistance to the War Victims,EKOPO是其俄語縮寫),是1914年成立的幫助戰(zhàn)爭受害者的組織。等救助受戰(zhàn)爭、屠殺和自然災害影響的俄國猶太人,將美國猶太人的善款、救濟品,美國猶太親屬的匯款、食物和衣物包裹,發(fā)放到俄國猶太人手中。戰(zhàn)爭結束后,JDC工作人員跟隨美國救濟署一起來到俄國,直接參與俄國猶太人社區(qū)的恢復和重建工作。除JDC外,國際猶太慈善組織猶太墾殖協會(Jewish Colonization Association,簡稱JCA)和世界ORT聯盟(World ORT Union,簡稱WOU)也參與到援助、救濟俄國猶太人的工作當中,它們的救濟對象主要是從事農業(yè)生產的猶太墾殖者。
在蘇聯的工作和活動讓西方猶太慈善組織了解到蘇聯猶太人的經濟困境及存在的問題,特別是“被剝奪權利者”問題。JDC領導人詹姆斯·羅森博格(James Rosenberg)在給同事的信中寫道,“一個人只有來到俄國才知道……一個做小買賣的猶太窮人在看病時必須排到工人和農民之后……只有當農民子弟都有學上時,他的孩子才能入學?!雹?艾倫·L.卡吉丹:“美國猶太人與蘇聯實驗:聯合農業(yè)公司項目(1924—1937)”(Allan L.Kagedan,“American Jews and the Soviet Experiment:The Agro-Joint Project,1924—1937”),《猶太社會研究》第43卷第2期(1981年春季),第157、156頁。世界ORT聯盟也在致美國民眾的信中說:“現在俄國有超過一百萬‘地位低下’的猶太人。這些人被剝奪了所有的謀生手段:他們不能享受賦予工人、農民和雇工的各種特權,孩子不能入學,醫(yī)院對他們關閉,不能在價格相對合理的合作社中購買食物——他們實際上是不容于社會的人,處在極端貧困之中?!眮啔v山大·伊萬諾夫:“從慈善到生產性勞動:世界ORT聯盟與蘇聯猶太農業(yè)墾殖運動(1923—1938)”(Alexander Ivanov,“From Charity to Productive Labor,The World ORT Union and Jewish Agricultural Colonization in the Soviet Union,1923—1938”),《東歐猶太事務》(East European Jewish Affairs)第37卷第1期,第16~17頁。不幸的是,1924年美國出臺“里德約翰遜法案”,嚴格限制東歐猶太人移民美國。英國也頒布類似法案,限制猶太人進入其委任統(tǒng)治地巴勒斯坦。美英兩國政府的做法無疑向處在危機中的蘇聯猶太人關閉了移民大門。JDC行政長官約瑟夫·海曼(Joseph Hyman)說:“這一立法意味著移民的可能性大大降低,歐洲猶太人將不得不在客居地尋找救贖,而現在的問題是如何幫助他們適應變化了的環(huán)境。”④JDC在蘇墾殖項目主管約瑟夫·羅森希望通過大規(guī)模農業(yè)定居計劃解決猶太人的“被剝奪權利者”問題。他說:“俄國猶太民眾不管愿意與否都必須留在他們的國家。農業(yè)定居計劃是讓大批猶太人適應俄國新環(huán)境的最具建設性的計劃,因為猶太商人和中間人在俄國當前的經濟結構中是完全沒有希望的?!币_·鮑爾:《我兄弟的守護者:美國猶太人聯合分配委員會歷史(1929—1939)》,第62頁??紤]到蘇聯當時的經濟狀況,在工業(yè)水平低下、工廠數量有限的情況下,從事農業(yè)不失為改變階級身份和經濟狀況的明智之舉。1924年之后,JDC、JCA、世界ORT聯盟、ICORICOR是北美猶太共產主義者成立的支持猶太農業(yè)定居活動的群眾組織,全稱“在俄猶太人墾殖組織”(Organization for Jewish Colonization in Russia),ICOR是其意第緒語音譯縮寫。,開始同蘇聯政府組織KOMZET1924年8月,蘇聯政府成立“猶太勞動者土地定居委員會”(Committee for the Settlement of Toiling Jews on the Land,俄語縮寫是KOMZET),全面負責蘇聯猶太人的農業(yè)墾殖工作。和OZET1925年1月,蘇聯政府成立“在蘇聯土地上安置猶太勞動者協會”(Society for the Land Settlement of Working Jews in the USSR,俄語縮寫是OZET),協助KOMZET完成猶太人的農業(yè)定居工作。合作,共同推進蘇聯猶太人的農業(yè)墾殖和定居工作。
二 蘇維埃政府對“被剝奪權利者”的政策及其對猶太人的影響
因為經濟形勢的變化,所以不同歷史時期蘇維埃政府對“被剝奪權利者”的政策有所不同:從戰(zhàn)時共產主義時期的相對苛刻,到新經濟政策時期的短暫放松,再到工業(yè)化時期的不留余地。這些政策對猶太“被剝奪權利者”的影響是非常直觀的:在政策寬松的時候,猶太“被剝奪權利者”尚有生存空間;在政策收緊的時候,他們除了改換職業(yè),別無出路。
1.戰(zhàn)時共產主義時期
蘇維埃政權建立后,因為戰(zhàn)爭、白軍等的屠殺以及政府取締私營工商業(yè)的政策,許多猶太資產階級選擇移民國外。對于拒絕向蘇維埃政權妥協的猶太資本家、戰(zhàn)爭和屠殺受害者以及因戰(zhàn)爭而被迫與親人分離的猶太難民,政府允許他們移民出去④ 茲維·Y.吉特爾曼:《猶太民族與蘇聯政治:蘇聯共產黨猶太局(1917—1930)》(Zvi Y.Gitelman,Jewish Nationality and Soviet Politics:The Jewish Sections of the CPSU,1917—1930),普林斯頓: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1972年版,第235、114頁。。1918—1921年,大約有二十萬猶太人從蘇維埃俄國移民到波蘭、羅馬尼亞,再經由這些國家移民到德國、美國和巴勒斯坦東歐猶太人YIVO百科全書:“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的國際移民”(The YIVO Encyclopedia of Jews in Eastern Europe,“International Migration between the Two World Wars”),http://www.yivoencyclopedia.org/article.aspx/Population_and_Migration/Migration_since_World_War_I#id0ebwbi,[發(fā)布日期不詳]/2024—01—22。。未能移民國外的猶太資產階級在戰(zhàn)時共產主義政策下艱難謀生,一些人被征調入軍隊做輔助工作,還有一些人隱瞞身份成功混入政府機關。布爾什維克黨執(zhí)政初期,因為經濟混亂、資料不全,很多人得以隱瞞出身,混入政府的官僚隊伍。1920年,一份應列寧要求進行的調查顯示,蘇維埃各機構中20%的雇員是地主、教士、前沙俄軍官、前沙俄高級官員或資產階級專家出身高爾夫·阿里斯波爾:《斯大林的放逐者:異類、公民與蘇維埃國家(1926—1936)》,第15頁。。十月革命以后,大量猶太簿記員、統(tǒng)計員、藝術家和教師涌進政府機關。很多人并不是真心擁護蘇維埃政權,只是為了在亂世中養(yǎng)家糊口。因為猶太人在政府中特別是在高層領導人中的顯著存在,舊政府的追隨者們一度稱蘇維埃政府是“猶太人的政府”,蘇維埃俄國已經“落入猶太人的手中”④。然而,能夠進入政府機構就業(yè)的猶太人畢竟只是少數,大部分猶太商人、手工業(yè)者因為政府的經濟政策而宣告破產,很多人陷入貧困之中,只能靠國外親友和猶太慈善組織的救濟生活。
2.新經濟政策時期
新經濟政策實施后,蘇聯逐步放松了對私有部門的控制,允許商品自由買賣,允許發(fā)展私營企業(yè)和手工業(yè)。因為猶太人中商業(yè)、手工業(yè)者居多,所以該政策對猶太人的影響最為明顯。1926—1927年,蘇聯20%的商人、40%的手工業(yè)者是猶太人⑧ 諾拉·萊文:《1917年以來的蘇聯猶太人:生存悖論》第1卷,第162、158頁。。新經濟政策還造就了為數眾多的猶太耐普曼(俄文Нэпман的音譯,小店主、小廠主和小商人)。1924年,雖然猶太人只占莫斯科人口的5%,但莫斯科75.4%的藥品和香水店鋪、54.6%的制成品店鋪、48.6%的珠寶店鋪、39.4%的男裝店鋪和17.7%的煙草店鋪是猶太人開的。猶太經濟學家尤里·拉林認為,在莫斯科,三分之一的耐普曼是猶太人⑨⑩ 艾倫·萊恩·卡吉丹:《蘇聯的錫安山:尋找俄國猶太人的家園》,第28~29、12、11頁。。
雖然新經濟政策時期猶太人的境況有所改善,但他們的經濟活動仍深受國家政策的影響。蘇維埃政府時不時地通過貸款、稅收、行政等手段限制私有部門的發(fā)展。1924年,國有銀行給耐普曼的貸款從4240萬盧布減少到1780萬盧布,這導致30萬私營企業(yè)在幾個月里關門大吉艾倫·M.巴爾:《俄國最后的資本家:耐普曼(1921—1929)》(Alan M.Ball,Russia's Last Capitalists:The Nepmen,1921—1929),伯克利:加利福尼亞大學出版社,第40~41頁。。政府控制私營企業(yè)發(fā)展的另一個手段是稅收。在哈布諾(Habno),一個制革廠的年營業(yè)額是6000盧布,而每月要交的稅卻高達160盧布。在普羅斯庫羅夫(Proskurov),一個貧困的猶太小店主因為沒有能力納稅而被判入獄6個月。經調查,該店主擁有的貨物總價值為17盧布,但他要上交的稅額卻高達40盧布⑧。沉重的稅收使猶太商人不堪重負,很多人要么宣告破產,要么放棄正常途徑而加入黑市貿易。20世紀20年代,蘇聯城市居民80%的食物是通過黑市貿易獲得的⑨。
猶太手工業(yè)者的處境也相當不妙。他們不能在市場上自由競爭,他們的貨物只能按政府定價出售給政府。政府通過控制貸款和原料供應,擠壓私營手工業(yè)者的生存空間。在這種打壓政策下,成千上萬的猶太手工業(yè)者加入失業(yè)大軍。烏克蘭首都基輔附近的猶太小鎮(zhèn)日托米爾(Zhitomir),40%的人口是猶太人。到1922年,該鎮(zhèn)62%的猶太制鞋匠和49%的猶太裁縫失業(yè)。在白俄羅斯的戈梅爾(Gomel)地區(qū),70%的失業(yè)者是猶太人⑩。
3.工業(yè)化時期
1927年12月,斯大林在聯共(布)第十五次代表大會上說,共產黨要運用各種手段限制資本主義成分的發(fā)展。從1926年夏開始,蘇聯政府大幅度增加私營工商業(yè)的納稅額,提高私營商販的交通費和攤位費,減少發(fā)放給他們的貸款,這些經濟手段使許多私營商販宣告破產。1927年,基輔私營批發(fā)公司和零售公司的數量下降了40%,銷售額下降了47%。1926年,私營商販控制著蘇聯40%的零售貿易,但是到1927年,蘇聯80%的商業(yè)貿易掌握在國有機構和合作社手中②③④⑥ 高爾夫·阿里斯波爾:《斯大林的放逐者:異類、公民與蘇維埃國家(1926—1936)》,第22~23、26、28、29、166頁。。
在取締私人貿易的同時,政府擴大了“被剝奪權利者”的范圍,加重了對他們的懲罰力度,以消除社會上的非生產性成分。1926年11月,全俄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公布的選舉條例將曾經從事過商業(yè)活動、使用過雇工、依靠非勞動所得為生的人,以及依賴這些人生活的家庭成員全部劃入“被剝奪權利者”之列②。1927年以后,國家對“被剝奪權利者”的歧視和懲罰更加嚴重。1929年,蘇聯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主席加里寧這樣描述“被剝奪權利者”的處境:“你知道被剝奪權利意味著什么嗎?它是把一個人逼入絕境……這不是簡單地剝奪選舉權,而是剝奪一個人的所有權利……對現在的我們來說,剝奪選舉權就是剝奪一個人的生命。”③一個被剝奪權利的人將不能加入工會,不能領養(yǎng)孩子,不能接受任何形式的社會救助,沒有退休金和保險金,不能享受醫(yī)療服務,不能獲得甚至租賃國家分配的住房。從1928年起,蘇聯開始實行食物配給制度。對“被剝奪權利者”,國家不會發(fā)放供應票據。一位“被剝奪權利者”說:“如果他們拿走了我母親的供應票據,我將不得不忍饑挨餓。”④
受政府清除非生產性成分政策的影響,1928—1931年,被剝奪公民權利的猶太人數量達到187.5萬;其中,小商人100萬,手工業(yè)者87.5萬伯納德·瓦瑟斯坦:《前夜: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的歐洲猶太人》,第9頁。。這意味著這個時期蘇聯將近三分之二的猶太人被剝奪公民權利。與之相比,1927年,蘇聯農村只有3.6%的選民被剝奪公民權利,城市只有7.7%的選民被剝奪公民權利⑥??偟膩碚f,隨著工業(yè)化的開展,猶太商人和手工業(yè)者逐漸喪失了活動空間。在生存危機面前,作為“被剝奪權利者”的猶太人,除了謀求職業(yè)轉型之外,別無他路可走。
三 猶太“被剝奪權利者”謀求職業(yè)轉型的途徑
猶太人的經濟狀況受到蘇聯政府和外國猶太慈善組織的深切關注,它們想方設法幫助猶太人擺脫“被剝奪權利者”的身份、成為對社會有用的人。身處困境中的猶太人也努力謀求職業(yè)轉型,尋找恢復公民權的途徑。當時,擺在猶太人面前的選擇有以下幾種:從事農業(yè)、工業(yè)生產勞動,加入手工業(yè)者合作社,進入職業(yè)領域和政府機構。
1.從事農業(yè)
20世紀20年代初期,因為缺乏資金和技術,蘇聯工業(yè)發(fā)展緩慢,能吸納的勞動力數量有限。所以,一開始,政府傾向于將被剝奪權利的猶太人引向農業(yè)部門。蘇聯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常務委員會成員彼得·斯米多維奇(Peter Smidovich)總結了當時蘇聯領導人的看法:“給許多人帶來希望的革命卻使普通猶太人陷入絕境,因為在貧困年代,猶太人無法適應生產性勞動。蘇聯政府面臨著復雜而緊迫的猶太問題。目前,蘇聯人還沒有能力開辦工廠,為猶太人提供工作。從各方面考慮,現在政府唯一能做的就是無償給猶太人提供土地?!眴碳{森·德克爾陳:《在紅色土地上耕作:猶太農業(yè)墾殖與蘇聯地方政權(1924—1941)》,第50頁。當時正值國外猶太慈善組織在蘇聯開展饑荒救濟工作,它們愿意提供資金和技術,幫助蘇聯政府安置猶太農業(yè)墾殖者。于是,在西方國家集體孤立蘇聯的時候,蘇聯政府攜手美、德等國的猶太慈善組織,開始了將不事生產的猶太人轉變成勞動人民的社會工程試驗。
20世紀20—30年代,蘇聯政府將克里米亞、南烏克蘭和比羅比詹近百萬英畝的土地劃給猶太人從事農業(yè)墾殖,以JDC、JCA和世界ORT聯盟為代表的西方猶太慈善組織斥資兩千多萬美元,派出大量專家和技術人員幫助蘇聯猶太人從事農業(yè)墾殖。蘇聯政府非常重視將資產階級的代表猶太人轉變成社會主義體制下的農民,為此投入大量人力和物力宣傳、資助猶太農業(yè)墾殖運動,不僅免費提供土地,而且減免猶太人的賦稅和兵役、恢復他們的公民權、為他們提供農業(yè)貸款。然而,受政策吸引從事農業(yè)的猶太人相對較少。一是因為猶太人沒有從事農業(yè)的經驗和傳統(tǒng),二是因為猶太人對農民和農業(yè)存在固有的輕視心理。大部分猶太人從事農業(yè)只是為了套取政府的政策紅利,在擺脫“被剝奪權利者”身份后,很多人離開農村,回歸城市。1926年,蘇聯境內猶太從業(yè)人員中只有8.3%從事農業(yè)。1930年,猶太農業(yè)墾殖運動方興未艾之時,猶太從業(yè)人員中也只有11.1%從事農業(yè)② 本杰明·平庫斯:《蘇聯猶太人:一個少數族群的歷史》,第96、74頁。。1934年,為了鼓勵猶太農業(yè)墾殖運動,蘇聯在遠東南部建立了猶太自治州,但是這里的猶太人口從未超過州總人口的15%②。
2.從事工業(yè)
五年計劃開始以后,隨著工業(yè)化的進行,猶太“被剝奪權利者”大量涌入工業(yè)部門,通過工業(yè)生產改變自己的階級身份。在這個過程中,蘇聯政府和國外猶太慈善組織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
1927年以后,因為政府對私營工商業(yè)活動的打擊,“柵欄區(qū)”的經濟形勢不斷惡化。猶太窮人特別是年輕人的經濟狀況引起政府官員的注意;之后,政府采取一系列措施引導猶太人進入工業(yè)領域。1927年,政府將1427名猶太窮人和猶太青年安置到工業(yè)生產領域。1928年2月,民族人民委員部同意對猶太窮人和年輕人進行職業(yè)培訓,使他們成為合格的無產階級。各共和國的勞工人民委員部和相關人民委員部也接到命令,要將猶太人安排到機械化制衣廠、制鞋廠、制糖廠、建筑工程和林業(yè)部門工作。五年計劃開始后,政府授權KOMZET為猶太青年開設職業(yè)培訓課程。聯合農業(yè)公司(Agro-Joint,是JDC在蘇聯的代理機構)也在自己的職業(yè)學校開設6—12個月的職業(yè)培訓項目,其中一些項目是專門為猶太“被剝奪權利者”開設的④ 諾拉·萊文:《1917年以來的蘇聯猶太人:生存悖論》第1卷,第244、250頁。。
在多方努力下,猶太“被剝奪權利者”的職業(yè)轉型之路進行得非常順利。1926—1931年,猶太無產階級的人數從39.4萬增加到78.7萬。其中,體力勞動者人數從15.3萬增加到34.2萬,白領工人(主要是政府雇員和行政管理人員)的人數從24.1萬增加到44.5萬④。值得注意的是,猶太工人中白領工人的數量要比藍領工人多,這是蘇聯猶太人不同于蘇聯其他族群的地方。另外,在輕工業(yè)部門,猶太人占據著很高的比例,但在重工業(yè)部門,猶太人的比例則相對較低。例如,1931年,縫紉行業(yè)猶太工人的占比是60.9%,食品行業(yè)25%,印刷行業(yè)34.3%,制革行業(yè)48.2%。相比之下,金屬行業(yè)中只占11.1%,煤礦企業(yè)中只占1.4%,化工行業(yè)中只占11%本杰明·平庫斯:《蘇聯猶太人:一個少數族群的歷史》,第95頁;諾拉·萊文:《1917年以來的蘇聯猶太人:生存悖論》第1卷,第243頁。。這一現象的出現一方面是因為縫紉業(yè)、食品業(yè)、印刷業(yè)、制革業(yè)屬于猶太人的傳統(tǒng)行業(yè),進工廠做工只是用機械化生產方式代替手工勞動,所以在行業(yè)選擇上,猶太人傾向于選擇原本熟悉的行業(yè);另一方面是因為革命前,俄國的重工業(yè)基地大多建在“柵欄區(qū)”外,而沙皇政府將猶太人限制在“柵欄區(qū)”,所以從事重工業(yè)的猶太人比例相對較低。但是,“柵欄區(qū)”廢除后,隨著工業(yè)化的開展,猶太人的這一職業(yè)特征并未發(fā)生大的改變。
3.加入手工業(yè)者合作社
與猶太商人、資產階級和神職人員相比,猶太手工業(yè)者的職業(yè)轉型之路相對容易。他們要么進入比較熟悉的輕工業(yè)部門,要么加入手工業(yè)者合作社。政府鼓勵手工業(yè)者加入手工業(yè)者合作社,并在貸款和原料供應方面給予合作社各種政策傾斜,外國猶太慈善組織也幫助猶太“被剝奪權利者”組建手工業(yè)者合作社。
20世紀20年代,困擾合作社的最大問題不是銷售,而是原料供應。在物資緊缺的年代,政府優(yōu)先供應由普通手工業(yè)者組成的生產合作社,如果物資富余的話,再考慮由私營手工業(yè)者和“被剝奪權利者”組成的合作社。在這種情況下,國外猶太慈善組織的援助變得尤為重要。聯合農業(yè)公司通過它名下的互助協會為猶太手工業(yè)者和猶太手工業(yè)者合作社提供貸款、機器和原料。1929年,聯合農業(yè)公司主管約瑟夫·羅森聯合世界ORT聯盟從國外進口20噸紗線,解了69個猶太手工業(yè)者合作社和3000名猶太手工業(yè)者的燃眉之急耶胡達·鮑爾:《我兄弟的守護者:美國猶太人聯合分配委員會歷史(1929—1939)》,第77~78頁。。
4.進入職業(yè)領域和政府機構
20世紀20—30年代,蘇聯政府雖然剝奪了猶太資產階級的公民權利,卻并未堵上他們社會升遷的途徑,猶太青年可以通過工業(yè)、農業(yè)改變自己的階級出身,還可以通過教育改變自己的命運。
蘇聯政府并不限制“被剝奪權利者”進入高等教育機構。20年代上半期,蘇聯高校中猶太學生的比例遠高于猶太人在總人口中的比例。例如,1923年,猶太人在烏克蘭總人口中所占的比例不到6%,但在烏克蘭高校中猶太學生的比例卻高達47.4%。1928年,猶太人在俄羅斯總人口中的比例不到1%,但在俄羅斯高校中猶太學生的比例卻高達12.5%。另外,在俄羅斯高校的經濟和醫(yī)學院系,猶太學生的比例一度超過60%(1929年)。后來,隨著國家有意增加出身工農家庭的學生比例,減少出身資產階級家庭的學生比例,蘇聯高校中猶太學生的比例有所下降,但政府并沒有向他們關上高校求學的大門。根據國家法令,“被剝奪權利者”的子女可以到工廠進行勞動改造,然后以工人的身份考入大學,勞動改造的時間一般為5年。1925—1929年,進工廠鍍金的烏克蘭猶太學生數量從7429人增加到14 533人。1926—1928年,通過該途徑進入大學的白俄羅斯猶太學生人數從471增加到747諾拉·萊文:《1917年以來的蘇聯猶太人:生存悖論》第1卷,第246、248頁。。
經過大學深造,很多猶太人得以進入黨政機關或職業(yè)領域。截至20世紀20年代中期,猶太人在蘇聯政治精英包括蘇聯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成員、蘇聯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成員、蘇聯和俄羅斯共和國常務委員會成員、蘇聯和俄羅斯共和國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主席和部長。20年代中期,這些部門總共有417名成員,其中27名(6%)是猶太人。這里涉及的都是在蘇聯和俄羅斯共和國黨政部門中占據要職的猶太人,在非俄羅斯共和國,猶太人的政治影響因為1923年出臺的本土化政策而遭到削弱。中的比例為6%,在蘇聯經濟精英中的比例為10%;相比之下,猶太人在蘇聯總人口中的比例從未超過2%④⑥ 本杰明·平庫斯:《蘇聯猶太人:一個少數族群的歷史》,第83、96、94~96頁。。1926年,蘇聯24.7%的政府公務員是猶太人。1939年,蘇聯40%的猶太從業(yè)人員是政府公務員,就整個蘇聯而言,只有17.2%的從業(yè)人員是政府公務員④。在職業(yè)領域,猶太人的表現也非常突出。以列寧格勒為例。1939年,列寧格勒69.4%的牙醫(yī)、58.6%的藥理學家和45%的醫(yī)療機構管理者是猶太人;在法律領域,45%的律師、34.7%的法律顧問、12.4%的法官和檢察官是猶太人;在文學和藝術領域,31.3%的作家、記者和編輯是猶太人,24.6%的音樂家和樂隊指揮是猶太人;在科學家和大學教授中,猶太人的比例是18.4%茲維·吉特爾曼、雅科夫·羅伊主編:《革命、鎮(zhèn)壓與復興:蘇聯猶太人的經歷》(Zvi Gitelman and Yaacov Ro’I,eds.,Revolution,Repression and Revival:The Soviet Jewish Experience),拉納姆:羅曼與拉菲爾德出版公司2007年版,第120頁。。
經過十幾年的社會主義改造,猶太人的職業(yè)結構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商人而言,1897年,俄國38.65%的猶太人從事商業(yè);后來,隨著蘇維埃政權的建立,猶太商人的數量不斷減少,到20世紀30年代初期,猶太商人作為一個階層湮滅在社會主義發(fā)展的洪流里。就手工業(yè)者而言,1897年,俄國18.4%的猶太人從事手工業(yè);到1939年,蘇聯20.1%的猶太人從事手工業(yè),但大部分是合作社成員,只有4%是私營手工業(yè)者。就工人而言,1897年,俄國17.9%的猶太人是工廠工人;隨著蘇聯工業(yè)化的開展,猶太工人的數量不斷增加,到1939年,猶太工人在猶太總人口中的比例已經達到30%。就農民而言,1897年,俄國3.5%的猶太人是農民;隨著蘇聯猶太農業(yè)墾殖運動的開展,猶太農業(yè)人口比例一度達到猶太總人口的11.1%,但1939年,因為各種原因,從事農業(yè)的猶太人數量下降到猶太總人口的5.8%。還有一個變化比較大的群體是政府公務員,1897年,只有10%的俄國猶太人是政府公務員;到1939年,40%的蘇聯猶太從業(yè)人員是政府公務員⑥。
四 蘇聯猶太人成功實現職業(yè)轉型的歷史意義和影響
20世紀20—30年代蘇聯猶太人的職業(yè)轉型是在以色列以外的猶太人中開展的最大規(guī)模的社會工程試驗。它涉及數百萬猶太人,不僅有蘇聯政府的支持,而且有國外猶太慈善組織的積極參與和西方猶太民眾的人力、物力援助。歷史地看,它的影響和意義有以下幾點。
1.是世界現代史上改變猶太人非生產性職業(yè)結構以實現社會融入的典型案例
長期以來,猶太人因為經濟和職業(yè)結構的非生產性特征而飽受世人的詬病。在古代和中世紀,因為不能擁有土地,基督教和伊斯蘭世界的猶太人普遍從事商業(yè)和手工業(yè)活動。中世紀晚期,隨著西歐行會制度的確立,猶太人又開始涉足借錢取利的放貸業(yè)。在基督教神學的影響下,歐洲民眾對勞動和財富有著獨特的認識,普遍認為商人及其從事的商業(yè)活動是低賤的,甚至是罪惡的張倩紅、張禮剛、劉百陸著,《猶太教史》,北京:華夏文化出版社2011年版,第162頁。,而放貸業(yè)是禁止基督徒涉足的行業(yè)。在中世紀的歐洲,之所以產生經濟反猶主義,一方面是因為猶太人從事的都是令基督徒不齒的行業(yè);另一方面是因為猶太人從事的商品買賣和放貸活動,不生產任何東西,不創(chuàng)造任何價值,只以剝削他人勞動成果為生,猶太人也因此而經常被反猶主義者稱作吸血鬼、寄生蟲等。
進入現代以后,在啟蒙思想的影響下,歐洲思想家、改革家對猶太人的職業(yè)有了較為客觀和理性的認識。他們承認,非猶太人的歧視和迫害是猶太人選擇商業(yè)活動、變得貪得無厭的重要原因,但時代已經發(fā)生改變,在啟蒙的春風下,猶太人可以回歸農業(yè)、手工業(yè)等尊貴行業(yè)③ 德里克·J.彭斯勒:《夏洛克的孩子:近代歐洲經濟學與猶太身份認同》(Derek J.Penslar,Shylock’s Children,Economics and Jewish Identity in Modern Europe),伯克利:加利福尼亞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12~113、105頁。。猶太啟蒙思想家也認為改變猶太人的職業(yè)結構有助于他們融入周圍非猶太社會。哈斯卡拉運動(猶太啟蒙運動)的一個中心理念就是讓猶太人在思想上、職業(yè)上和外在形象上作出改變,以使主流社會接納猶太人。它呼吁猶太窮人放棄行商、放貸等職業(yè),選擇農業(yè)、手工業(yè)等受人尊重的職業(yè)③。
受啟蒙思想影響,一些歐洲國家政府和猶太慈善家開始支持、引導猶太人從事生產性行業(yè),以解決困擾歐洲社會的反猶主義問題。三分波蘭1772年、1793年和1795年,俄羅斯、普魯士和奧地利三國三次瓜分波蘭。后,俄羅斯、奧地利和普魯士的統(tǒng)治者都曾允許猶太人在其新獲得的波蘭土地上從事農業(yè)墾殖1794年,普魯士政府鼓勵猶太人在普魯士南部新吞并的省份定居。1789年,哈布斯堡皇帝約瑟夫二世允許猶太人在加利西亞從事墾殖活動。為了鼓勵猶太人從事農業(yè),1804年,沙皇俄國政府將新俄國(剛并入俄國不久的烏克蘭地區(qū))赫爾松?。↘herson)和葉卡捷琳諾斯拉夫?。‥katerinoslav)8萬多英畝的土地劃給猶太人從事農業(yè)墾殖[參見德里克·J.彭斯勒:《夏洛克的孩子:近代歐洲經濟學與猶太身份認同》,第116頁;托馬斯·E.索耶:《蘇聯的猶太少數族群》(Thomas E.Sawyer,The Jewish Minority in the Soviet Union),博爾德:威斯特維爾出版社1979年版,第105頁]。。19世紀后半期,猶太慈善家和慈善組織也加入改造猶太人職業(yè)結構的行列。為了幫助受迫害的俄國猶太人,1891年,德國猶太慈善家莫里斯·德·赫爾施(Maurice De Hirsh)男爵成立猶太墾殖協會,斥資 4650萬美元,將成千上萬的俄國猶太人轉移到阿根廷從事農業(yè)墾殖埃德加多·扎布羅斯基:“德·赫爾施男爵的項目:成功還是失敗?”(Edgardo Zablotsky,“The Project of the Baron De Hirsch.Success or Failure?”),《CEMA第289號工作文件》(CEMA Working Papers:Serie Documentos de Trabajo No.289)(2005年5月),第11頁。。法國猶太慈善家艾德蒙·德·羅斯柴爾德(Edmond de Rothschild)男爵從1882年開始資助巴勒斯坦猶太農業(yè)墾殖運動,投資數千萬法郎,指導、幫助這里的猶太人從事農業(yè)生產。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著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的興起,眾多心懷夢想的猶太青年放棄歐洲優(yōu)越的生活條件,來到自然環(huán)境惡劣的巴勒斯坦,建立基布茲(即社會主義集體農莊)、莫沙夫(即合作制農業(yè)社區(qū)),不僅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征服荒地,而且創(chuàng)辦工廠,建立部門齊全的工業(yè)體系。
總之,在蘇聯猶太人大規(guī)模地實行以職業(yè)轉型為目標的社會工程試驗之前,其他地方的猶太人已經為改變猶太人的非生產性職業(yè)結構進行過各種有益的嘗試。但是,從結果來看,只有蘇聯和巴勒斯坦的猶太人成功實現了從非生產性職業(yè)到生產性職業(yè)的轉變,其他地方的猶太人大多回歸非生產性職業(yè)。從規(guī)模來看,在以色列建國前,蘇聯猶太人的職業(yè)轉型無疑是規(guī)模最大、涉及面最廣的,近百萬猶太人因為從事生產性行業(yè)而恢復公民權利,不僅成功融入蘇聯社會,而且獲得了較高的經濟和社會地位。而它之所以獲得成功,除了生活所迫、環(huán)境所需外,離不開政府的支持、幫助和外國猶太慈善組織的積極參與。另外,歷史時機也非常重要。猶太人的職業(yè)轉型正值蘇維埃政權四面楚歌、急需外來援助之際。這個時候它對跨域族群的利用之心多于警惕。它希望利用猶太人等跨域族群打破西方國家對蘇聯的封鎖、孤立,蘇聯的鄰國波蘭、羅馬尼亞都有大量的猶太人口。蘇聯政府認為,可以通過優(yōu)待境內的猶太人贏得波、羅兩國猶太人對蘇維埃政權的好感,進而依靠這些人推進蘇聯在東歐的政治和安全利益艾倫·萊恩·卡吉丹:《蘇聯的錫安山:尋找俄國猶太人的家園》,第20頁。。另外,蘇聯政府希望借助外國人道主義組織重獲西方國家的認可。猶太農業(yè)墾殖運動期間,蘇聯政府多次通過JDC代表傳遞與美國政府交好的信號喬納森·德克爾陳:“不可思議的三角關系:慈善家、政委和美國政客在蘇聯的克里米亞相遇(1922—1937)”(Jonathan Dekel-Chen,“An Unlikely Triangle:Philanthropists,Commissars,and American Statesmanship Meet in Soviet Crimea,1922—1937”),《外交史》(Diplomatic History)第27卷第3期(2003年6月),第368~369頁。,這是它包容外國猶太慈善組織在蘇活動的重要原因??傊T多因素的有利結合,促使蘇聯猶太人在20世紀20—30年代成功地實現了職業(yè)轉型。
2.引發(fā)了社會層面的反猶主義回潮
20世紀20—30年代蘇聯猶太人的職業(yè)轉型,刺激了蘇聯非猶太民眾強烈的反猶情緒,導致了反猶思潮在蘇聯再次興起。
蘇聯政府將大片土地劃給猶太人,意味著很多民族因為猶太人的到來而失去土地,這在當地民眾中引發(fā)了強烈的反猶情緒。在這一歷史時期,蘇聯民眾對猶太人的刻板印象占據上風,很多人認為猶太人不可能真正成為農民,猶太人來墾殖地只是為了搞投機活動諾拉·萊文:《1917年以來的蘇聯猶太人:生存悖論》第1卷,第130頁。。因猶太人的到來而遭受慘重損失的克里米亞德意志人,就指責其猶太鄰居與被猶太人控制的蘇維埃政權相互勾結,從而獲得各種特權和福利喬納森·德克爾陳:《在紅色土地上耕作:猶太農業(yè)墾殖與蘇聯地方政權(1924—1941)》,第126~127頁。。
在蘇聯城市,反猶現象尤為突出。蘇維埃政府放開對猶太人的居住限制后,一批批猶太人涌進大城市,搶占這里的教育和就業(yè)機會。面對突如其來的猶太人的教育和職業(yè)競爭,蘇聯非猶太民眾的反猶主義情緒高漲。從工人、農民到政府高官,從東正教教士到共產黨員和共青團員,都痛恨猶太人。就連革命前以開明著稱的知識分子也改變了對猶太人的態(tài)度。1921年,大學圖書館長謝爾蓋·熱別廖夫(Sergei Zhebelev)院士拒絕讓自己的猶太學生使用圖書館,理由是:“我們所有人都該為革命負責,包括我自己——我竟然讓猶太人待在大學里?!雹?茲維·吉特爾曼、雅科夫·羅伊主編:《革命、鎮(zhèn)壓與復興:蘇聯猶太人的經歷》,第123頁。列寧格勒人將一切不幸都歸咎到猶太人身上,責怪他們帶來布爾什維克主義、迫害宗教、引起消費品短缺和工人生產額不斷提高。地方報紙《列寧格勒真理報》和《紅色新聞報》經常報道發(fā)生在城市、郊區(qū)、工廠、學校和大街上的反猶主義事件。20世紀20年代末,當一名17歲的工人用斧頭砍死一名年輕猶太人時,他是如此受大眾支持,以至于陪審團只判了他5年刑⑥。
猶太人職業(yè)轉型引起蘇聯社會如此強烈的反應,是由一系列原因造成的。第一,這是主體族群面對少數族群強勢崛起時的普遍反應??v觀世界歷史,任何一個長期遭受歧視的少數族群在獲得平等的公民權后,在追求社會地位上升的過程中都會遭到主體族群的排斥和壓制。美國解放黑人奴隸后,南部白人群體的反應如是;法、德賦予猶太人平等的公民權后,主流社會的反應如是;19世紀60年代,沙皇亞歷山大二世部分解放猶太人后,俄國社會的反應如是;到蘇聯時期,在猶太人獲得平等的公民權,可以與他人公平競爭后,普通民眾的反應也是如此。面對猶太人在各個領域的強勢崛起,很多人產生嫉恨心理,而政府對猶太人的優(yōu)待政策又進一步刺激了他們的反猶主義情緒。第二,蘇維埃政權初期,猶太人在政府機構中的大量存在使許多人產生這樣的錯覺,即十月革命是“猶太人的革命”,蘇維埃政府是猶太人的政府,于是,普通民眾將自己遭遇的各種不幸都歸咎到猶太人身上。第三,蘇聯非猶太民眾根深蒂固的反猶主義傳統(tǒng)。從15世紀的“猶太異端”運動15世紀后半期,一場名為“猶太異端”的運動在俄國興起。這場運動使許多基督徒叛離基督教,其中不乏著名的俄國教士和政府高層官員。實際上,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整個俄國政府都是由猶太化的俄國人或對猶太文化有好感的人組成的,這也是后來俄國統(tǒng)治階級厭猶恐猶的重要原因。開始,俄國政府一直對猶太人懷有恐懼和厭惡心理。在長達兩百多年的時間里,沙皇政府禁止猶太人踏上俄國土地,雖然后來因為吞并波蘭土地而被迫接受大量的猶太人口,沙皇俄國也選擇將猶太人禁錮在靠近邊境的“柵欄區(qū)”。政府的恐猶厭猶心理影響著普通民眾,加上日常生活中猶太人對農民的經濟剝削、東正教的反猶宣傳,民眾的反猶情緒很容易死灰復燃。
20世紀20—30年代蘇聯反猶主義思潮的沉渣泛起,也說明了一個問題,即猶太人職業(yè)結構的歷史性改變和職業(yè)形象的根本扭轉,并不能解決歷史遺留的反猶主義問題。從現實角度來看,反猶思潮的回流,更多地是因為猶太人的經濟、教育和職業(yè)競爭,猶太人對社會公共資源的過多占有,以及猶太人在獲得平等的競爭權利后的優(yōu)異表現。
3.展現了猶太人的團結、韌性以及頑強的適應能力
猶太人在一千八百多年前就失去了國土,流散世界各地,客居他鄉(xiāng)。但是,在流散客居過程中,猶太人作為一個族群之所以能夠流而不散,“瓜瓞綿綿,爾昌爾織”至今,原因就在于猶太人特別地團結互助,具有超強的韌性和頑強的適應能力。20世紀20—30年代蘇聯猶太人的職業(yè)轉型很好地展現了猶太人的這一族群特性。
20世紀20年代初,當蘇聯猶太人遭遇屠殺和饑荒災難時,遠在美國的猶太人捐錢捐物,幫助他們渡過戰(zhàn)后危機。當蘇聯猶太人因被剝奪公民權而失去生活來源時,JDC、JCA、世界ORT聯盟、ICOR等外國猶太慈善組織進駐蘇聯,教授蘇聯猶太人職業(yè)技能、指導他們從事農業(yè)或到工廠做工。在政府資源有限的年代,國外猶太慈善組織和海外親友是蘇聯猶太人唯一的依靠。20世紀20年代晚期,諾海姆·哈寧(Nokhem Khanin)在訪問明斯克后寫道:“無論在哪里遇到猶太人,問他靠什么生活時,我得到的答案都是相同的:靠美國親戚給我寄錢。”③④ 艾麗莎·本波拉德:《成為蘇聯猶太人:布爾什維克在明斯克的試驗》(Elissa Bemporad,Becoming Soviet Jews:The Bolshevik Experiment in Minsk),布魯明頓:印第安納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第34~35、38、35頁。猶太慈善組織的運營資金通常來源于所在國家的猶太人,除了富人的捐款外,猶太工人、婦女、兒童也在竭盡所能地幫助遭遇困難的外國猶太同胞。猶太婦女捐出自己的首飾,兒童通過做義工籌錢,工人則1美元、5美元地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1918年,紐約布魯克林的猶太小學生為JDC捐款2.5萬美元。1917年,美國猶太工人通過人民救濟委員會(People’s Relief Committee)為JDC捐款10.1萬美元泰勒·德懷爾:“‘我吃了一頓好飯’和‘我正在排隊領面包!’:美國猶太人聯合分配委員會、食物捐贈與一戰(zhàn)期間及戰(zhàn)后的美國猶太身份認同”(Taylor Dwyer,“ ‘I’ve Had a Bully Good Feed’ and ‘I’m Waiting in the Bread Line for Mine!’:The American Jewish Joint Distribution Committee,Food Donations and Jewish American Identity during and after World War Ⅰ”),《新聲音》(Voces Novae)第8卷第1期(2016年),第32~33頁。??梢哉f,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慈善傳統(tǒng)是蘇聯猶太人能夠渡過經濟危機、成功實現職業(yè)轉型的一個重要原因。
此外,猶太人非常懂得變通。為了繞開法律對“被剝奪權利者”的種種限制,一些猶太人選擇隱瞞自己的家庭出身,到遠離故土的地方求學、工作。在看到自己的哥哥姐姐因為家庭出身問題而被白俄羅斯國立大學開除學籍后,明斯克猶太人阿倫·羅津(Aron Rozin)選擇到列寧格勒上大學,因為這里的人不會發(fā)現他父親的“被剝奪權利者”身份③。為了解決猶太“被剝奪權利者”的就醫(yī)問題,明斯克的猶太醫(yī)生決定成立自己的醫(yī)療機構。1926年,他們在Z.列文(Z.Levin)醫(yī)生的領導下成立猶太醫(yī)療衛(wèi)生協會,專門為明斯克的猶太窮人和“資產階級”提供醫(yī)療服務。由于該協會是民眾自發(fā)成立的公共服務組織,不屬于任何蘇維埃機構,也不受共產黨猶太局監(jiān)管,因此成立一年后,明斯克地區(qū)黨委仍試圖弄清楚是誰批準成立了這個機構④。從這兩個例子,我們可以看出猶太人隨機應變、適應周圍環(huán)境的能力。
4.對蘇聯國家發(fā)展和猶太歷史發(fā)展產生了重要影響
十月革命前,因為政府的歧視和限制政策,絕大部分猶太人不能從事公職。十月革命后,隨著居住、教育和職業(yè)限制的取消,猶太人開始大量涌入蘇聯的黨政機關。20世紀20—30年代是蘇聯猶太人在政治領域最為活躍的時期,也是他們政治參與程度最高的時期。如前所述,1926年蘇聯24.7%的政府公務員是猶太人,1939年政府公務員在猶太從業(yè)人員中占到40%本杰明·平庫斯:《蘇聯猶太人:一個少數族群的歷史》,第96頁。。在政府高層領導人中,猶太人占據著很高的比例。其中,雅科夫·斯維爾德洛夫(Yakov Sverdlov)在1917—1919年擔任全俄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主席,即蘇俄的首任國家元首;列夫·加米涅夫(Lev Kamenev)在1923—1926年擔任蘇聯部長聯席會議副主席;格里戈里·季諾維也夫(Grigory Zinoviev)在1919—1926年擔任共產國際主席?!按笄逑础鼻?,先后有十幾名猶太人在蘇聯政府部門擔任部長或人民委員,其中包括軍事人民委員列昂·托洛茨基(Leon Trotsky)、外交人民委員阿道夫·越飛(Adolph Joffe)、財政人民委員格里戈里·索科爾尼科夫(Grigory Sokolnikov)、新聞人民委員卡爾·拉狄克(Karl Radek)、重工業(yè)人民委員拉扎爾·卡岡諾維奇(Lazar Kaganovich)和1929—1937年擔任蘇聯外交部長的馬克西姆·李維諾夫(Maxim Litvinov)。此外,羅扎利亞·澤姆利亞奇卡(Rozalia Zemlyachka)在1939—1943年擔任蘇聯副總理;外交部長莫洛托夫的妻子柏林那·熱姆丘任娜(Polina Zhemchuzhina)在1939年當選蘇聯漁業(yè)人民委員;蘇聯部長聯席會議副主席A.A.安德烈耶夫的妻子多拉·莫伊茲葉維娜·哈贊(Dora Moiseyevna Khazan)在1938年當選輕工業(yè)部副部長,后又擔任紡織業(yè)部副部長根納季·科斯圖申科:《走出紅色陰影:斯大林時期俄國的反猶主義》(Gennadi Kostyrchenko,Out of the Red Shadows:Anti-Semitism in Stalin’s Russia),紐約:普羅米修斯出版社1995年版,第119、123頁。。
在基層黨組織、蘇維埃組織和國有企業(yè)中,猶太人也占據著很高的比例。1922年,在白俄羅斯共產黨地方黨委中,45.9%的成員是猶太人;在白俄羅斯共產黨執(zhí)委會委員和成員中,猶太人的比例分別是50.7%和34%。20世紀20年代中期,白俄羅斯最高國民經濟蘇維埃的70名成員中有38名是猶太人。因為烏克蘭和白俄羅斯是革命前俄國猶太人的主要聚集地,所以這里猶太人的參政比例更高,經濟活躍度也更高。以白俄羅斯首都明斯克為例,1926年,地方蘇維埃機構雇用了將近3000名猶太人;1924年,在城區(qū)25個黨組織中,有19個黨組織的主席是猶太人;在商業(yè)企業(yè)中,56%的員工是猶太人;在工業(yè)和制造業(yè)中,54.6%的員工是猶太人;在輕工業(yè)中,71.2%的員工是猶太人艾麗莎·本波拉德:《成為蘇聯猶太人:布爾什維克在明斯克的試驗》,第39~40頁。。
不可否認的是,掌握政府權力的猶太人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蘇聯的政治、經濟發(fā)展,在各個領域為蘇聯的國家發(fā)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值得注意的是,在猶太人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塑造(建設)蘇聯的同時,蘇聯也在用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塑造猶太人和猶太文化。布爾什維克黨執(zhí)政的前20年,猶太人的經濟結構和職業(yè)特征都發(fā)生了大的改變,革命前人數最多的猶太商人群體在30年代后期銷聲匿跡,取而代之的是猶太工人、公務員和專業(yè)人士。這種職業(yè)導向對猶太歷史發(fā)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以至于20世紀90年代蘇聯解體后涌入以色列的猶太移民中有數量眾多的醫(yī)生、科學家和工程師,這些人為90年代以色列高科技產業(yè)的繁榮發(fā)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再者是對猶太文化的影響。在蘇維埃化政策影響下,蘇聯的猶太宗教文化發(fā)展遭到壓制,世俗意第緒語文化發(fā)展得到鼓勵和支持,由此產生了一批致力于發(fā)展世俗意第緒語文化的猶太知識分子。政府的蘇維?;邿o疑加速了蘇聯猶太人的世俗化和現代化,以至于幾十年后移民以色列時,他們身上帶著明顯的蘇聯文化標志,最好的證明就是如今遍布以色列的出售豬肉的俄裔猶太人超市根據猶太教飲食法,豬肉是禁止食用的不潔肉類,所以,以色列超市一般不會供應豬肉,只有俄裔猶太人和亞洲人開的超市會供應豬肉。。如今,俄裔猶太人群體是以色列的一個具有鮮明文化特征的亞文化群體。他們有自己的報紙、電臺,有自己的支持黨派,已經成為以色列政治中的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最后是對重塑蘇聯猶太精英群體的影響。千百年來,宗教人士和富裕商人一直是猶太社團精英群體的主要組成部分。作為教俗領導人,他們傳承著猶太社團文化,決定著猶太社團的內部事務和未來發(fā)展方向。然而,在蘇聯的社會改造政策下,商人階層和宗教人士成為政府重點打擊的對象,在新的社會環(huán)境中,他們的領導者角色逐漸讓位于擁有更多話語權的猶太工人、公務員和專業(yè)人士。在傳統(tǒng)的猶太社會,精英群體不僅僅是社會秩序的設計者和公共權力的管理者,更是精神潮流的引領者。蘇聯猶太精英群體的重塑對未來猶太社團的發(fā)展趨向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隨著宗教影響的減弱,猶太人不再在社團內部尋找認同,而是在更廣闊的社會領域尋找認同,這削弱了他們的族群身份(猶太身份),加強了他們的社會身份,是二戰(zhàn)前猶太人快速融入蘇聯社會的重要原因。
The Occupational Transformation of Soviet Jews in the 1920s and 1930s
The political,economic,social and cultural life of Soviet Jews underwent tremendous changes in the 1920s and 1930s.After the Bolshevik party came to power,Jews were nominally granted equal citizenship,but the government’s social policy relegated a huge number of Jews to the so-called lishentsy.These people were not only disenfranchised,but also discriminated in various fields,such as education,medical care and social welfare.In order to pull through the crisis of survival and be reinstated in their civil rights,Jews worked hard to join the working class.They achieved their occupational transformation through plunging into the social production and service sectors,such as industry,agriculture,handicraft industry and public sector.For Soviet Jews,the occupational transformation was both a challenge and an opportunity.They had to give up the work they were good at,such as business,and get involved in the work which were extremely unfamiliar to them.In the 1920s and 1930s,Jews were extraordinarily outstanding in the political field,and they had made an important impact o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Soviet Union.Investigting the occupational transformation of Soviet Jews in the 1920s and 1930s helps to illustrate the nature of Soviet economic and ethnic policies in the same historical period.
The Soviet Union;Jews;Lishentsy;Overseas Jewish Philanthropic Organizations;Occupational Transform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