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利用半?yún)?shù)法研究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中的收入效應,結果顯示:外來流動人口的絕對收入水平越高,社會融合程度越高;收入—社會融合曲線沒有明顯的拐點,相反,由于“相對剝奪感”的影響,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收入彈性都比較穩(wěn)定;教育差異會對收入—社會融合曲線產(chǎn)生重要的影響,低教育群體的社會融合對收入水平的上升反應更加靈敏,這與“相對剝奪感”參照系選擇不同有關。提升外來流動人口的收入水平(尤其是低教育程度群體的收入水平)、加大農(nóng)村教育投資力度、改革導致社會資源分配不均衡的社會制度等是促進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重要手段。
關鍵詞:流動人口;收入融合;收入效應
中圖分類號:F272.9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5-6432(2025)04-0014-05
DOI:10.13939/j.cnki.zgsc.2025.04.004
1"引言
伴隨農(nóng)村流動人口規(guī)模的日益擴大以及新型城鎮(zhèn)化概念的進一步提升,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引起了國內(nèi)外學者的廣泛關注,其中社會融合影響因素是重要的研究內(nèi)容。根據(jù)楊菊華的觀點,經(jīng)濟融合是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基礎,而收入水平折射出個體的社會經(jīng)濟地位,是驅動流動人口背井離鄉(xiāng)的主要動力,也是經(jīng)濟融合的關鍵、核心指標。因此,作為影響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必然內(nèi)生變量,收入基本存在于所有社會融合的相關研究文獻中。通常認為,收入水平越高,外來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程度越高。相關研究中,收入水平與社會融合之間往往被理解成簡單的線性關系。但孟穎穎等人則持反對觀點,他們認為收入水平對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影響是非線性的,且影響彈性達到一定程度后開始遞減。
孟穎穎等人的研究為探究收入水平與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之間的關系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從社會融合的收入彈性角度分析外來流動人口收入水平上升對其社會融合的意義,但他們的研究方法過于粗糙(簡單的曲線擬合),且忽略了群體異質(zhì)性——尤其是教育的群體差異對收入—社會融合關系產(chǎn)生的影響。文章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采用半?yún)?shù)估計法對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收入效應進行考察,具體回答以下幾個問題:提高外來流動人口的收入水平會在何種程度上促進他們的社會融合?“收入悖論”是否存在?不同的教育群體,收入—社會融合曲線是否存在明顯差異?如果存在,什么原因導致了這一差異?
2"計量模型與數(shù)據(jù)分析
2.1"計量模型
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方程式如下:
Ui=f(yi)+δSi+w′iβ+εii=1,"…,"n(1)
式中,S是觀測年限,w是影響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變量集,ε是殘差項。w主要包括影響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經(jīng)濟、社會文化和結構等因素。經(jīng)濟方面的因素包括外來流動人口的收入水平、就業(yè)狀況等,由于收入水平會作為非參數(shù)變量進入方程,因此這里主要指外來流動人口的工作狀況。文章使用“整體上,你對目前的工作是否滿意”來體現(xiàn)這一指標;社會文化方面的影響因素包括價值觀、社會歧視等,文章采用“外來流動人口是否因為‘戶籍’而受到不公正待遇”和“是否遭受到了不合理的收費”兩個變量;結構方面的因素使用變量“你平時與誰聊天最多”。這是因為流動人口與本地市民交往越頻繁,群體間的相互認可、接納就越容易。y能夠追蹤到社會融合的收入效應——外來流動人口的收入水平如何影響他們的社會融合。
2.2"數(shù)據(jù)分析
文章使用中國家庭追蹤調(diào)查數(shù)據(jù)(CFPS),此數(shù)據(jù)的收集由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diào)查中心發(fā)起并實施。為保持變量的一貫性,文章采用2014年和2016年的數(shù)據(jù),并提取了16~65周歲、農(nóng)業(yè)戶口且處于非農(nóng)就業(yè)狀態(tài)的樣本。剔除工資收入、工作時間、教育、性別等具有信息缺失的樣本,最后形成了1479個有效混合截面數(shù)據(jù)樣本。
在樣本數(shù)據(jù)中,沒有單獨的社會融合變量。由于社會融合內(nèi)涵寬泛,包含不同的維度和層次。已有文獻通常采用多維度變量整合的方法獲取外來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指標,比如楊菊華利用“我喜歡現(xiàn)居城市”“我關注現(xiàn)居城市的變化”和“我愿意融入流入地”三個變量來整合外來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入意愿。文章參考相關文獻,從“自我”維度、“他方”維度和“時間”維度三個層面獲取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綜合指標。對于“自我”維度,“你對自己生活的滿意程度”能夠很好地體現(xiàn)外來流動人口對流入地總體性認知評價,指標得分越高,說明外來流動人口對流入地生活的認同感越高。對于“他方”維度,主要體現(xiàn)的是社會關系的融合,文章采用“你在本地的社會地位”變量來體現(xiàn)這一維度。通常情況下,“你在本地的社會地位”得分越高,流動人口在本地的社會融合越好。對于“時間”維度的融合則體現(xiàn)了外來流動人口融合的持續(xù)性。如果實現(xiàn)了“自我”和“他方”維度的融合,但外來流動人口持續(xù)保持為鐘擺式的流動,則意味著外來流動人口沒有實現(xiàn)長期身份的轉化。為了體現(xiàn)外來流動人口融合的長期性,文章采用“你對自己未來的信心程度”這一變量來刻畫流動人口在時間跨度上的本地融合。
根據(jù)“自我”“他方”和“時間”三個維度,文章通過因子分析法獲取外來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總指標。因子分析前,先利用KMO檢驗三個變量是否適合提取公因子。檢驗結果顯示KMO值為0.679,說明利用因子分析提取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指標是合適的。三個變量整合后,只有一個公因子是有效的,且能夠解釋方差的80.22%。根據(jù)“自我”維度的“你在本地的社會地位”“他方”維度的“你對自己生活的滿意程度”和“時間”維度的“你對自己未來的信心程度”三個變量的賦值,整合后的綜合因子得分越高,說明外來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越高。為了便于分析,文章將因子得分都調(diào)整為大于零的值。
表1給出幾個重要的影響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變量的信息。外來流動人口對工作的總體評價并不高,只有20.57%的勞動力認為工作整體上比較滿意或者很滿意,而且有29.5%的高教育程度群體對工作的整體評價為比較或很不滿意,這一比例高于低教育群體的相應指標。與以往的調(diào)查結果不同,對于代表社會歧視的“有無戶籍歧視”和“有無不合理收費”兩個問題,外來流動人口中只有不到1/3的人給予了肯定回答,這表明隨著戶籍制度改革的推進,城鄉(xiāng)勞動力的價值觀念和外來流動人口生活的制度環(huán)境都有了很大的轉變和改善。社會網(wǎng)絡方面,日常生活中,外來流動人口聊天對象最多的群體主要集中在親戚朋友中(在三個樣本中幾乎都達到了70%),這意味著外來流動人口社會交往的本地化程度比較低。
3"實證結果及分析
根據(jù)前文的模型設定,表2給出了外來流動人口總樣本社會融合的參數(shù)估計結果。在參數(shù)估計結果中,年齡變量的系數(shù)值非常顯著(5%的置信水平),且隨著年齡增長,外來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程度先上升后下降,這與勞動力整個生命周期中對新環(huán)境適應能力的變化以及收入的調(diào)整密切相關。代表人口學特征的性別變量系數(shù)值不具有顯著性,但未婚勞動力的社會融合程度顯著高于已婚勞動力。盡管只有不到1/3的外來流動人口遭受到了戶籍歧視,但這一變量會顯著降低他們的社會融合程度。比較意外的是,“有不合理收費”變量的系數(shù)值不具有顯著性,這或許說明與物質(zhì)上的不公正待遇相比,心理上的不公正待遇更容易對外來流動人口的本地社會融合造成負面沖擊。代表人力資本存量的教育系數(shù)值非常顯著(1%的置信水平),且教育程度越高,外來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程度也越高。此外,對工作的整體評價滿意度越高,社會交往越本地化,外來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程度越高。
圖1是總樣本的非參數(shù)估計結果,從圖形的形狀可以看出,隨著月收入(對數(shù)值)水平的增加,外來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程度明顯上升。根據(jù)孟穎穎等人的觀點,如果外來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存在“收入悖論”,那么在非參數(shù)擬合曲線上的某一位置會出現(xiàn)拐點:收入對社會融合影響的邊際效應是先上升后放緩,即曲線在開始階段比較陡峭,當收入達到一定程度后開始變得平滑。但在圖1中,這種情況并沒有出現(xiàn),盡管在曲線的末端,收入—社會融合曲線有一個較大幅度的變化,但此時曲線擬合偏差比較大(具有較寬的帶寬)。在擬合程度比較好的區(qū)間段,收入對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影響的邊際效應基本是穩(wěn)定的。
考慮到教育異質(zhì)性,表3、圖2和圖3分別給出了高教育程度群體和低教育程度群體社會融合的參數(shù)估計和非參數(shù)估計結果。在參數(shù)估計結果中,年齡變量的系數(shù)值在高教育程度樣本中變得不顯著,可能的原因是群體質(zhì)量的整體上升所帶來的促進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正面效應抵消了年齡增長所產(chǎn)生的負面效應;未婚虛擬變量盡管提高了高教育程度群體的社會融合程度,但在低教育群體中不具有顯著性;“有戶籍歧視”"和“工作滿意程度”兩個虛擬變量在兩個不同教育程度群體樣本中的顯著性保持了一致:“戶籍歧視”對所有教育群體的社會融合具有顯著的負面作用,“工作滿意程度”的正面評價對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對于“聊天對象”虛擬變量,與聊天對象是“鄰居同事”相比,聊天對象為“朋友”的勞動力社會融合程度在低教育程度樣本中顯著下降,而在高教育程度樣本中這一變量不具有顯著性。
非參數(shù)估計結果如圖2、圖3所示,比較兩條曲線的形狀。其一,兩類不同教育程度群體的收入—社會融合曲線都明顯向上延伸,且沒有明顯的拐點出現(xiàn);其二,高教育程度群體的收入—社會融合曲線比較平滑,低教育程度群體的收入—社會融合曲線相對比較陡峭,且在收入水平超過大約2000元之后,低教育程度群體收入水平對其社會融合影響的邊際效應進一步變大,這意味著相同的收入增長,低教育程度群體的社會融合對其反應更靈敏;其三,相同的收入水平,高教育程度群體的社會融合曲線高于低教育程度群體的社會融合曲線,即教育程度越高,外來流動人口的社會融合程度越高,這與前文的研究結論相一致。
什么原因導致了上述結論?對于其一點,以往的研究文獻已經(jīng)給出了很好的解釋:教育水平越高,意味著更高的工作技能和更廣泛的社會資源,進而帶來更強烈的城市居留意向;教育水平越高,意味著流動人口的人力資本水平越高,從而擁有更好的社會適應能力與就業(yè)質(zhì)量。對于其二、其三點,文章認為外來流動人口的“相對剝奪感”可以很好地對其進行解釋。
首先,外來流動人口對相對收入的消極主觀評價可能會抵消絕對收入增長帶來的彈性遞減,即收入—社會融合曲線的拐點不會顯現(xiàn)出來。表4給出了外來流動人口對自身收入在本地等級的評價。從表中可以看出,不管是高教育程度群體還是低教育程度群體,超過50%的勞動力都認為自己的收入在本地的等級為很低或者比較低,相對收入等級評價為比較高或者很高的比例不到6%。換句話說,盡管有些外來流動人口的絕對收入可能已經(jīng)達到了比較高的水平,但是收入的心理評價水平依然處在低位上。
其次,不同教育程度的流動人口,"“相對剝奪感”參照群體選擇存在著差異,這是造成低教育程度群體社會融合對收入水平上升反應更靈敏的重要原因。王元騰的研究指出,農(nóng)民工對參照群體的選擇因其外出流動時間、社會地位、收入水平等因素的不同發(fā)生分化。對于低教育程度群體,由于技能的缺失和社會資本的匱乏,他們工作生活的圈子往往僅限于與城市居民隔絕的“城中村”,因而在評判生活滿意度時,農(nóng)民工更傾向于選擇同質(zhì)化的參照群體,將家鄉(xiāng)的其他農(nóng)民作為參照對象,而非城市就業(yè)居民。這一點從表4相關變量的統(tǒng)計中可見一斑:對于低教育程度群體,盡管對收入在本地的等級評價比較低,但對收入的滿意度達到一般及以上水平的有79.06%,比高教育程度群體高了9個百分點。
4"結論
收入水平作為影響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必然內(nèi)生變量,一直受到學者的廣泛關注。文章利用中國家庭追蹤調(diào)查數(shù)據(jù)(CFPS),采用半?yún)?shù)估計法,對外來流動人口收入水平與社會融合之間的關系進行考察,結論有如下三點。
其一,高中及以上教育群體具有相對較高的絕對收入水平,其社會融合程度也明顯高于初中及以下教育程度群體。其二,實證結果中并沒有發(fā)現(xiàn)社會融合的收入彈性達到一定水平后有下降的趨勢,這可能與外來流動人口的“相對剝奪感”有關:盡管有些勞動力的絕對收入已經(jīng)達到了比較高的水平,但收入的心理評價依然處在低位上。其三,教育群體差異會對收入—社會融合曲線產(chǎn)生重要的影響:高教育程度群體的收入—社會融合曲線相對比較平滑,低教育程度群體的收入—社會融合曲線比較陡峭。換句話說,相同的收入增長對低教育程度群體社會融合程度的刺激作用更大。導致這一結果的原因是兩個群體“相對剝奪感”參照系選擇存在差異。
上述結論的政策含義包括以下三個方面:一是提升外來流動人口的收入水平,尤其是低教育程度群體的收入水平,這對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實現(xiàn)具有重要意義;二是加大農(nóng)村教育投資力度,提高農(nóng)村人口的教育水平,這是促進流動人口社會融合實現(xiàn)的有效途徑;三是繼續(xù)改革導致社會資源分配不均衡的戶籍、就業(yè)、醫(yī)療等制度的不合理部分,消除收入的“相對剝奪感”對社會融合實現(xiàn)所產(chǎn)生的阻礙作用,這是實現(xiàn)外來流動人口社會融合的有效制度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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