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 濱
隨著世界進入全球化的時代,以前被限定在民族—國家邊界范圍內的公民身份需要突破這種邊界,以獲得更大的普適性和包容性;在全球化的沖擊之下,由于受到超國家認同(如對歐盟之類的跨民族—國家共同體的認同和對世界共同體的認同)與亞國家認同(尤其是族群認同)的雙重擠壓、夾擊,公民的國家認同不僅日益模糊而且顯得非常脆弱。這樣,如何處理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的關系就成為學術界必須面對的重大理論問題和緊迫的現(xiàn)實問題。當代著名思想家哈貝馬斯以《公民身份與民族認同》為題對此問題進行分析,這在很大程度上顯示了這一學術話題的價值和意義。
在此背景下,針對二者的關系,學術界主要有兩種論述話語:一種被稱為“切割論”,主張干脆切斷公民身份與國家/民族認同的聯(lián)系,以確保公民身份的包容性;另外一種則力圖維系公民身份與國家/民族認同的關聯(lián),是為“維系論”。為了回應這一學術爭論,筆者發(fā)表了題為《兩種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的雙元結構》一文①參見肖濱:《兩種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的雙元結構》,《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1期,《中國社會科學文摘》2010年第5期重點轉摘。。該文既拒絕徹底分離二者的“切割論”,同時也不贊成將二者簡單地連接在一起的“維系論”,而是提出了“匹配論”,即在區(qū)分兩種公民身份(政治—法律公民身份和文化—心理公民身份)和梳理國家認同的雙元結構(贊同性國家認同和歸屬性國家認同)的基礎上,確立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之間雙線匹配的邏輯對稱關系:與國家政權系統(tǒng)內在相連的政治—法律公民身份與贊同性國家認同相匹配、對應,而與國家/國族共同體對接的文化—心理公民身份則與歸屬性國家認同相匹配、對應。
該文發(fā)表之后引起了學術界的關注和爭論。郭忠華教授以《動態(tài)匹配·多元認同·雙向建構》為題對該文提出了三個方面的質疑:一是針對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之間的匹配關系,即二者之間是否只是一種或兩種清晰而固定的搭配關系?兩者之間是否存在模糊或者動態(tài)的匹配關系?二是指向國家認同形式的多元性,即國家認同是否只是對制度和文化的認同,國家認同是否還存在其他的形式?三是涉及國家認同的形成,即國家認同是否只是共同體文化的產(chǎn)物或者公民理性地選擇的結果,它能否是兩者互動的產(chǎn)物?①參見郭忠華:《動態(tài)匹配·多元認同·雙向建構——再論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的關系》,《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綜合起來看,三個方面的質疑實際上可以歸結為一個問題:究竟如何理解和認知公民認同國家的邏輯進路和現(xiàn)實圖景?基于此,本文將從理論邏輯和經(jīng)驗現(xiàn)實兩個方面展開討論,以回應對“匹配論”的上述質疑,從而從學理上深化我們對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關系的認識。
“匹配論”受到的根本性批評在于它所提出的“雙線匹配”關系。郭忠華教授在文中寫道:“從國家認同的角度來看,即使我們承認它只存在‘贊同性國家認同’和‘歸屬性國家認同’兩種形式,‘匹配論’所提出的這種雙線匹配關系也顯得武斷,因為它后面表明的是兩種相互矛盾甚至是相反的認識論立場?!雹趨⒁姽胰A:《動態(tài)匹配·多元認同·雙向建構—再論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的關系》,《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這一批評的關鍵點有二:一是雙線匹配關系“顯得武斷”,這意味著雙線匹配的邏輯對應關系難以成立;二是雙線匹配關系之所以難以成立,是因為其根源于“兩種相互矛盾甚至是相反的認識論立場”。顯然,這兩個方面是相互依存、彼此關聯(lián)的:前一方面是判決性的結論,后一方面是判決的理由。
為了回應這一質疑,我們將從分析國家認同的主體與對象入手,展示公民認同國家的邏輯進路,以此來揭示“匹配論”立論的學理基礎。
公民是國家認同的主體,然而,公民究竟以單一的還是復合的公民身份來認同國家呢?“匹配論”傾向于后者,為此,它把公民身份區(qū)分為政治—法律的和文化—心理的公民身份。有論者質疑這種區(qū)分的理由以及必要性,他們擔心由此有可能導致公民身份的分裂。然而,在我們看來,這種區(qū)分不僅有經(jīng)驗事實的依據(jù),而且得到了學術研究的支持。
從經(jīng)驗事實來看,公民本身就以雙重身份面對國家。一方面,公民可以作為權利的享有者和經(jīng)濟及政治利益的計算者與國家發(fā)生聯(lián)系:“成為一個公民就是要加入到金錢和權力的基本交換中去……作為公民,要通過納稅為國家提供資金,通過選舉行為和大眾忠誠與國家發(fā)生關系(構成國家權力)、行使權力?!雹郏塾ⅲ菔返傥纳帯㈥愔窘茏g:《文化與公民身份》,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7年,第47,87頁。因此,面對國家,公民可以是自己利益的計算者和權益的捍衛(wèi)者。然而,另一方面,面對國家,公民也不會只是利益的計算者:公民是人,而“人并非如霍布斯所說的那樣是擔心暴死的利益計算動物……人作為宇宙自然的一分子,是被賦予了仁愛之心和向善之心的有情生命,是具有情感認同和意義認同的生命”④強世功:《中國香港:政治與文化的視野》,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10年,第233頁。。面對國家,公民不會只是計算利益、權衡得失,他們也投入情感和想象,尋求精神上的寄托、心理上的依戀,因此,公民也是文化歸屬的尋求者:“要成為公民,人們不僅必須在形式上有所歸屬,而且必須感到這種歸屬感是‘真實的’?!雹荩塾ⅲ菔返傥纳帯㈥愔窘茏g:《文化與公民身份》,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司2007年第478頁。
從學術研究來看,在兩種對立而互補的分析視角下,公民身份展示出其雙重特性。在公民身份的研究傳統(tǒng)中,政治學和法學的分析方法是通常的主要套路。在這種研究方法的審視下,“公民身份通常被看作是個體與作為政治共同體的成員聯(lián)系在一起的權利和義務的組合”①[英]布賴恩·特納編,郭忠華、蔣紅軍譯:《公民身份與社會理論》,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7年,《前言》第5頁。。如此公民身份觀雖然捕捉到了公民身份在政治—法律維度上的重要面相,但它也有其理論認知上的盲點,即它沒有揭示出公民身份的文化—心理特性,因而它難以涵蓋公民身份所有的方方面面。然而,隨著心理學分析方法的引入、采用,人們發(fā)現(xiàn):“‘公民身份’不僅僅是一個接受所分派的位置的問題……它也是一個把自身置于社會秩序和制度的情感綜合體中去,享受其成功,想象其未來發(fā)展,拋卻其焦慮,拒絕其他選項的問題?!雹冢塾ⅲ菔返傥纳?、陳志杰譯:《文化與公民身份》,第103頁。換句話說,公民作為文化—心理主體,在面對國家、面對社群的過程中,嵌入了他們的情感和想象,這樣,“公民身份不僅是由一系列權利和責任確定的一種法律地位,而且還是一種認同,還是對自己歸屬某個政治共同體的一種表示”③[加]威爾·金利卡著、馬莉等譯:《多元文化的公民身份——一種自由主義的少數(shù)群體權利理論》,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272頁。。因此,在兩種既相區(qū)別又互補的研究方法下,公民身份呈現(xiàn)出兩種不同的特性:公民身份不僅意味著公民作為政治—法律主體所享有的權利、應擔的責任以及基于責任而進行的參與,而且還蘊含公民作為文化—心理主體的歸屬與認同④Richard Bellamy,Dario Castiglione and Emilio Santoro(eds).Lineages of European Citizenship:Rights,Belonging and Participation in Eleven Nation-States.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2004,pp.1—14.。
總之,無論依據(jù)經(jīng)驗事實,還是基于公民身份研究的發(fā)現(xiàn),我們都有理由說:作為國家認同主體的公民具有政治—法律的和文化—心理的公民身份,而正是公民身份的這種復合性構成了分析公民認同國家邏輯進路的第一個基點。
在國家認同中,如果說公民是認同主體,那么,國家自然是公民認同的對象。然而,問題在于作為公民認同對象的國家究竟是什么?對此問題漢語學術界至今似乎并未達成共識。舉例來說,有學者在討論國家認同時雖然意識到國家本身是一個復雜的概念,但卻傾向于把國家認同中的“國家”理解為廣義的:廣義的“國家”乃是一種統(tǒng)治權大致完整、對內足以號令成員、對外足以抵御侵犯的“政治共同體”,因此,“它可以籠統(tǒng)地包括希臘‘城邦’、羅馬‘帝國’、近代‘民族國家’、東方的‘專制王朝’、以及非洲的‘部落’等等”⑤江宜樺:《自由主義、民族主義與國家認同》,臺灣:揚智文化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1998年,第6頁。。如果只是一般性地分析國家認同,如此廣義地定義國家似乎是可以的,但對于分析公民的國家認同顯然是不適當?shù)?。因為,這種廣義的國家概念沒有把傳統(tǒng)國家和現(xiàn)代國家區(qū)分開來。
在我們看來,作為公民認同對象的國家是現(xiàn)代國家,不是傳統(tǒng)國家。按照現(xiàn)代國家理論,傳統(tǒng)國家只有邊陲而無精確劃分的邊界,它不僅沒有明確的內外主權和現(xiàn)代性的國家統(tǒng)治組織(state),而且傳統(tǒng)國家的被統(tǒng)治者是臣民,不是享有法定權利和承擔法定義務的公民。因此,諸如城邦、邦國、帝國、王朝、部落這些傳統(tǒng)國家都不是公民認同的對象,換言之,作為公民認同的國家在邏輯上排除了傳統(tǒng)國家?,F(xiàn)代國家則與傳統(tǒng)國家完全不同,它不僅以邊界精確劃分的國界作為“使國家的主權得以區(qū)分開來的分界線”⑥[英]安東尼·吉登斯著、胡宗澤等譯:《民族—國家與暴力》,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第62頁。,享有對內對外的國家主權,具有現(xiàn)代性的國家統(tǒng)治組織,以一體化的民族作為基礎,而且,現(xiàn)代國家以獲得公民身份地位的公民作為立國的重要基石,公民成為現(xiàn)代國家的主人。因此,公民所認同的國家只能是現(xiàn)代國家。
那么,如何理解和把握作為公民認同對象的現(xiàn)代國家?德國現(xiàn)代著名政治思想家、公法學家卡爾·施密特的一段論述值得在此引述:“古老的原初觀點將‘國家’理解為個體權力因素手中所握有的統(tǒng)治手段之現(xiàn)實、具體的‘狀態(tài)’(Status),以及進行統(tǒng)治的主人及其組織,即人民內部的一個‘實施權力的統(tǒng)治集團’。與此相反,現(xiàn)代觀念將國家看成‘一個統(tǒng)治組織、一個民族和一片國土相互關聯(lián)的整體’,將國家視為一個軀體。”①[德]卡爾·施米特著、朱雁冰譯:《論斷與概念:在與魏瑪、日內瓦、凡爾塞的斗爭中(1923—1939)》,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2頁。因此,現(xiàn)代國家并非僅僅只是古老的國家概念所指稱的統(tǒng)治組織以及掌控這個組織的統(tǒng)治集團(state),而是由國土(邊界精確劃分的領土空間,英文單詞“country”在一定意義上表達了這個元素)、享有主權的國族/國民(nation)和統(tǒng)治組織(state)這些基本要素集合而成的一個有機整體②英文中指稱“國家”的單詞包括“country”、“nation”和“state”,這三個單詞表達的元素在現(xiàn)代國家的概念中實際上是整合為一體的。故此,“現(xiàn)代國家不是country而是state”的說法不僅相當片面(參見強世功:《中國香港:政治與文化的視野》,第192頁),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取消了現(xiàn)代國家的認同問題。因為,如果現(xiàn)代國家只是工具性的、機器似的“state”,而不包括“country”和“nation”的話,那么,國家就不再是公民個體尋求文化歸屬和情感依戀的認同對象了。。更具體地說,由這些基本要素集合為一體的現(xiàn)代國家呈現(xiàn)出“一體雙面”的結構:一方面,組成現(xiàn)代國家的各種要素是有機統(tǒng)一的,它們共同構成了現(xiàn)代國家的整體,此為“一體”③在英文中,表述現(xiàn)代國家的單詞為“nation-state”。就漢語表述而言,分別地看,“nation”和“state”都可以翻譯為“國家”;然而,合起來來看,只有“nation”和“state”整合為一體的“nation-state”才能說是“國家”。故此,有學者認為,“nation-state”在漢語中只能譯為“國家”。參見任軍鋒:《地域本位與國族認同——美國政治發(fā)展中的區(qū)域結構分析》,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6頁。。另一方面,組成現(xiàn)代國家的各種要素可以區(qū)分為兩大基本結構——國家共同體(country/nation,由領土和享有主權的國族與國民所組成)和國家政權組織(state),這兩大結構“構成一個共生體”④[法]吉爾·德拉諾瓦著,鄭文彬、洪暉譯:《民族與民族主義》,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5年,第66頁。,共同搭建了現(xiàn)代國家中的“雙面”格局:前者是集領土、歷史、文化、族群和國民為一體的命運共同體,是現(xiàn)代國家的生命之體;后者是行使主權的政權組織、統(tǒng)治機器,是政治、經(jīng)濟、社會秩序的組織者。在這一雙面格局中,“前者具有生物特點和自發(fā)性,后者由意識形態(tài)導向并具計劃性”⑤[法]吉爾·德拉諾瓦著,鄭文彬、洪暉譯:《民族與民族主義》,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5年,第66頁。。就此而言,現(xiàn)代國家的概念確實“既從自由主義的、也從民族的理念中汲取靈感……民族主義可以提供劃分國家邊界的參數(shù),支持一個共同體的國家觀”⑥[以]耶爾·塔米爾著、陶東風譯:《自由主義的民族主義》,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5年,第144頁。,而自由主義則提供了規(guī)范現(xiàn)代國家政權組織的政治—法律原則,為確立公民與現(xiàn)代國家政權組織的關系奠定了理論基礎。
正是由于現(xiàn)代國家是一種集國家共同體和國家政權系統(tǒng)雙面于一體的整體,這種“一體”中的“雙面”結構把作為公民認同對象的國家在邏輯上區(qū)分為兩個性質不同的認同標的。國家共同體“是某種能產(chǎn)生意義的東西,即一種文化呈現(xiàn)系統(tǒng)……國家是一個符號共同體。這就是它所激發(fā)的個體認同感和忠誠感的來源”⑦[英]史蒂文森編、陳志杰譯:《文化與公民身份》,第302頁。。因此,國家共同體是公民情感上依戀與牽掛的對象,是公民歸屬性國家認同的對象。國家政權系統(tǒng)(state)則與之不同,它作為“依賴抽象的法律制度建構起來的政治組織,更強調‘公民’與‘國家政體’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它依賴法律將公民團結在一起”,故此,國家政權系統(tǒng)“不是公民情感忠誠的對象,而是實現(xiàn)或保護自己利益的工具或機器”⑧強世功:《中國香港:政治與文化的視野》,第192頁。。換言之,國家政權系統(tǒng)作為統(tǒng)治機器和保護公民權益的工具,它雖然是公民在政治上可以選擇是否給予支持的對象,但不是公民在文化、心理上尋求歸屬的對象。因此,對于公民來說,他/她所認同的國家雖然是一個整體,但組成整體國家的兩大結構卻是性質上有所不同的認同標的:國家共同體是文化、心理上歸屬性的認同對象,國家政權系統(tǒng)則是政治—法律上贊成性的認同對象。
基于上述對國家認同主體和認同對象之復合性質的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公民對國家的認同在理論上(當然不是在經(jīng)驗上)可以區(qū)分為兩個層面:一個層面是公民對國家共同體(country/nation)的認同,另一個層面是公民對國家政權系統(tǒng)(state)的認同(當然,這兩個層面的認同在理論上可以區(qū)分開來,但在經(jīng)驗上是不能分割的,它們共同構成了漢語中所說的“國家認同”)。這樣,公民對國家的認同在理論邏輯上依照兩種進路來進行:
一是政治—法律進路。在此進路中,國家認同之主體是享有公民權利和義務的公民,國家認同之對象則是與公民社會相區(qū)別的國家政權系統(tǒng);國家獲得公民認同最重要的條件是國家在以憲法為中心的制度框架下保障公民的基本權利,而公民對國家的認同則是對國家政權系統(tǒng)的認可與支持,它構成國家統(tǒng)治合法性的基石。在此意義上,公民對國家的認同實際上體現(xiàn)了公民與國家之間的一種交換關系:國家通過保障公民權利和提供公共服務以換取公民向國家納稅和對國家的認可與支持(即獲得贊同性的國家認同)。正是這種公民與國家之間的交換關系,構成了政治—法律公民身份、國家政權系統(tǒng)和贊同性國家認同在邏輯上匹配的依據(jù)。
二是文化—心理進路。在此進路中,作為國家認同主體的公民乃是一個國家共同體的成員,如此公民概念本身就蘊含著一種理念:“作為一個公民意味著歸屬于一個歷史上發(fā)展的共同體。”①[英]巴特·范·斯廷博根編、郭臺輝譯:《公民身份的條件》,長春:吉林出版集團有限責任公司,2007年,第49頁。這樣,作為公民認同對象的國家自然不是那個冷冰冰的由暴力機器、權力組織、公職人員組成的國家政權系統(tǒng),而是那個可以寄托情感、展開想象、滿足歸屬的集空間領土(包括家園故土、祖國山河)、歷史文化以及祖國同胞、父老鄉(xiāng)親于一體的國家共同體,因為國家共同體能“給人們提供一種‘歸屬感’(sense of belonging),一種‘在家’(being at home)的感覺”②[英]布賴恩·特納編、郭忠華等譯:《公民身份與社會理論》,第145頁。。如果說在政治—法律進路中,公民對國家(政權系統(tǒng))的認同遵循交換邏輯,那么,在文化—心理進路中,公民對國家共同體的認同則服從情感歸屬邏輯;正是這種情感歸屬邏輯,支撐了文化—心理公民身份、國家共同體和歸屬性國家認同的邏輯匹配關系。
如此來看,在國家認同理論的建構中,“匹配論”搭建上述雙線匹配的邏輯關系就不是任意的“拉郎配”式的“武斷”行為,而是基于公民之國家認同的兩種邏輯進路而作出的理論表述。更深入地看,基于國家認同之兩種進路的雙線匹配的理論表述,實際上整合了國家認同問題上兩種對立的理論——自由主義和國族主義(nationalism)的國家認同觀。自由主義的國家認同觀不僅把公民確立為“權利的承擔者和規(guī)則的遵守者”③[英]戴維·米勒著、劉曙輝譯:《論民族性》,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年,第198,191頁。,把一國之同胞視為公民同胞(fellow citizens),而且把“國家”定位為“一種具備壟斷性武力、獲得人民首肯的政治組織存在”④江宜樺:《自由主義、民族主義與國家認同》,第191,191—194頁。,強調國家認同的核心是對國家之制度的認同而不是對國族及其歷史文化的認同,國家認同以憲政民主制度與公民權利為構成原則⑤江宜樺:《自由主義、民族主義與國家認同》,第191,191—194頁。。國族主義的國家認同觀則與之相區(qū)別,它彰顯的不是公民對國家之政治—法律制度的認同,而是對一個國家(族)共同體的認同,這種認同意味著公民“屬于一個由共享信念和相互承諾構成的共同體,這個共同體在歷史時間中綿延……有一個可識別的祖國,并擁有一個區(qū)分于其鄰居的不同的公共文化”⑥[英]戴維·米勒著、劉曙輝譯:《論民族性》,南京:譯林出版社2010年第1989頁。。因此,自由主義的國家認同觀其實是政治—法律進路的國家認同的一種學理論證,而國族主義的國家認同觀則為文化—心理進路的國家認同提供了理論闡釋。然而,這兩種國家認同觀不僅各有其認知上的盲點,而且長期以來它們之間在理論上彼此對立、互不兼容。不過,它們之間的分歧與緊張也表明二者之間具有某種理論互補性,而正是這種互補性為國家認同理論的整合提供了空間。詳細闡述二者在理論上的對立與互補及其整合不是本文的任務,但以上分析已表明:支撐“雙線匹配關系”的理論基礎是兩種不同國家認同觀的整合,而不是“兩種相互矛盾甚至是相反的認識論立場”。
顯然,上述公民認同國家的兩種進路及其相應的雙線匹配關系其實是基于邏輯分析而建構的理論圖式,在經(jīng)驗上,公民認同國家具有比理論圖式更為復雜的現(xiàn)實圖景。在此,我們結合批評者對“匹配論”的質疑,從以下幾個層面揭示這一復雜的現(xiàn)實圖景,同時也回應這些質疑。
其一,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匹配關系的交叉性與動態(tài)性
在質疑者看來,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之間雖然有聯(lián)系,但它們之間在“很大程度上并不是一種穩(wěn)定的匹配關系,兩者的關系通常是模糊的和動態(tài)的”①郭忠華:《動態(tài)匹配·多元認同·雙向建構——再論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的關系》,《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我們不妨把這種觀點稱為“動態(tài)匹配論”。現(xiàn)在的問題是:“動態(tài)匹配論”是對“匹配論”顛覆性的否定還是補充性的擴展?
從質疑者的論述來看,“動態(tài)匹配論”立足于對經(jīng)驗現(xiàn)實的觀察而不是理論邏輯的分析。確實,從公民認同國家的經(jīng)驗事實來看,大多數(shù)公民對自己作為國家認同主體不同的身份特性通常缺乏清晰而明確的意識,同時他們也難以對作為認同對象的國家做出上述兩種標的的細致區(qū)分,這樣,公民的贊同性國家認同和歸屬性國家認同就會混合在一起,二者之間難以構成明確的界分。如此一來,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的匹配關系在經(jīng)驗上當然就不是一種清晰而確定的對稱關系,而是一種相互交織、彼此滲透的交叉格局。
不僅如此,這種彼此滲透的交叉匹配在經(jīng)驗現(xiàn)實中更是一個動態(tài)的演進過程,它有兩個相互關聯(lián)的方面。一方面,隨著國家政權系統(tǒng)不斷提高其制度建設水平(如完善法治、民主制度以及社會保障制度等)、切實有效地保障公民權利以強化公民的政治—法律身份、向公民提供優(yōu)質的公共服務和公共產(chǎn)品,公民將對國家政權系統(tǒng)給予更多肯定性的認可與支持;由此,在公民的政治—法律身份與公民給予國家的贊同性認同之間確立匹配關系,就成為公民與國家政權系統(tǒng)長期互動的過程。另一方面,作為國家共同體成員的公民同樣不是被動無為的,他們卷入了對國家共同體的想象之中,“他們在國家文化中呈現(xiàn)出來,因而參與進了國家理念中”②[英]史蒂文森編、陳志杰譯:《文化與公民身份》,第302,303頁。,亦即參與了國家這個意義共同體的建構;與此相應,國家共同體是一個由歷史、文化和符號組成的意義世界,“這些意義包含在與國家相關的故事中,包含在把國家的過去與現(xiàn)在相聯(lián)的記憶中,包含在所建構起來的國家形象中”③[英]史蒂文森編、陳志杰譯:《文化與公民身份》,第302,303頁。,正是這個意義共同體不斷激發(fā)公民歸屬性的認同感和忠誠感。這樣,公民的文化—心理身份與歸屬性國家認同的匹配同樣是公民與國家共同體互動的過程。
上述分析表明:在經(jīng)驗現(xiàn)實上,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的匹配關系確實呈現(xiàn)出交叉性和動態(tài)性,它是公民認同國家現(xiàn)實圖景的一部分。這與“匹配論”基于理論邏輯的分析確認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匹配的對稱性和確定性并不矛盾。因此,如果整合理論邏輯的分析和經(jīng)驗現(xiàn)實的把握,那么,我們有理由說,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之間的匹配在邏輯上具有某種確定性、對稱性,在經(jīng)驗上則有其交叉性、動態(tài)性。就此而言,“動態(tài)匹配論”不是對“匹配論”顛覆性的否定,而是擴展性的補充。
其二,國家認同的多元性與一體性
在質疑“匹配論”的論述中,論者提出的另外一個問題是:“國家認同是否只是對制度和文化的認同,國家認同是否還存在其他的形式?”質疑者站在認同形式“多元論”的立場上,一方面強調公民對國家認同的形式是多元的④郭忠華教授主張國家認同的形式不是單元的而是多元的,這是值得肯定的。然而,他的一些具體論述卻有待商榷。例如,把階級認同作為國家認同的一種形式就難以成立。因為,公民的階級地位以及以此為基礎的階級認同雖然確實會影響公民的國家認同,特別是影響公民的贊同性國家認同,即影響公民對國家之政治經(jīng)濟制度的認同,但是,階級認同的對象是階級,不是國家,它本身不是國家認同的一種形式。其情形有如性別認同不是國家認同的一種形式一樣。,另一方面試圖把“匹配論”推到認同形式“一元論”的困境。
然而,“匹配論”不僅不反對“多元論”,而且同樣主張“多元論”。一方面,把國家認同在形式上區(qū)分為“歸屬性國家認同”和“贊同性國家認同”,本身就體現(xiàn)了“匹配論”為探索國家認同形式多元性所進行的努力。因此,把“匹配論”歸結為國家認同形式問題上的“一元論”,其實是對“匹配論”的誤讀。另一方面,“匹配論”在國家認同形式多元性的問題上秉持開放態(tài)度,即并不把國家認同形式固定為“歸屬性國家認同”和“贊同性國家認同”兩種,而是主張基于不同的分類標準來劃分國家認同形式,以展現(xiàn)出國家認同復雜的多元格局。因為經(jīng)驗分析表明,“國家認同事實上具有多種面向、包含多種因素,不是單獨一種成分所能壟斷”①江宜樺:《自由主義、民族主義與國家認同》,第191頁。。換言之,“匹配論”正視公民認同國家現(xiàn)實圖景的重要元素之一——國家認同形式的多元格局。
當然,更重要的是,“匹配論”主張國家認同不僅在形式上有其多元性,而且在結構上具有一體性。這種“一體性”意味著單一的國家認同形式,無論歸屬性或贊同性的國家認同,還是其他形式的國家認同,都不足以組成一幅結構完整的國家認同畫面,國家認同的結構是由多種國家認同形式整合而成的一個整體。以中國的國家認同為例,公民認同國家的具體形式或方式當然是多元的:有的公民基于血濃于水的情感與理念以對中華民族同胞的認同作為中國國家認同的主要形式,有的看重中國歷史文化的悠久與燦爛而把對中國的國家認同歸結為尋求文化心理的歸屬,有的則強調在政治層面上對國家制度給以支持性、贊同性的國家認同。這些認同國家的具體形式雖然各不相同,但它們相互補充、彼此支撐,共同構成了中國的國家認同。
就國家認同理論而言,如果說自由主義國家認同觀單純強調公民對國家制度的認同,而國族主義國家認同觀則簡單地把國家認同歸結為國族認同,它們都在一定程度上有其理論盲點,那么,“雙元一體”的國家認同結構論則力圖通過克服其理論盲點,以獲得對國家認同結構更為全面的整體性把握。
其三,國家認同形成中的國家建構、社會塑造和公民自主
質疑者提出的第三個問題是:國家認同到底是公民理性選擇的結果,還是國家有意識地培養(yǎng)的產(chǎn)物?在批評者看來,“匹配論”在此問題上的盲點體現(xiàn)在兩方面。一方面,“匹配論”“代表的是一種自相矛盾的立場”:既強調公民在形構國家認同時所具有的自主性,又強調國家在形成國家認同過程中的作用。另一方面,“匹配論”實際上把國家認同看成是個體自主理性選擇的結果,忽略了國家認同形成中國家建構的作用。正是為了克服這些理論盲點,批評者提出了“雙向建構論”:“國家認同是公民‘理性地建構’與社會(尤其是國家)‘結構性制約’的結果。”②郭忠華:《動態(tài)匹配·多元認同·雙向建構——再論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的關系》,《中山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
說實話,質疑者在此問題上對“匹配論”的批評具有先曲解再批評之嫌。上述被批評為“自相矛盾”的立場本身就表明,“匹配論”正視國家認同形成中公民的自主性和國家的建構作用,因此,指責“匹配論”忽略了后者是不公平的。而且,更重要的是,“雙向建構論”僅僅從建構性的角度來揭示國家認同的形成是相當片面的,它將在很大程度上遮蔽國家認同形成的復雜性。以下分析將表明:如果區(qū)分國家(state)、社會和公民(個體)三個層面,那么,國家認同的形成是國家建構、社會塑造(制約/參與)和個體自主三方互動的結果,而不是所謂公民理性地建構與社會(尤其是國家)結構性制約(此即為“雙向建構”)的結果。
在國家認同的形成過程中,國家無疑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它不僅建構國家認同,而且不斷強化國家認同,其建構和強化作用尤其集中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國家通過各種方式、組織多種資源直接建構公民對國家的認同。國家不僅構造體現(xiàn)國家核心價值體系的意識形態(tài),創(chuàng)立一套包括國旗、國歌、國徽等在內的符號象征系統(tǒng),而且“運用強勢的政府機器來灌輸國民應有的國家意識,特別是會通過小學教育,來傳播民族的意象與傳統(tǒng),要求人民認同國家、國旗,并將一切奉獻給國家、國旗”③[英]埃里克·霍布斯鮑姆著、李金梅譯:《民族與民族主義》,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6年,第88頁。。另一方面,國家依靠回應公民的權益訴求、提供公民身份保障來換取公民對國家的認同。其中,國家為公民提供良好的社會福利保障系統(tǒng)是強化公民對國家認同最為有效的舉措。在一個面臨市場化風險和全球化風險的不確定的現(xiàn)代社會中,國家設立福利保障體系為公民提供基本的社會安全保障,化解了公民可能面臨的生存風險、減少了他們內心的焦慮和不安,確立了公民對國家的依賴和信任,“使得民族國家的邊界和形象在國民心目中清晰起來,從而從根本上解決了民族國家認同的實現(xiàn)和強化問題”①李友梅等:《社會認同:一種結構視野的分析——以美、德、日三國為例》,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6頁。。
不過,國家認同的形成并非國家單獨建構的產(chǎn)物,社會的塑造作用也不可忽略。社會對國家認同形成的塑造作用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方面,社會對國家認同形成具有制約作用。這意味著國家不可能隨心所欲地建構國家認同,其建構行為要受到社會中多種因素的制約。舉例來說,一個社會中的族群因素就是不可忽視的重要力量。按照安東尼·史密斯的族群象征主義理論,現(xiàn)代民族(即國族)是“在過去前現(xiàn)代時期的集體文化認同語境中興起的。這些前現(xiàn)代群體中最重要的類型就是族群,這是與特定疆域相聯(lián)系,分享祖先和歷史記憶的神話,以及擁有共同文化因素的、具有名稱的人類大眾群體”②[英]安東尼·史密斯著、葉江譯:《民族主義:理論,意識形態(tài),歷史》,上海: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6年,第88頁。。作為一種社會性的力量,族群在相當程度上制約了國家認同的確立。正是基于這一點,國家必須正視各個族群的存在,在包容多元族群認同的基礎上,通過再現(xiàn)族群之間互動的歷史過程、詮釋族群共享的文化傳統(tǒng)、塑造各個族群共有的象征符號系統(tǒng)、喚醒族群之間的情感記憶等手段去建構各個族群共同的國家認同。另一方面,社會在國家認同形成過程中不是被動無為的,社會直接或間接地參與了國家認同的建構。歷史經(jīng)驗表明,公民對國家的認同與忠誠“來自有意識的長期投資,特別是在19世紀和20世紀。多種社會力量參與了這種投資”③馬勝利、鄺楊主編:《歐洲認同研究》,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8年,第246頁。。這些社會性的力量包括私立大學、民間媒體、各種民間博物館、公民團體、公共知識分子等,他們以社會的公共領域為舞臺,積極主動地參與了國家認同的建構。
從上述分析來看,國家認同的形成在很大程度上確實是國家建構和社會塑造相互作用的產(chǎn)物。不過,應該指出的是,公民在國家認同的確立、形成過程中并不是完全被動的,作為認同主體的公民具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性、能動性。舉例來說,公民在國家認同中某種程度的選擇性就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其原因在于公民在認同國家的過程中會“同時受到兩股力量的牽引:情感的和理性的”④張茂桂等:《族群關系與國家認同》,臺北:業(yè)強出版社,1993年,第44,44,45頁。。在情感和理性兩股力量的牽引下,公民對國家的認同呈現(xiàn)出某種程度的選擇性:一些人選擇國家認同著眼于心理情感的需要,而不在乎他/她所認同的國家能給他/她帶來什么現(xiàn)實價值,他/她把這種選擇“視為情感性的終極價值。它代表的是一種心理的情感取向,一種歸屬感”⑤張茂桂等:《族群關系與國家認同》,臺北:業(yè)強出版社1993年第444445頁。;另外一些人在國家認同中的選擇“是基于理性的利益考慮”,是否認同這個國家要看國家能給他/她帶來何種現(xiàn)實的利益。正是根據(jù)這種情形,有學者告誡說:“對國家認同的研究,必須分辨這兩種取向,同時分辨出保持這兩種取向的人。”⑥張茂桂等:《族群關系與國家認同》,臺北:業(yè)強出版社,1993年,第44,44,45頁。這意味著必須正視國家認同中公民某種程度的自主性和選擇性。
如上所言,全球化雖然給民族—國家體系帶來巨大的挑戰(zhàn),并且在很大程度上使公民的國家認同變得模糊而脆弱,但是,全球化沒有終結民族—國家的世界體系。在此世界體系下,只要民族—國家“仍將是主要的政治行動者,我們這個星球上的各個民族就仍然會把忠誠和信念寄托于具有主權的、有地域限制的民族國家之中”⑦[英]安東尼·D·史密斯著、龔維斌等譯:《全球化時代的民族與民族主義》,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2年,第134頁。。這樣,維系公民的國家/國族認同就依然重要。何況對于正在崛起的中國來說,無論完成國家統(tǒng)一大業(yè),還是實現(xiàn)多元族體和諧共存,建構和強化公民對現(xiàn)代中國的國家認同具有特別重大的意義。從這一角度來看,“匹配論”作為一種國家認同的理論圖示,不僅以探索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的關系為學術旨趣,而且把中國現(xiàn)代國家認同的建構作為現(xiàn)實關懷。為此,在本文的結語中,我們不妨就“匹配論”在當代中國語境中的意義略作兩點闡述,以展示其學理探索背后的中國關懷。
其一,以公民身份作為中國現(xiàn)代國家認同構建的立足點
“匹配論”在分析公民身份與國家認同的關系時,無論搭建二者之間“雙線匹配”的邏輯結構關系,還是把握它們之間交叉匹配的動態(tài)現(xiàn)實圖景,其蘊含的實踐指向是:通過強化公民身份夯實中國國家認同的基礎。以強化少數(shù)族群對中國的國家認同為例來說,實施某些針對少數(shù)族群的優(yōu)惠政策固然必不可少,而且也很重要,但從長遠來看,還需要把落實平等的公民身份作為確立公民認同國家最重要的保障。因為,誠如一位人類學家所強調的那樣:“我們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既不是宗教國家,更不是單一族群的部落國家,而是建立在公民權制度基礎上的多族群的‘公民國家’?!雹亳R戎:《民族社會學導論》,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259頁。在一個公民國家,公民認同國家的基石在于公民與國家之間的政治聯(lián)系,而“這種政治聯(lián)系是共同的公民身份,而并非共同的種族或宗教”②[美]菲利克斯·格羅斯著、王建娥等譯:《公民與國家——民族、部落和族屬身份》,北京:新華出版社,2003年,第175頁。。當然這種政治聯(lián)系也就不能依賴于一時一地的某些政策措施?!捌ヅ湔摗敝鲝埞竦膰艺J同與公民身份相匹配,其實踐意義之一即在于此。
其二,在中國國家統(tǒng)一大業(yè)中尋求歸屬性國家認同和贊同性國家認同的戰(zhàn)略平衡
“匹配論”不僅區(qū)分了國家認同的兩種形式,而且強調只有兩種國家認同形式的相互補充、彼此支撐,才能構成國家認同的整體結構。這意味著國家認同的構建者在戰(zhàn)略上需要雙面出擊、兩手都硬。以增強臺灣同胞對中國的國家認同為例,“匹配論”給出的戰(zhàn)略性選擇指向缺一不可的兩個方面:一方面,通過各種方式強化臺灣同胞對祖國大陸的文化歸屬感和心理認同感,以確立其對祖國大陸的歸屬性國家認同;另一方面,不斷提升中國大陸的法治秩序、民主參與、福利保障、社會公平、族群和諧、生態(tài)環(huán)保的制度建設水平,增強中國大陸對臺灣同胞制度文明的吸引力,逐步建立起他們對中華人民共和國贊同性的國家認同。我們有理由相信:實施歸屬性國家認同和贊同性國家認同的平衡戰(zhàn)略,將有助于增強臺灣地區(qū)內部回歸祖國大陸的向心力,消解其內部的離心力和分離主義取向,從而促進中國統(tǒng)一大業(yè)的最終實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