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平［天津科技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 天津 300222； 天津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天津 300387］

光與暗中的苦樂人生
——《被遺棄的韋瑟羅爾奶奶》中的象征意蘊

⊙王振平［天津科技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 天津 300222； 天津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 天津 300387］

凱瑟琳·安妮·波特的短篇小說是美國短篇小說中的經(jīng)典，體現(xiàn)了獨特的寫作技巧和精美的語言藝術(shù)。在小說《被遺棄的韋瑟羅爾奶奶》中，作者通過對光與暗這兩個意象的象征性描寫，刻畫了韋瑟羅爾奶奶的苦樂人生。

凱瑟琳·安妮·波特 象征 意象 光 黑暗

美國著名女作家凱瑟琳·安妮·波特（Catherine Anne Porter，1890-1980）雖享九秩高壽，但發(fā)表的作品卻不多，因為她對寫作要求甚高，每一部作品都字斟句酌，刻意求工。她認為寫作不是獲取名利的手段，而是她追求一生的藝術(shù)生命。正因為此，盡管她一生發(fā)表作品較少，卻可謂篇篇精品，為她在美國文學(xué)界贏得了崇高聲譽，也使她成為公認的出色文體家。

波特的小說大多沒有離奇古怪的情節(jié)和令人震驚的結(jié)尾，題材多是日常生活中的平凡瑣事，故事內(nèi)容也多來自她的親身經(jīng)歷，每部作品都反映了她經(jīng)歷的生活和歷史時代。她善于描寫生活中的悲劇與困境，如生與死、善與惡、靈與肉等矛盾，具有獨特的心理研究和女性主義視角，特別是在關(guān)于愛、親情和道德的描寫方面。她擅長運用精煉的語言、緊湊的結(jié)構(gòu)、錯綜交織的意象進行細節(jié)描寫，凝練典雅的語言和簡約含蓄的文風(fēng)令人回味無窮，顯示出高超精湛的藝術(shù)手法。

波特發(fā)表于1930年的短篇小說《被遺棄的韋瑟羅爾奶奶》是美國現(xiàn)代文學(xué)中最著名的短篇小說之一。小說沒有完整的故事情節(jié)、激烈的外部沖突以及戲劇化的場面描寫，也沒有傳統(tǒng)小說的時間和空間模式，而是呈現(xiàn)出時序交錯、空間重疊、思維跳躍的特點。波特運用意識流和象征手法把形式與主題巧妙地統(tǒng)一起來，韋瑟羅爾奶奶臨終前復(fù)雜的內(nèi)心活動生動地展示了她的苦樂人生，反映了理想與現(xiàn)實、精神與物質(zhì)的沖突和人們面對真實世界的苦悶與無奈，也表達了作者對客觀世界的主觀感悟。

小說全文都充滿強烈的象征意蘊，最明顯的如主人公韋瑟羅爾奶奶的名字Weatherall（意為“飽經(jīng)風(fēng)霜、經(jīng)受一切”，顯然，音譯的“韋瑟羅爾”這一名字完全失去了該名字所蘊含的象征意義，這是翻譯的無奈），另外就是光與黑暗這兩個意象。光與暗的意象貫穿小說全文，在不動聲色中強化了小說的主題，美化了小說的表現(xiàn)，深化了作者的寓意。

在描繪老奶奶彌留之際時而清醒、時而迷糊的狀態(tài)時，作者妥帖、巧妙地穿插使用了意識流的手法。通過老奶奶不能自主的意識，作者把過去與現(xiàn)在、理性思維與非理性思維、夢境與現(xiàn)實、感覺與幻覺穿插重疊起來，立體地、多層次地展現(xiàn)了她的苦樂人生。讀者在閱讀中會不知不覺地隨著奶奶的思想生發(fā)想象，體會她的屈辱、倔強、堅強和幽默（“‘我恨不得打她一頓屁股’，她想象自己在打科妮莉亞的屁股，而且狠狠地在打”①）。她一直是家里的頂梁柱，家人的中心與依靠。但是現(xiàn)在，在衰老和疾病面前她是那樣無能無助，但她堅信思想還是自己的，她還能幫助和支配她的孩子們。但事實是，她若有若無的意識正在一點點消失，她正走向不歸之路。終于，在接受神父的涂油儀式時，她已經(jīng)完全不知道別人在做什么了，她的思想已經(jīng)呈現(xiàn)游離狀態(tài)。彌留之際，她腦海中浮現(xiàn)的一件件往事、一幅幅畫面記錄了她的信仰、希望、信念、恐懼、尷尬和悲傷。讀者也從中看到了一個歷經(jīng)艱難困苦，勇于面對命運挑戰(zhàn)，勇于擔(dān)當(dāng)?shù)膱詮娕浴?/p>

光與黑暗是貫穿奶奶回憶與冥想的最重要意象。在《圣經(jīng)》中，“光明象征生命、圣潔和快樂，黑暗則標志罪惡和死亡”②。對奶奶而言，光象征安全與內(nèi)心平靜，也象征她的堅強信念和美好理想，是奶奶一生向往卻追尋未果的東西；而黑暗則象征著伴隨她一生的恐懼與焦慮。她曾一次次虔誠地點亮屋里的燈以驅(qū)散黑暗。她記得，每當(dāng)“霧從山谷中升起，她看到霧越過小河，吞沒樹叢，像一群幽靈似的登上小山”時，她通常的反應(yīng)是“回屋去點燈”。霧氣帶來了黑暗，而“吞噬”、“鬼怪”這些詞更是創(chuàng)造了一種陰森可怕的氣氛。她還記得，在孩子們小的時候，“點燈是叫人愉快的事情”。每當(dāng)遇到給人帶來恐懼的黑暗時，她總是習(xí)慣性地尋求象征光明的東西來幫她驅(qū)散黑暗。屋里有了燈的光亮，孩子們便不再害怕：“他們就用不著再擔(dān)驚受怕，賴在媽媽的身旁了。永遠，永遠，永遠不會再這樣了?！碑?dāng)奶奶想著用光明來驅(qū)散孩子們心中的恐懼和黑暗時，她心中的光是代表著神佑與神啟的。她總能不斷地在周圍的燈光和光亮中尋求安慰，光的意象反映了她內(nèi)心深處對安定幸福生活的渴望。

與光的意象相對應(yīng)，黑暗、煙和霧的意象象征的是奶奶內(nèi)心的恐懼、疑惑和失望。她認為這都和生活的不確定和被人拋棄的前景相關(guān)。我們看到，在20歲的時候，奶奶經(jīng)歷了讓她終身難忘的事件和一生中最黑暗的一天。在她大喜的婚禮之日，新郎沒有出現(xiàn)，把她一個人晾在了教堂的婚禮現(xiàn)場?！耙粋€女人披著白面紗，擺出了雪白的蛋糕等一個男人來，可是他不來，那她怎么辦呢？”她傷心欲絕，“整個世界脫底了，眼前漆黑，渾身是汗，腳底下是空的，四面的墻壁在倒下去”。一想到遭受背叛和遺棄的這一天，有關(guān)黑暗的意象就會涌上心頭，這是讓人不安的意象，代表的是恐怖和被人拋棄?！澳且惶欤且惶?，可是一溜黑煙旋轉(zhuǎn)著升起，把那一天遮掉了，它悄悄地上升和蔓延……這是地獄，她一看就知道是地獄。”黑煙傳遞的是消極的信息，強化了奶奶遭受的痛苦與屈辱。即使她后來與約翰結(jié)婚，過上了她想要的幸福生活，但被人遺棄或欺騙的痛苦與悔恨卻是刻骨銘心的，這片陰云從未從她的心頭抹去。約翰早亡，成為寡婦的她獨自挑起了撫養(yǎng)孩子的重擔(dān)。在她彌留之際，這片陰云又一次襲來：“對他（約翰）的思念變成從地獄里冒出來的一片煙云，它在她的腦子里移動，蔓延……”這表明她從來沒有真正地從被遺棄的陰影中解脫出來，這些黑暗的意象激起了奶奶記憶中讓人心碎的屈辱與痛苦。

小說結(jié)尾再次提到黑暗要把燈光吞沒，這象征著奶奶經(jīng)歷了第二次“遺棄”。在奶奶的腦海中，“燈光就是她自己”，正在被黑暗吞噬。當(dāng)她終于要陷入黑暗的深淵時，她呼喚著上帝，希望上帝顯示神跡，救她脫離苦海?！吧系郯。@一個神跡吧！”（鹿金譯文將sign譯為“奇跡”，此處改為“神跡”。）但是，“上帝又一次沒有顯示神跡”（譯文有改動）。這也是《圣經(jīng)·馬太福音》中耶穌的回答，當(dāng)有人要求耶穌顯示神跡時，耶穌說“沒有神跡可以顯示”（《圣經(jīng)·馬太福音》，12：39）。我們可以這樣認為，奶奶在臨終前感覺到了失望的黑暗或黑暗的失望，因為新郎喬治和新郎上帝在她的腦海中糾纏在一起了，她現(xiàn)在又有了60年前的感覺，她覺得又一次被遺棄了。然而，我們能看到，盡管奶奶感到失望，她仍然熱愛生活，對生活有著堅強的信念。她點燈時的簡短禱告精確地總結(jié)了她作為家人的生活和精神支柱的成就，燈光對她來說象征著上帝的愛：“上帝啊，我一輩子感謝您，沒有您，我的上帝，我再怎么也干不了。”

當(dāng)奶奶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一生瀕臨終結(jié)時，她心有不甘，感到失望，甚至絕望，上帝再一次沒有顯示神跡這一殘酷現(xiàn)實讓她徹底絕望了。小說最后一句話意味深長：“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伸直自己的身子，吹熄了燈。”她是那樣的決絕，她沒有讓燈光自己熄滅，她熄滅的是她的希望之光，她的生命之光。我們甚至可以認為，她最后的舉動，是她平凡一生的最后壯舉。對她來說，這是一個無法避免的結(jié)果。乍一看，我們可能會想，奶奶的光消失了，而她害怕的黑暗戰(zhàn)勝了她。但是，《圣經(jīng)》中的另一句話可能為光明和黑暗這兩種象征賦予了另一種解釋，我們在《圣經(jīng)》中看到，光明和黑暗最終都是神授的，都來自上帝，因為上帝說：“我創(chuàng)造了光，也創(chuàng)造了黑暗。”（《圣經(jīng)·以賽亞書》，45：7）這可能正是奶奶沒有領(lǐng)會到的。也就是說，不管是沐浴在光明中，還是籠罩在黑暗中，自有天定。而對上帝的否定，是宗教信仰與個人體驗的疏離所致的必然結(jié)果。

小說中豐富的宗教象征和作者的生活經(jīng)歷有關(guān)，波特曾經(jīng)說過：“在我的小說當(dāng)中有大量的宗教象征，因為我有非常強的宗教觀念?！雹壑袊x者從吹燈這一具有象征意義的行為中可能獲得的就是死亡的隱喻，因為中國有句幾乎盡人皆知的俗語“人死如燈滅”，而西方讀者是否在感受到生命之光熄滅的同時，還能感受到奶奶對上帝的否定?！

我們看到，奶奶有一個艱難而又美好的人生，因為她“……有了丈夫，有了孩子和家，跟任何別的女人一樣。而且還是一個美滿的家庭，我有心愛的好丈夫和跟他生的乖孩子。甚至比我期望中的更好。告訴他，他拿走的一切我都又有了，而且更多”。但是，她不知足，她不滿意，因為“除了家庭、男人和孩子以外，還有別的什么呢。啊，不用說，那不是一切吧？還有什么呢？反正有什么我沒有到手……”奶奶還有疑惑，而這疑惑似乎不是來自生活，因為她對生活還是滿意的，她疑惑的是上帝。所以，我們可以說，在奶奶彌留之際有意識或無意識的冥想或感悟中，她肯定了自己的生活，否定了她信仰一生的上帝。

波特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說：“你不可能創(chuàng)造出一種風(fēng)格。你在寫作過程中逐漸發(fā)展出自己的風(fēng)格，你的風(fēng)格是從你自身脫胎出來的。象征主義同樣如此。我從來沒有刻意用過什么象征?！雹艽_實，小說的象征意味在奶奶的意識流中被弱化了，光和黑暗的意象借著奶奶的回憶或臆想掩蓋了許多，波特沒有提到《圣經(jīng)》，可是，讀者能看到《圣經(jīng)》中的光與黑暗與奶奶腦海中的光與黑暗的關(guān)系?；蛟S，她真的不是刻意為之，這就是她特有的寫作風(fēng)格。其實，不管是刻意為之也好，還是自然流露也罷，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作者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幅人間圖畫，里面有人情冷暖，有世態(tài)炎涼，有愛有恨，更有不屈不撓的奮斗精神。讀者看到的或許是一個剛毅堅強、熱愛生活、勤勞善良的女人，或許是一個悲天憫人、自怨自艾、固執(zhí)任性的女人。小說為不同的闡釋提供了豐富的訊息，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或許，這就是人生，這就是社會。

① 凱·安·波特：《伯特中短篇小說集》，鹿金等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84年版，第309-310頁。本文所有《被遺棄的韋瑟羅爾奶奶》中的引文均出自此書，下不另注。

② 梁工主編：《圣經(jīng)百科辭典》，遼寧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

③ Givner，Joan，ed.Katherine Anne Porter Conversations.Jackson：University of Mississippi Press，1987，p.54.

④ 楊向榮：《凱瑟琳·安妮·波特訪談錄》，《青年文學(xué)》2007年第9期。

爰采唐矣？沫之鄉(xiāng)矣。云誰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麥矣？沫之北矣。云誰之思？美孟弋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爰采葑矣？沫之東矣。云誰之思？美孟庸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宮，送我乎淇之上矣。

一

實際上，對于《桑中》一詩的主題的詮解，關(guān)鍵在于弄清“沫”“、桑中”和“上宮“”淇”這幾個詞語的含義。

“沫”，馬瑞辰《通釋》說“：沫，《書·酒誥》作妹邦。沫，妹均從未聲。未、牧雙聲，故馬融《尚書注》云‘：妹邦即牧養(yǎng)之地?！w謂妹邦即牧野也?！雹萃跸戎t《集疏》征引豐博，力證沫即牧野：“沫邑之‘沫’即妹邦之‘妹’，皆轉(zhuǎn)音借字，其本字當(dāng)為‘牧’，即牧野也……鄭注‘：妹邦，紂之都所處也?！墩f文》：坶，朝歌南七十里地?！吨軙罚何渫跖c紂戰(zhàn)于坶野。從土，母聲。’《水經(jīng)注·清水篇》‘：自朝歌以南暨清水，土地平衍，據(jù)皋跨澤，悉坶野矣?！犊尽吩唬撼杩h南有牧野。’牧、坶雙聲，故牧又為坶。”⑥據(jù)此，我們知道朝歌、牧野、妹邦、沫邑，并無異地。

“桑中”，毛《傳》但云“所期之地”，未指明為地名。朱熹《詩集傳》云“妹鄉(xiāng)之中小地名”?！抖Y記》鄭《注》云：“桑間，在濮陽南?！鼻迦笋R瑞辰《通釋》、今人陳子展等據(jù)此認為桑中即為桑間，對此，陳奐《傳疏》已辨明非是⑦。按《穆天子傳》“：天子飲于桑中”，郭璞注，桑林之中?？梢?，桑中僅為桑樹林中之意，非專用之地名。對此，學(xué)術(shù)界已基本達成共識，郭沫若、高亨、藍菊蓀、袁梅、程俊英⑧等眾多學(xué)者都認為桑中即桑林之中。

“上宮”，馬瑞辰《通釋》說“：以箋推之，桑中為地名，則上宮為室名。古者宮、室通稱，此上宮亦即樓耳。又《孟子·盡心下》‘：孟子之滕，館于上宮。’趙岐注‘：上宮，樓也?！雹岽苏f頗為盛行。聞一多、程俊英、袁梅、王延海等均從此說，以上宮為樓之通稱。郭沫若《甲骨文字研究》以為“：上宮即祀桑林之祠?！雹饨癜垂粽f甚是。宮本可訓(xùn)為室，然亦可作為神祠之名：《竹書紀年·周穆王元年》曰“冬十月，筑祈宮于南鄭。”《左傳·昭公十二年》曰“：王是以獲沒于宮?！薄对娊?jīng)·魯頌·宮》曰“：宮有?！编嵐{“：”，神也。凡祈宮、宮、宮均為宮為神祠之證。故本詩上宮亦應(yīng)訓(xùn)為神祠社臺。

“淇”即淇水，此說無異議。

作 者：王振平，天津科技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教授，天津師范大學(xué)文學(xué)院博士生，研究方向為翻譯、比較文學(xué)。

編 輯：魏思思 E-mail:sxmzxs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