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艷
(棗莊學院 文學院,山東 棗莊 277160)
先秦諸子以儒墨為著,秦漢以降“儒道傳而墨法廢”,墨學式微。然究其學術思想、民主精神,以及墨學客觀務實的政治哲學理念、辯證思維方式,無不顯出墨家求實求進、圓融變通的政治智慧和理性精神。但歷代質疑墨學者不乏其聲,尤其是針對墨家天、鬼、人思想的錯綜建構和前后悖逆,墨子有《天志》《明鬼》之說,又有《非命》《節(jié)葬》等篇,前者主張?zhí)煊幸庵?,“尊天事鬼”,后者又批判“?zhí)有命者不仁”,否定天命宿命,強調事在人為的“強力從事”。二者理論的對立至為明顯,但深諳邏輯推理、縝密思維的墨家既不會沉湎于宗教的泥淖,也不會讓自家學說如此不經(jīng)推敲。其實在超越宗教方面,從理念到實踐墨家走得更遠,墨學顯性的矛盾是一種折射,是思想的假形,假天鬼之形而崇高自己的政治原則,假天志而彰人志,使其協(xié)調天人、普世兼愛、尚賢尚同的政治理念在社會權利階層和世俗大眾中獲得權威化、合理化的接受,這對于實踐的墨家來說是簡化方式而直達目的的捷徑。
墨家天鬼思想是建立在傳統(tǒng)宗教價值追求和民眾行為原則基礎之上的,祈福于天源于世俗化的思維慣性,墨家以天來警戒天子以至庶民,順天意者得賞,反天意者得罰,“四海之內(nèi),粒食之民,莫不犓牛羊,豢犬彘,潔為粢盛酒醴,以祭祀于上帝鬼神”[1](《天志上》)。順天意首先要相信天有意志,有道德取向,可以標示規(guī)范世人?!赌印し▋x》:“天下從事者不可以無法儀,無法儀而其事能成者無有也?!卑俟ぶ陋q有尺度法儀,治國理家更要有嚴密的法度和來自靈魂世界的省察,這就是天志。子墨子言曰:“我有天志,譬若輪人之有規(guī),匠人之有矩。”(《天志上》)“志”者,《說文》釋曰:“從心之聲。志者,心之所之也?!薄秶Z·晉語》曰:“志,德義之府也?!薄睹献印吩唬骸八紤]為志。”“志”由心而發(fā),為理性化的恒定心念。在現(xiàn)實語境中“志”專指意志、心愿。墨子所說的“天志”即來自于上天的具有震懾力、神秘性的天的意志、意愿。
“天之志者,義之經(jīng)也?!?《天志下》)“順天之意者,義之法也。”(《天志中》)實行天志就是“以天之志為法”,墨子通常以天意的形式表達天志,“故于富且貴者,當天意而不可不順?!?《天志上》)“天之意不可不慎也?!?《天志中》)“順天之意者,兼也?!?《天志下》)天志的具體指向是兼愛,“愛人利人,順天之意,得天之賞”;“從事別,不從事兼”,是“反天之意,得天之罰?!?《天志中》)《墨子·法儀》:“天之所欲則為之,天所不欲則止?!蹦敲刺煊螢椋俊疤煊x而惡不義”,“天下有義則生,無義則死。有義則富,無義則貧。有義則治,無義則亂。”(《天志上》)義自天出,為“天下之明法”,行之于政:“順天意者,義政也。反天意者,力政也?!绷x者善也,施行義政,“必上利于天,中利于鬼,下利于人”(《天志上》),謂之圣王;反之力政者謂之暴王。墨子在《天志中》闡明其圣王善政理想:“(天之意)欲人之有力相營,有道相救,有財相分也;又欲上之強聽治也,下之強從事也?!蹦痈邠P天意,不僅要非攻止亂、禁詐斥傲,更以宏闊的視野、超拔的氣度假形天志,意在構建一個世無強梁、民生平等,有力相營,有道相救的博愛世界,墨子“大不攻小也,強不侮弱也,眾不賊寡也。詐不欺愚也,貴不傲賤也,富不驕貧也,壯不奪老也”(《天志中》)的親合社會理想,代表著人類文明進步的道德指向。
墨子意在建立一個平等、和諧、公平正義的社會,而現(xiàn)實世界的君親師受制于君臣、血親、師誼等私情的限制,只有自然大化的天道才是無私的、持衡的,因此墨子把其理性社會理想賦予天的意志。墨子認為“天為政于天子”,王權來自于天授,王者務必“率天下之百姓,以臣事上帝山川鬼神”(《非攻下》)。墨子認為現(xiàn)實世界中人君臣下的不惠不忠、家庭人倫的喪失、百姓的犯上作亂,源于“疑惑鬼神之有與無之別,不明乎鬼神之能賞賢而罰暴也”(《明鬼下》),因此要明辨鬼神的存在、實在。在墨家人格化的以天為首的鬼神系統(tǒng)中,天代表了最高端的意志,鬼神則是天志實施的監(jiān)督者、執(zhí)法者。鬼有多樣,“有天鬼,亦有山水鬼神者,亦有人死而為鬼者。”(《明鬼下》)自然之變“鬼神之明必知之”;人間之力,“鬼神之罰必勝之”(《明鬼下》)。《明鬼》篇為實證鬼神的存在,還舉證了周宣王因亂殺無辜而遭杜伯之鬼射殺,秦穆公因明德而得天神加賜陽壽的事例;并力言古代圣王為政必先鬼神而后人:“故圣王其賞也必于祖,其僇也必于社。”(《明鬼下》)墨子認為鬼神有監(jiān)察力,能賞賢罰暴,對于“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上詬天侮鬼,下殃殺天下之萬民”的夏王桀、殷王紂,天棄之,鬼誅之。鬼神執(zhí)法公正,“鬼神之所賞,無小必賞之;鬼神之所罰,無大必罰之”(《明鬼下》)。墨子認為尊天事鬼除了內(nèi)心的敬虔,外化的祭祀也要敬慎,從前虞、夏、商、周三代的圣王,“其始建國營都日,必擇國之正壇,置以為宗廟;必擇木之修茂者,立以為菆位;必擇國之父兄慈孝貞良者,以為祝宗;必擇六畜之勝腯肥倅毛,以為犧牲,珪璧琮璜,稱財為度?!?《明鬼下》)古代圣王對于鬼神虔敬有加,才使天下合和,四方安寧,這與宗教果報之說頗為相似。但墨子基于現(xiàn)實的認知觀念,對鬼神的存在與否、祭祀的意義作了退一步的思考:“且夫費之,非特注之污壑而棄之也,內(nèi)者宗族,外者鄉(xiāng)里,皆得如具飲食之;雖使鬼神請亡,此猶可以合歡聚眾,取親乎鄉(xiāng)里?!?《明鬼下》)墨子認為即便鬼神確實不存在,那么通過祭祀活動,還可以達到聚眾歡會,親密鄉(xiāng)里的作用,肯定了祭祀的社會實用價值。可見對于鬼神的有無墨子雖然明之辯之,使其有,但站在他者客觀的立場,墨子認為存疑是可以的,但應該相信它有,因為它的有、它的存在對于天志的推衍具有合理性、實證性的意義。因此墨子的宗教思想不是形而上的空談鬼神,墨子提出天志,是要統(tǒng)治者在天志的威懾力下,尊天事鬼,服從天意?!岸拥奶煲夂凸砩?,又是賞善罰暴,順從民意,保護人民利益的,因此‘天志’又是民意。就這樣墨子畫了一個圓圈,天子服從天意,天意服從民意,民意服從天子,歸根結底要落腳到民意上。”[2](P308)
墨子認識到《天志》《明鬼》是一把雙刃劍,對治政與世道會產(chǎn)生兩種不同的導向:一種導向是順應天志、法天向善,引導士人行道利世;一種導向是完全認可天志恒持,吾惟承命,陷入懈怠無為的天命論。基于此《非命》篇對其負面導向作出了疏導與矯正,墨子認為天志不等于天命,天意不是逆來順受的宿命,人也不是被動的承受者,在天人之間可以互補相成、互動促進,天志其實就是人志、民意的超現(xiàn)實表達,具有雙重寓意與標示。《非命》篇意在溝通天志與人志的關系,使人的意志、勇氣、力量在現(xiàn)實世界中得到尊重,肯定人的積極作為可以實現(xiàn)天志,順應天志,完善天志。
執(zhí)有命論者稱“命富則富,命貧則貧;命眾則眾,命寡則寡;命治則治,命亂則亂;命壽則壽,命夭則夭。”(《非命上》)墨子批駁這種俟命于天的無稽之談,認為這些言論不僅敗壞了天下的道義,而且“上不利于天,中不利于鬼,下不利于人”,是“暴人之道也”、“天下之大害也”(《非命上》),必然造成“上不聽治,下不從事”的嚴重后果。在《非命》篇中墨子還批評商紂王由于傲慢不順,自認有天命好運,不事上帝鬼神,最終“天亦縱棄之而弗葆”,遭上天拋棄毀滅?!敖褚餐豕笕酥栽槌掏?,聽獄治政,終朝均分,而不敢怠倦者”,“農(nóng)夫之所以蚤出暮入,強乎稼耕樹藝,多聚叔粟,而不敢倦怠者”,“婦人之所以夙興夜寐,強乎紡績織紝,多治麻葛緒…而不敢倦怠者”,都是出于國治家寧、富足飽暖的意志追求以及個人的勤勉努力,而不是消極的順應天命宿命,更不期待來世的福禍輪回,墨子認為人的積極作為、強力從事可以改變命運、重塑人生。
墨家不僅執(zhí)非命論,否定天命,而且反對厚葬久喪、過分的侍奉鬼神,批評儒家喪禮“繁飾禮樂以淫人,久喪偽哀以謾親”(《非儒下》),“以厚葬久喪者為政,國家必貧,人民必寡,刑政必亂?!?《節(jié)葬上》)墨子說:“棺三寸足以朽體,衣衾三領足以覆惡?!薄八绖t既以葬矣,生者必無久哭,而疾而從事,人為其所能,以交相利也?!?《節(jié)葬上》)埋葬死者,生者節(jié)哀即去從事,兩利于生者死者。
由上可見,墨家一方面彰舉天志、明證鬼神,主張敬慎祭祀,而另一方面非命、節(jié)葬等思想似乎又包含了對鬼神的輕漠和不虔,這其中的矛盾也恰如墨子對鬼神存在與否的含混模棱。但基于墨家務實合用的原則,其拯世的方式不會是濫熟的宗教道德和理論上的虛空建構,墨學宗教價值觀與現(xiàn)實利益觀的沖突是其拿來主義和實用主義取舍意向的表現(xiàn)?;赜^墨子《天志》的天人觀:“我為天之所欲,天亦為我所欲”,天與人是對接平等,互惠互利的,“我欲福祿而惡禍祟”,那么天志從人愿:“天欲其生而惡其死,欲其富而惡其貧,欲其治而惡其亂?!?《天志上》)天意如此,天志豈非人志、人意?再看墨子的天鬼人關系,“凡言凡動,利于天鬼百姓者為之,凡言凡動,害于天鬼百姓者舍之”(《貴義》),天鬼人三者利益是一體相當?shù)模f民譽之的圣王“尊天事鬼,愛利萬民”(《尚賢中》),“尚賢者,天鬼百姓之利而政事之本也?!?《尚賢下》)可見“‘天鬼之利’是對‘百姓之利’的強調,‘天志’則是對民意的神化,核心都是‘國家百姓之利’。墨子雖然強調‘天子之正天下’,但是天子不能為所欲為,而是要遵照‘天志’,即順從民意辦事,王權要受到民意的約束限制。墨子是把‘天志’作為伸張民意的手段、改造社會的工具而宣揚的?!盵3](P87)墨家的鬼神也是世俗化人性化的,《魯問》篇記“魯祝以一豚祭,而求百福于鬼神”,墨子認為這樣不可,是“施人薄而望人厚”,人鬼之間的交易也要均等互利,不可妄求?!胺蚬砩裰谌苏叨嘤酥幐呔舻?,則以讓賢也;多財,則以分貧也。”(《魯問》)鬼神也有人世間的禮讓尊賢、仗義扶貧的仁義熱腸,由此可見墨子設場鬼神不過是為表達人意,明鬼神亦是明人志,捍衛(wèi)人志,而且名以天志的政治倫理規(guī)范也需要有理性有意志力的人去實現(xiàn),因此墨學天志鬼神與非命等觀念的對立在人志民意的層面得到了契合統(tǒng)一。
墨子假天志而立的人志思想貫穿于人、家、國三個層面。天志天意的核心是“兼愛”,“兼愛”的前提是尊重人、平等待人,重視人的意志和尊嚴,“視人之身若視其身”,“愛人若愛其身”,“為彼者猶為己也”,作人的第一要務是自愛、愛人。墨家反對將命運交付于天,祈卜于鬼,鼓勵個體積極的行動的生存追求,“與其勞”才能“獲其實”,反對“不與其勞獲其實,己非其有而取之”(《天志下》)的虧人自利行為。墨子反對卑怯懦弱、屈就順從的奴性人格,要求人自立于社會,有尊嚴的生存,以正當合理的手段實現(xiàn)生存:“賴其力者生,不賴其力者不生。”(《非樂上》)農(nóng)夫“耕稼樹藝”,婦人“紡績織”,百工“制作器具”,王公大臣“聽獄治事”,士君子“治理官府”,墨子都視為“賴其力者”(《天志下》),都是正當積極的人生行事?!遏攩枴罚骸肮仕鶠楣Γ谌酥^之巧;不利于人謂之拙?!蹦涌隙斯耪唪嘧鞴?,仔作甲,奚仲作車,巧垂作舟等敢為人先的利世作為。因為墨家崇尚實干踐行,所以對孔子“博學不可使議世,勞思不可以補民”(《非儒下》)的空泛之學頗有嘲諷。
為實現(xiàn)人志,墨子強調“強力從事”,“國之富也,從事故也;從事廢,則國之富亦廢?!?《公孟》)在墨子看來人的思想意志和作為意識具有強大的力量:“強必富,不強必貧;強必飽,不強必饑;強必暖,不強必寒”(《非命下》)。墨子強調個人和社會生生不息的進取活力和百折不回的奮斗精神,這是墨子所代表的小生產(chǎn)者精神面貌和生存理念的體現(xiàn)?!白詮姟比烁竦乃茉焓悄乙磺凶鳛榈幕A,墨家積極踐行這種人格,墨家弟子無不具有“獨自苦而為役”的利世精神,孟子曰:“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蹦摇傲扛苟?,度身而衣”(《魯問》),以自身的舍棄來惠施大眾,以個人的意志力來影響改變有別有私的世界,《莊子·天下》曰:“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為衣,以跂蹻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為極?!薄澳拥淖钥嗑瘢⒎且话阋饬x上的自儉與律己,而是一種道德的極則,即道德修養(yǎng)的最高標準。他已達到有福不去享,有難敢先上的境界?!盵4]實現(xiàn)自強人格,墨子還強調行動的意義,“士雖有學,而行為本焉”,君子要以身戴行,“名不徒生而譽不自長”(《修身》),善心善念在行為中實現(xiàn),君子安生立命,成就功業(yè)也需要自立自強的有為,“故君子力事日強,愿欲日逾,設壯日盛”(《修身》),因為努力從事,日漸強盛,而志向愈大,氣勢恢宏。“非無安居也,我無安心也;非無足財也,我無足心也”(《親士》),君子不會安于己身之安穩(wěn)富足,君子要有堅定的志向,承危赴難,濟人利世。同時君子要善于處世全身,斂其鋒銳而謀其長志,“故彼人者,寡不死其所長。故曰:‘太盛難守也?!?《親士》)墨子贊揚晉文公、齊桓公、越王勾踐之所以能夠稱霸于諸侯,就在于他們:“于其國抑而大丑也”,是患難和恥辱成就了他們的功名,“太上無敗,其次敗而有以成?!?《親士》)墨子倡導一種渾厚剛健、積極作為的人生,最大限度的實現(xiàn)人志。
墨子人志思想同樣體現(xiàn)在對家庭道德觀的構建上,這一點和儒家有相似,“為人君必惠,為人臣必忠;為人父必慈,為人子必孝;為人兄必友,為人弟必悌。”(《兼愛下》)父不慈子不孝為天下之大害。但墨子從兼愛思想出發(fā),認為君臣、父子、兄弟之間也要互愛互利,“愛人者必見愛也,而惡人者必見惡也?!?《兼愛下》)“視父兄與君若其身,惡施不孝?視弟子與臣若其身,惡施不慈?”(《兼愛上》)墨子認為孝與慈是雙向的、對等持衡的,和諧的家庭倫理關系需要家庭成員出于道德上的自覺,有意識有意向地去營造。家治則國治,家庭要受“上下長幼之節(jié)、父子兄弟之禮”的約束,墨子認為一個兼愛互利的社會首先應該由人盡其職、各守本分的家庭組成?!耙还炔皇罩^之饉,二谷不收謂之旱,三谷不收謂之兇,四谷不收謂之饋,五谷不收謂之饑?!?《七患》)國家要重視糧食財務儲備,百姓之家也要勤勉耕作,節(jié)省用度?!斗菢贰诽岢錾现镣豕蟪枷轮赁r(nóng)夫婦人都要做好分內(nèi)之事:“農(nóng)夫朝出暮入,耕稼樹藝,多聚菽栗,此其分事也;婦人夙興夜寐,紡績織紝,多治麻絲葛緒綑布繰,此其分事也?!鞭r(nóng)夫農(nóng)婦耕稼紡績,各行其事,這固然是生民的常態(tài),但也需克服惰性,“昔上世之窮民,貪于飲食,惰于從事,是以衣食之財不足,而饑寒凍餒之憂至,不知曰‘我罷不肖,從事不疾’,必曰‘我命固且貧’。”(《非命上》)只有克服原始農(nóng)業(yè)社會依賴天命,靠天吃飯的懈怠無為,以意志守本分,躬耕力作,才能衣食豐足,富家富國。墨子認為人最基本的愿望是“欲富貴而惡貧賤”,而得富貴辟貧賤“莫若為賢”,賢者既是人志之崇高者,能夠“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財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勸以教人”(《尚賢下》),單純的利己難免陷入損人、害人的罪惡,利己利他才是持久雙贏的戰(zhàn)略。以力助人,以財分人,以道教人,互愛互利,何言貧賤?墨子認為人的志向意愿、行為追求在安撫家庭、和諧社會方面同樣可以發(fā)揮重要作用。
墨家強調國之治亂亦在人志人為,“義人在上,天下必治?!?《非命上》)賢良之士乃是“國家之珍,社稷之佑”(《尚賢上》),政治清明取決于賢者指向善的良知和道德自律,“賢者之治國也,早朝晏退,聽獄治政,是以國家治而刑法正。賢者之長官也,夜寢夙興,收斂關市、山林、澤梁之利,以實官府,是以官府實而財不散。賢者之治邑也,蚤出莫入,耕稼、樹藝、聚菽粟,是以菽粟多而民足乎食。”(《尚賢》)正是因為賢士良善意志意愿的實現(xiàn),使政權具有了效率和秩序:“謀事則得,舉事則成,入則守固,出誅則強?!痹谟萌朔矫婺愚饤壝ㄕ撘约暗燃壷贫?,主張“以德就列,以官服事,以勞殿賞,量功而分祿”,量才器使,察能予官,爵祿分明,才能政事暢通。墨子認為“官無常貴,而民無終賤,有能則舉之,無能則下之?!?《尚賢上》)“雖在農(nóng)與工肆之人,有能則舉之?!?《尚賢下》)人無貴賤之別,才識能力、意志作為不僅可以改變個人的命運地位,還可以在社會治亂中發(fā)揮關鍵作用?!遏攩枴菲涊d白公勝在楚國作亂,王子閭不懼強威拒絕作王而被殺,墨子認為王子閭沒有實現(xiàn)“仁”,“難則難矣,然而未仁也。若以王為無道,則何故不受而治也?若以白公為不義,何故不受王,誅白公而反王?”為小義而棄大德,墨子認為王子閭缺少承擔的勇氣和強力從事的意志,不能舉善利世。
墨子尚同的政治觀也體現(xiàn)了人的意志、決斷和強力對政治的影響力,墨子說一鄉(xiāng)之民尚同乎鄉(xiāng)長,鄉(xiāng)長尚同乎國君,國君率其國萬民尚同乎天子,天子統(tǒng)領天下人的意志,尚同乎天。如果天子不尚同乎天,鬼神也要降下責罰,只有“明天鬼之所欲,而辟天鬼之所憎”,興百姓之利,“聽獄不敢不中,分財不敢不均,居處不敢怠慢”,才能“富其國家,眾其人民,治其刑政,定期社稷”(《尚同》),這是墨子天志彌蓋下通往人志理想的政治一體化模式。歷史的發(fā)展證明無序的競爭只會帶來人類的毀滅,在缺少權力制衡與民主政治的時代,多元、包容的社會模式是不可能存在的,尚同的政治模式在割據(jù)紛爭、戰(zhàn)事頻仍的亂世不失為一種務實選擇,雖然墨子大彰天志神威下的政治一體化,但墨子這套完整而細致的體制模式最終的目標仍然是指向民意、人志,只不過是神化了的民意。因此墨子一統(tǒng)天下、整化思想的尚同觀雖不夠開明,與封建集權有皮相之似,但卻存在宗旨與手段的差異,墨家的前提是對生存的全體的人的尊重,鬼神的制衡是對強權的抑制,尚同乎天(民意)實是對人志、人治的捍衛(wèi),是終極化的人意。
墨子墨家是社會底層民眾的代言者,其思想的核心是“兼愛”,至高的目標是通過“人志”而實現(xiàn)人、家、國三者的兼愛互利、和諧發(fā)展,重要的推力和手段是天志鬼神格局的循時架構,以此作為人事的最高準則,宗教的置入只是為了獲得權威的話語權,而不是真信仰,因為目標的正當和公益取向,墨子學說也具有了崇高的價值,其學術體系或許不夠完備,但其改造社會的拯世熱情和政治理想依然具有善的規(guī)范和導向意義,其個人意志力的彰顯以及民意政體的構建,不僅是對先秦社會政治、道德倫理的促進與完善,也體現(xiàn)了墨家對一種毫不妥協(xié)的利世人格和崇高信仰的追求和堅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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