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微 王新芳

作者:孫微，河北大學(xué)文學(xué)院教授、碩士生導(dǎo)師;王新芳，河北大學(xué)文學(xué)院講師、文學(xué)碩士，071002。

(接總第110期《清初珍稀杜集序跋匯錄(上)》)

十一、洪仲《苦竹軒杜詩評律》

黃生《苦竹軒杜詩評律敘》

《苦竹軒杜詩評律》者，余友洪仲子所評杜詩五七言律也。弁之苦竹軒之題，洪之志也。洪子屣棄經(jīng)生，交余廿載，每見則肴蒸典籍，醴酌圖書。雖所嗜不茍同，而黑白淄澠，同于別味，杜詩其一也。余嘗與洪子味杜詩，耳食嗤其澹泊，不知是中甘苦，老杜和而齋之，洪子歠而餔之，仆亦嘗鼎佐饔，竊隨其后。蓋惟洪知杜，惟仆知洪，舍雍巫不與言味矣。吁!微言絕于圣徃，大義盭于贒徂，末法深斟，狐涎鴆羽，其為我輩反巵者多矣，豈獨(dú)味杜之殊眾口哉!讀是編者，亦當(dāng)以正味味洪子也夫。

康熙己酉季秋黃白山人黃生撰。

洪仲《舊題選杜》

十年求杜，求諸全集不足，又選乎哉?然使親見仙靈，并亦芻狗，此編胡不可?夫選百氏詩文，論才華骨體，選杜，論性命肝腸。京華喪亂，何與遺棄?老翁乃如鳥叫峽春，蛩嘶夜壁，至竟血乾喉斷，響怨終留。尤大者，悼痛臺崩晉史，鎧助花門，遏抑丹心，燒焚諫草，世少屈原，弟子倩兩案招魂，遂令黑水青楓，終古悲琴泣玉。若彼才華骨體，眾作歸功，諸家業(yè)已增華，賤子何難踵事?河源探?jīng)?，請待乘槎。咄咄此編，亦僅資人問渡，或似長康畫叔，則敢言宣圣遇姬文，若其不究郢書空崇燕說，則余真千古罪人矣。

順治壬辰夏首，邗上羈人洪仲漫題。

洪力行《跋》

詩體之變古而為律也，蓋自唐始。唐有其古詩而無古詩，貽譏識者。至五七律，則無譏焉。律也者，在軍為紀(jì)，在刑為法，在樂為音。吾竊怪唐人制體太苛，句限以八，聲定以四，如身處重圍，艱于生動。何如病婦孤兒，征夫蕩子，或行吟而坐歌，或食咄而寤嗟，轉(zhuǎn)喉掉吻，直達(dá)胸臆之為愉快也?因質(zhì)之吾師汪子，師曰:“否否，不然。子亦知律之盛于開、寶之際乎?其時若李、若王孟、若高岑，作者如林，變化奇肆，未嘗拘于體裁，而神韻不乏。逮浣花老人，而技斯極矣。其為格也，愈出而愈新;其用意也，神出而鬼沒。嬉笑怒罵，根極性情，與古詩不拘于音節(jié)者等。而究其自言，第曰:‘晚節(jié)漸于詩律細(xì)’。間常求之一篇之中，有句法，有章法，截乎不可紊，豈非從心所欲而不逾距哉!汝曹伯氏仲子先生，吾少從之游，聞其緒論，深悟浣花老人神骨風(fēng)采，全在句法、章法之間。苦竹軒評選，深獲杜心，兼標(biāo)格，子歸求之，其于律也，思過半矣?！庇枧c兄雨平奉師訓(xùn)萬花叢中、竹林深處。佔(zhàn)□之暇，歌詩相娛，反復(fù)斯編，始知五花八門，莫測其奇，而實(shí)以整以暇也。生龍活虎，莫窮其變，而實(shí)有倫有要也。所以節(jié)制之師，操符致用;明允之士，按例平刑;伶?zhèn)愔?，占灰候氣，莫不由律。況乎抒寫性靈，束《三百篇》、《十九首》之才思于四韻八句之中，不遵斯編以為之法，而將誰法哉?獨(dú)恨久藏山中，名公鉅卿過訪而不得者數(shù)數(shù)矣。今幸原版尚存，予小子雖無知，敢執(zhí)師言，廣為流通，以公同好云。

康熙乙丑暮春洪力行識于屏山草堂。

李一氓《題跋》

右《杜詩評律》六卷，徽州洪仲撰，清康熙刻本。其書其人歙縣藝文志、人物志均不載，殊可怪也。洪敘著年順治，蓋成書當(dāng)在明季，可為揣斷。此書世不多見，想當(dāng)時即流傳有限，致縣志亦失之。惟參訂之黃生，則為明清間大家。黃氏又名琯，字起溟，又字扶孟，號白山。所交多并時名士，如王煒、龔賢、屈大均等。江天一抗清兵敗，乙酉就義南京，黃首唱集資賑其家，想見其為人。所著《字詁》一卷、《義府》一卷，□鐫板行世?！兑荒咎迷娂肥?，乾隆間列入禁書。《杜詩說》十二卷，則仇兆鰲多采之以入《杜詩詳注》。一九五七年夏游黃山，遇屯溪市上見此書，為成都草堂收得之。李一氓記。

【版本】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洪力行據(jù)康熙八年(1669)原刻重印本。

何焯《杜詩評律敘》

律詩之作，發(fā)源于永明而成于唐之景云。由格而律，聲病益嚴(yán)。五代喪亂，其傳始譌。至宋如阮逸之流，皆云八病未詳，此之不審而附會，師出以律，刑家三尺律之說，豈其然乎?近代則四聲而外，并無有知八病二字者，所講僅起承轉(zhuǎn)合，尤為作詩之末務(wù)。然茍其發(fā)明疏通，確有真得，使初學(xué)讀之，可識文從字順之方要，未可謂無功也。洪生待臣，篋中攜有族伯方舟先生《杜詩評律》一冊，于杜之章法、句法，一一為之縷析其曲折，雖當(dāng)年排比聲韻之微，未易窺尋，而起承轉(zhuǎn)合，則固以備矣。老杜自謂“晚節(jié)漸于詩律細(xì)”，而方翁此書，亦出于晚年，然則世之人茍非博雅過于阮氏，未易可得而厭薄之也，曷先從此取則焉。

康熙癸酉三月二十七日長洲何焯書于南陽舟次。

洪力行《后記》

此編乃族伯方舟先生昔館廣陵偕黃白山老人評選以授學(xué)徒者也。當(dāng)時縷板，僅印數(shù)部，以贈所知，未廣其傳。近爰白山老人推衍厥旨，著為《杜詩說》行世。讀服氏注者，益思復(fù)見鄭箋。因質(zhì)正于屺瞻師，增訂完好，以應(yīng)當(dāng)世之請。而□□□曰:老杜詩一下筆，皆從破萬卷得來，豈可一知半解，率得注釋!然注者千家，如偽蘇“屋上王重”，師古“筍根稚子”，甚至“儒冠紈绔”，而曰:本天親上，本地親下。凡此舛陋可嗤，反不因淺□而以傅會穿鑿，求之太深。黃山谷云:“子美詩妙處在無意于文，余嘗欲隨欣然會意處箋以數(shù)語，終汩沒于世俗不暇也?！彼挂庖?，我伯父實(shí)得之矣。伯父博極群書，而最鄙訓(xùn)詁。茲所選五、七言杜律，不鉤深，不撦異，第就本文玩味，疏通其旨趣，指點(diǎn)其章程，眉目分明，首尾聯(lián)貫，俾讀者了然得解于章句之中，自超然會心于章句之外。舉數(shù)百年來諸家蔀障，一洗而空之。較之白山老人《詩說》尤為切近簡當(dāng)，是鐵門關(guān)一玉鑰匙也。世人欲登老杜之堂，而窮其閫奧，其以是為從入之門哉!

康熙丁丑夏五月族子力行謹(jǐn)書。

【版本】清康熙三十六年(1697)洪力行據(jù)康熙八年(1669)原刻重印本。

十二、王士祿、黃大宗《杜詩分韻》

毛奇齡《杜詩分韻序》

輯詩家有分時、分體、分類、分韻四則。杜詩本分時者，近有刻分體，名《杜詩通》，而至于分類、分韻，逮今無之。此西樵《分韻》之所為制作也。古文無盡韻者，有之，《易》是也;詩無無盡韻者，有之，《頌》之《桓》與《般》是也。是故漢以前文，間雜韻句，而東方先生作《據(jù)地歌》，后漢靈帝中平中，京都謠辭即詩，而反無韻焉。自魏李左校始著《聲類》，齊中郎周颙作《四聲韻譜》，而其后沈約、陸法言、孫愐輩，各起為韻學(xué)，而設(shè)詩準(zhǔn)于韻。故三唐用韻，較昔尤備，況甫精聲律，其為押合，尤為三唐前后所觀而模之者乎?西樵，沈、陸之良者也，其書法工擅一時，凡六書四體已極根柢，而韻則起收呼噏，變化通轉(zhuǎn)，輒能析豪系而定幼眇，故與其及門黃大宗者，判甫集而聲區(qū)之。嘗曰:韻本嚴(yán)也，而甫能以博為嚴(yán);韻本肆也，而甫能以拘為肆。旨哉言乎!獨(dú)予有未辯者。今之為韻，不既分佳與麻耶?佳無嘉音，而唐劉禹錫《送蘄州李郎中赴任》詩以佳間麻，而公乘億《賦得秋菊有佳色》則佳倡而麻隨之，今少陵《柴門》一章，其為佳、麻者且五組也，是豈佳即同嘉，抑唐韻本佳、麻通歟?且唐韻真、文與殷分有三韻，而今即并殷于文，夫不并則已爾，并即殷韻當(dāng)在真而不當(dāng)在文，是何也?則以唐人之系殷于真者，李山甫賦《秋》、戴叔倫詠《江干》、陸魯望《懷潤卿博士》諸律皆是也。少陵雖無律，而于《崔氏東山草堂》拗體與《贈王二十四侍御》長律，亦且雜斤之與勤，則是真、文二韻在今與唐韻絕然不同，而第勿視之而不之察也。至若東韻，原與蒸通，故“翹翹車乘”之詩，弓、朋一押，而后乃不然;然而動轉(zhuǎn)為屋，蒸轉(zhuǎn)為職，皆入韻也，今未知東之與蒸在唐韻能通與否?而集中《別贊上人》詩，以職通屋，《三川觀水漲》詩，以屋通職，其他若《南池》，若《客堂》，若《天邊行》、《桃竹杖引》，其通屋與職不更仆也。韻之可疑者甚夥，而吾之欲質(zhì)于是集者，不止此數(shù)。而以吾所疑質(zhì)甫所是，西樵大宗，必有起而剖晰之者，吾敢以細(xì)莛撞洪鐘哉!

【版本】已佚。

【原文出處】載《西河合集·序》卷七，《續(xù)修四庫全書》本。

杜濬《杜詩分韻序》

自有杜詩以來，流傳天地間者，不知幾千億計(jì)，學(xué)者紬繹成書亦非一種，有編年，有分類，有分體，有?？涛逖越w及排體，獨(dú)分韻無有，有之，自黃子大宗始。……蓋杜詩諸美備臻，而其落韻之妙，尤不可以不深味。夫其啞韻能使之響，浮韻能使之沉，粗韻能使之細(xì)，板韻能使之活，庸韻能使之新，險(xiǎn)韻能使之穩(wěn)，俗韻能使之雅，游韻能使之堅(jiān)確，昏暗之韻能使之明白，泛濫之韻能使之有根據(jù)。是固有絕異之稟，有極博之學(xué)，然后別有爐鞴，非他氏可幾者。學(xué)者誠能由編年以觀其閱歷先后、甘苦深淺以及世變升降、關(guān)系感切之全局，由分體以觀其兼工獨(dú)到、精微浩渺之極致;由五七近體以觀其既醇且肆，亦工亦淡，然工非近人之工，淡非今人之淡之絕詣;而又必好學(xué)深思，由黃子所輯是詩，逐韻以盡變，得其推門落臼，各得其所之原委，則其于少陵也，遂升堂入室可也，是黃子之功也?；蛟?不憂割裂乎?不知杜詩猶精金然，有鉅鎰于此，分寸而割之，其所貴未嘗少減也，是在學(xué)者善觀之而已。

【版本】已佚。

【原文出處】杜濬《變雅堂集》卷三，《四庫禁毀書叢刊》本。

十三、王維坤《杜詩臆評》

邵長蘅《杜詩臆評序》

古今注杜詩者亡慮數(shù)百家，其弊大約有二:好博者謂杜詩用字必有依據(jù)，捃摭子傳稗史，務(wù)為泛濫;至無可援證，則偽撰故事以實(shí)之，其弊也窒塞而難通。鉤新者謂杜詩一字一句皆有寄托，乃穿鑿其單辭片語，傅會時事而曲為之說，其弊也支離而多妄。蓋杜詩之亡久矣!杜詩未嘗亡也，其真亡也?故愚以謂必盡焚杜注，然后取杜詩讀之，隨其人之性情所近，與其才分之偏全、淺深、工拙，而皆可以有得。長垣王又愚先生起家進(jìn)士，令梓潼，遭亂棄官，流離滇黔，閱十馀年而后歸。方其自秦入蜀，闚劍閣，下潼江，又以事數(shù)往來花溪錦水，其游跡適與子美合。及棄官以后，系懷君父，眷念鄉(xiāng)邦，以至拾橡隨狙，饑寒奔走之困，亦略相同。故其評杜也，不摭實(shí)，不鑿空，情境偶會，輒隨手箋注，久之成帙，自題曰《杜詩臆評》。其于古今注家不知誰如，要之，無二者之弊。余謂注杜如先生，則杜不亡，惜也止于七律也。序之以告世之讀杜者。

【版本】已佚。

【原文出處】邵長蘅《青門簏稿》卷七，河北大學(xué)圖書館特藏部藏本。

十四、盧震《杜詩說略》

王封溁《序》

自古一代名臣，卓卓然可垂法后世者，其尊主庇民之意，奉公憂國之思，往往托諸篇什。所謂言之不足，則長言之，長言之不足，則詠歌嗟嘆以明之也。又或比事屬辭，賦詩見志，不必在我之所作。而孤情相照，千古同心，亦往往低徊反復(fù)以求其指趣之所在，是亦忠臣孝子之所托也。少陵詩籠窧百家，包涵萬象，學(xué)者稱為詩史，凡出處去就，動息勞佚，悲歡憂樂，忠憤感激，好賢惡惡，一一于詩發(fā)之。元稹稱其“上薄風(fēng)雅，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掩顏謝之孤高，雜徐庾之流麗，盡得古今之體勢，而兼人人之所獨(dú)專”。其推許少陵甚至，學(xué)者咸以為允。然而杜詩正未易讀也，昔人謂不行萬里路，不讀萬卷書，不可以讀杜。今學(xué)者所聞所見，不出兔園跬步之間，而乃尋撦割剝，動曰杜詩之解在是，幾何而不為識者所吐棄乎?中丞盧亨一先生以弘鉅之才，兼淵博之學(xué)，英靈間氣，篤生偉人。少受知世祖章皇帝，侍從清切，啟沃功多。今上龍飛，更屢荷特簡。會歲當(dāng)己酉，湖南巡撫報(bào)乏，上重難其人，特命公秉鉞而往。先是，湖南凋敝已極，公下車，興利除害，若慈父母之哺幼子。寬徭役，集流亡，緩催科，拯水旱，恤鰥寡，抑豪強(qiáng)，課農(nóng)桑，興學(xué)校。其孜孜夙夜不遑寧處。尤在正身率屬，激濁揚(yáng)清，凡有設(shè)施建豎，三令五申，期必恪遵而后已，今所刻《撫偏檄草》是也。大事則裁牘上聞，皇上圣德如天，所請率多俞允。蓋當(dāng)出撫之日，面奉恩綸，公遂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近所刻《撫偏疏草》是也。其尊主庇民之意，奉公憂國之思，表里瑩然，終始如一，豐功駿業(yè)，長焜耀于湘江楚水之間。其遇固非子美所可幾及，然而激昂磊落之氣，光明鯁直之言，忠愛惻怛之意，所謂一飯不忘君者，則與少陵一而已矣。且少陵所讀之書，公無不讀。而湘陵辰沅之地，公所建節(jié)，皆少陵蹤跡所時到者，于是著《杜詩說略》一卷，文成數(shù)萬，于杜詩源流本末，歷落貫串。而其神情脈絡(luò)，肌骨腠理，無不心融意解，言下了然。一一正其指歸，舉其眉目，提綱挈領(lǐng)，而細(xì)及于片言只字之工，畫界分疆，而總得其磅礴渾淪之妙。世之說杜詩者，未有若是其盡善盡美者也。公原籍景陵，與予有桑梓之好。往日承明著作，又獲從公后，以相周旋，令子新安使君方以清操循政，遇知圣主黃山白岳間，不日有《甘棠》、《郇雨》之頌。是父是子，肯堂肯構(gòu)，其所以表章公業(yè)者，方且輝煌竹帛，彪炳丹青，豈斤斤此一編而已乎?雖然，是亦公意之所托也。公既示天下以讀詩之法，而又使天下微悟其所以作詩之本，則發(fā)端忠孝，根柢性情，其有功世道人心大矣，學(xué)者其自得之。

賜同進(jìn)士出身通奉大夫、經(jīng)筵講官、禮部左侍郎兼翰林學(xué)士加一級、前吏部右侍郎、內(nèi)閣學(xué)士、日講起居注官、舊治年家眷侍生王封溁頓首拜撰。

【版本】清康熙間刻本，清華大學(xué)圖書館藏。

十五、朱瀚、李燧《杜詩七言律解意》

朱瀚《序》

□□□□詩者以意逆志，作詩、讀詩之道盡此矣?；挠谥径び谵o，以錦覆井也;詳于事而舛于意，以水混乳也。作詩難，讀詩尤難。嘗喻之，作詩猶鼓琴也，詩，琴音也;□，琴心也，讀詩猶審音也。伯牙鼓琴，志在高山，子期曰:“美哉!峨峨乎如高山”;志在流水，子期曰:“美哉!洋洋乎如流水?！贝俗髟?、讀詩之公案也。余何人哉?而敢注杜。然圣人嘗以詩學(xué)詔當(dāng)世，自興觀群怨，以至為忠臣、為孝子，而博其趣于昆蟲草木，明乎風(fēng)雅之宜親也。杜詩渠出風(fēng)雅下，謂學(xué)詩而不讀杜詩可乎?毛注、鄭箋、紫陽《集傳》各申所見，謂讀杜詩而不分別真贗，探竟源委可乎?此《杜詩解意》之所由奮筆也。采摭舊聞，與陶莊氏時□□□，非以意逆志，期為少陵□□□然爭鳴于壇坫之上，余何人哉!

康熙乙卯歲，初秋之吉，上海朱瀚南詢氏撰

李燧《序》

讀書論世，不可強(qiáng)為同，亦不可茍為異。得之于心，而衡之以理，忌其人我之見，則同與異咸當(dāng)焉。況夫詩也者，發(fā)乎性情，協(xié)乎律呂，意淺而似深，意深而似淺，意在此而似在彼，意在彼而似在此，自非好學(xué)深思，心知其故，鮮不隨聲附和，汩沒于舊聞，而同與異咸失其準(zhǔn)，此讀詩者之難，而讀杜詩者之尤為難也。杜詩之注，爰云千家，大抵考訂歲年，采摭事實(shí)。至于作詩之意，則待后之學(xué)人長言詠歌，徜恍神遇，千載以來蓋有知之而不欲與世明言之者，如宋元之山谷、臨川、道園諸公，熟窺其法度意趣，而變化出入于濃淡奇正之間，即非純臻乎杜而不可謂之非杜也。逮其后有形模乎杜者，而詩學(xué)遂衰，并疑杜之愈難讀矣。南詢先生好古力行，淵源有自，靜悟于大易、楞嚴(yán)、卓吾易回先師，楞嚴(yán)妙指而外更有發(fā)明。可參了義之經(jīng)，羽翼先儒之教。其批閱左氏、韓、柳等書，亦皆印合微茫，發(fā)揮義蘊(yùn)，以此心瞚而讀杜詩，宜其不與世同，而衷之于杜，則自覺其當(dāng)然。即或不與世異而衷之于諸家，則益見其精確。燧也不敏，不能為詩，亦喜讀杜詩，近年先生習(xí)靜于槎溪之東林精舍，密邇敝廬，往往過從，雄辨之馀，不遺葑菲。兼之風(fēng)雨賦懷，縹緗互簡，敢自附于著述之末也歟，亦聊以志講習(xí)之誼云爾。

康熙乙卯歲，初秋之吉，疁槎李燧陶莊氏撰。

【版本】清康熙十四年(1675)蒼雪樓刻本。

朱瀚《杜詩七言律解意小引》

辛亥上巳日，過友人張南松書室，窺其幾上，盡杜詩也。自千家注、趙注、虞注、單注以下，錢宗伯、顧辟疆注咸在焉。偶取《秋興》、《諸將》等篇讀之，名言絕識，橫見仄出，應(yīng)接不暇。自揣千慮之一，與諸家相互發(fā)明者亦往往不少，酒酣技癢，因涉筆點(diǎn)定數(shù)處，歸而續(xù)成之，僅三十首，錄寄南窗，南窗則益慫恿之。是時，余授經(jīng)槎溪，門人戴廷輝、吳旦□方從余學(xué)為詩，而里中李陶莊氏且以詩鳴于時，不□□□□□與疏通其疑意，研審其真贗，余益鼓勇而勤為之，遍及古今諸體，凡三易稿而成書，蓋苦于綆短汲深，書成而予力幾憊矣。南松、陶莊嘉其勇，憐其勤，而惜其憊，遂相與慫恿，付之剞劂。先是，南松嘗錄凈本，寄予校讎，字義則問之戴、吳二生，次第點(diǎn)閱，則陶莊是任。噫，予有愧良友多矣!用弁數(shù)語，以志今昔，其七言更改，別見總論云。

康熙乙卯新秋上海朱瀚南詢氏書。

【版本】清抄本《杜詩七言律解意》。

十六、周篆《杜工部詩集集解》

周篆《杜工部集序》

予昔游武昌，登黃鶴樓，見有碑巋然刻詩八首，蓋欲出其長與崔顥角者之所作也。夫以李白之才，宜不為顥下，然見顥詩，束手而退。彼何人，反能與顥角，且能以多勝之耶?昌黎所謂“蚍蜉撼大樹”者，此也。雖然，人惟有才如白，始知詩為一時絕唱。彼無其才，且不知有白，烏知有顥!其欲勝之也，固宜。洛陽紙貴之后，自非陸機(jī)，必然舐筆和墨，攘臂而起，欲令《三都》再見矣。昔揚(yáng)雄擬《易》，王通擬《論語》，《易》與《論語》，尚且見擬，于區(qū)區(qū)一賦何有!由是言之，庸詎知百世以上，不曾有駕陸機(jī)而凌左思者，而今不及見耶?巋然有碑，勢必不久，不足病也。少陵之詩，何止絕唱一時，自唐以來，茍非蚍蜉，必?zé)o從而撼之者。特患世人不問意義之何在，僅取其文辭事實(shí)之近似者，偽解而謬釋之，偽重而謬譽(yù)之，以為少陵病，反不若悍然不顧，勒碑示勝，其失為易辨也。夫不真知顥詩之所以然，而漫告以《黃鶴樓》之不當(dāng)復(fù)作，不心服已。今注杜者，愈闡愈晦，如“雞鳴問寢龍樓曉”，本言立代宗為太子，解者以為譏肅宗子道不盡之類;愈析愈離，如“勃律天西采玉河”，本言遠(yuǎn)人向化，解者以為寶主疆域之類;紛紜改竄，如“洞門對雪常陰陰”，說者改為“對霤”之類;真?zhèn)尾环?，如洞庭湖中不載名氏之石刻，閨壺中夾繡獷之絕句，說者以少陵不疑，《巴西觀漲》極有法脈，說者以為無狀之類。豈非傅涂泥于大樹，招蚍蜉而嗾之憾乎?予不能知李，而于杜詩尤不能知，惟于其顛倒挫折、困頓流離之作，讀之往往如我意所欲出。又嘗南自吳越，北過燕趙，經(jīng)齊魯鄭衛(wèi)之區(qū)，荊楚之域，極于夜郎、滇僰，復(fù)浮彭蠡，泛洞庭，窺九嶷，臨溟海，而回跡環(huán)三萬，歲周二星。凡舟軒車騎，旅郵店亭，尤于其詩之跋涉高深、出入夷險(xiǎn)者，相須如行資徒侶。茍有不解，則就擔(dān)簦問之。窺之既久，時見一班。雖其官拜拾遺，從容朝右，卜居錦水，情事悠然，與予境遇，絕不相謀。之所為亦莫不心知其意，扃鐍既開，戶牖斯在。解釋所及，都為四十卷。縱使言之無當(dāng)，僅不能為公驅(qū)除蚍蜉而已。蒼然大樹，固無恙也。安知得吾說而通之，勒詩黃鶴者，不廢然反耶?雕蟲篆刻，其謂斯乎?不謂斯乎?

惠棟《跋》

本朝注杜者數(shù)十家，牧齋(錢謙益)而下，籀書(周篆字)次之，滄柱(仇兆鰲字)以高頭說約之法解詩，為最下矣。籀書名篆，由青浦徙吳江，所著有《草亭詩文集》，又嘗撰《蜀漢書》八十馀卷。乾隆丁卯，余預(yù)修《府志》，采其書入《藝文》云。壬申十月，望前二日，松崖惠棟書。

【版本】清初鈔本，國家圖書館善本部藏，為海內(nèi)孤本。

十七、汪灝《知本堂讀杜詩》

汪灝《自序》

知本堂者何?今天子(指康熙皇帝)御書賜灝額也。讀杜詩而繫之知本堂者何?灝之讀杜，授自先大人，讀于里居，讀于山巔水涯，讀于舟車旅次，讀于直廬禁省，讀于扈從沙塞內(nèi)外之間，而總歸之知本堂者，慕君恩爰以名集，匪直杜也。不箋且注，而只“讀”之者何?杜陵去今九百馀年矣，名賢宿學(xué)，注之箋之者，既詳且精，灝于數(shù)者俱不能，且懼穿鑿附會，失作者之心，聊讀之云爾。灝以書生，獻(xiàn)賦行在所，蒙召試宮廷，屢試稱旨，因得與科名，備史館，兢兢勤職，業(yè)曰讀書，以仰答主眷。私衷竊欲于世所共尊眾好之書之詩，以次漸讀，而讀杜為之先。

【版本】清康熙間汪灝家刻本。

十八、顧施禎《杜工部七言律詩疏解》

顧施禎《自序》

余發(fā)未燥，先大人衛(wèi)瀾公即以盛唐詩課，不肖性好杜公集，大人曰:“爾好當(dāng)遂爾好，爾其耑學(xué)之?！惫蚴苊?，誦繹不敢輟。繼得《七言律虞注》，玩味者一春秋。昔人斥其贗，然解有駁而不純者，有確而不可易者，一一標(biāo)識簡端。同里趙青雷、黃笠庵曰:“先生之意，將公諸天下乎?”余謹(jǐn)謝不敏。二子曰:“意既不我私，當(dāng)使樵夫、牧豎共曉。吾輩敷暢其意，作俗語分為四目，綴成篇帙。”余不勝惶汗，荏苒年華二十，苦心積慮，正欲匯諸名家詮注，為杜公全集作一疏解，去駁而歸純。尤希浣花溪翁鑒余為功臣、非罪人，是素志也。來京師獨(dú)攜七言本，琴川嚴(yán)恬若復(fù)同趙、黃二子，意欲付剞劂，以公天下，余又謝不敏，其如謝而不能卻乎!嗟嗟余受命于先大人，幼而老矣，羲和望舒之御幾旋轉(zhuǎn)矣，終未敢信以為然，以俟當(dāng)世之教我者。

時康熙二十有五年二月，吳江顧施正適園題于心耕堂。

顧施達(dá)《跋》

余自幼學(xué)以來，即習(xí)閱先王父適園公著述甚夥，然齠齔嬉游，不能察也。及長，稍知文義，遍搜先王父手澤，有《昭明文選》、《古文茲程》、《少陵詩集》諸書，疏解班班可考。兼有《盛朝詩文》，分類成帙，不禁喟然而嘆曰:“此先王父一生苦志之所在也!”但書籍猶存，而棗梨安在?質(zhì)之庭趨，備述始末。知先王父歿于京邸，而倉皇扶櫬，不及盡挾以歸也。對此遺編，反覆流連，時切所鐫刻者之存亡何如耳!壬子歲，游王父故地，俯仰勝區(qū)，風(fēng)景依依，因想當(dāng)日之名流聚首，與王父相往來者，已渺不可即矣。及博訪諸書，止有杜少陵一集宛然在焉。問其行，曰風(fēng)行如郵傳也;問其板，則已幾換梓人矣。寄旅數(shù)月，既慨群書之杳渺，猶幸此書之不泯也。歸而呈諸家嚴(yán)，一見宛如膝下，悲喜交集，因謂天下同此心，即天下同此好，隘而而不廣，何以慰先靈于底下也!爰是訂其舛訛，正其字畫，付諸剞劂，以公海內(nèi)。雖先王父一生苦志不僅于斯，亦可于斯窺見一班也，用敢綴數(shù)行于后云。

雍正十一年歲在癸丑仲夏之吉，嫡孫顧施達(dá)謹(jǐn)跋。

【版本】清雍正十一年(1733)吳江顧氏心耕堂重刻本。

十九、蔣金式《批注杜詩輯注》

宗舜年《跋》

西禾纂《杜詩鏡銓·敘例》云:“凡西樵、阮亭兄弟、李子德、邵子湘、蔣弱六、何義門、俞犀月、張?zhí)桠种T家評本，未經(jīng)刊布者，悉行載入?！贝藭最}蔣氏評，西禾參定。所錄諸家評語，旁午錯綜，細(xì)書彌滿，復(fù)有損益，則黏紙以繼之。先輩讀書，用力深至，殆非后生所及。其輯《鏡銓》，即以此為底本，而小有刪易?！剁R銓》所錄，此本多有之;此本所錄，則《鏡銓》不盡也。卷首標(biāo)題，似當(dāng)時即擬以此本付刊，《鏡銓》又后來之更名耳。甲寅七月十一日舜年跋記。

【版本】清刊清批本，浙江大學(xué)圖書館藏本。

二十、吳馮栻《青城說杜》

吳馮栻《自序》

說者何?取其詳也。杜陵為詩家鼻祖，有目皆能知其妙，何用說為?然吾見人所自以為知者，皆知其所知，非吾所謂知也。夫李杜齊名舊矣，但李由天分，杜盡人工，亦猶元晦之于子靜。故公有句云:“晚歲漸于詩律細(xì)”，此其自評確語。惟細(xì)則沉，沉則靜，靜則深，深則堅(jiān)，堅(jiān)則老，老則精，精則微，微則遠(yuǎn)，遠(yuǎn)則不可方物，窅渺離奇，渾灝流□□□□□□□所□□且□八葉疏辣□□□□□□□□□□□□□□□□□□□□□□□□□□□□□□□□□□□□□□□□□□□□□□□過如置身子美之旁，而□□□□□吮□□镵酷刻之狀，擺脫振蕩，俯仰自如之致，則意與俱遲久之，然亦止可自怡悅而已，未敢以示人，亦不欲以示人也。吾知吾之所知，而又恐久或自忘其所知，故筆之于編，且不厭其詳，如此，若世人而謂我能知杜者，則我亦終于不知而已矣。

【版本】清康熙間寶荊堂刻本之抄本，中國社科院文學(xué)所藏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