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瑢
摘 要:符號能指與所指之間的約定讓我們可以暗自揣摩符號背后的思想、感情。因為在每個人的情感統(tǒng)攝下,符號都是被片面化了的,符號的編碼深深地打上了個人的烙印。而文學文本又是個集中了眾多符號的有機體,借助于文本中的眾多符號,我們可以感悟到其背后情感的悄然流動。
關鍵詞:符號 暗示 感情
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地下寫作,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同樣是“地下詩人”,牛漢的《悼念一棵楓樹》與穆旦的《智慧之歌》,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兩種風貌。除了從兩人經歷、派別、性格的不同來理解詩歌外,我們還可以從文字、修辭甚至標點等符號學的視角來賞析這兩首詩歌。因為所有的意義都是借助符號來表達的,符號背后定會有情感的溢出,讓我們感動良久。
一、樹,在象征背后。兩首詩都不約而同地用到了樹這一意象,而且,樹都是有著深層意味的“樹”。
兩棵樹都成了作者抒發(fā)感情的一種象征。在這里,我們看到能指與所指之間的關系:“樹”這一意義的產生,是伴隨著語境生成的,能指與所指之間的約定,構成了“樹”這一形象的意義所在。牛漢筆下的“楓樹”成了當時“七月派”的中心詩人胡風的象征,而穆旦筆下的樹,被它命名為智慧之樹,是思想積淀之后的產物。
G. 里在奇曾將語言的意義現象分為七種類型,其中第一種類型即通常所說的詞的直接指示意義或本義,這是人的知識信息內容的基本單元。最后一種類型他稱之為為主題的意義,既由信息內容被組織的特殊方式所增附的意義,即引申意義。在賦予“樹”引申意義時,我們看到,牛漢在寫題目時,就利用諧音,點出他想要表達的,是對胡風(楓、風諧音)的懷念。而穆旦,則不慌不忙地,在最后才點出:“智慧之樹不凋?!?/p>
于是我們想到,在詩歌一開始就急忙約定意向能指與所指關系的牛漢,用近乎直白的筆法告訴我們象征含義的牛漢,定是有著急切的感情,要與我等訴諸,要直抒胸臆,暢談心中所想;而不慌不忙的穆旦,定是要在我們心頭緩緩鋪敘,然后道出“樹”的象征內涵,引我們深思遐想,他的感情,必定是深緩而含蓄的。透過相同的象征手法的運用,對相同意象的引入,我們看到兩位詩人,一位義憤填膺,情感激烈;一位踽踽獨行,深思凝慮。
二、句式,在情感背后。寫演講稿要多用短句,寫散文要多用長句、排比句。這是我們習以為常的做法,直到后來接觸了符號學,才明白其中些許道理:短句簡潔明快、活潑有力,語音停頓較多,容易造成急促的氣勢,經常用來表達激烈的情緒、強烈的感情;而長句表意精確周詳,常用來細致地描寫景物,抒發(fā)細膩的情感。
牛漢的《悼念一棵楓樹》一詩,多使用短句,敘述急切而倉促,很多句子都只能放在詩的大語境才能被理解。我試圖將其抽離出來做語法分析,結果當然是不行。每個句子都是依附于整個文本而存在的。而穆旦的《智慧之歌》一詩中,全文都是字數相當的長句,敘述娓娓道來,精致而含蓄,幾乎每個句子都可以分析出精確的主謂賓。
一個使用短句與散句,一個使用長句與整句。句式選擇的不同,讓我們可以暗自揣摩詩人的心情。這應該就是所謂的“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吧。語言學習、社會經歷的經驗讓我們不禁聯想:選擇短句的那個人,定是有著強烈的情感要與我們抒發(fā),定是如同演講者一樣希望得到強烈的認同;而選擇長句的那個,定是有細致的感情緩緩道來,精致的整句之中,定然包含著同樣精致的感情,彌足珍貴。
三、標點,在共鳴背后。標點這個符號,從來都是語言中不可避免的符號。兩首詩的標點符號運用迥然不同。
牛漢的《悼念一棵楓樹》一詩中,標點符號的運用極為簡略(只有幾個而已)。第一個標點符號出現在第三行“被伐倒了”四字之后,是個省略號。敘述了楓樹被伐倒這個事實之后,作者用了省略號,這帶領我們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去想象那一場景。在想象之后,作者才為我們將事實具體化。想象之后的事件具體化,尤其是當我們的想象與作者之后悲痛的敘述不相符時,所形成的強烈反差才會給我們的情感造成更大的沖擊,才讓我們對作者的情感有了更深層次的認同。而這正是作者想要的。第二個標點符號出現在寫花、鳥、蜂為楓樹的伐倒而顫顫地哆嗦,作者反問到“是由于悲哀?”時,反問的語氣加強了作者的感情,也加重了讀者內心的悲痛。
穆旦的《智慧之歌》一詩中共有六個小節(jié),每節(jié)四行,其中前三行為逗號,最后一節(jié)為句號(只有一行為問號,也是很坦然地很“閑話體”地問)。整齊劃一的符號讓人感嘆作者的細心以及細心背后這些句子的反復錘煉。一個簡練的運用標點符號,通過此舉來引導讀者的感情,使讀者更深刻地認同自己的感情,以期達成共識,引發(fā)強烈的共鳴;一個在反復錘煉的句子之后,標點符號理所當然地整齊劃一,而這整齊劃一的符號所承載的深刻細微的情感,同樣將引發(fā)強烈的共鳴。
四、修辭,在風格背后。每一個文本中的修辭,都在自覺不自覺地追求得體性。兩首詩都有各自貫穿全文的一個修辭,牛漢的《悼念一棵楓樹》一詩中,是擬人,而穆旦的《智慧之歌》一詩中,是比喻。
牛漢的《悼念一棵楓樹》一詩中,楓樹一直是擬人化的:“楓樹直挺挺的/躺在草叢和荊棘上/那么龐大,那么青翠/看上去比他站立的時候/還要雄偉和美麗”。其中不僅寫到她的淚珠,還有其他的意象,也都是擬人化的,于是乎感受到悲哀。擬人的手法拉近了讀者與詩中意象間的距離,使他們幾乎毫無阻礙地感情流通。
穆旦的《智慧之歌》一詩中,比喻手法是一直采用的。作者寫各種歡喜:用天邊燦爛的流星明喻青春的愛情;用茂盛的花明喻喧騰的友誼;將痛苦比喻為日常生活。還有一些暗喻,如:“社會的格局代替了血的沸騰/生活的冷風把熱血鑄為實際”。貼切地運用比喻,讓我們的感受更加細微,也使作者的感情更加明朗。
擬人是物的人化,具有思想的跳躍性,能使讀者展開想象的翅膀,捕捉它的意境,體味它的深意。透過擬人,我們可以感受到作者強烈的感情;比喻使得事物細微而深刻,更能激發(fā)我們的聯想,引人深思。而無論擬人帶給我們的強烈感受,還是比喻帶給我們的深思,修辭這一符號,都構成了詩的語言風格,借此我們猜測詩人的感情。
五、邏輯,在敘述背后。透過兩首詩歌,我們似乎能夠看到兩種不同的邏輯思維:牛漢的《悼念一棵楓樹》是跳躍性思維;而穆旦的《智慧之歌》則有著嚴密的邏輯。
牛漢的《悼念一棵楓樹》一詩中,我們找不到嚴格的時空順序或是空間順序,引導讀者的,是詩人的思維,是激烈的感情;他的敘述凌亂而絮叨,甚至有著好幾處的重復,比如:“但他的生命內部/卻儲蓄了那么多芬芳/芬芳/使人悲傷”?!胺曳肌币辉~的重復一方面強調了這個詞的意指,另一方面也暗暗地告訴我們:詩人不是在理性的邏輯敘述,而是沒有控制自己的感情,任他自由揮灑游弋。
而在穆旦的《智慧之歌》一詩中,先綜述說明,然后分條羅列,接著點出特例,最后總結發(fā)言。讓讀者不禁感慨:真是一首智慧之詩啊,是一位心思縝密的智者的智語。
不同邏輯下的不同話語,完全給了我們一個遐想的空間?;旧纤械娜硕紩氲剑翰恢v邏輯、敘述凌亂的詩人,肯定有一股感情在他心中激昂,不吐不快,故而才會一氣呵成,稍顯凌亂;而嚴密邏輯下的敘述,則需要我們認真聆聽,深深思考詩人睿智的語言背后那些穿越時間和空間的、人性中永恒的積淀。
七、韻律,在停頓背后。詩歌當中有較為明顯韻、格律,有嚴格的音節(jié)或字數限制,在朗讀時能產生音樂上的形式美感。這是詩歌的特征。韻和頓的使用可以幫助形成詩歌的節(jié)奏和音律感。
牛漢的詩歌《悼念一棵楓樹》中,是幾乎沒有韻律的。作為詩歌的一個顯著特點,它竟然被牛漢忽略了,這使我們看到詩中的語言更類似于一種散文語言,一種對話似的訴說,沒有多少的音樂美感的行文使得讀者的感情同作者一起凌亂;而穆旦的《智慧之歌》一詩中,有著嚴格的押韻,每小節(jié)中都是第二行與第四行末字押韻,這使得詩歌讀起來朗朗上口,具有了音樂美感,使讀者同作者一起,在優(yōu)美深沉的旋律中感受積淀的美好。
事實要想存在,必須引入意義??渴裁磳κ聦嵰胍饬x?當然是符號,是敘述。符號能指與所指之間的約定讓我們可以暗自揣摩符號背后的思想感情。符號如何編碼,即意義植入符號意義重建的規(guī)則,深深地打上個人的烙印。借此,感情如同暗流般緩緩溢出,在符號背后,我們似乎能聽到作者的低吟,觸摸得到他們的靈魂。
20世六七十年代的地下寫作,曾經廣為傳抄,鼓勵、感動了無數人。時隔久遠,拋開特定的社會歷史語境,從符號學的角度對文本進行細讀,我們仍能感受到兩位詩人或激烈或深沉的感情。于是,感動鋪天蓋地而來,令我們神往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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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喬,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2010級中國語言文學基地班一班本科生;研究方向:文藝學。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