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李輝
●科學史教材容量有限,只有劃時代意義的人物和事件才能置身其中。新聞報紙版面有限,唯有重大的科研突破才能見諸報端。然而普羅的科研工作者,窮其20年只做一件事的科研生涯,是歷史的延續(xù),是新聞的前身,卻少有記錄。
我印象最為深刻的一次采訪,是對紅外分光計項目第一任組長張肇先先生的采訪。我們在他的家中開始談起,2個多小時后,我們又轉移到他家附近的一個飯店繼續(xù)。在總共大約5個多小時的采訪過程中,這位年近80歲的老科學家,如數(shù)家珍地向我講述著自1980年起這個項目的一個個情節(jié)。他甚至記得20多年前某一個人的一句話甚至一個表情——那些看似久遠的故事,在他開始明亮逐漸沙啞的講話中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
在此之后每次采訪我都會注意采訪對象的年齡,以及他在他所取得成績的領域所奮斗的年數(shù)。我意識到,對于大多數(shù)科學家而言,在取得一定成績(姑且以獲得重大國家科技獎或者上海市科技獎為標準),大都需要20年左右的時間。
1960年代畢業(yè)于復旦大學化學專業(yè)的莊國順教授,在改革開放初期的1980年負笈美國,師從著名的大氣化學專家攻讀環(huán)境科學博士。在這一階段,莊教授建立了大氣科學研究的全球性視野。在美國工作數(shù)年后的1998年,因為“對沙塵的源頭非常感興趣,所以就想回來中國繼續(xù)做研究”。這時距離他在美國博士畢業(yè)已經十余年過去了?;貒?,之于中國關系巨大的沙塵暴和PM2.5等問題先后引起了他的關注。他及他的研究成果也迅速為中國的政府決策者和公眾所認識,并獲得了2012年度國家科技獎的認可。在他的研究不斷獲得各方認可的2012年,距離他博士畢業(yè)已經有20余年的時間(2013年04期)。
中科院藥物研究所的宣利江研究員則較為順利。出生于1960年代的他,博士階段在導師的指導下開始研究中藥丹參。丹參是傳統(tǒng)中醫(yī)中的一種藥材。但隨著時代進步,中藥越來越需要像西醫(yī)一樣講明藥物的具體成分以及發(fā)揮藥效的機理。這項工作在他博士畢業(yè)時已經有了突破性的發(fā)現(xiàn)。然而解釋清楚丹參的明確成分、明了其發(fā)生作用的機理,只是說明有可能根據(jù)丹參成分研發(fā)出一種新藥。但是實驗室可以不計過程、成本,以結果論英雄,工業(yè)化生產則需要規(guī)?;漠a業(yè)水平,以市場為準則,這就要難多了。而且新藥的面世,即便是中藥的一種改造,也需要像西醫(yī)藥物那樣,經過現(xiàn)代的醫(yī)藥審批程序。這是一個漫長過程。從宣利江的研究成功到新藥的獲批面世,這一歷程經過了長達20年(2012年07期)。
與從國外學習或者在國內有導師指導下的研究進路不同,一些項目在國內完全是從零做起。氣象衛(wèi)星中很重要的紅外分光計——分析大氣云層變化以預報天氣變化的一種儀器——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中科院上海技術物理研究所自上世紀80年代開始著手研究紅外分光計。項目啟動時,幾乎沒有人受過相關知識的訓練。1980年至1985年研制的第一代模樣機,是對美國70年代初研制的同種儀器的簡單模仿。但是這種模仿,并不是在拿到實物或者詳細資料的基礎上進行反推,而是完全靠自己琢磨。其實這樣的過程相當于重新走國外摸索過的科研之路。然而更復雜的是,衛(wèi)星發(fā)射與否、裝載什么儀器,又往往與國家政治經濟考慮相關。所以這些研究成果的評價有很多的變數(shù)。紅外分光計在2008年才真正搭載衛(wèi)星上天,此時距離項目啟動已經過去30年。在1980年即參與項目籌備運作的元老們,如最早擔任項目組長的張肇先先生和王模昌先生,都已經退休(2012年 04、06 期)。
30年,是改革開放至今的年數(shù),20年,是一個科學家黃金的科研時間。在30年的改革開放中,中國的科學研究體系逐步建立逐漸成熟。在這其中,一代人,或者海外歸來,或者師承延續(xù),或者從零做起,在各個不同領域里突破一個個關口,燃盡最為激情的年華。在這些取得成績的一個個科研項目中,我們仿佛可以看到歷史不停向前的腳步,伴隨著科技進步的是整整一代人的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