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13?04?23;修回日期:2013?07?03
作者簡介:虞建華(1950?), 男, 英國東英格蘭大學文學博士, 上海外國語大學教授, 博士生導師, 教育部高等院校專業(yè)外語指導委員會委員,主要研究方向: 英美文學.
摘要:文章串聯(lián)高等教育中的3個相關的問題:文學教學無用還是有用?外語專業(yè)是工具學科還是人文學科?高校應以“學以致用”還是“學以致知”為基本理念?并遞進式地討論文學教育的功效問題,外語專業(yè)的學科定位問題,以及高校的辦學基本理念問題。以英語學科為例,討論實用主義對文學教學的影響,說明外語專業(yè)人文性的特征,強調人文素質培養(yǎng)的重要性,指出加強諸如文學這類“非應用”課程比重,是今后外語專業(yè)改革的一個重要方面。
關鍵詞:外語專業(yè);文學教學;實用主義;素質教育
中圖分類號:G42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2-3104(2013)04?0205?05
在高校外語教學改革的討論中,外國文學課程的地位問題反復成為議題,但多年來改變不大。劉洊波、羅承寧描述了“曾經的輝煌”:“上個世紀80年代,隨著我國的對外開放,大學校園里曾出現過人人都在讀外國文學名著、人人都在討論外國作家、場場外國文學講座都座無虛席的盛況。但是,隨著市場經濟的不斷發(fā)展,社會對大學畢業(yè)生的需求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實用型的大學畢業(yè)生更受用人單位的歡迎,外國文學遭到冷遇,受到輕視,甚至忽視,大學生對外國文學的喜愛近年來已經幾乎降到了冰點。”[1](86)文中描述的“盛況”是否普遍有待考證,但降至“冰點”的高校中對外國文學的冷淡,至今仍然讓人感受到撲面的寒意。
問題的根源不在文學本身,而是以文學為代表的一類課程,以及這一類課程所代表的所有“非致用”學科在高校的地位問題。這個問題又涉及到對高等教育的基本認識。因此,我們在討論外語學科中外國文學教學時,不能就事論事,局限于這一類課程本身,而必須從教育的“用”與“知”兩個大的方面進行思考。外語學科中的外國文學、語言學和國別文化,或推而廣之,其他學科領域中諸如史學、美學、倫理學等非應用學科,學了到底“有用”還是“沒用”?外語專業(yè)的學科歸屬在哪里,是工具學科還是人文學科?學科分類又引向高校的辦學理念這一更高、更抽象的討論:高等教育的根本目標是什么,應該以“學以致用”還是“學以致知”為辦學的認識基點?
一、文學的“無用”與“有用”問題
最近,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在瑞典的授獎晚宴上,講到文學“有用”與“無用”的關系:“文學與科學比確實沒有什么用處,但是它的沒有用處正是它偉大的用處?!盵2]這種對文學的認識,筆者非常認同?!皼]有用處”和“偉大用處”中的兩個“用”字指涉不同,前者指實用的當下之用,后者指認識、審美等精神文化層面的功用,而且兩者之間存在著一個隱含的邏輯關系,即后者是對前者的超越。在三年前的一篇文章中,筆者談及了同樣的觀點:“文學的‘用是‘無用之用——無用之用,是為大用。我們甚至可以反過來強調文學所具有的‘及物用途,也就是說,文學不只具備內在的人文精神和美學價值,它同時也富有教化意義,指涉現實,反映生活,起到影響和改變社會現狀的作用。”[3](16)文學的“無用之用”,其說并非新見,久已存在于我國古老的哲學思辨之中,可以在老莊思想中找到源起。
莊子早就說到,“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莊子·人間世》),并借助一系列寓言故事來說明“無用之用”的處世智慧:通過“無用”而致“大用”。莊子的原意并不專指文學,而且其中帶有隱遁避世的意味,但后來的學者對他的思想進行了合理的延伸,強調其中擺脫世俗功利觀念、達到人生高遠
境界的內涵。莊子的思想在王國維先生的論著中得到了發(fā)展和再三的強調。在1904年的《孔子之美育主義》一文中,王國維專門針對美學和文學提出了“無用之用說”,總結性地詰問道:“庸詎知無用之用,有勝于有用之用者乎?”[4](154)在其后的十來年時間里,他不斷論及同樣的話題,并做了進一步的闡釋,在《論哲學家與美術家之天職》一文中指出,“無用”只是就其物質層面而言,“無與當世之用”,“天下之人囂然謂之曰無用,無損于哲學美術之價值”,因為它的價值是潛在的,長遠的,功在千秋,是“天下萬世之功績,而非一時之功績也”[4](20)。在精神層面,文學有其大用,利于修身養(yǎng)性,感化教育,培植良知,建構理想,提高國民的整體素質。這種“大用”就是他在《叔本華之美學說》中言及的“文藝是人生的科教書”的認識,“吾人與詩歌之中,可得人生完全之知識”[4](158)。
王國維先生不斷呼吁,反復提醒人們要重視哲學、美學和文學的“無用之用”。進入“文革”時期,文學的功用再次被扭曲,被迫充當主導意識形態(tài)的應聲蟲?!拔母铩苯Y束后進入改革開放的新時期,經濟發(fā)展,文化繁榮,為文學發(fā)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好時機。但是,挽救瀕臨崩潰的國民經濟,讓人民擺脫貧困成為“當下之重”,幾十年中在不知不覺中將關注中心引向“合當世之用”的方面,而文學這類不見速效實效、不能帶來眼前經濟和物質效益的東西遭到輕視,高等教育中功利主義傾向抬頭。
莫言強調文學之用,是在回答“文學與科學比”有何用處的問題。同樣的問題在高校外語專業(yè)常常聽到:外國文學學了又有什么用?這樣的問題有時來自學生,需要解惑;有時來自其他專業(yè)的從業(yè)者,求教的謙遜背后潛藏著挑戰(zhàn)和不屑。其實這是個偽命題,問題的邏輯前提并不成立。第一,“用”并不是衡量“學”的唯一標尺;第二,文學無需與科學比較以證實其價值。其實早在19世紀中葉,英國便以文學取代哲學作為文化教育的中心。美國隨后效法而行。高等教育承擔的不是職業(yè)培訓任務,而培養(yǎng)學生的認知能力和健全人格,幫助學生獲得開闊的文化視野,要比實用技能更為重要。我們稱之為“綜合素質”的東西,包括了觀察、思辨、想象、判斷、溝通等很多超越可直接施用的“技”和“術”方面,而這類超越應用層面的能力的培養(yǎng),是高等教育的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