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清宇

（沈陽師范大學 教育經濟與管理研究所，遼寧 沈陽 110034）

論《世說新語》中的儒家教育思想

董清宇

（沈陽師范大學 教育經濟與管理研究所，遼寧 沈陽 110034）

劉義慶《世說新語》前四篇集中反映了儒家的教育思想。即德行教育，包括道德素質、行為規(guī)范培訓；言語教育，包括社交、生存能力培訓；政事教育，包括管理或組織能力培訓；文學教育，包括文化知識、專業(yè)技能培訓等。其中的一些重要觀點、主張，對我們仍然具有借鑒意義。

《世說新語》；儒家；教育思想

通常認為，劉義慶《世說新語》是魏晉南北朝時期志人小說的代表作。然而，轉換視角，它不僅貫穿著儒家的倫理道德觀念，而且歸納、總結、豐富、發(fā)展了儒家的教育思想。由此說來，它既是中國小說史上的一座里程碑，又在中國的教育史上占有一席之地。

《論語·先進》列出的孔門四科是：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德行，包括道德素質、行為規(guī)范培訓；言語，包括社交、生存能力培訓；政事，包括管理或組織能力培訓；文學，包括文化知識、專業(yè)技能培訓等。劉義慶《世說新語》前四篇分別以孔門四科命題，從這四方面提供生動事例，是全書的精華所在。這一精華部分豈不是在續(xù)寫孔門四科教材，反映儒家的教育思想嗎？下面，筆者分別論述《世說新語》前四篇反映的儒家教育思想，然后，說明其反映的哪些儒家教育思想值得借鑒。

一、德行教育

《世說新語》開篇“德行第一”，率先從三方面介紹陳蕃。首先，從他身上概括出儒者具備的德行修養(yǎng)：“言為士則，行為世范?！睗饪s《禮記·儒行》列舉的儒者應具備的十六方面德行。其中透露儒家德行教育要點之一：一言一行，為人們起到表率作用。其次，說他“登車攬轡，有澄清天下之志?！迸c《后漢書》本傳所說：陳蕃年十五，就立下“掃除天下”的清世之志，自有承上接下、血脈相連之妙。眾所周知，孔子與弟子經常談論志向問題。這里說明儒家德行教育要點之二：入門須正，立志須高。最后，任豫章太守，下車伊始，便欲拜訪徐稚。下屬勸他先入官署，他卻說：當年周武王經過賢士商容里門，俯憑車軾，表示敬意?！拔嶂Y賢，有何不可？”這又說明儒家德行教育的要點之三：禮賢下士；見賢思齊。作者借助塑造陳蕃形象，反映的儒家德行教育思想是：言為士則，行為世范；樹雄心，立壯志；禮賢下士，見賢思齊。

該篇借周子居之口說：“吾時月不見黃叔度（黃憲），則鄙吝之心已復生矣。”依據后世唐太宗的名言：“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顯然，周子居以黃憲為一面鏡子，鑒別得失，遏制鄙吝之心，黃憲成為孔子所說的直諒多聞的益友。再借郭林宗之口贊揚黃憲：“汪汪如萬頃之陂，澄之不清，擾之不濁，其器深廣，難測量也。”要求人們具備黃憲的器量。孔子申明：“君子不器。”主張人們不被器量所限，能派上多種用場。在黃憲身上，彰顯了儒家德行教育思想的要求：明人得失，直諒多聞，器量深廣。

該篇也是從三方面介紹李膺的：其一，“風格秀整，高自標持”。在他看來，“泰山高崇，可以立身；青天白日，可以應事；光風霽月，可以待人”。其二，“欲以天下名教是非為己任”。孟子曾宣稱：“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舍我其誰也。”李膺正是以當代的孟子自居的。其三，“后進之士，有升其堂者，皆以為登龍門”。既然凡是得到李膺接待與援引的，就認為聲譽倍增，那么，李膺已經成為后進之士的導師。在李膺身上，體現的儒家德行教育原則是：在立身、處事、待人方面確立高標準；正名定分，推行教化，是非分明；敢于擔當，以天下為己任；獎掖后進。

再如：應客人之問，陳季方評其父陳實“譬如桂樹生泰山之阿”。原來，陳實已“荷天下重名?！苯又?，陳實的兩個孫子“各論其父功德，爭之不能決?！标悓嵆雒鎸ψ约旱膬蓚€兒子做出評斷：陳元方和陳季方是“難兄難弟”，即是難得的一對兄弟。當時兄弟二人齊德同行，與父親陳實并蓄高名，人稱三君。其中既說明知父莫如子、知子莫如父的道理，又側面反映出一家人端正的品行，還宣揚了父慈、子孝、兄良、弟悌的人倫觀念?！睹献印る墓稀分赋觯骸敖桃匀藗悾焊缸佑杏H，君臣有義，夫妻有別，長幼有敘，朋友有信。”作者由陳氏家族內部關系的描寫，透露儒家德行教育的重要內容，就是人倫教育，主張人們處理好家族、朋友、父子、兄弟之間等的各種關系。

謝公夫人教兒，問太傅：“那得初不見君教兒？”答曰：“我常自教兒?！?/p>

在這則故事里，謝夫人重在言教，教子效果似乎顯著；謝安則重在身教，教子效果似乎不顯著。實則相反，謝安一言一行都率先垂范，教子效果真正顯著。只要我們重溫孔子的名言便恍然大悟：“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雖令不從?！边@里宣揚了儒家德行教育的基本方法：身教重于言教。

二、言語教育

孔子主要通過《詩經》教學，對弟子實施言語教育?！妒勒f新語》的“言語第二”則從更廣闊的領域內歸納總結儒家的言語教育思想。

王導運用正面語言引導法，鼓勵大家，腳踏實地，埋頭苦干，為實現遠大目標而努力奮斗；勸諷他們別干一些“可憐無補費精神”的事。這種正面語言引導法，正是儒家言語教育遵循的基本原則。

該篇交代，孫綽宅前種有一小松，他經常培土、修整。鄰居高世遠說：“松樹子非不楚楚可憐，但永無棟梁用耳！”孫綽回答：“楓柳雖合抱，亦何所施？”孫綽省略的答案是：一旦松樹長到合抱之時，必然成為棟梁之材。他認為，高世遠目光短淺，未能看到幼松的發(fā)展前景。吳均《贈王桂陽》詩正好表達了他的心聲：“松生數寸時，遂為草所沒。未見籠云心，誰知負霜骨。弱干可摧殘，纖莖易陵忽。何當數千尺，為君覆明月。”孫綽妙在抓住事物的發(fā)展方向或必然趨勢，揭示其本質屬性。正如《尸子》所說:“虎豹之駒，未成文而有食牛之氣；鴻鵠之（待母哺食的幼鳥），羽翼未合而有四海之心?！睂O綽的答辯技巧，包含著正確的認識論與方法論。儒家的言語教育，恰恰盡量貫穿正確的認識論與方法論。

顧長康從會稽還，人問山川之美。顧云：“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其上，若云興霞蔚?！?/p>

這則故事說明：顧愷之之所以成為東晉的大畫家，之所以脫口說出一幅動態(tài)感強烈的會稽山水畫卷，給聽眾造成身臨其境之感，原因在于：他行萬里路，做實地考察，飽覽山川之美，胸中自有祖國的壯麗山川。由此及彼，儒家言語教育，同樣要求人們以實踐為基礎，投身于如火如荼的生活，經過日積月累，胸中自有語言材料，做到應答自如。

再看，謝安問諸子侄：“子弟亦何預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諸人莫對，謝玄回答：“譬如芝蘭玉樹，欲使其生于階庭耳?！边@一問答，各得奇妙。謝安提出的命題是：后生們必須通過干預人事，全面提高綜合素質。謝玄提出的命題是：培養(yǎng)后代，正是光耀門庭的大事。雙方的言外之意是：修身、齊家是基礎，治國、平天下是目標。由此反映的儒家言語教育標準是：微言大義，言之有物，弘揚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

三、政事教育

《世說新語》“政事第三”，為我們提供了如何處理政事的范例，廣泛地揭示了儒家政事教育的內容。

該篇說：司徒山濤前后選拔人才，幾乎“周遍百官，舉無失才。凡所題目（品評），皆如其言”。唯有陸亮是皇帝下詔書任用的，“與公意異，爭之不從”。陸亮也很快因為受賄而身敗名裂。這則故事，塑造了正反兩方面的典型。正面典型山濤，能做到任人唯賢。在他身上，體現的儒家政事教育的基本原則是：處理政事的基礎，就是任人唯賢。反面典型晉武帝，他做不到任人唯賢，所用之人的迅速垮臺，自有其必然性。正反兩方面的經驗教訓，一再證明儒家政事教育的基本原則是正確的。

當政者不僅需要從宏觀上處理任人唯賢等重大問題，還需要從微觀上處理易發(fā)、多發(fā)的普通案例。因此，培養(yǎng)人們處理日常事項包括瑣事的能力，理所當然地被納入儒家政事教育范圍之內。

該篇敘述的普通案例：差役拘捕了觸犯夜行禁令的人。此人陳述：“從師家受書還，不覺日晚?！睎|?？ぬ赝醭袚藬嘌?，鞭撻寧越一類勤學的人而立威名，恐非招致天下太平的根本途徑。于是，派差役送此人回家。不用說，頒布宵禁之令，是為了維護社會治安。然而，執(zhí)行法令需要靈活性。王承是靈活執(zhí)行法令的楷模。從犯禁令的人所申述的緣由看，他沒有作案動機，此其一；此人夜行，不會破壞社會治安效果，此其二；釋放此人，也不會帶來惡劣影響，相反，還有助于勤學苦練的社會風氣形成，此其三。王承處理這一案件正是綜合考慮了這些因素。顯然，這里說明儒家政事教育的理念：處理政事，既要堅持原則性，又要有靈活性；先周全考慮諸多因素，再做出決斷。

陶侃秉性檢束嚴厲，勤于國事。擔任荊州刺史時，命令造船官員收集鋸木屑。正月初一朝會，正值積雪始晴，議事大廳前的臺階還很濕，于是，全用木屑覆蓋，朝臣行走無礙。據說，官用竹竿，皆令收斂粗的一頭，積之如山。后來，桓溫伐蜀，組裝戰(zhàn)船，便全部用這些竹頭當竹釘。又據說，陶侃曾在所轄區(qū)域征集竹篙。有一官員連根取竹，用根部充當竹篙的鐵足，節(jié)省材料，就讓他連升兩級。故事說明：收集鋸木屑是小事，用鋸木屑墊路，使朝會順利進行是大事；收斂竹根頭是小事，用竹根頭組裝戰(zhàn)船是大事；用竹根充當鐵足是小事，節(jié)約國家財產是大事。由陶侃的管理與組織能力，我們窺知儒家政事教育的內容：變廢為寶，節(jié)約資源，調動各方面的積極性，研發(fā)項目，勇于創(chuàng)新。

山遐去東陽，王長史就簡文索東陽云：“承藉猛政，故可以和靜致治?！?/p>

四、文學教育

《世說新語》“文學第四”又是如何反映儒家文學教育思想的？

鄭玄家奴婢皆讀書。嘗使一婢，不稱旨，將撻之。方自陳說，玄怒，使人曳著泥中。須臾，復有一婢來，問曰：“胡為胡泥中？”答曰：“薄言往訴，逢彼之怒?！?/p>

鄭玄使喚一婢女，婢女有違其意，將施之以鞭棍。然而，婢女并沒有停止為自己辯說。鄭玄一怒之下，“使人曳著泥中?！庇谑牵粓鲲L雅游戲發(fā)生：一婢女引用《詩經·式微》之句發(fā)問，該婢女引用《詩經·柏舟》之句作答。二婢女的一問一答，既顯示著各自的深厚學養(yǎng)，也顯示著各自的高雅氣質。原來，鄭玄是東漢經學大師，其故里號稱“鄭公鄉(xiāng)”，故居號稱“通德門”。其家庭是典型的書香門第，其婢女均受到這種家庭教育的熏陶。由此說來，儒家通過文學教育，包括家庭教育、環(huán)境教育，變化人的氣質，塑造人的個性，提高人的素養(yǎng)，使人們脫離低級趣味，而能風雅游戲，觸境生春。

殷中軍云：“康伯未得我牙后慧。”

在這則故事里，殷浩一面告誡外甥韓康伯未能領悟他的言外之旨，一面勸勉他不可拾人牙慧，竊取他人只言片語據為己有。這兩層意思，透露儒家文學教育的標準、主張：作文需要言近旨遠，辭淺義深；使讀者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若無新變，不能代雄；創(chuàng)意造言，皆不相師；成一家之言。

孫楚為妻子服喪期滿，作詩給王武子看。王武子說：“未知文生于情，情生于文，覽之凄然，增伉儷之重?！蓖跷渥託w納出孫楚悼念亡妻詩的三大特點：文情并茂；基調凄涼；感染力強。其實這三大特點正好對應儒家文學教育三方面主張：一是文質相稱或雅艷相資，即孔子所說的“文質彬彬”；二是確立各種文體的基調，突出主題；三是作品應具備教育價值、社會價值：“經夫婦，成孝敬，厚人倫，美教化，移風俗?！?/p>

該篇記錄：“殷仲文天才宏贍，而讀書不甚廣博?！备盗羾@息說：如果他的讀書量是袁豹的一半，其才能就不減班固。作者以儒家文學教育思想為出發(fā)點，針對殷仲文先天與后天條件以及傅亮的評論，暗自激勵人們發(fā)揚孔子韋編三絕的精神，多讀書，讀好書。主張向班固、司馬遷等一流作家看齊，欲當作家，先當學者。如杜詩所說，只有“讀書破萬卷”，才能“下筆如有神”。

五、結語：所反映的儒家教育思想值得借鑒

劉義慶《世說新語》前四篇，從孔門四科的角度，發(fā)揮推闡儒家的教育思想。其中，許多觀點、主張仍值得借鑒。

1.借鑒儒家的德行教育思想：言為士則，行為世范；志存高遠；禮賢下士，見賢思齊。明人得失；直諒多聞；器量深廣。風格秀整，高自標持；以天下為己任；獎掖后進。重視人倫教育；身教重于言教。2.借鑒儒家的言語教育思想：堅持正面語言引導方法；語言表達貫穿正確的認識論與方法論；句句準確判斷事物的發(fā)展方向與必然趨勢；行萬里路，在實踐中積累語言材料；微言大義，言之有物；弘揚正確的人生觀，價值觀。3.借鑒儒家的政事教育思想：處理政事，以任人唯賢為基礎；既從宏觀上抓大事，又從微觀上解決小事；既要堅持原則性，又要有靈活性。變廢為寶，節(jié)約資源；調動各方面的積極性，研發(fā)項目，勇于創(chuàng)新；運用辯證的方法處理問題。4.借鑒儒家的文學教育思想：搞好家庭教育、環(huán)境教育，變化氣質，提高素養(yǎng)。作文言近旨遠，詞淺義深；創(chuàng)意造言，皆不相師。文質相稱，雅艷相資；注重作品內容與形式的統一；注重其教育意義、社會價值。多讀書，讀好書；欲當作家，先當學者。

[1]蔣凡，李笑野.全評新注《世說新語》[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

[2]劉兆偉.《論語》通要[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8.

[3]王曉華，葉富貴.中外教育史[M].北京：首都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

【責任編輯 趙 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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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5450（2014）04-0103-03

2014-02-22

董清宇，女，內蒙古赤峰人，沈陽師范大學教育經濟與管理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