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真真

紀德是法國最具有影響力的作家之一，他一生都在追求自身理念和實現(xiàn)自身價值，其作品從多層次、多角度、全方位對紀德的生命和人生情感做了最好的詮釋和解讀。

一、紀德作品中個體生命的沉淪

紀德的愛情三部曲中，主人公阿麗莎和表弟杰羅姆（《窄門》）盲女和牧師（《田園交響曲》）米歇爾和妻子瑪絲琳（《背德者》），從不同的情感認知角度分別演繹了不同尋常的愛情悲劇。在正常人眼中，這些情感的表達方式無疑是病態(tài)的，但這恰恰表現(xiàn)出種種扭曲的人性：兩個相愛的人為了所謂的宗教信仰放棄了幸福的生活；和不愛的人偏偏產(chǎn)生了愛情的糾葛；為了自己的快樂和追求寧愿犧牲妻子。這些故事溫和、凄美的背后昭示了人性深處的懦弱和偏執(zhí)。

1.宗教戕害。宗教意識在西方人的生活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也在人們的精神領域中占據(jù)著異乎尋常的位置，這從《窄門》中阿麗莎對命運的選擇可以略見一斑。她對表弟的愛雖至真、至深，卻要與他保持距離，愛得越深越要與其疏遠，她要從極樂至福的窄門中進去，和表弟在天堂里相聚。

信仰本是人類至善的標志，可是阿麗莎卻無情地受其戕害，她的思想已經(jīng)被宗教深深禁錮。在她的意識里，最真摯的愛情也無法與內(nèi)心深處對上帝的虔誠相提并論。 她的愛是本能欲望或自然之愛欲至上的“理性”上升，在對上帝和情人的選擇中，她實現(xiàn)了自己對生命的理解，并以實際行動遵守了對人生的承諾?？梢哉f，紀德是借這一角色來傳達自己對同性肉欲的厭棄和禁錮。從文學角度看，這是創(chuàng)作上的換位思考。阿麗莎的形象和其心理成長歷程與紀德的經(jīng)歷有一定的相似之處：都是為了使自己和所愛之人的感情能夠天長地久，并隨著時間的流逝而不改變感情的純潔性，都要忍受來自內(nèi)心的巨大折磨和煎熬，這種折磨、煎熬是由個人對宗教的認識和對信仰的理解程度決定的。

牧師之子雅克也是一個在教義掌控下情感的犧牲品，說到底是他善良的本質(zhì)將其牢牢地控制在父親的思想里。一句“我要你憑良心去做”，就能將雅克說服。牧師這么虛偽的話語是要讓兒子遠遠地離開盲女，最終導致溫順心善的雅克失去了幸福的生活。這人性的虛偽與自私、人情的淡薄與冷漠，無不彰顯了來自靈魂深處的沉淪和窒息。

2.道德缺失。牧師對盲女的愛既是自私的，也是不合乎人們普遍認同的仁義道德的。牧師在現(xiàn)實生活中解救了盲女，給她帶來了光明，但自己卻深深陷入了感情的漩渦不能自拔，并使這種感情蒙蔽了雙眼，讓自己成為愛情世界里的盲人。本來有妻子，卻要自欺欺人，和兒子爭搶愛人，這種扭曲的愛給盲女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和沉重打擊，最終以生命為代價結束了這份沉重的感情。

《背德者》中的米歇爾則和《窄門》中的阿麗莎截然相反，他對人生的自我展現(xiàn)是感情中的另外一種極致狀態(tài)。讀者可以明顯地感受到這個人物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放任和沖動的本能及親近大自然的原始力量，這也許就是來源于人類自身并與自然相融的原初本性。

他與妻子看似正常的夫妻關系下隱含著他人性的沉淪與背德的成分，他對自身價值的追求與實現(xiàn)是以危及他人生命為代價的。主人公的沉淪并不是一種簡單化的墮落，它混雜著復雜的矛盾與哲理的內(nèi)涵，甚至還具有某種合理的因素，它最初是以正常人性的發(fā)展與復歸作為其起點的[1]（3），這也說明了人性在本質(zhì)上是脆弱的，是多元的。倫理道德是個較寬泛的概念，在人們長期形成的意識形態(tài)中發(fā)揮著指導性的作用。米歇爾在人道的概念中選擇了背棄，他的一些行為證明其道德與責任缺失的底線，如戀男童癖，這正好印證了文學映照社會現(xiàn)實，文學現(xiàn)象是社會現(xiàn)象的反映的說法。同性戀成為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與文學的內(nèi)容，標志著資本主義精神文明的危機，也暴露出資產(chǎn)階級生活方式腐朽的一面[2]（139）。

另外，寫作也是一種特殊的生命體驗?！侗车抡摺泛汀短飯@交響曲》中涉及了一個很沉重的話題，就是人格和道德在生命中的底線。究竟何為背德？人們的傳統(tǒng)觀念將同性戀視為一種惡癖，同樣將違背婚姻、奪子之愛的行為排除在道德防線之外。紀德將人性的陰暗面通過這些故事真實地表現(xiàn)出來，是物欲世界的本真反映。

的確，這三部不同的作品都揭示了人類感情世界里不同成分、不同程度的道德缺失，打上了人性沉淪和窒息的深深烙印。它們同對資本主義條件下病態(tài)人性的描繪與剖析，同樣體現(xiàn)了批評的意圖與醒世的目的[3]（3）。

二、從精神分析的角度看紀德作品中的人物形象

紀德愛情三部曲中三個故事，三種激情、欲望與精神的交融，可以將其歸結為人性與物質(zhì)世界的種種抗爭。雖然紀德的作品不如心理小說描寫得深入、傳神和震撼人心，但是其創(chuàng)作手法的細膩、貼切，給人物形象的塑造增色不少。紀德說他的一些作品是帶批評性的，《窄門》是對某種神秘主義傾向的批評，《田園交響曲》是對某種自欺欺人形式的批評，《背德者》是對某種個人主義的批評[4]（9）。 在這些批評的背后，紀德似乎寄托著更多精神方面的思考。

弗洛伊德把意識特征的三種特質(zhì)定義為無意識、意識和前意識，還相對應地界定了心靈的三個范圍，即本我、自我和超我。其中“本我”處于心靈的最深處，無道德感和責任感可言，是無意識狀態(tài)的本能沖動；“自我”是由“本我”的一部分改變而來的，“自我”有一定的意識，能感知外部的刺激；而“超我”擁有了所有道德的約束，“自我”銜接著“本我”和“超我”，對兩者起到了一定的平衡作用。

這些概念或多或少地滲透在紀德塑造的人物形象中，對揭示人物心靈和精神世界有一定的指導意義。前意識和超我本能地對阿麗莎的心靈起到了關鍵作用，所以她才能放棄現(xiàn)實的愛情和幸福，去實現(xiàn)“超我”所追求的完美和其所認可的較高層次的東西；米歇爾的人格中則過多地流露出“本我”的成分，沒有道德和責任的約束，以自我為中心，義無反顧地追求自己認為的快樂；而盲女在“本我”、“自我”和“超我”的多重折磨中卸去了自己無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從精神分析的角度來看，似乎能夠更深入理解紀德安排的這些人物不同的命運。容格認為個性只有在死亡降臨時才達到真正的完美，阿麗莎和盲女都完成了這一過程的完美蛻變。尤其是阿麗莎，她對上帝的虔誠與其說是她對愛情的困惑，倒不如說是她在追求精神世界的完美極致。米歇爾的妻子瑪絲琳是一個弱者的忠實代表，她為了家庭、丈夫付出了自己的所有，直至生命，可是這一切在米歇爾心中卻是極其合情合理和理所當然的。作者只有為她安排這樣的命運，才能結束她一生的不幸，這也從側(cè)面看出人生存狀況的差異性和男女兩性在家庭生活中的不同職責。

紀德曾說過，對人來說，快樂不僅是一種天生的需要，而且還是一種道德的義務，我早就覺得，快樂比憂傷更珍稀，更難得，也更美好。因此，我把自己的幸福當成一種使命來承擔，要向周圍傳播快樂，我認為最有效和最可靠的辦法，就是本人做出表率，當個幸福的人[5]（2）。作家個人的人生觀、幸福觀和情感觀不自覺地流露在作品中，人們從對作品的探究中找尋屬于作家本人的特有品質(zhì)。紀德正是在自己的作品中釋放著人性的某種能量，所以無論是作品還是作家，帶給讀者的不僅僅是簡單的視覺享受，還有來自兩者間的或隱或現(xiàn)、或明或暗的種種制約關系。當然，讀者能夠理解作家和作品，也是與其心靈上的交流與互通。紀德的作品正是給人們一種這樣的感覺，讓人們?nèi)ゼ毤毜伢w味與品評。

[1][2][3][4]柳鳴九.超越荒誕——法國二十世紀文學史觀[M].上海：文匯出版社,2005.

[5]紀德.背德者·窄門[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8.

[6]洪永娟.心靈的明鏡[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07.

[7]羅國祥.二十世紀西方小說美學[M].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1991.

[8]張若名.紀德的態(tài)度[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7.

[9]朱靜,景春雨.紀德研究[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