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蕾

(南京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江蘇 南京210097)

成功學理論源自西方，然而在其“中國化”的過程中，由于文化土壤不同、商業(yè)機構(gòu)的炒作等因素，日益顯現(xiàn)的不是它的積極作用，而是走向反面。當前幾乎所有的“成功學”都是功利的“成功學”，其所顯現(xiàn)的成功大都是獲得金錢和財富，而就其“學科”本身而言，則缺乏學術(shù)的嚴謹和規(guī)范，論證幾乎完全來自于事例，并且書中所謂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值得商榷;從內(nèi)容上看，它們也是大同小異［1］。

而有關(guān)成功學的研究，不少還停留在單方面挖掘其正向功能的層面，胡盛紅等人從“對自我的再認識” “對目標的再定位” “對情商的再培養(yǎng)”等10 個方面闡述了成功學的教育內(nèi)涵，并提出開展成功學教育對提高大學生就業(yè)能力的促進作用和實施途徑［2］。周碧蓉認為，成功學教育更加符合人的需求與興趣。成功學教育目標明確，吸引力強，具有可操作性，重視人的主體性和創(chuàng)造性，符合時代價值觀的要求［3］。

也有學者認識到成功學的雙重影響，鐘曉虹指出，成功學幫助大學生在強化目標意識，激發(fā)競爭意識及提高心理素質(zhì)等方面起到積極的正面作用，但成功學也給大學生帶來急功近利的浮躁心理，個人主義作風，錯誤的成功觀、職業(yè)觀以及個人價值觀的偏離等負面影響［4］。然而，較少有研究者將目光放在成功學對大學生心理發(fā)展的消極影響上，本文旨在用心理學視角探究“中國式”成功學的消極影響，為當今彌漫在高校的各類成功學意義上的書籍和培訓降降溫。

一 庸俗成功觀激發(fā)外部動機

字典中對“成功”的定義很簡單:成功指“逐步實現(xiàn)有價值的理想，得到你想要的結(jié)果?！边@里的成功是沒有特定價值取向的，只要是有價值的理想，沒有地位的等級標準，沒有金錢的多寡衡量，甚至沒有一個準確的心理狀態(tài)的描述。成功，就是得到你想要的結(jié)果，這在無形中承認了“成功”的主觀性，沒有客觀標準，不需要眾人的認可，每個人對成功都可以有不同的理解。

而反觀成功學的各種書籍、講座，對于“成功”的定位基本上是指經(jīng)濟上的成功，成功學書籍中，往往可以看到這種極具煽動性的話語:“你想要輕松地倍增業(yè)績嗎?你想快速增加收入嗎?你想要在未來多賺100 萬、甚至1000 萬，實現(xiàn)財務自由嗎?”原本無形無標準的“成功”在這些極具煽動性的廣告里被具體化為一個個數(shù)字或目標，被簡化為對名利的追求［5］?！鞍l(fā)財” “致富” “賺大錢”……這些“亮閃閃”的詞匯充斥在人們周圍，成功學不斷強化“成功”與“金錢”之間的等價關(guān)系，使人們形成類似條件反射的刻板印象。甚至對“成功學的教育意義”持支持態(tài)度的學者也坦言:“成功學所追求的成功很大意義上是獲得財富上的成功，因此，對財商的學習，是成功學需要實現(xiàn)的目標之一。”［2］這說明，成功學明顯已經(jīng)將成功的內(nèi)涵窄化和庸俗化。

而成功學案例中的各類成功人士、學習榜樣，也基本是“名利雙收型”的，要么是世界首富、亞洲首富等財大氣粗的商界大佬;要么是氣度非凡、市值上億美元的NBA 明星，以及新經(jīng)濟的掌門人等。幾乎沒有人把那些過上平淡幸福的簡單生活的人定位為所謂的“成功人士”。

在不良社會風氣的影響下，在成功學的狂轟亂炸下，大學生很容易將成功學所標榜的此類人物當作自己的學習榜樣，出現(xiàn)成功典范的偶像化現(xiàn)象。黃時華、邱鴻鐘認為，從發(fā)展過程上看，青少年偶像崇拜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一是，兒童時期對父母、老師的依戀和崇拜，也稱為第一人格偶像階段;二是，少年時期對“三星”(歌星、影星、體育明星)的崇拜;三是，青年時期對比爾·蓋茨、李嘉誠等榜樣式成功人士的崇拜［6］。而大學生基本上處于偶像崇拜的第三階段，這恰恰給“成功學家”們販售其理論提供了良好的基礎(chǔ)。

比爾·蓋茨、李嘉誠等榜樣式成功人士的存在，使得大學生產(chǎn)生替代性強化(vicarious reinforcement)。替代性強化是班杜拉的社會學習理論中的一個概念，是一種榜樣替代的強化。如果學習者看到他人成功或獲得獎勵的行為，就會增強產(chǎn)生同樣行為的傾向。成功學將成功人士們大肆包裝起來，將成功人士的某些行為、習慣歸結(jié)為其成功的原因，這些行為、習慣為他們帶來經(jīng)濟上的成功。大學生作為行為的模仿者，企圖通過對榜樣行為的模仿，來實現(xiàn)同樣的目標。因此，通過對成功人士行為結(jié)果的觀察、體驗，“股份、身價、產(chǎn)業(yè)”等物質(zhì)化的東西就成了大學生的行為動機。

從學習動機的內(nèi)外維度，可以將其分為內(nèi)部動機和外部動機。內(nèi)部動機，是指人們對學習本身的興趣所引起的動機。它不需要外界的誘因、獎懲來使行動指向目標，因為行動本身就是一種動力。外部動機是指人們由外部誘因所引起的動機，動機的滿足在活動之外。而大學生被成功學理論所激發(fā)的動機就屬于外部動機，他們對成功人士的成功法則趨之若鶩，并不是對其本身的理念充滿興趣，而是對模仿的結(jié)果—— “發(fā)財”“致富”“賺大錢”感興趣。

劉孝群、耿德英發(fā)現(xiàn)，外部動機與學習成績存在負相關(guān)，即過于強烈的外部動機對學習成績會產(chǎn)生消極作用［7］。大學生的這種向“錢”看的外部動機對其學業(yè)成績是會產(chǎn)生負面影響的。此外，這種外部動機只注重結(jié)果，而忽視過程，成功學所描述的美好的成功場景，那企圖一夜暴富的發(fā)財夢，基本上屬于小概率事件，受其蠱惑的大學生們在模仿受挫后，往往會喪失動力。

二 目標過高影響主觀幸福感

成功學的一個響亮的口號是:“人人都可以成功”，也正是這個看似沒有任何門坎的成功條件，使得不少人頭腦發(fā)熱，在成功學大師煽情的演講中，在對美好未來的激情暢想中，很多人覺得自己眨眼之間就能夠功成名就，成為坐擁百萬、千萬家產(chǎn)的成功人士。然而，成功學意義上的“成功”，永遠都是少數(shù)，不可能人人都是比爾·蓋茨，“人人都能成功”只不過是一個美麗卻空洞的口號，成功學給人們定了一個不切實際的目標。

“成功可以復制”，這是成功學的另外一個謊言。學習成功者的一些行為、習慣和做法，就可以達到同樣的結(jié)果?成功是一個極其復雜和有難度的學習目標，而成功學教給人們的是有關(guān)成功的陳述性知識，是知識中比較簡單的類型，而這種知識要轉(zhuǎn)化為行動，解決成功路上的重重問題，最終取得成功，這是一個困難的、需要創(chuàng)造力的過程，絕不像成功學家們鼓吹的那樣可以速成—— “三個月賺到一百萬”“三十五歲以前退休”“21 天改變命運”。

而且，成功學書籍往往并不是出自成功者之手，而是由專業(yè)的成功學大師所作，他們通常對導致成功的因素進行極度簡化，有時甚至把成功總結(jié)為一個簡單的公式:成功=目標+心態(tài)+方法+行動。成功的確需要目標、心態(tài)、方法和行動這幾個要素，但不會只需要這幾個因素，人生的成功不可能是一個公式可以計算的。在培訓課程中， “雞湯”或“講壇”式語言+生動的名人案例+熱烈的互動+突破極限訓練，往往成為一套固定模式，將一些顛撲不破的道理包裝為具有沖擊力和感染力的終極真理，以使人堅信自己能夠輕松掌握成功的技巧和秘訣。

退一步講，即使是成功人士本人的書籍或者現(xiàn)場講座，也不可能將他所有有關(guān)成功的知識都講出來，因為，我們所知道的要比我們所能言傳的多，這就是波蘭尼所說的隱性知識觀，波蘭尼認為:“人類的知識有兩種。通常被描述為知識的，即以書面文字、圖表和數(shù)學公式加以表述的，只是一種類型的知識。而未被表述的知識，像我們在做某事的行動中所擁有的知識，是另一種知識?！彼亚罢叻Q為顯性知識(明確知識)，而將后者稱為隱性知識(默會知識)。有關(guān)成功的知識必然是最復雜、最難以言傳的知識，成功學試圖用幾個公式、幾條法則、幾個成功的案例就把成功的精髓教給世人，達到“人人都能成功”的宏偉大計，無異于癡人說夢。

大學生是一個處于人生觀、價值觀成型期的群體，對于這類充滿激情、極具號召力的口號缺乏辨別能力，容易激情澎湃、準備大干一場。而大學生知識儲備、人生閱歷和實踐能力的有限，使他們很難達到成功學意義上的成功，成功學過高的目標讓他們長期得不到目標實現(xiàn)的滿足感，主觀幸福感會隨之降低。

Wilson 1960 年在博士論文中提出主觀幸福感(subjective well－being，SWB)個體差異的理論假設:需要得到及時滿足產(chǎn)生快樂，需要總是得不到滿足導致不快;需要滿足到什么程度才能帶來滿足感，有賴于個人的適應或期望水平，而這又受過去經(jīng)驗、同他人比較、價值觀及其它因素的影響。

當前一般觀點是:期望值和實際成就之間的差異與SWB 相關(guān)，高期望值與個人實際差距過大會使人喪失信心和勇氣，期望值過低則會使人厭煩。有研究進一步指出，在決定SWB 時，期望的內(nèi)容比期望實現(xiàn)的可能性更重要。測量被試期望目標的信心時，對實現(xiàn)內(nèi)在期望(個人發(fā)展)的可能性估計與SWB 呈正相關(guān)，而達到外部期望(名譽金錢)的可能性估計與SWB 呈負相關(guān)［8］。

成功學的庸俗成功觀帶給大學生的不僅是外部動機，而且是一種不切實際的期望，根據(jù)SWB 的相關(guān)理論，過高的期望值與個人的實際差距過大，這會讓處于奮斗初期的大學生們感受到一股無比巨大的壓力，“賺大錢”“發(fā)大財”“成為精英人士”的需要長期得不到滿足，甚至與自己漸行漸遠，很容易使人沉浸在一種沮喪的情緒中，主觀幸福感降低，甚至覺得自己是一個平庸的失敗者。

三 內(nèi)部歸因降低自我效能感

成功學通過美化或者編撰名人的故事，總結(jié)出成功的經(jīng)驗和技巧，而后通過渲染激情，迎合人內(nèi)在的欲望，促成絕對的自信和永遠的努力［1］。成功學教給人的成功秘訣中，“信心” “潛力” “熱情”“思考”“毅力”“意志”等詞可謂高頻詞匯，而這些詞匯不外乎人自身的主觀能動性，更有甚者，將成功學蒙上一層宗教色彩的面紗，只要每天默念“我越來越有錢”之類的“勵志警句”100遍以上，就能夠“賺更多的錢”［9］。這種夸大個人主觀能動性，給人不斷“打雞血”的做法，是成功學的慣用套路。

成功學給人的信條是:“只要努力就能成功。”然而，如上文所述，成功學意義上的成功是很難達到的，對于大學生更是如此，這種過高的目標通常給大學生們帶來的是失敗的結(jié)果。在進行失敗歸因的時候，成功學傾向于引導人們進行內(nèi)部歸因，“我告訴你方法了，你沒有成功，是因為你沒有去做!”不成功是個人沒有去踐行或者不夠努力的原因，方法是沒問題的，成功學是沒問題的。正是成功學的這番引導，也使得“單純”的大學生們拋開個人稟賦、社會背景、機遇等不可控的外部因素，甚至也拋開個人能力等主觀不可控因素，完全將失敗原因歸結(jié)為可控因素，尤其是內(nèi)部可控因素。

將失敗歸因于不穩(wěn)定的可控因素，會使人們一方面為自己的不努力而氣憤，另一方面認為成功與否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自己是可以控制的。這是一種可以不斷激發(fā)人動力、使人不斷努力的歸因，在教育教學中教師們也經(jīng)常用到，從小到大在這種歸因方式引導下成長起來的大學生，自然習以為常，成功學對失敗的這種歸因方式與大學生們的自我歸因方式有著天然的契合，完全沒有“水土不服”。然而，總是將失敗歸因為內(nèi)部因素這一點，會使人產(chǎn)生羞愧的感覺，長期的高期待得不到滿足，主觀幸福感降低，這時候又充滿上進心地進行內(nèi)部歸因，整個人會陷入一種自我否定的沮喪感之中，自我效能感也會降低。

自我效能感(self·efficacy)是美國心理學家班杜拉(Albert Bandura)提出的概念，指人們對自己在某一活動領(lǐng)域中的操作能力的主觀判斷或評價。研究認為，自我效能感與歸因之間存在著互為因果的關(guān)系。高自我效能感的人傾向于將失敗歸因于努力不夠等不穩(wěn)定因素，低自我效能感的則易歸為能力不足等穩(wěn)定因素。同時，將低成就歸因于個體的局限會損害其自我效能感［10］。雖然將失敗歸因于努力這種不可控因素，按常理是不會降低自我效能感的，一個人在某一項任務上是否努力、努力到哪一個程度，這是不穩(wěn)定的、主觀可控的，然而，就長期而言，在長期一直努力卻依舊達不到“成功”的情境下，這種努力，或者說對自己努力程度的個人掌控，會趨于一個比較穩(wěn)定的水平，這不再是主觀上可以任意改變的，更何況成功學對努力的要求可謂是無止境的，只要沒成功，就是你努力還不夠，因此，很多人會沉浸在失敗感和自責的雙重壓力下。在高校中，我們常?？梢钥吹剑谀承﹦钪局v座上，大學生們一個個被煽動起雄心壯志，頗有“敢上九天攬月”的豪壯情懷，然而，三分鐘熱度，沒過兩三天，熱情褪去，該干嘛干嘛，提起當初的雄心壯志，就是一副“別跟我談理想，戒了”的無所謂表情。大學生中這種不良現(xiàn)象跟我們司空見慣的成功學思維是分不開的，成功學大師口中和筆下，成功是那么唾手可得，而自己卻做不到，無論怎么努力都做不到，所以不得不對自己的能力產(chǎn)生懷疑。長期的“不成功”經(jīng)驗和苛刻的內(nèi)部歸因，造成自我效能感的降低，對成功的渴望與“殘酷”的現(xiàn)實形成鮮明對比，增加了大學生尤其是畢業(yè)生的焦慮感。

四 結(jié)束語

成功學有其鼓舞人心的積極一面，但在目前社會風氣和市場營銷的影響下，越來越展現(xiàn)出其消極的一面。大學生是可塑性極強的一個群體，對成功學大張旗鼓的“正能量”感染缺少辨別能力，應積極引導大學生樹立起樸素的成才觀念和多元的生活理念。教育不僅要教育人盡可能的挖掘自身的潛能，同時也要允許人不夠“優(yōu)秀”，允許人達不到那種千篇一律的“優(yōu)秀”。失敗的原因除了主觀努力以外，可能還有客觀條件對預期目標的限制以及目標的合理性等問題。面對失敗，學會積極地順從，這不是懦弱者的自我逃避，而是一個誠懇的人對自身局限的坦白［1］。我們固然關(guān)注大學生的成功，但更應該關(guān)注的是學生的幸福生活!

［1］孫圓． “成功”教育反思［J］． 揚州大學學報(高教研究版)，2014 (1):45 －48．

［2］胡盛紅，張飛，舒欣婷，張以山． 成功學教育與大學生就業(yè)能力的提升［J］． 高等農(nóng)業(yè)教育，2006 (1):79 －82．

［3］周碧蓉． 淺談“成功學”與“思想道德修養(yǎng)”教學的結(jié)合［J］． 教育與職業(yè)，2010 (23):140 －142．

［4］鐘曉虹． 淺析成功學對大學生成長成才的雙重影響［J］． 廣西青年干部學院學報，2012 (5):29 －30．

［5］舒靜． 泛濫的“成功學”能否帶來“成功”［N］． 新華每日電訊，2011 －9 －15 (7)．

［6］黃時華，邱鴻鐘． 大學生的榜樣偶像崇拜與專業(yè)學習的動機激發(fā)［J］． 社會心理科學，2006 (5):50 －53．

［7］劉孝群，耿德英． 大學生學習動機與學習成績的相關(guān)研究［J］． 西昌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 (2):75 －79．

［8］徐賽亞． 自尊、歸因方式、學習動機、主觀幸福感與學業(yè)成就的關(guān)系研究［D］． 上海師范大學，2009:19 －22．

［9］楊躍． 成功學熱的冷思考［J］． 內(nèi)蒙古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05 (7):16 －18．

［10］胡麗玲． 自我效能感理論及其對大學生學習動機激發(fā)的啟示［J］． 新課程研究(中旬刊)，2009 (10):141 －1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