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順海
學之道,可溯源乎,始自《學記》。學之遠大,足以教化民眾,治國者僅有賢士輔佐,其輻射范圍有所限,然在百姓中施行良善之教育,卻能自下而上地促使民眾的協(xié)調力與創(chuàng)造力有自覺的提高,使一國發(fā)展有韌性與生命力。國家的諧和發(fā)展在于民眾素質的提高,在于民族文化具有高度的獨立性與融合力,以海納百川的姿態(tài)展現(xiàn)個體存在的魅力。從學校教育的發(fā)展看,讀書的啟蒙功能極為明顯,其淑世、智化功能足以使校園書香浮動,充滿活力,而知性對人的濡染之效是多向的。重教興學者,其超拔氣魄可見一斑。觀《學記》,其教育管理的本體意識和教學實踐原則,足以讓教師在三尺講臺上有至理的拿捏,有師道尊嚴的自我守護。
學道至明,以簡馭繁
人的成長要經(jīng)歷打磨,經(jīng)過漫長的磨練期,有所嬗變,有所更新,此間杜絕放縱與管制這兩個極端。雕琢有度,求學有道,在人生的各個關鍵期學好知識,善于從環(huán)境中吸收正能量,充盈心靈世界。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凡學者無不從小就奠定根基,蓋培根教育為民風民俗形成之道。古之教育,講究序列化,雖有呆板等級之嫌,然凡條件豐潤者,往往能怡情悅性,心懷感恩?!秾W記》對學之小成與大成有明確的界定,小成者有“離經(jīng)辨志、敬業(yè)樂群、博習親師、論學取友"諸內容,大成者有觸類旁通、特立獨行和不違師教諸范疇。態(tài)度明晰,亂象之中也能準確定位自我坐標,為職業(yè)生涯的發(fā)展奠基,使教育的內在價值最大化。
思維的停滯始于固步自封,自以為是,此觀念一經(jīng)形成,便成教師專業(yè)發(fā)展的瓶頸。教師若不能察覺教學相長的道理,常抱殘守缺,難免會抱“材”守“卷”,難免陷入愚民教育的泥淖,難免違背教育的本質。這無異于誤人子弟。觀社會職業(yè)分工,學非所用已是事實,只是多數(shù)職業(yè)者有高原反應,即每遇困境,他們一般有危機感與憂患意識,唯獨教師群體少有明顯的反應,他們大多受囿于窄狹的空間,重復著同樣的動作,日日如是。殊不知,教,乃是學的實踐注腳,此理至明。對于學校教育普遍存在的痼疾,或視而不見,或杞人憂天,或怨婦,或憤青,此皆失卻為師之本。在工具主義與功利主義甚囂塵上的當下,這種不聞佳肴、不識學理的跡象不在個別,它已成為教育可持續(xù)發(fā)展的掣肘。由此,教育良知者常戚戚然,心急如焚。
學之道,有承繼的問題,以此陶塑學生的恭敬之心。人若能敬畏知識、敬畏生命,其情志的發(fā)展自有分量,以致循序漸進,用心思索。陶冶心志,為學之本源,實踐者尚需遵循其內在規(guī)律,不可逾越雷池。朱熹對于學道有透辟的析解,他認為窮理之要,在于讀書,讀書之法,“莫貴乎循序而致精”,以簡馭繁,由表象深人本質。理之至簡,僅為常識耳,何須贅言?
求真去蔽,教育之根
理想的學校,在于讓學生離開學校之后,仍然能用所學面對自己所遇到的問題,并不斷加以完善。這就涉及到教與學的根本,即如何通過知識學習淬煉情志,讓優(yōu)秀成為一種習慣,讓求真成為一種品格。教育的題中之義,乃是作為精神領袖的教師身先士卒,成為學生精神發(fā)展的領頭雁,而非迷失在眾聲喧囂之中。學習者內外兼修,藏息相輔,相互促進,“君子之于學也,藏焉修焉,息焉游焉”,彼此兼顧,牧養(yǎng)好奇,心無旁騖而豐贍自我,發(fā)現(xiàn)的驚喜此起彼伏。
教學的照本宣科古已有之,并非今之獨創(chuàng)。教學,不顧學生的領悟力,沒有察覺到其學力與內心變化,早已違背情理,導致知識信念難以為繼,種子教師難覓,而教學分離.職業(yè)倦怠潛滋暗長。學之也快,忘之也快,其體驗到學之樂趣者寥寥,蓋因師者沒有發(fā)現(xiàn)教學的動態(tài)生成對學生心志的形塑甚有意義。
教育因有所預見、防患于未然而得以超脫,不致吃力不討好;及時行教,不致錯失良機;循序依本,不致違背規(guī)律;博取眾長,不致孤陋寡聞。教育之偏廢,除了不顧及這四方面之外,還在于朋黨敗壞師道,以致邪僻不端,成為害群
之馬,玷辱學道。身為教師,不可不知學之興廢成敗。教學善喻,“導而弗牽,強而弗抑,開而弗達”,善導者,師生和諧;善鼓勵者,學生自信;善啟發(fā)者,學之多思。今日教育之迷失,在于單一的灌輸,粗野的復制,心性的扭曲。我們沒有從生活中發(fā)現(xiàn)真問題,以致錯誤歸因,使自己備受障蔽,實質上,善教者亟需脫離偽命題的桎梏,在實踐摸索中去蔽存真。
為學不可貪多求全,不可孤陋寡聞,不可輕忽隨便,不可固步自封,凡陷入此四境者,皆難有大成。對學生也好,對自身專業(yè)的發(fā)展也罷,教師都要有所察悟,方能長善救失。有多少人,蓋因對存在的問題熟視無睹。成為有閑階級之一員而不知。教育艱且難,無出其右,但求無過,不求有功,這種丑陋早已從管理階層深浸入一線教師,緊緊地牽制著教育人身心的自由發(fā)展。
“善歌者使人繼其聲,善教者使人繼其志”,人的精神成長總是在承續(xù)中不斷向前,何謂善教,無非就是教師的言語“約而達,微而臧,罕譬而喻”。觀日常教師的言語,離此境甚遠,要么繁復,要么粗劣,要么譬喻失當,大致受制于自我修養(yǎng)和當下境遇,而難以有超越的大氣象。劉勰《文心雕龍》中有語:“操千曲而后曉聲,觀千劍而后識器。”此語確乎能夠打開教師的視域,使其獲取良法,而后促成學生的醒覺、大悟。教道之尊,豐富的痛苦,純粹的品質,貴乎去蔽,辦真教育。
師道尊嚴,先知確證
學高為師,其皈依不僅僅是先知者的身份確證,更重要的是精神導師的自我省察,毋寧說,教師作為君師品位的自我捍衛(wèi)。這里,教師身兼數(shù)職,以其多重角色詮釋了天地師尊的內涵與外延。他始終走在前方,有未雨綢繆之志,懂得抵達最高境界的難易美丑,“思接千載,視通萬里”。古之師的準入門坎蠻高,以今人的標準而言,吾輩只能望其項背。
嚴為尊之首,嚴于律己,恪盡職守,而后道尊,學生始能“敬學”、善學。尊師為教育之至難,換言之,師者作為社會文化教育的引領者所必須具備的精魂之難獲得,守護道德律底線之艱辛,回歸良知原點之艱,不言而喻。當我們忙于追問家庭教育、學校教育與社會教育三者的缺位、越位、脫位時,是否應該先省察自身的短板,以求改善的路徑,漸成“三位一體”?網(wǎng)絡化的信息社會,師者只是在此方面暫時勝過學生而已,而彼方面有可能稍弱于學生?!奥劦烙邢群?,術業(yè)有專攻”。原來,師道尊嚴的維護者是自己,而在“黃鐘盡毀,瓦釜雷鳴”的當下,這種自我珍重對教師而言就顯得至為必要。
學不可無疑,無疑乃進學之弊。引導學生于平常處有疑,“小疑則小進,大疑則大進”,發(fā)現(xiàn)熟悉的陌生,以增其所不能。善學者,其主動迎擊的勇毅感天動地,當別人在責怨的時候.他早已走在尋覓新解的路上,從不與人計較得失,假以時日,其德行修養(yǎng)足以令人刮目相看。善教者,乃引發(fā)學生窮理質疑,“認識自己”,實現(xiàn)心靈的轉向。一如蘇格拉底的“產(chǎn)婆術”,以問答形式引導學生自己去探究天理倫常,追問有所不得者,反求諸己,“教育不是灌輸,而是點燃火焰”,自知無知,大智若愚,大音希聲,終入佳境。
沒有創(chuàng)新,只是拾人牙慧,老調重彈,不思改進,如此教師,難以喚醒學生,難以啟智,卻“以己之昏昏,示學生之昭昭”。歷史車輪不斷向前,技術革命催生新思想,時代節(jié)奏促發(fā)人不得不自覺學習,勇于擔當,盤活一方教育天地。
凡學,皆要從生活中錘煉自己的敏感度,對事實有鞭辟人里的了解,穿越迷霧直抵真相領地,敢發(fā)一家之見,以撼動壁立的潛規(guī)則。學生的模仿能力極強,起初的學,大多是教師的示范與疏導,爾后是學生的親身體驗,這種習慣自小培養(yǎng)起,集腋成裘,厚積薄發(fā)是也。學生時期的思維空間少受污染,少受條條框框的限制,不羈于現(xiàn)狀,他的敏感觸須,一旦抓獲二個支點,易于長成一片綠蔭?!氨任锍箢悺币讶皇且环N極佳的教學之法.教的人與學的人,都需要掌握類比、綜合與分析的理性方法。獨學而無友,則難以觸類旁通;深陷于眾亂象,則無法凝神細思。成長路上,總有一些重要他者于關鍵時刻推了我們一把,促使局中人醒覺。一個群體中總需要靈魂式的人物,他們的存在激活了學校教育的生態(tài)系統(tǒng),往往有維持創(chuàng)造活力之效。
志于學者,必須務本,求真為其內核?!按蟮虏还?,大道不器,大信不約,大時不齊”,這四者乃學之本,它不分職位高低,不受形器限制,不為文字約束,不用整齊劃一,但凡歸于自然之本,則收放自如、游刃有余地遨游學海,馳騁講壇,樂此不疲?!秾W記》在教育的內部規(guī)律之揭示上,早已有透徹而深刻的闡述,我既因身為教師的職業(yè)培訓在此一方面的缺席而遺憾,又因此刻在終身教育上有這一重要的補習而興奮,尚有為時不晚之幸。從實踐領域回到理性世界,猛覺教育元典的守望,乃是教師信仰自我養(yǎng)護的必修課,此為教育之夢想觀照現(xiàn)實提供了有力的理據(jù)。
(選自《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