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通過對《蒙古秘史》“有來”用法的考察,揭示出元代復合助詞“有來”對譯著蒙古語的過去時附加成分,主要用來指稱過去時間,兼表完成體、結果體、未完整體等功能?!坝衼怼敝饕霈F(xiàn)在蒙古語背景者的直譯體文獻中,并沒有滲透進入元代標準漢語的使用中。本文運用語言接觸學理論,比較元代“有來”與清代“來著”二詞在語言接觸類型上的相似性與差異性,并且得出復合助詞“有來”是轉(zhuǎn)用引發(fā)的干擾和第二語言習得中“填補空缺”的產(chǎn)物的結論。
關鍵詞:《蒙古秘史》 ?助詞 ?有來
一、引言
元代蒙古政權建立后,蒙古語(阿爾泰語系)與北方漢語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的語言接觸,于是在北方產(chǎn)生了一種新的語言——“漢兒言語”。其詞匯和語法基本采用北方漢語的口語元素,同時摻雜著大量的蒙古語詞匯和語法成分,形成了一種混合語體,也稱為“蒙式漢語”。元代蒙式漢語中出現(xiàn)了一些特殊的復合助詞,如“了來”“了也”“了有”“有來”“了有來”“著有”“著有來”“了呵”“了的”“來的”等。學界對這些復合助詞進行了研究,祖生利(2000)分析了一些復合助詞對譯的蒙語來源,余志鴻(1988)分析了一些復合助詞的時體用法,曹廣順(1995)指出元代復合助詞的增多是因為受到阿爾泰語系原文對譯的影響。但是現(xiàn)有的研究還存在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
(一)對復合助詞的時體性質(zhì)表述不一
余志鴻(1988)指出語法語素“有”是非過去時助詞,“有來”是過去時未完成體標記,“著來、著有來”表過去進行態(tài)。祖生利(2003)指出句尾語法語素“有”“有來”“了來”“了也”是動詞陳述式時體范疇的產(chǎn)物。學界對這些復合助詞的時體性質(zhì)還缺乏深刻的研究以及統(tǒng)一的認識。
(二)對復合助詞的句法分布研究較少
這些復合助詞的句法位置和轄域范圍、所搭配動詞的情態(tài)類型、能否與否定搭配、能否與其他時體成分共現(xiàn)等問題都缺乏系統(tǒng)的描寫。
(三)對復合助詞的歷時比較研究不夠
清代漢語用“來著”對譯滿語過去時的幾種形式,元代漢語用“了來”“有來”等對譯蒙古語復雜的時體意義。陳前瑞(2008)指出“兩種不同的模式不僅反映了蒙滿兩種語言的差異,可能也反映了兩個民族、兩種語言與漢族、漢語不同的接觸歷史?!蓖瑸檎Z言接觸的產(chǎn)物,我們可以把元代的復合助詞和滿清的“來著”進行比照研究,揭示兩種語言接觸類型的相似性與差異性。
本文主要對元代直譯體文獻《蒙古秘史》中的復合助詞“有來”進行統(tǒng)計分析,重點考察其語義性質(zhì)、句法分布和語法功能,并通過共時的專書比較與歷時的對比研究揭示“有來”用法的特點。
二、文獻介紹
《蒙古秘史》成書于13世紀,是一部記述古代蒙古民族及成吉思汗時代史實的歷史文獻,是蒙古史的奠基之作。明代為了方便閱讀,譯員們把《蒙古秘史》用漢字音譯下來,在轉(zhuǎn)寫蒙古語的每行漢字右側(cè),有當時對應的漢語直譯詞語(稱為“旁譯”),在正文的每節(jié)之后,用元代白話進行意譯(稱為“總譯”)?!睹晒琶厥贰肥茄芯吭自挿浅S杏玫恼Z言資料,“它非常生動地再現(xiàn)了元代漢語的許多特殊語法現(xiàn)象,反映了語言在接觸和混合語形成中發(fā)生的變異,為漢語發(fā)展史的研究和混合語形成問題的探討,提供了活生生的可靠例證。”①《蒙古秘史》現(xiàn)有三個版本:一是顧廣圻十二卷本;一是葉德輝十二卷刻印本;一是清代鮑廷博從《永樂大典》中鈔出,錢大昕為之作跋的十五卷本。②本文使用的是阿爾達扎布的《新譯集注<蒙古秘史>》,該書以額爾登泰、烏云達賚著的《蒙古秘史??北尽窞榈妆荆瑢υ~條進行注釋和拉丁文轉(zhuǎn)寫,并對《蒙古秘史》進行漢譯。本文的語料主要取自《新譯集注<蒙古秘史>》(以下簡稱《蒙古秘史》)中的明代總譯部分、拉丁文轉(zhuǎn)寫及旁譯部分。
三、《蒙古秘史》中復合助詞“有來”的來源
《蒙古秘史》明代正文部分共有19處復合助詞“有來”,有11處對譯著蒙古原文“bülee”(不列額),有1處對譯著“alaai”(阿剌埃),有3處是“V+lee”譯為“V有來”,1處是“V+-laa”旁譯作“被V來”,2處是“V+-ba/-bai”旁譯作“V了”,1處是“V+-lua”旁譯作“V了了來”。
(1)沼兀列歹 兀里苔 主格黎突[兒] 斡薬 不列額。(43節(jié))
旁譯:名 ? ? 在前 ?以竿懸肉祭天 ? ?入 ? 有來。
總譯:祭祀時同祭祀有來。
(2)巴撒 不兒(罕)[罕]罕鳴詁(列論)[列論] 成吉思 合阿訥 捏列 阿勒苔兒 莎那思抽 阿余周 阿剌埃 巴。(249節(jié))
旁譯:再 ?人名 ? ? ? ?說 ? ? ? ? ? ? ? 太祖 ?皇帝的 ?名 ? ?聲 ? ? 聽 著 ? 怕了 ? 有來 ?俺。
總譯:說俺聽得皇帝的聲名曾怕有來。
(3)不鼠盧罕 捏勒克 斡古列額 必。(97節(jié))
旁譯:貂鼠 裹兒的袱 與 了來 我。
總譯:我與了你一個貂鼠裹兒袱有來。
(4)合惕忽勒都牙 客延 扎撒周 擺亦罷。(172節(jié))
旁譯:廝殺 ? 咱 ? 麼道 整治著 立 了。
總譯:整治著軍馬準備廝殺有來。
《蒙古秘史》正文部分中的復合助詞“有來”只有19例,但在旁譯部分,“有來”有326例。多出的“有來”在正文中一部分譯作實義動詞“有”“是”等;一部分譯作時體助詞“了”等;一部分譯作過去時成分“曾”等;還有一部分沒有對譯成分,通常用于對過去事件或狀態(tài)進行描述的句中。
四、“有來”的句法特征
(一) “有來”的句法位置及轄域范圍
從前面的例子可以看出,“有來”的典型用法是處于句末。如:
(1)帖木侖女子正在搖車內(nèi)有來。(60節(jié))
(2)但有顏色的女子。便獻與您皇帝人家后妃位子里教坐有來。(64節(jié))
(3)我與了你一個貂鼠裹兒袱有來。(97節(jié))
(4)人曾說他好喜新厭舊有來。(118節(jié))
(5)扎木合對王罕說帖木真安答在前曾教使臣于乃蠻行往來有來。(160節(jié))
前三例中的“有來”屬于主語小句,后兩例屬于賓語小句?!睹晒琶厥贰分械摹坝衼怼辈⒎侨烤o跟在謂詞成分后,如例(3)中的謂詞和“有來”之間存在賓語成分。如果謂詞后有賓語或者其他主要成分,“有來”一定位于這些成分之后。此外,“有來”全部位于句末,這說明“有來”的轄域是整個句子而非謂詞,近似漢語中的“了2”。
(二)“有來”出現(xiàn)的句類與句型
《蒙古秘史》中的“有來”都用在陳述句中,且一般為主謂句,但也可以出現(xiàn)在一些特殊的句型中。如:
(6)人曾說他好喜新厭舊有來。(118節(jié))
(7)扎木合對王罕說帖木真安答在前曾教使臣于乃蠻行往來有來。(160節(jié))
(8)那夜成吉思又恐敵來追襲。整治著軍馬準備廝殺有來。(172節(jié))
(9)教我心安有來。(209節(jié))
例(6)是主謂謂語句;例(7)(9)是兼語句,“教”在句中為使役動詞;例(8)是連謂句,句中有兩個謂詞成分,即“整治”和“準備”。
(三)句中謂語的情狀類型
《蒙古秘史》中的謂語情狀大體可分為活動情狀、狀態(tài)情狀、達成情狀三大類?;顒忧闋畎拔锖筒患拔锏男袨閯釉~,如例(4)中的“說”、例(5)中的“往來”等。狀態(tài)情狀包括存現(xiàn)動詞,如例(14)中的“在”。達成情狀,如例(3)中的“與了”,具有[—靜態(tài)][—持續(xù)][+完成]的語義特征。
(四)“有來”與否定
《蒙古秘史》中的19例“有來”,沒有一例用于否定句中與否定成分共現(xiàn)?!坝衼怼辈慌c否定成分共現(xiàn)的原因,可能與“有來”表示過去曾經(jīng)發(fā)生過某個事件或者存在過某種狀態(tài)有關。由于“有來”具有這樣的語義內(nèi)涵,表示肯定性,從而排斥“沒”“沒有”等表達事件沒有出現(xiàn)過或狀態(tài)沒有存在過的否定成分。
(五)“有來”與其他時體成分共現(xiàn)
《蒙古秘史》中的“有來”可以與其他時體成分共現(xiàn)。如:
(10)我心上常記著有來。(104節(jié))
(11)您那恩。我心中日夜長想著有來。(219節(jié))
(12)我與了你一個貂鼠裹兒袱有來。(97節(jié))
(13)被宿衛(wèi)的拿了有來。(229節(jié))
(14)帖木侖女子正在搖車內(nèi)有來。(60節(jié))
“有來”可以與時體助詞“了”共現(xiàn)和連用,所表示的事件顯然是已經(jīng)完成了的?!坝衼怼迸c“著”“正”搭配使用,表示過去持續(xù)與進行的意義?!坝衼怼蹦芘c其他助詞共現(xiàn),說明它的管轄范圍是小句,表示過去發(fā)生過某個事件或存在過某種狀態(tài)?!坝衼怼迸c“了”“著”等詞搭配使用,共同體現(xiàn)句子的時態(tài)。
(六) “有來”與語氣詞連用
《蒙古秘史》中有1處“有來”與語氣詞“罷”連用的語例。
(15)因在先說定,免你死有來罷。(246節(jié))
“罷”是近代漢語中新出現(xiàn)的一個語氣詞,大約出現(xiàn)在元代。語氣詞“罷”產(chǎn)生之初,主要表決定、抉擇的語氣。③時體助詞“有來”與“罷”連用,表示過去曾經(jīng)決定實施某種行為或決斷某一事件。
五、“有來”的時體意義
余志鴻(1988)認為“有來”表示過去未完成體標記。祖生利(2000)指出用“有”“有來”直譯蒙古語助動詞“a-”“bü-”的現(xiàn)在、過去時,用“v有”“v了有”“v有來”等對譯動詞的現(xiàn)在進行體或過去完成時等。本文認為“有來”是時體助詞,既偏重指稱過去時間,同時又兼表完成體、進行體等“體”的用法。
(一)“有來”的時間指稱意義
根據(jù)情狀發(fā)生的時間與敘述該事件的說話時間之間的相互關系來看,有16例“有來”指稱過去的情狀,還有3例是現(xiàn)在、過去兩可。
(16)但有顏色的女子。便獻與您皇帝人家后妃位子里教坐有來。(64節(jié))
(17)我心上常記著有來。(104節(jié))
(18)您那恩。我心中日夜長想著有來。(219節(jié))
例(16)所在章節(jié)講的是德·薛禪向也速該介紹翁吉剌惕百姓的傳統(tǒng)婚姻,該句表述的是自古以來的情況,可以看做現(xiàn)在、過去兩可。例(17)(18)均表示從過去一直持續(xù)到說話時間的狀態(tài),也可看做現(xiàn)在、過去兩可,但在后文中有“如今”一詞相對,說明這兩例偏重“過去”。
《蒙古秘史》中的“有來”既可以表示發(fā)生在過去的特定事件,也可以表示非特定的事件。有些句子雖然沒有明確表示時間遠近的時間詞語,但是通常不表示“近過去”的事件。
(二)“有來”的體意義
基于Comrie(1976)、Anderson(1982)、Bybee et al.(1994)、Dahl&Velupillai(2005)等已有的類型學著作,陳前瑞(2008)③列舉了完成體在類型學中的五類功能:結果性完成體、經(jīng)歷性完成體、持續(xù)性完成體、“現(xiàn)實相關性”和報道新情況。此后,陳前瑞(2012)又進一步總結了完成體的六種基本用法,將其進一步細分為經(jīng)歷性用法(稱為“經(jīng)歷體”)和非經(jīng)歷性用法(包括近過去、結果性、持續(xù)性、先時性、報道新情況,稱為“已然體”)兩類。本文通過對《蒙古秘史》中“有來”用法的考察,發(fā)現(xiàn)助詞“有來”兼表“完成體”“結果體”“未完整體”三種用法。
1.“有來”表完成體
1)經(jīng)歷性用法
也就是一般所說的“經(jīng)歷體”“經(jīng)驗體”,重點說明主語的某種經(jīng)歷或閱歷,共有12例:
(19)孛端察兒在時。將他做兒。祭祀時同祭祀有來。(43節(jié))
(20)行上見公姑的禮物。將一個黑貂鼠襖子有來。(96節(jié))
(21)我與了你一個貂鼠裹兒袱有來。(97節(jié))
(22)夜晚共被宿有來。(117節(jié))
(23)人曾說他好喜新厭舊有來。(118節(jié))
(24)扎木合對王罕說帖木真安答在前曾教使臣于乃蠻行往來有來。(160節(jié))
(25)用青鐘飲有來。(179節(jié))
(26)久后恐將我多百姓守不得。這般說有來。(189節(jié))
(27)你卻自的心痛有來。(200節(jié))
(28)與你做從嫁有來。(208節(jié))
(29)被宿衛(wèi)的拿了有來。(229節(jié))
(30)說俺聽得皇帝的聲名曾怕有來。(249節(jié))
例(19)指在孛端察兒生前,沼兀列歹同樣參與了家祭。例(20)指岳母搠壇曾拿一件黑貂皮答忽來,作為她女兒初見公婆的禮物。例(21)指在帖木真出生的時候,“我”曾送上一件貂皮襁褓。例(22)指帖木真與札木合原來關系親密,曾在松樹旁,做了筵席,晚上共被而眠。例(23)指過去人們討厭他。例(24)指帖木真安答過去曾派使者往來。例(25)指原來“我”將父親的馬乳用青鐘飲。例(26)指“我”曾說過。例(27)指在同客列亦惕百姓廝殺的時候,“你”曾為“我”操心勞肺。例(28)指曾經(jīng)給“你”作為嫁妝。例(29)指額勒只格臺雖是親信,不是也被宿衛(wèi)逮捕過嗎?例(30)是說“我”曾經(jīng)聽得皇帝的聲名不敢來。其中,例(23)(24)(30)中有表示過去的時間副詞“曾”。根據(jù)原文的大意,這些句子的現(xiàn)代譯文都譯作“曾經(jīng)做過某事或有過某種經(jīng)歷”。
2)現(xiàn)實相關性
也叫“現(xiàn)實相關狀態(tài)”,表明一個情狀跟某個特定的“參考時間”在當前具有特定的聯(lián)系。(Li,Thompson,1982)共有4例:
(31)那夜成吉思又恐敵來追襲。整治著軍馬準備廝殺有來。(172節(jié))
(32)教我心安有來。(209節(jié))
(33)因在先說定,免你死有來罷。(246節(jié))
(34)但有顏色的女子。便獻與您皇帝人家后妃位子里教坐有來。(64節(jié))
例(31)指成吉思汗害怕敵軍來襲,于是整治軍馬準備去廝殺。例(32)指讓以主兒扯歹等人站在“我”的面前,“我”的心就完全可以泰然無慮。例(33)指既然有言在前,就那樣免“你”死罪。這三句含有前后相繼的因果聯(lián)系。例(34)是說只要是遇見長相好的女子,便會貢獻給皇帝。
2.“有來”表結果體
Nedjalkov&Jaxontov(1988)指出,廣義的結果體包括狀態(tài)體(stative),狀態(tài)體是指用來表示狀態(tài)(states)的形式。這種狀態(tài)是很自然地作為施事動作的結果而出現(xiàn)的,但并不強調(diào)該動作的發(fā)生,甚至有的狀態(tài)與之前的動作完全無關。
(35)帖木侖女子正在搖車內(nèi)有來。(60節(jié))
該例中“在”為存現(xiàn)動詞,表示一種結果狀態(tài)。
3.“有來”表未完整體
“未完整體”指參照情狀的內(nèi)部時間結構,從內(nèi)部觀察情狀?;贑omrie(1976)中的分類,將未完整體又分為慣常體與持續(xù)體兩類。
(36)我心上常記著有來。(104節(jié))
(37)您那恩。我心中日夜長想著有來。(219節(jié))
例(36)指“我”心里時常記著這件事情,表示情狀在一段延展時間內(nèi)的典型特征,屬于慣常體用法。例(37)指“您”那恩,“我”白天黑夜都一直在想念著,指的是在參照時間內(nèi)持續(xù)的情狀,屬于持續(xù)體用法。
六、元代文獻中助詞“有來”使用情況
元代是蒙漢語言深度接觸的時期,語言情況較為復雜。元代文獻大體可分為四種,一是主要用于漢人之間,受蒙古語影響非常少的標準漢語,如元曲和元雜劇,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受限于戲曲這一文體的要求,但還是基本反映了元代“純漢語”的情況。一種是從蒙古語原文翻譯而來的直譯體文獻,其基本詞匯和語法采用元代北方漢語的口語元素,同時也大量摻雜中古蒙古語自身的詞匯和語法成分,如《蒙古秘史》《元典章》《通制條格》《南臺備要》等文獻著作。一種是直解體文獻,用當時通行的白話俗語直接譯釋經(jīng)典,以方便元代少數(shù)民族學習漢語及漢文典籍的重要資料,如《大學直解》《中庸直解》《孝經(jīng)直解》等。一種是會話書,它也是在蒙古語影響之下形成的一種漢語變體,大致反映了元代前后的北方話的面貌,如《老乞大》《樸通事》。本文對元代其他類型語料中的“有來”作了統(tǒng)計分析:
表1:元代文獻中助詞“有來”的使用情況
元
代
具 ? ? ? ?語
體 ? ? ? ?料
用
法
元曲、元雜劇 直譯體文獻 直解體文獻 會話書
元刊雜劇三十種新校 全元曲 元代白話碑集錄 元典章
刑部 通制條格 南臺備要 孝經(jīng)直解 大學直解 中庸直解 直說大學要略 原本老乞大 樸通事
實義動詞“有”作謂詞+助詞“來” 0 5 5 28 22 6 0 0 0 0 3 0
謂語+助詞“有來” 0 0 25 24 30 13 1 0 0 0 0 0
由此可以看出,復合助詞“有來”主要出現(xiàn)在直譯體文獻中,該類文獻的作者多是以蒙古語為母語的漢語使用者。《孝經(jīng)直解》的作者因是維吾爾族人,他更為了解少數(shù)民族在研讀《孝經(jīng)》時的困難所在,因而有意識地運用少數(shù)民族所熟悉的、更易接受的語言形式和表達方式,于是在《孝經(jīng)直解》中出現(xiàn)了一例復合助詞“有來”。
在《全元曲》《老乞大》以及直譯體文獻中,均有實義動詞“有”作為謂詞與助詞“來”連用的例子,如“軍人、打捕戶這的每執(zhí)把者,這般圣旨有來?!保ā锻ㄖ茥l格》)此處的“有來”可譯作“曾有過”,是實義動詞“有”的過去時形式。復合助詞“有來”經(jīng)歷了一個語法化過程,《通制條格》中還有“么道兩遍圣旨有來?!币约啊懊吹酪才t(yī)院官人每也曾說有來?!眱深惱?,“么道”為引語動詞,該句中的“有來”處于兩種用法的過渡階段。其中,“有”在元代虛化,為復合助詞“有來”的虛化提供了基礎和條件。
七、“有來”的語言接觸考察
元代的復合助詞“有來”和清代復合助詞“來著”都是語言接觸的產(chǎn)物,通過兩者的對比可以反映出語言接觸的相似性。
表2:元代“有來”與清代“來著”的比照
比較點 有來 來著
差異性 來源 主要對譯于蒙語a-/bü-陳述式過去時附加成分 對譯滿語一般過去時、已經(jīng)過去時、曾經(jīng)過去時、過去進行時四種形式
功能 時體助詞 時體助詞、語氣詞
使用范圍 元代直譯體文獻 滿漢合璧語料、《紅樓夢》等旗人小說
語法化程度 從實義動詞“有”加助詞“來”發(fā)展為復合助詞“有來”,虛化程度略低 經(jīng)歷了現(xiàn)實相關性的發(fā)展及主觀化的過程,虛化程度更高
相似處 主導因素 社會因素
接觸類型 轉(zhuǎn)用引發(fā)的干擾
源語與受語之間的類型距離 兩種語言都是SOV語序,含有豐富的形態(tài)變化,與SVO語序的漢語之間的類型距離相近。
特征可并入語言系統(tǒng)的程度 屈折形態(tài)可并入語言系統(tǒng)的程度低
轉(zhuǎn)用引發(fā)的干擾,指的是語言轉(zhuǎn)用過程中語言使用者將其母語特征帶入目標語之中。這種干擾導源于轉(zhuǎn)用目標語的語言社團對目標語的“不完善學習”:當轉(zhuǎn)用社團在學習目標語過程中所造成的“錯誤”被目標語原來的使用者模仿時,這類“錯誤”就被擴散到作為一個整體的目標語。在某些情形里,目標語學習者可能意識到其母語(即L1)的某些特征實際并不存在于目標語之中,但他們要保留其母語的某些差別,而這種區(qū)別正是目標語最初使用者的目標語變體(TL2)。此外,在第二語言習得策略中,有一種“填補空缺”理論,即說話人在缺少有關目標語足夠知識的時候,或者在目標語缺少特定特征的時候,他們會將母語的相關特征帶入目標語以填補上述兩種空缺。復合助詞“有來”多出現(xiàn)在蒙古語背景者的漢語使用中,蒙古語有豐富的時體系統(tǒng),在轉(zhuǎn)譯為漢語的時候就會保留蒙古語特征或者填補漢語的時體空缺,因而會出現(xiàn)助詞連用增多的現(xiàn)象。
蒙漢語言之間的接觸是相互的,但是因語言接觸產(chǎn)生的大量復合助詞并沒有進入漢語標準語中。這是元代以后漢、蒙語言接觸減少,蒙語影響減弱的結果。這也符合在語言接觸引發(fā)的語言演變中,社會因素是主導因素的普遍規(guī)律。同時,蒙語中含有的屈折形態(tài),相比基本詞匯而言,可并入漢語語言系統(tǒng)的程度較低。
八、結語
本文通過對《蒙古秘史》“有來”用法的考察,指出其對應于蒙古語的過去時附加成分,兼表完成體、結果體、未完整體等用法功能。本文通過對元代同時期語料中“有來”用法的統(tǒng)計分析,發(fā)現(xiàn)“有來”主要存在于蒙古語背景者的直譯體文獻中。最后,通過與清代復合助詞“來著”的比較,揭示出語言接觸的相似性以及語言接觸的特點。本文主要考察了《蒙古秘史》中“有來”的用法,同時期還存在其他復合助詞以及語言干擾特征,這些特征的具體用法、演變趨向,都是可以進一步探討的問題。
(本文研究得到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資助[2015JX001]、北京市社會科學基金項目[14WYB018]的資助。)
注釋:
①余志鴻.《蒙古秘史》總譯本的時體標記和特殊句式[A].鄒嘉彥,游汝杰主編.語言接觸論集[C].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4:137.
②李偉.《蒙古秘史》及元代漢語中的“有”[D].上海:上海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6: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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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江江 ?北京外國語大學中國語言文學學院 ?1000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