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連海事大學法學院 朱作賢
對海上保險法最大誠信原則的誤讀及匡正*
——兼析英國《2015年保險法》之最新發(fā)展
大連海事大學法學院 朱作賢
在理論與實踐層面,人們對海上保險法最大誠信原則都存在諸多誤讀,需要予以澄清與匡正。主要誤讀包括普通法不存在誠信概念、誠信無大小之分以及唯有被保險人才負有最大誠信義務。最大誠信原則須與時俱進,但不能廢棄。英國最新立法在重塑最大誠信的同時,保留了其作為保險法基本原則的法律地位。誠信缺失問題在現(xiàn)階段的中國尤為突出,成為制約國民經(jīng)濟發(fā)展的瓶頸。否定保險最大誠信原則之觀點在當下中國的大背景之下尤為不妥。
海上保險法;最大誠信原則;英國;2015年保險法
最大誠信原則源自英國法,是一個古老而顯赫的海上保險原則。早在1876年出版的Blackstone’s Commentaries一書即指出,海上保險合同的本質(zhì)“在于遵守最純粹的誠信及正直”。①Blackstone’s Commentaries, 4th ed (1876) Vol II, chapter 30 pp 412-413.查爾默斯勛爵總結(jié)2000多個普通法判例而形成的《英國1906年海上保險法》(以下簡稱MIA1906)第17條明確規(guī)定了這一原則:“海上保險合同是建立在最大誠信基礎(chǔ)上的合同,如果任何一方不遵守最大誠信,另一方可宣告合同無效?!辫b于海上保險的高度國際性特征以及英國在國際水險市場的重要地位,無論在理論層面還是實踐層面,該原則在國際上都廣為承認,并逐漸推廣于所有類型的保險。
然而,自21世紀后半葉開始最大誠信原則受到各種質(zhì)疑,而一種頗為流行的觀點是保險法應當徹底廢棄這一原則。其實,人們對最大誠信原則的認識存在諸多誤讀,“廢棄說”很大程度上正是源自誤讀。因此,有必要正本清源,還最大誠信原則“廬山真面目”,進而維護其作為保險法基本原則的重要地位。2015年2月13日,英國頒布《2015年保險法》,②這部新法將于2016年8月12日開始實施。這是MIA1906實施百年多來的第一次法律變革。在此次革命性的變革之中,最大誠信的法律要求已被重塑,但作為一項基本原則卻依然保留下來。
一般認為,最大誠信原則肇始于英國1766年的Cartor v. Boehm一案,被稱為英國“商法之父”的曼斯菲爾德勛爵在這個案件中明確指出:“誠信原則禁止任何一方隱瞞其私下已知的事實?!钡枰赋龅氖?,曼斯菲爾德勛爵在該案中所使用的是不存在任何前綴修飾詞的“誠信”一語。經(jīng)考證,“誠信”前面出現(xiàn)“最大”(utmost)一詞是1766年之后的事情,最早使用“最大誠信”的判例應是1798年 Wolff v. Horn castle案。同時期保險判例或著作中含義相近的詞匯還有the greatest good faith, the most abundant good faith,the most full and copious good faith, perfect good faith,full and perfect faith等。隨著歷史的發(fā)展與沉淀,至20世紀初,“最大”(utmost)誠信在英國已成為廣為接受的法律術(shù)語,因而被MIA1906第17條所采用。
需要指出的是,MIA1906第17條的標題中出現(xiàn)了古老的拉丁文uberrimae fidei,而拉丁文被認為是羅馬法的載體。因此,不少人猜想最大誠信最初應是源自民法體系而非純粹英國法的產(chǎn)物。此種認識是錯誤的。在Mutual & Federal Insurance v. Municipality of Oudtshoorn一案中,米勒法官在仔細查閱羅馬法文獻之后指出:“羅馬人熟知bona fides 和mala fides,但從未將uberrima fidei作為另一種誠信?!睂嶋H上,uberrimae fidei是英國人對utmost good faith 一詞的拉丁文翻譯,而不是先有拉丁文概念,爾后才被英國引入的。至此,我們不難得出的結(jié)論是,最大誠信是從英國法土壤中獨立生成的一個法律概念。
然而,質(zhì)疑論者認為最大誠信概念在邏輯上難以證成,“既然英國合同法上并無誠信原則,則何談‘最大誠信’原則是合同法誠信原則在保險合同領(lǐng)域的強化?”①韓永強.保險合同法“最大誠信原則”的祛魅[J].甘肅政法學院學報,2011(3):154.從表面上看,這似乎很合乎邏輯,實際上并非如此。關(guān)鍵問題在于,英國合同法上真的不存在誠信原則或誠信概念嗎?筆者認為,所謂“英國合同法上并無誠信原則”的說法是不夠準確的。正確的結(jié)論應是,普通法沒有形成或接受大陸法系所采用的作為法律一般條款的誠信原則,但是普通法中以“除外機制”形式存在的各種制度組合在一起,實質(zhì)上也是構(gòu)成英美法形式的誠信原則。換言之,大陸法系與英美法系的差別只在于形式而非實質(zhì)。這些普通法規(guī)則中較為著名的有“禁止反言”“未告知”“誤述”以及“受托信義義務”等。Summers教授對英美法中的誠信原則進行了總結(jié)并提出了著名的“排除器說”,即在英美法下,誠信要求也是客觀存在的,但其像一個“排除器”,是一個沒有自己一般含義的短語,其作用是排除范圍廣泛的各種不同形式的惡意。②See Summers,“Good Faith”in General Contract Law and the Sales Provisions of the Uniform Commercial Code, 54 VA.L.REV.195(1968).
鑒于保險法律關(guān)系具有不同于一般合同關(guān)系的特征,即“保險乃是基于投機的合同”,在18世紀末海上保險業(yè)務逐漸繁多的英國,人們逐漸形成一種共識,即需要引入一種不同于一般誠信的特殊原則來調(diào)整保險交易,以保障與促進保險業(yè)的健康發(fā)展。這就是最大誠信在英國產(chǎn)生的緣由。顯然,最大誠信的核心要求在于保險交易的當事人應履行更為嚴格與更為廣泛的誠信義務,而不僅僅是受普通法下各種“除外機制”的約束。這不正是在保險領(lǐng)域中對誠信的一種強化嗎?
最大誠信屬于不確定性法律概念,MIA1906第17條也并沒有給出“最大誠信”的具體定義,但這并非立法上的疏忽或缺陷。正如托馬斯教授所指出的那樣:“這個短語代表了一種不論是立法者還是法官都謹慎地避免給出精確定義的概念,因為它是一個靈活的、非精確的和不斷發(fā)展的概念?!辈荒軐ψ畲笳\信做一個精確的、封閉性的定義,并不妨礙我們采取一定方法對最大誠信的基本含義進行闡釋,并且,此種闡釋也是非常有必要的,否則,如何發(fā)揮法律的指引性作用?如何指導當事人履行法律規(guī)定的最大誠信義務?如何保證法院在適用該原則的時候不恣意妄為?由此看來,誠實信用原則的內(nèi)容極為概括抽象,乃白紙規(guī)定的觀點,③徐國棟.民法基本原則解釋-以誠實信用原則的法理分析為中心[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71.不免言過其實。換言之,雖然不能自信地聲稱可以精確界定誠信的全部含義,但在一定程度上把握其所蘊涵的法律意義還是可能的。
當下有一種非常流行的觀點認為,最大誠信作為一個法律術(shù)語,其構(gòu)造本身就是有問題的,其內(nèi)含的法律意蘊是保險活動需要最高級的誠信,而其他法律行為似乎只需要遵循一般誠信即可。南非儒伯特法官在Mutual and Federal Insurance一案中尖銳地指出:“最大誠信是一個異類的、模糊的、無用的表達,在法律上并沒有任何特殊的含義。在我們的法律中,它不能被作為闡釋在保險合同訂立之前需要告知重要事實義務的法律基礎(chǔ)。我們的保險法律不需要最大誠信,舍棄它的時間已經(jīng)來到?!痹谕话讣?,另一位法官更為簡明地指出:“被保險人如何能夠比誠實更誠實呢?”④Mutual and Federal Insurance Co Ltd v Oudtshoorn Municipality 1985 (1) SA 419,433.
在中國也有類似觀點。例如,曹興權(quán)認為:“任何合同都需要誠信,保險合同要求最大誠信的提法已經(jīng)不合時宜。誠信就是誠信,沒有大小之區(qū)分。”⑤曹興權(quán).保險締約信息義務制度研究[M].北京:中國檢察出版社,2004:123.傅廷中教授亦認為:“最大誠信原則不合邏輯。眾所周知,最大是最小的相對概念,如果說誠信還有大小之分,就意味著在不同的場合對誠信原則可以打折扣,這不但從理論上講不通,而且也不符合保險法的立法目的?!雹薷低⒅?保險法論[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55.
“誠信就是誠信,沒有大小之區(qū)分”的說法,從表面上看言之成理,其實不然。問題是,不能把法律概念混淆于日常生活概念或道德范疇概念。在日常生活中或者道德范疇內(nèi)也許不能將誠信區(qū)分等級或大小。但是,法律概念是一種完全技術(shù)化了的概念,它包含著立法者所賦予的特定法律意蘊。在法律語境之下,將誠信劃分不同等級不僅能夠成立,甚至也可以說是必要的。如前所述,在英國法下,誠信是一個與各種不同形式的惡意相對應的法律概念,然而,保險法中的最大誠信已經(jīng)超越了對惡意或不誠實的“戒絕”,而是進一步要求當事人主動履行各種各樣的積極義務。尤其是,即使當事人在主觀上并無惡意,也可能被認定為違反了最大誠信原則。因此,如果說僅僅做到“非惡意”是一種較低層次的誠信,則遠離惡意之外,還進一步主動地協(xié)助對方則是一種較高層次的誠信;另外,同樣的過錯行為,例如,都是一般性過失,卻處以不同的法律后果,一種較為嚴厲,一種較為寬松,對于前者,認為法律要求當事人秉持的誠信程度高,也是能夠言之成理的。
英國著名海上保險法專家霍奇斯教授認為,“最大”一詞表明MIA1906第17條所要求的是一種高程度的誠信。①“高程度的誠信”的英文是“a high degree of good faith”,參見 Susan Hodges, Law of Marine Insurance, p83.這種觀點代表了傳統(tǒng)見解。實際上,多數(shù)英國判例都堅持這一傳統(tǒng)的闡釋。例如,在Container Transport International Inc v Oceanus Mutual Underwriting Association(Bermuda)②[1984]1 Lloyd’s 476 at p525,英文原文是: “It is“enough that much more than an absence of bad faith is required of both parties to all contract of insurance.”一案中,Stephenson勛爵雖然對是否可以精確地劃分為“程度不同的誠信”持有保留態(tài)度,但他承認最大誠信“對保險合同雙方當事人所要求的比不存在惡意要多”。而在Banque Keyser Llllmann v Skania③[1987]1Lloyd’s Rep 69 at 93.一案中,Steyn法官更是非常清晰地指明:“(當事人)不僅僅要遠離惡意,而且還要在積極的意義上遵循最大誠信。”
綜上,筆者認為,主張誠信無法分等級的觀點是站不住腳的?!白畲蟆钡姆珊x主要可以從如下幾方面予以把握:
第一,英國合同法中的誠信不像大陸法系那樣被設(shè)定為一個含義廣泛的一般原則,其法律意蘊僅僅是排除當事人的各種惡意行為。最大誠信則明顯超越了這一標準,保險法律在某些方面針對當事人的行為設(shè)定了較高的行為準則,這正是最大誠信原則的充分體現(xiàn)。例如,對于一般的商業(yè)活動,在訂立合同時,當事人不去主動披露或告知有關(guān)信息一般不會構(gòu)成誤述。④這在Chitty on Contracts 第27版的6-009段有說明如下: “The general rule is that mere non-disclosure does not constitute misrepresentation,for there is, in general, no duty on the parties to contract to disclose material facts to each other, however dishonest such non-disclosure may be in particular circumstance.”例如,出租人已知道承租人要租船去裝運鋼管,也知道該船的吊桿無法吊起鋼管,但出租人不必自動披露這一“缺點”,沉默本身也不會構(gòu)成誤述。⑤楊良宜.國際商務游戲規(guī)則——英國合約法[M].北京: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8:183.而海上保險則有所不同,合同訂立前,被保險人需要主動向保險人告知所有的相關(guān)重要情況,否則,合同將面臨被宣告無效或被解除的法律后果。
第二,即便在某些方面保險法律對當事人注意義務方面的要求與一般的民商事行為并無二致,但對法律后果的設(shè)計卻往往更加嚴厲。通過嚴厲的法律后果,同樣可以起到督促當事人更加誠信行事的目的。例如,按MIA1906的規(guī)定,被保險人如果違反了保證條款,則不考慮因果關(guān)系直接產(chǎn)生保險人保險責任自動解除的法律后果,這是何其嚴厲的“處罰”?此種法律機制顯然也是最大誠信的體現(xiàn)。
第三,在保險領(lǐng)域當事人的誠信義務非常廣泛,可謂構(gòu)成了一個龐大的誠信義務群,并逐漸發(fā)展成為保險合同中的典型義務甚至強制性義務。從被保險人的角度來看,屬于最大誠信派生出來的義務有告知義務、危險增加通知義務、施救義務、保護代位求償權(quán)的義務、誠信索賠義務等;從保險人的角度來看,則包括保險條款說明義務、及時理賠義務、協(xié)助救助義務等。而一般的合同法領(lǐng)域,當事人的義務主要源自約定,誠信所發(fā)揮的多數(shù)是補充作用。這也是保險最大誠信有別于一般誠信的地方。
提及保險法中的最大誠信原則,人們想到的往往只是法律對被保險人的苛刻要求。例如,被保險人的“主動告知義務”與“保證義務”等等,這在國內(nèi)20世紀80年代出版的一些著作或論文中幾乎形成了一種“定式”。①傅廷中.保險法論[M].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57.因此,最大誠信原則對被保險人有失公平也就成為否定最大誠信原則的一個重要原因。
事實上,最大誠信原則從產(chǎn)生之初即具有“雙向效力”,既約束被保險人,也約束保險人,這在MIA1906第17條的條文中有極為清晰的表述。在實踐中,英國法院還經(jīng)常會以“棄權(quán)”或“禁止反言”為由否定保險人對被保險人所主張的、表面上能夠成立的法律抗辯?!皸墮?quán)”或“禁止反言”這樣的法律工具實際上是承載著最大誠信的雙向性要求,防止對被保險人的不公平待遇。換言之,最大誠信原則無論如何嚴格,其本質(zhì)依然是誠實信用范疇,允許保險人不誠信地利用這一法律原則去拒絕保險賠償是不正確的。中國海上保險司法實踐也逐步接受了此種觀點,并且,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對此也有所體現(xiàn)。例如,最高法司法解釋[2006]10號第四條規(guī)定:“保險人知道被保險人未如實告知海商法第二百二十二條第一款規(guī)定的重要情況,仍收取保險費或者支付保險賠償,保險人又以被保險人未如實告知重要情況為由請求解除合同的,人民法院不予支持?!?/p>
英國《2015年保險法》的新規(guī)定充分彰顯了對保險人的誠信要求。例如,該法對被保險人主動告知義務的最大改革體現(xiàn)在第3條第4款中。②該款原文是:“The disclosure required is as follows,except as provided in subsection (5)-(a) disclosure of every material circumstance which the insured knows or ought to know, or (b) failing that, disclosure which gives the insurer sufficient information to put a prudent insurer on notice that it needs to make further enquiries for the purpose of revealing those material circumstances.”該款內(nèi)容是:“除第5款另有規(guī)定外,告知要求如下:(a)告知被保險人知道或應當知道的每一重要事實;(b)未能做到(a)項要求的,但告知已給予保險人充分信息從而引起一個謹慎的保險人注意,為了揭露那些重要事實需要其作進一步的詢問?!鄙鲜觯╞)項的規(guī)定使保險人負擔了一定的詢問義務。這在邏輯上似乎是一個“悖論”,既然采取的是被保險人主動告知義務模式,且在被保險人未完成這一義務的情況下,怎么又轉(zhuǎn)而要求保險人進行詢問呢?“法律的生命不是邏輯,而是經(jīng)驗”,在實踐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情形是,在保險訂立過程中,由于法律所要求的是被保險人的主動告知,保險人往往采取完全放任不管的態(tài)度,而一旦保險事故發(fā)生,其再去質(zhì)疑保險合同的效力,這屬于不誠信的做法,違背了誠信原則本身所內(nèi)含的“雙向性”的要求。故《2015年保險法》對主動告知義務模式進行了“重塑”,將純粹的被保險人單方面告知義務改造成被保險人主動告知為主,保險人加以詢問為輔的模式,這是在充分認識到最大誠信“雙向性”要求前提下的一種良性發(fā)展,是值得推崇的一種新的立法模式。
最大誠信作為一個古老的法律原則,在現(xiàn)代社會中面臨一定的挑戰(zhàn),需要與時俱進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與17、18世紀相比,21世紀的航運已經(jīng)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隨著科學技術(shù)的高度發(fā)展以及航海技術(shù)、造船技術(shù)的日臻完善,海上運輸?shù)陌踩源蟠筇岣?,縱使在總體上海上風險依然要大于陸地風險,但無論如何都不再是原來的“海上冒險”活動。海上保險業(yè)也有質(zhì)的發(fā)展,其不再是幼稚產(chǎn)業(yè)。實際上,包括海上保險在內(nèi)的保險業(yè),已經(jīng)變得非常強大,承保能力日益增強,核保手段漸次豐富,危險評估能力顯著提高。因此,作為保險活動法律原則的最大誠信原則需要根據(jù)實踐的變化而有所發(fā)展。最大誠信原則要合理發(fā)展,并非廢棄這個原則。相反,鑒于保險合同的射幸性特征,為了抑制被保險人以及保險人的道德風險,保障保險業(yè)的健康發(fā)展,應當繼續(xù)秉持最大誠信原則,使之適應變化了的社會經(jīng)濟條件,以促進保險業(yè)的良性運行。
MIA1906被稱為海上保險的圣經(jīng),但其并非永世不變的“金科玉律”。經(jīng)過長時間的醞釀,英國頒布了《2015年保險法》。該法將調(diào)整海上保險在內(nèi)的一切非消費者保險,其主要內(nèi)容大多是與最大誠信相關(guān),包括“公平陳述責任”、“保證及其他條款”、“欺詐性索賠”以及“誠信與約定性排除”等。
總的來看,最大誠信原則應在如下幾個方面實現(xiàn)與時俱進:
第一,保險人的不誠信已經(jīng)成為當今社會引人關(guān)注的問題。美國法院為此提出了“惡意侵權(quán)”的概念,從而賦予被保險人向保險人要求懲罰性賠償?shù)臋?quán)利。如何使最大誠信原則成為有效約束保險人的法律工具,可以說是該原則發(fā)展的一個重要方向。英國《2015年保險法》未能接受美國法“惡意侵權(quán)”的概念,但是其在被保險人主動告知義務的制度設(shè)計中引入了“保險人的詢問義務”,這無疑是一項重大進步。其根本目的為了防止保險人的不誠信行為,即避免保險人在保險合同訂立階段對風險的判斷采取消極態(tài)度,而一旦發(fā)生保險事故卻又對被保險人是否全面履行了告知義務“百般挑剔”。
第二,最大誠信原則所要求的誠信程度不能一成不變。按“對價平衡”原則,在合同訂立階段對被保險人要求較高程度的誠信義務是合理的;但在合同成立之后,則不應再要求同等程度的誠信義務。在英國《2015年保險法》之前的判例已經(jīng)被確認了上述結(jié)論。
第三,違反最大誠信原則的法律后果應當向多樣化方向發(fā)展。MIA1906第17條規(guī)定,違反最大誠信原則的唯一法律后果是“宣告合同無效”。此種法律后果顯然失之過嚴了?!?015年保險法》已經(jīng)完全取消了MIA1906的此種規(guī)定。按照“比例原則”,不同性質(zhì)的行為被賦予不同的法律后果,①參見英國《2015保險法》中附錄1“Insurers’remedies for qualifying breaches”.這是《2015年保險法》對最大誠信原則的另一重要發(fā)展。
誠信缺失問題在現(xiàn)階段的中國尤為突出,已經(jīng)成為制約國民經(jīng)濟發(fā)展的一個瓶頸,保險領(lǐng)域尤為嚴重。如何妥善解決保險領(lǐng)域的誠信問題,是業(yè)界苦苦追求的目標。那種否定保險最大誠信原則的觀點在中國當下的特定背景下顯得尤為不妥。本文努力澄清對最大誠信的諸多誤讀,目的是維護其作為海上保險法乃至保險法基本原則的地位,并建議在立法上進一步構(gòu)造、完善最大誠信原則所派生出來的各種具體制度,這無疑是促進中國保險活動良性發(fā)展的一個重要保障。
本文系司法部國家法治與法學理論研究項目“中國海上保險法律制度的改革與完善”(13SFB5040)與遼寧省社會科學規(guī)劃基金項目“中國海上保險法律改革研究:理論重塑與制度設(shè)計”(L13DFX019)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