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亞平
(浙江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多重苦難的敘事與承受
——余華《黃昏里的男孩》和《蹦蹦跳跳的游戲》之苦難生存態(tài)度
劉亞平
(浙江師范大學 人文學院,浙江 金華 321004)
摘要:余華創(chuàng)作于20世紀90年代的中、短篇小說《黃昏里的男孩》和《蹦蹦跳跳的游戲》盡管有著類似的苦難內(nèi)容與敘事結(jié)構(gòu),但其中的人物在對待他人和自身苦難的態(tài)度和方式并不相同。對這兩篇小說進行文本互涉解讀,我們發(fā)現(xiàn)余華呼喚的是一種在無奈苦難現(xiàn)實中溫和實用的反抗絕望、緩解苦難的方式,即人應該在有限的能動性中選擇承受苦難前行,用溫情善意改善苦難人生,避免人為的涼薄與施難。
關(guān)鍵詞:余華;苦難;敘事;生存態(tài)度
苦難是余華小說的中心主題之一,其創(chuàng)作于20世紀90年代的中、短篇小說《黃昏里的男孩》和《蹦蹦跳跳的游戲》,就有著相似的苦難內(nèi)容與敘述結(jié)構(gòu)。但這兩篇小說也有不同的特點,即小說中的人物對待自身和他人苦難有著不同的態(tài)度和反應,體現(xiàn)了人在苦難中不一樣的自我選擇。與此前的長篇小說不同的是,在這兩篇小說中,余華的苦難意識和苦難生存態(tài)度有所轉(zhuǎn)變,體現(xiàn)了其對哲學關(guān)懷下人的存在本相和出路的思考。將這兩篇小說的文本進行互涉解讀,有助于我們對余華文學創(chuàng)作中苦難主題和生存態(tài)度的理解。
一、嵌套式結(jié)構(gòu)中的多重苦難敘事
《黃昏里的男孩》與《蹦蹦跳跳的游戲》有著類似的敘事結(jié)構(gòu)。這兩篇小說在苦難人視角順時敘述的他人苦難末尾嵌套了自我苦難的回憶性敘事,用“記憶的邏輯”對苦難時間簡單“重新排列”賦予故事新的意義,[1]170增加苦難的層次和意蘊。在兩篇小說中,兩對夫婦均遭遇喪子的精神苦難以及溺水、疾病、癱瘓的宿命苦難,有所不同的是,在《黃昏里的男孩》中男孩所遭遇的肉體和精神的雙重苦難是他人施加的人為苦難。在嵌套式苦難敘事中,他人與自身的、宿命與人為的、肉體與精神的苦難層次,是與現(xiàn)實接近的多重苦難的呈現(xiàn),體現(xiàn)了人的存在本相。
1. 現(xiàn)在的順時敘事——苦難人眼中的他人苦難
這兩篇小說的“敘事進程”都是“在現(xiàn)在的層面上進行”[1]166的:
《黃昏里的男孩》是從水果攤主孫福的視角展開苦難敘事的。小說中的男孩原本有著流浪、饑餓的生存難繼的命運苦難,其在偷蘋果被抓后又承受了肉體和精神的漫長殘忍的人為苦難。余華極盡細致的敘事渲染延長了男孩遭受懲罰的苦難過程:在身體上,遭受毆打、掐著脖子吐出吞下的蘋果、扭斷中指、捆綁;在精神上,遭遇眾人圍觀、言語辱罵、向路人吼叫 “我是小偷”,男孩的身心遭受了雙重苦難創(chuàng)傷。小說還從男孩的視角敘述其恐懼、痛苦的心理,渲染當事人的苦難感受,在孫福解開他收攤揚長而去后,他掙扎著站起來走向未知的命運,繼續(xù)他未知的苦難旅程。
《蹦蹦跳跳的游戲》則是以食品店主林德順的第三人稱限知視角進行苦難敘事的。小說中的林德順出場后,即透過小店內(nèi)的窗口,敘述他所看到的對面醫(yī)院門前一對夫婦和他們的兒子的多重苦難。這一家三口三次出現(xiàn),均給林德順留下了深刻印象。第一次是夫婦帶著兒子來住院卻沒有床位,第二次是住進了醫(yī)院,第三次只看到一對夫婦,兒子已經(jīng)死去。這一家人所經(jīng)歷的疾病折磨、經(jīng)濟拮據(jù)和喪子之痛,通過林德順的眼睛展現(xiàn)在讀者眼前。
小說的敘事并未完結(jié),在讀者從孫福和林德順的眼中看到了他人的苦難之后,接下來的回憶敘事讓讀者知道,其實孫福和林德順也是苦難者,之前的順時敘述呈現(xiàn)的是苦難人視角中的他人苦難,這就進一步加深了苦難的意蘊。
2. 結(jié)尾回憶敘事——苦難的注腳
如上所述,這兩篇小說都在結(jié)尾部分使用了相同的回憶性敘事策略,讓孫福和林德順將敘事鏡頭從他人指向自己。他們被眼前的他人苦難事件所觸發(fā),打開了自己塵封的苦難往事。
在懲罰完男孩收攤回家后,孫福在黃昏中獨坐喝酒,回憶往事。通過孫福的回憶,讀者得知加劇了男孩苦難的他也有著悲慘的、令人同情的苦難人生:兒子溺水意外身亡是他和妻子沉重苦難的開始,而妻子幾年后追隨剃頭匠而去,更讓他獨自承受家破人亡、孤家寡人的苦難。讀者至此恍然大悟,孫福之所以對一個小男孩如此殘暴,是因為在接連遭受喪子失妻之痛后的人性扭曲。小說中的孫福曾經(jīng)有著“一張年輕的臉”,“生機勃勃”[2]33,而在遭受一系列苦難之后,這張臉在 “花白頭發(fā)”下變得“灰蒙蒙”[2]33的麻木不仁了。孫福的惡有了因——苦難,再導致了果——男孩的苦難,使得小說苦難敘事進入循環(huán)的圓形結(jié)構(gòu)。值得注意的是,最初的因是孫福意外喪子的宿命苦難,而男孩承受的卻是孫福人為施加的苦難。
同樣,林德順在感受到醫(yī)院門口的夫婦的喪子之痛后,回憶起自己多年前在一個下雨的倒霉夜晚在樓梯上腿一軟而永久癱瘓的苦難開始。這是林德順莫名的宿命苦難,作為多年來承受著身體殘缺及其帶來的精神重壓這雙重苦難的人,其何以對他人苦難關(guān)注同情也就得到了解釋。
正如余華所說:“世界在時間的重新結(jié)構(gòu)之后,都將出現(xiàn)新的姿態(tài)?!盵1]170這兩篇小說將敘事者自身的苦難與他人的苦難事件經(jīng)由記憶重新排列其時間順序,為小說文本建立了新的意義。這不僅使得小說呈現(xiàn)嵌套式的苦難敘事結(jié)構(gòu),增加苦難的多重層次和豐富意味,而且使之成為對待他人苦難態(tài)度行為的注腳、人為苦難原因的注腳。在多重苦難的呈現(xiàn)中,小說體現(xiàn)了苦難對人生態(tài)度的不同影響。
二、在小說中人物對待苦難的態(tài)度
《黃昏里的男孩》與《蹦蹦跳跳的游戲》所呈現(xiàn)的是“與現(xiàn)實最為接近”的苦難敘述,“最令人親切”,也依然“令人不安”。[2]2相對來說,前者令人不安,后者令人親切,這也是人物面對苦難的生存態(tài)度給人的感受。
1. 對自身苦難的態(tài)度——麻木無為與積極反抗
盡管《黃昏里的男孩》中的孫福與《蹦蹦跳跳的游戲》中的那位丈夫都遭遇了喪子之痛,但他們對待苦難的態(tài)度和方式卻不盡相同。孫福在喪子之后毫無作為,只是“在炎熱的黑暗里”與妻子“相對而坐,嗚咽著低泣”[2]33,傷痛暫時平復后的幾年里還是與其妻漠然以對。而醫(yī)院門前夫婦中的丈夫,那位病逝男孩的父親卻在承受痛苦的同時擔起了作為丈夫的責任,關(guān)注同在受難的妻子的感受,為她買面包,勸慰她吃一口,向她伸過去手,摟住肩。而妻子面對這細膩的關(guān)愛,其回應是順從地靠著他、并肩走去,體現(xiàn)了這對夫妻面對苦難的相互依靠和扶持的態(tài)度。相比之下,孫福的無所作為并不是文本略寫或空白造成的。他自顧自舔舐傷口,對其妻漠不關(guān)心,導致妻子跟剃頭匠跑了。因為在陽光里剃頭匠為孫福的妻子洗發(fā)、剪發(fā)、按摩等,使孫妻感到從來沒有過的舒心,就此追隨而去??梢韵胍?,正是因為她與孫福之間沒有了親情關(guān)懷的溫度,沒有得到孫福照顧,所以一點點溫暖舒展的假象便讓她離開了孫福。盡管孫福宿命似的喪子之痛難以避免,但他對待苦難的態(tài)度卻又導致了接下來的失妻。孫福多年來忍受著苦痛孤獨,與一張泛黃的“全家?!睘榘?,他這種毫無作為的漠然埋下了怨恨和憤怒,埋下了人性惡的種子。
在這兩篇小說中,兩個男孩面對苦難都是積極反抗的,讓人在生存苦難的絕望困境中看到了希望的亮色:二人在饑餓和疾病中都依然有著同樣“黑亮的”和“烏黑發(fā)亮的”眼睛。黃昏里的男孩在面對饑餓時,先是開口求助,后不得已偷蘋果,與嚴酷的現(xiàn)實進行抗爭。盡管男孩反抗失敗,被抓住懲罰,但他最后仍然“慢慢地爬了起來”[2]31,把慘絕的暴力懲罰和精神屈辱承受下來,躺在地上緩解痛苦,靠著樹喘息療傷,然后繼續(xù)前行,“帶著悲涼,默默地反抗著絕望”[3]71。這是對頑強生命力的肯定,盡管艱難,卻暗含希望。醫(yī)院門口的男孩則好奇、歡欣,乖巧地配合父母努力治療,與母親兩次快樂地玩著蹦蹦跳跳的游戲,興奮地踩母親的腳,“我能踩著,我能踩著”,“發(fā)出勝利的喊叫:‘我踩著了’!”[2]136“充滿了歡樂”“清脆欲滴”[2]137的聲音是在“臉卻是蒼白得有些嚇人,連嘴唇都幾乎是蒼白的”[2]136情況下發(fā)出的,是真正的苦難的亮色。而同樣積極與苦難進行抗爭的還有這位男孩的父母。在男孩病逝前,這對夫婦盡了最大的努力:面對疾病和貧困,父親在煎熬中爭取治療,母親笑對兒子陪他玩樂。而這篇小說的敘述者林德順對自己的癱瘓也許有著無奈的絕望,但從他自食其力經(jīng)營店鋪,同時還能對他人苦難予以理解同情的行為,我們或可窺見他在苦難中繼續(xù)前行的態(tài)度。
2. 對他人苦難的態(tài)度——涼薄殘忍與溫情善意
魯迅曾致力揭露“一般社會對苦人的涼薄”,面對他人苦難,周圍的人多為看客。《黃昏里的男孩》也有對看客的描寫,盡管著墨不多卻依然讓人心驚膽寒。在圍觀孫福懲罰男孩的看客中,盡管有個別善意者提醒孫福不要卡死男孩,但大多數(shù)人都是聽之任之,點頭認同孫福占據(jù)道德高地的義正詞嚴的演說,助長其威風,缺乏對一個苦人尤其是苦難兒童的憐憫之心。孫福自己身為苦難之人,面對饑餓的男孩的求助無動于衷,繼而對偷了蘋果的男孩殘暴無情地懲罰施難,并以捆綁男孩為樂,在令人痛恨之余,卻又憐憫其苦難所導致的心理的扭曲。孫福在男孩偷蘋果一事上借題發(fā)揮,咬牙切齒地斥責社會上的偷竊行為進而殘忍體罰男孩,冠冕堂皇的表面?zhèn)惱韮r值體系的道德制裁背后其實是創(chuàng)傷性心理的暴力轉(zhuǎn)移。孫福自稱“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小偷”[2]27,其實是其潛意識里怨恨上天偷走孩子、剃頭匠偷走妻子和妻子“偷人”私奔的一種反映。如魯迅所言:“怯者憤怒,卻抽刃向更弱者。不可救藥的民族中,一定有許多英雄,專向孩子們瞪眼?!盵4]162孫福正是魯迅所言的怯者,自己面對苦難消極無為卻怨天尤人怒向弱者施惡。
在《黃昏里的男孩》中的這種涼薄與殘忍是現(xiàn)實給人的不安,而《蹦蹦跳跳的游戲》中的一些細部描寫則讓人體味到了現(xiàn)實親切與溫情的一面。林德順關(guān)注著患病男孩一家的一舉一動。在第一次交集中,男孩的父親來買一個橘子,他一開始困惑以為聽錯了,想了想后要了兩毛錢,這個反應細節(jié)以及他觀察到的父親的滿臉胡碴、浮腫的眼、掉出的毛衣線頭等細節(jié)表明他大概看到了這位父親貧困的窘迫苦難,“給兩毛錢吧”的回答和語氣是他選擇給予理解和略微的幫助。在第二次交集中,他問來買面包的父親:“孩子好嗎?”這句充滿關(guān)切和善意的詢問使得男孩的父親吃驚地轉(zhuǎn)回臉來。林德順對于這一家人的苦難與歡樂的三次全程關(guān)注,一次理解,一句詢問,是其對苦難中生命亮色的渴求,也是對同為苦難之人的理解和善意關(guān)心。
孫福與林德順同為受難者,面對他人的苦難,孫冷漠無視、主動加劇男孩苦難,而林則善意關(guān)懷增添溫情,這是苦難者的不同自我選擇,也是他們經(jīng)受苦難后不同的生存態(tài)度。
三、作者的苦難生存態(tài)度及哲學關(guān)懷
苦難是余華小說的母題之一。小說中的多重苦難敘事表達了余華對于人的生存狀況的理解,反映了余華對苦難的思考及其情感偏向,體現(xiàn)了余華對苦難生存的哲學關(guān)懷。
在《黃昏里的男孩》與《蹦蹦跳跳的游戲》這兩篇小說中,余華關(guān)注了兩個少年的生存苦難,反映了社會底層家庭以及弱者的生存之苦。小說中的多重苦難大多是不期而至的宿命苦難,是世事無常的命運悲劇,意外和疾病導致的死亡或者癱瘓,讓人措手不及,無從反抗。加上一般社會的涼薄、抽刀向弱者的暴力、人與人之間的漠然等人為施加的苦難,宿命苦難可以導致人性惡,再造成他人苦難,使得苦難循環(huán)加劇與擴散。于是,苦難層層疊疊包圍著人,充斥于現(xiàn)實世界。托爾斯泰曾說:“其實所有的人都是在痛苦中長大的,他的整個生命就是一系列的痛苦,有的是加在他身上的,有的是他加給別人的?!盵5]234苦難就是基本現(xiàn)實,是人的普遍生存狀態(tài),是世界深層的暴力意志強加于人的絕望境遇。在這種現(xiàn)實和絕望境遇中,薩特的存在主義理論認為,“人除掉采取行動外沒有任何希望”,必須“自我承擔責任”。[6]125面對降臨在生命中的苦難,所有人都是無奈的,必須先被動承受,而接下來對待苦難的態(tài)度卻因人而異,體現(xiàn)出自我選擇的能動性差異。正如孫福和醫(yī)院夫婦對喪子苦難有著不同的態(tài)度,孫福和林德順面對宿命苦難的態(tài)度也不相同。前者只是被動忍耐,絕望壓抑而毫無作為,后者承受苦難的同時主動承擔責任去反抗絕望,爭取改善生存狀態(tài)、撫慰創(chuàng)傷救贖精神,在苦難中前行。對于這兩種對待苦難的不同態(tài)度,余華均給予充分理解和包容,但其情感明顯傾向于后一種態(tài)度。
余華20世紀90年代以前的小說更多沉迷于極端的暴力、血腥、死亡的表現(xiàn),注重“虛偽的形式”,將苦難輕易納入人性惡的領(lǐng)域,破壞常理,揭示世界的非理性、荒謬,在流淌冰碴子血液的冷漠敘事中消解親情、倫理價值、希望等一切意義,以決絕和玩味的姿態(tài)表現(xiàn)生存的絕望本質(zhì),與現(xiàn)實關(guān)系十分緊張。而從《兩個人的歷史》和《在細雨中呼喊》后,情況開始有所改變。[7]138隨著在長篇寫作中發(fā)現(xiàn)“人物有他們自己的聲音”而變?yōu)椤案型硎艿挠涗浾摺盵8]114,余華開始用創(chuàng)作主體意識去感受人物和苦難,無奈與體恤開始從冷靜敘事中不自覺流出,《活著》確立了這種悲憫情懷,《許三觀賣血記》也用親情的溫暖去救贖緩解苦難。在這些作品之后創(chuàng)作的《黃昏里的男孩》和《蹦蹦跳跳的游戲》的苦難敘事表現(xiàn)出最為接近現(xiàn)實的親切,即使有不安也絕不如前期與現(xiàn)實關(guān)系的緊張敵對。而后來的《第七天》在批判冷酷現(xiàn)實、勾勒眾人生前苦難百態(tài)的同時延續(xù)了悲憫與溫情的敘述。
有人認為余華冷靜的敘事缺乏道德審判的明確態(tài)度,也有人認為其執(zhí)著于孫福對男孩暴力懲罰過程的細致渲染過于冷酷,讓人察覺不到悲憫,一味沉迷于苦難與惡的因果主題和形式的處理[9]68-69。其實余華的悲憫如他自己所說,“是對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對善和惡一視同仁,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世界”[10]3。這與傳統(tǒng)的道德判斷有區(qū)別,如果余華將孫福的苦難放在小說敘事的開頭,其文本的意義也許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重在“怒”的道德審判。而回憶敘事的重新排列生成新的意義,令人對“惡人”同時也是苦難人的孫福產(chǎn)生理解和悲憫。當然這不代表余華就此認同惡。在不動聲色的敘事中體現(xiàn)的不是余華冷漠和價值判斷缺席的態(tài)度,而只是因為他看到了苦難難以消除的絕望本質(zhì),沒有太大的信心和信念,反抗是微弱甚至無效的,態(tài)度也只能緩解而不能消除苦難。盡管如此,余華也沒有舍棄反抗、希望,也并不認同惡。在《黃昏里的男孩》中孫福的案例的確說明宿命苦難可能導致人性惡的因果主題,但這只是余華所表達的一種情況與自我選擇。文本互涉,《蹦蹦跳跳的游戲》即與之互相補充。宿命難以抗拒,但不一定導致惡??嚯y對人生態(tài)度有影響,但不是導致必然的方向,即使人的行動有局限性,反抗的可能很微弱,但人是他自我選擇的結(jié)果,人面對苦難生活是可以自主選擇應對的態(tài)度和方式的。余華在苦難生存境遇的絕望中不愿意放棄希望,不愿意完全否定意義,無法舍棄溫情,不再如血液流淌冰碴子的前期那樣否認親情、善、希望的可能,而是辯證地看到了其存在的事實和緩解苦難的價值意義。因此,余華才會在《蹦蹦跳跳的游戲》中給出另一種情況與自我選擇,即林德順苦難之后的善之留存以及對他人和醫(yī)院夫婦溫情的依靠扶持。林德順的關(guān)懷詢問,夫婦依偎相攜慢慢走去的背影,在苦難的沉重氛圍中,溫情也在默默流淌。所以,即使在《黃昏里的男孩》中也會有男孩艱難頑強站起來的那份默默反抗絕望的超凡忍耐力和生命力,也會有看客的善意提醒??嚯y也可以與希望和溫情并存。在包容悲憫苦難、善惡、不同態(tài)度之時,余華是有偏向性地相信和呼喚溫情與善意的。
盡管宿命苦難無法抗拒,但承受苦難之后人們可以選擇繼續(xù)前行,用溫情去撫慰治療苦難的創(chuàng)傷,用行動改善受難之后的人生,避免人為的涼薄與施難。這是余華指出的比較溫和而實用的反抗絕望、緩解苦難的方式,他呼喚用溫情緩解苦難,即使這樣的態(tài)度和行動是微弱的,卻是苦難現(xiàn)實中實用的民間哲學,是余華在哲學關(guān)懷下對人類苦難境遇中的生存方式所做出的不懈探索。
參考文獻:
[1]余華.我能否相信自己:余華隨筆選[M].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1998.
[2]余華.黃昏里的男孩[M].北京:新世界出版社,1999.
[3]張學聽,陳寶文.反抗絕望:無法直面的存在本相——讀余華《黃昏里的男孩》和莫言《拇指銬》[J].作家,2003(11).
[4]魯迅.魯迅雜文全集[M].北京:九州出版社,1995.
[5]列夫·托爾斯泰.人生論——人類真理的探索[M].許海燕,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
[6]薩特.薩特哲學論文集[M].合肥:安徽文藝出版社,1998.
[7]洪志綱.余華評傳[M].鄭州:鄭州大學出版社,2004.
[8]余華.沒有一條道路是重復的[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4.
[9]南宋.他為什么如此痛恨小偷[J].福建文學,2013(1).
[10]余華.活著[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責任編輯于湘]
收稿日期:2015-11-20
作者簡介:劉亞平(1991-),女,四川西昌人,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6390(2016)03-0093-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