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宇弘
(沈陽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4)
論葛浩文的層級式文化翻譯策略
——讀莫言《檀香刑》譯本
王宇弘
(沈陽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遼寧 沈陽 110034)
《檀香刑》是莫言小說中一部較為特別的作品,其敘事方式和語言風格具有極其鮮明的藝術特色。文章從“信”與“順”的視角出發(fā),分析葛浩文譯本對原作的韻律特點、文化內(nèi)涵和修辭風格的處理方式,將其翻譯策略總結為“取之以信,舍之以順”,即在內(nèi)容和形式上盡量貼近原作,并在必要的情況下進行層級式的調適和取舍,以確保文本的可讀性。這一翻譯策略體現(xiàn)了葛浩文對原作文化內(nèi)涵和語言特點的充分尊重,對中國文學作品的譯介和中華文化海外傳播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葛浩文;層級式;翻譯策略;《檀香刑》
中國作家莫言于201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后,他本人及其作品在海內(nèi)外引發(fā)空前關注,這是中國文學史上的一件大事,同時也引發(fā)了對于其作品翻譯與文化傳播關系的進一步思考。說起莫言作品在海外的譯介及傳播,美國翻譯家葛浩文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人,莫言作品的英譯本幾乎全部出自葛浩文之手,本文以葛浩文《檀香刑》譯本為研究對象,對其所體現(xiàn)的文化翻譯策略進行深入的剖析和探討,總結出其中的共性與規(guī)律。
葛浩文在譯者前言中談到他在翻譯《檀香刑》過程中遇到的三大挑戰(zhàn),分別是原作別具一格的書名、獨特的敘事方式和鮮明的韻律特點。[1]在對原作和譯著進行充分對比和研讀的基礎上,本文認為,葛浩文在應對這些挑戰(zhàn)時所采取的翻譯策略具有很大的共性,可總結為“取之以信,舍之以順”,呈現(xiàn)出明顯的層級性特征?!靶拧迸c“順”的概念是從魯迅“寧信而不順”的翻譯觀里面提煉出來的,“信”大致可以理解為“忠實性”,而“順”可以理解為“可讀性”。在譯者看來,“信”與“順”可謂一對天生的“冤家”。如果說魯迅先生的“寧信而不順”在特定歷史語境下更偏向于“信”的話,[2]那么葛浩文顯然努力在二者間尋求平衡,力求做到“取之以信,舍之以順”?!叭≈孕拧?,是指充分尊重原文,盡可能做到內(nèi)容和形式上的忠實;而“舍之以順”是指在“信”影響到“順”的情況下,則需做出必要的調適和取舍,有所譯有所不譯,以保障譯文的可讀性。這一翻譯策略體現(xiàn)了葛浩文對原作文化內(nèi)涵和語言特點的充分尊重,對中國文學作品的譯介和中華文化海外傳播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本文所提出的“層級式翻譯策略”,是指在“信”與“順”發(fā)生矛盾的時候,葛浩文作出的往往不是非此即彼的選擇,而是進行有層級的、積極的調適,以適應不同的語言鴻溝,在“信”與“順”之間覓得一方空間。本文擬從韻律特點、文化內(nèi)涵和修辭風格三個方面來說明這一觀點。
同莫言的其他作品相比,《檀香刑》體現(xiàn)出更為鮮明的韻律特點:第一部和第三部每一章都以一段押韻的貓腔唱詞開篇,在正文的敘述部分也夾有大量的韻體散文,節(jié)奏明快、韻律感強,融入了民間說書人口頭文學的語言特色。[3]葛浩文也特別提到,這部作品如此依賴于音韻和節(jié)奏,翻譯起來極具挑戰(zhàn)性。雖然譯者竭盡所能盡量再現(xiàn)原作的韻律特點,但同時我們也應看到,由于英漢兩種語言的音韻系統(tǒng)相去甚遠,有時非譯者能力所能及。因此,葛浩文對原作韻律特點的處理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來分析。
(一)書名
正如葛浩文所言,翻譯《檀香刑》的第一個挑戰(zhàn)來自于書名本身?!疤聪阈獭卑凑兆置婵勺g為“Sandalwood punishment”或“Sandalwood torture”。但葛浩文認為,“檀香刑”作為書名的震撼力來源于其三個短促的音節(jié)——“Tan—xiang—xing”,而“sandalwood”一詞已用去了其中的兩個音節(jié),如此一來,無論是“pun?ishment”還是“torture”的音節(jié)都顯得過長,沒有力量。因此,最終決定將其譯為“Sandal?wood death”?!癝andal—wood—death”這三個短促的音節(jié)與“Tan—xiang—xing”的節(jié)奏基本相當,短促有力,韻律感強。
(二)貓腔片段
莫言在作者后記中寫道,小說《檀香刑》的創(chuàng)作靈感來自于他少年時期與一位民間藝人共同創(chuàng)作的貓腔劇目《檀香刑》。因此,小說《檀香刑》無論從情節(jié)構思還是從語言特色來看,都以貓腔作為一根主線貫穿始終,第一部和第三部的每一章都以一段貓腔唱詞開篇,某些章節(jié)的正文部分根據(jù)情節(jié)需要也會插入貓腔片段。貓腔是莫言家鄉(xiāng)的地方戲種,唱詞通篇押韻。由于英漢語音系統(tǒng)的差異,英語押韻相比漢語要困難得多,但是為了再現(xiàn)貓腔的特點,葛浩文堅持以韻文來翻譯唱詞,付出了極大的努力,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幾乎耗盡了他全部押韻詞的儲備”。
葛浩文的貓腔譯文以全韻為主,讀來音韻鏗鏘,展現(xiàn)了戲劇應有的音樂美,為譯文增色不少,例(1):
(1)望天空金風浩蕩,看大地樹木蔥茂……俺本是英靈轉世,舉義旗替天行道……要保我中華江山,不讓洋鬼子修成鐵道……剛吃罷龍肝鳳腦,才飲干玉液香醪……
咪嗚咪嗚咪嗚——
Look up at swirling winds of gold,then far?ther down lush trees behold…a martyr’s spirit,I raise the flag of rebellion,as commanded on high,to preserve China’s rivers and moun?tains,and not allow a foreign railroad our land to enfold…I have eaten the dragon’s liver and the phoenix’s brain,fiery spirits and ambrosia drink have made me bold…
Meow meow meow…
除注意押韻外,葛浩文也非常關注貓腔的節(jié)奏特點,例(2):
(2)好好好,鄉(xiāng)親們莫煩惱……惱惱惱,奸賊們仔細看……看看看,眾子弟揭竿起……去去去,去扒那火車道……死死死,死得好……火火火,燒起來了……了了了,還沒了……要要要,要公道……
咪嗚咪嗚咪嗚咪嗚——
喵——喵——喵——
Good wonderfulbravo,fellow townsmen do not fret…fret fret fret,all you traitors,be on your guard…watch watch watch,our people rise in rebellion…go go go,go tear up those tracks…die die die,die a good death…fire fire fire,flames reach into the sky…finish finish finish, finished not yet…demand demand demand,a cry for justice be met…
Meow meow meow meow~~
Mew~~
在例(2)中,一系列疊字的運用如好好好、惱惱惱、看看看等,使得唱詞具有極強的節(jié)奏感和感染力,葛浩文的譯文也非常忠實于這種節(jié)奏,盡量選用語義恰當且音節(jié)短促的英語詞加以重復(見畫線部分),以達到相近的修辭效果。
(三)韻體散文
除在章節(jié)開頭以押韻的貓腔唱詞作為引子之外,《檀香刑》的正文部分也運用了大量的韻體散文進行敘述,體現(xiàn)了鮮明的口頭文學特色,將民間說書人的口吻融入其中,既與人物背景和故事環(huán)境相契合,又非常具有藝術感染力,例(3):
(3)按照歷朝歷代的規(guī)矩,他們把俺們弄到了大堂之上,用食盒提來了四盤大菜一壺酒,一摞單餅一把蔥。一盤是紅燒豬頭肉,一盤燒雞一盤魚,還有一盤醬牛肉。單餅大得賽鍋蓋,大蔥鮮嫩水靈靈,燒酒冒氣熱騰騰。俺與那小山兄弟,相對一笑,兩個孫丙,一真一假,端起酒碗,當啷一碰,仰脖子灌酒,咕咚咕咚。熱酒入腸,眼淚汪汪;江湖義氣,慷慨激昂。望鄉(xiāng)臺上,攜手并肩;化為彩虹,飛上九天。然后我們大吃大嚼,牙齒不好,囫圇吞棗;視死如歸,膽壯神旺;一場大戲,隆重開場。
Tradition dictated that we be brought out to the Main Hall,where a tray with four plates of food,a pot of strong spirits,some flatbreads,and a bunch of leeks were laid out.There wasbraised pig’s head,a plate of stewed chicken,a fish,and some spicy beef.The flatbreads were bigger than the lid of a wok,the leeks fresh and moist,the spirits steamy hot.Xiao Shanzi and I sat across from each other and smiled.Two Sun Bings,one real and one fake,clinked glasses and then emptied them noisily.Tears spurted from our eyes as the heated spirits worked their way down;we were like members of a loyal brotherhood,impassioned.On Wangxiang Tai,the terrace in Hell from which we can see our homes,we will walk hand in hand,shoulder to shoulder,and fly up to the ninth heaven on a rainbow.So we feasted,swallowing the food nearly whole,since we were missing so many teeth.As we looked death calmly in the face,fearless and exuberant,a grand and solemn op?era had begun.The prison van turned onto the main street,lined by jostling crowds.What ac?tors want most is an audience bristling with fever?ish anticipation,and there is no more solemn,stirring moment in life than being taken to the ex?ecution ground.I,Sun Bing,had acted on the stage for thirty year,but this was going to be my finest day ever.
例(3)中的原文是典型的韻體散文形式,前半部分以七言韻文(單下劃線)為主,后半部分以四言韻文(雙下劃線)為主,雖然不時有韻腳變換、駢散夾雜的情況,但從整體上看具有很強的韻律感。與貓腔唱詞相比,這種韻體散文給譯者帶來了更大的挑戰(zhàn)。因為貓腔屬于戲劇文學形式,即使為了押韻而使文本發(fā)生某種程度的扭曲,也會被理解為藝術性的偏離,易于為讀者接受。但上述韻體散文屬于敘述型文本,且篇幅較長,在漢譯英過程中很難兼顧節(jié)奏和韻腳。即使勉強做到,讀起來也會有不倫不類之感,影響譯文的可讀性。因此對于韻體散文的翻譯,葛浩文譯本(以下簡稱葛譯本)雖然在局部有所處理,但在整體上已然放棄了原文的韻律和節(jié)奏,基本上是以普通散文體進行翻譯的。這種放棄雖有遺憾,但顯然是明智的。由于兩種語言的客觀差異,包括語言學意義上的和文化意義上的,不可譯性始終存在,盡管高明的譯者會將不可譯性壓縮至最低限度,但不可能徹底消除,總有一些屏障難以逾越,漢語韻律的處理便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不難看出,葛浩文在《檀香刑》譯本中對韻律的處理體現(xiàn)出層級性的特征,即對于書名和貓腔唱詞等點睛之筆精雕細琢、一絲不茍,對其韻律、節(jié)奏進行了精心的處理,而對于韻體散文等篇幅較長且難于處理的部分,則做出了理性的放棄。換言之,如果“信”影響到了“順”,就必須有所放棄,這是譯者必須面對的抉擇。
《檀香刑》運用了大量生動有趣的俗語和富有特色的文化負載詞,可以為我們研究葛浩文翻譯中的文化取向提供切實可靠的依據(jù)。從《檀香刑》譯本來看,葛浩文對原作的文化信息極盡忠實,幾乎找不到所謂的“創(chuàng)造性叛逆”,也沒有出現(xiàn)隨意用目的語文化意象取代源語意象的情況。值得注意的是,盡管葛浩文試圖最大程度地傳遞原作所承載的文化內(nèi)涵,但并沒有無視讀者的接受程度,而是視情況對文化信息進行層級式的調適和取舍,力求在“信”與“順”的矛盾中尋求突破。
(一)俗語
依據(jù)對文化信息進行調適和取舍的不同程度,葛譯本對俗語的翻譯策略可分為以下幾個層級:
A.充分對譯
(4)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The knife goes in white and comes out red!
(5)吃虧是福,能忍自安。
A loss suffered is a benefit delayed;and pa?tience is a virtue.
(6)你們這些狗雜種,老娘倒了架子也不能沾了肉,老娘醉死也不會認這壺酒錢。
Well,you dog bastards,if a curing rack fell over,I would not be tempted by the meat,nor pay for spirits even if I were falling-down drunk.
在例(4)-(6)中,由于不存在難以逾越的文化差異,對俗語中的文化意象進行了非常充分的翻譯。
B.部分對譯
(7)俺的個豬油蒙了心的糊涂爹,你是中了哪門子邪?是狐貍精附體還是黃鼠狼迷魂?
My poor benighted dieh,with what did you coat your heart?What possessed you?A fox spir?it?Maybe a weasel phantom stole your soul.
(8)咱去弄個叫花子來當替死鬼,來它個偷梁換柱李代桃僵。
We’ll find a beggar to take your place,what they call stealing beams and changing pil?lars,to manage a bit of trickery.
(9)混水兒摸魚,順藤兒摸瓜,占足了俺的便宜。
Groping here and fondling there,whatever they could do to have their way with me.
以上例(7)-(9)中,分別存在英語文化難以理解的文化信息,足以對跨文化交際造成障礙。例(7)中的“豬油蒙了心”在英語文化中看來非常陌生,如果直接譯出會引起理解上的困難,因此譯者放棄了豬油的意象,而以反問句譯出;例(8)中的“偷梁換柱李代桃僵”,譯者選擇了“偷梁換柱”進行翻譯,放棄了“李代桃僵”的意象。首先是因為這兩個成語意思相近,屬于漢語中的同義反復,但英語只需譯出一個即可。同時也因為與“偷梁換柱”相比,“李代桃僵”的典故更顯生僻,也更難進行解釋和翻譯;例(9)中的“混水兒摸魚”“順藤兒摸瓜”,盡管同例(8)中的同義反復非常類似,但不論是“混水兒摸魚”還是“順藤兒摸瓜”,用英語解釋都需要較大篇幅,因此譯者索性把這兩個文化意象都放棄了,只譯出了其基本義“Groping here and fondling there”。
C.零翻譯
(10)俺說,朱八,你這是睜著眼打呼嚕,裝鼾(憨)呢!
“Zhu Ba,”I said,“your eyes are open,yet you pretend to be asleep.”
由于漢字單音節(jié)的特點非常容易形成諧音,歇后語等雙關語形式成為漢語修辭的一大特色,出現(xiàn)頻率很高。相比之下,英語中的諧音詞要少得多,雙關語的頻率也低得多,為漢語雙關語的翻譯帶來較大困難。如例(10)所示,裝鼾(憨)在葛譯本中沒有譯出,屬于零翻譯。
由例(4)-(10)可見,葛浩文對文化信息的處理同樣呈現(xiàn)出層級化的特征:分為充分對譯,部分對譯和零翻譯三個層級。即使是文化信息的部分對譯,意象保留的程度也不盡相同,如例(7)-(9)。譯者在“信”的基礎上,將“順”作為一把標尺進行衡量,以此來決定文化意象的呈現(xiàn)和取舍。
(二)文化負載詞
《檀香刑》中有相當多的文化負載詞,使這部作品呈現(xiàn)出濃厚的中國文化色彩乃至地域色彩。葛浩文對于這些文化負載詞的處理體現(xiàn)了明顯的異化傾向,讀起來頗有異域感和現(xiàn)實感。為此,葛譯本在書末專門附了一個音譯詞表(Glossary of Untranslated Terms),以下列舉部分較為重要的詞條:
dan旦:a female role in Chinese opera
dieh爹:dad(father),especially popular in northern China
gandieh干爹:a benefactor,surrogate fa?ther,“sugar daddy”
gongdieh公爹:father-in-law
jin斤:a traditional unit of weight with six?teen liang兩
kang炕:a brick sleeping platform,often heated by a fire beneath
laotaiye老太爺:a respectful term of ad?dress for a man of advanced age or high status
niang娘:mom(mother),especially popu?lar in northern China
qingjia親家:related as in-laws;the parent(s)of a married couple
shifu師傅:a teacher,master of a grade
yamen衙門:an official government office and residence in dynastic China
zhuangyuan狀元:the top scholar in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the best in a field
此外還有三處沒有收入附錄的音譯文化負載詞:
Feng Shui風水
Wang Xiang Tai望鄉(xiāng)臺
Maoqiang opera貓腔
文化負載詞的異化翻譯策略從總體上凸顯了中國文化元素,但也有值得商榷之處。例如“貓腔”音譯為Maoqiang opera,是否比譯為“Cat opera”更易于接受和傳播?未必如此。換言之,在中國作品外譯過程中,是否異化策略就一定有利于中國文化的傳播?對于這一問題的回答應該不是非此即彼的,還應把握一個度的問題。本文認為,對于中國文化的核心概念,如“道”和“仁”,其文化內(nèi)涵非任何英語詞匯所能涵蓋,可采用音譯的策略。其他非核心概念,如“春節(jié)”意譯為“Spring Festival”,“中秋節(jié)”譯為“Mid-autumn Festival”或“Moon Fes?tival”,反而會使目的語讀者產(chǎn)生親切感,更有利于跨文化交流。
莫言的修辭風格深受山東方言和民間說書藝術的影響,其語言生動活潑,節(jié)奏感強,這一點在《檀香刑》中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為把握這一修辭風格,譯者顯然做出了非凡的努力,本文選取了兩個側面進行說明。
(一)平行結構
《檀香刑》中存在著許多平行結構,最突出的例子就是各章節(jié)均以平行結構命名。小說的結構規(guī)整而精巧:總體上分為“鳳頭部”“豬肚部”和“豹尾部”三大部分,構成三字平行結構;小說首尾的“鳳頭部”和“豹尾部”分設四章和五章,各章的名字為四字平行結構;“豬肚部”內(nèi)設九章,各章的名字為兩字平行結構。部分章節(jié)名翻譯如下:
鳳頭部Head of the Phoenix
豬肚部Belly of the Pig
豹尾部Tail of the Leopard
眉娘浪語Meiniang’s Lewd Talk
趙甲狂言Zhao Jia’s Ravings
小甲傻話Xiaojia’s Foolish Talk
錢丁恨聲Qian Ding’s Bitter Words
可以清楚地看到,葛譯本對章節(jié)名所體現(xiàn)的平行結構的翻譯,無論從形式到內(nèi)容都非常忠實,成功地還原了原作的修辭風格。
(二)重復
這部小說的另一大語言特色就是漢語中“重復”修辭的運用。在話語組織法方面,“漢語傾向于用重復手段,而英語傾向于用替代手段”[4],這也是譯者的常識之一。但在翻譯實踐中如何拿捏把握,卻是一個棘手的問題。既不能過度重復,令英語讀者生厭,又不能無視原文中大量的重復,喪失作品的修辭風格。對此,葛譯本還是采取了層級式的調適策略,本文將之區(qū)分為以下幾個層級:
A.完全重復
(11)沒有天就沒有地,沒有蛋就沒有雞,沒有情就沒有戲,沒有你就沒有俺。
Without heaven there can be no earth,with?out an egg there can be no chicken,without feel?ings there can be no opera,and without you there could be no me.
這一句采用了統(tǒng)一的“Without…there can(could)be no…”的句式,讀起來整齊而不覺累贅。然而完全重復的情況還是較少的,為了尊重英語的表達方式,變換式重復或替代式重復在葛的翻譯中更多見。
B.變換式重復
(12)狗哼哼還是狗,豬汪汪還是豬,爹不親還是爹。
If a dog grunts,it is still a dog,and when a pig barks,it remains a pig.And a dieh is still a dieh,even if he does not act like one.
(13)月光似水,月光如銀;月光是冰,月光是霜。
The moonbeams were like water,like liq?uid silver;they were ice,they were frost.
(14)那血排泄了一會兒就漸漸地斷了流,一大滴,一大滴,一大滴地,珍重地,沉重地,一大滴,一大滴,珍重地,沉重地……是天龍的眼淚啊,是……
余死死地盯著那兩個滴血的龍頭,看著它們往下滴血,一大滴,一大滴,滴滴答答,滴,不是血,是天龍淚,是……
Without heaven there can be no earth,with?out an egg there can be no chicken,without feel?ings there can be no opera,and without you there could be no me.
If a dog grunts,it is still a dog,and when a pig barks,it remains a pig.And a dieh is still a dieh,even if he does not act like one.
After the initial cascades,the flow slowed to a drip,one large drop of heavy,treasured blood on top of another—drip,drip,drip,heavy,treasured… the Heavenly Dragon’s tears,that’s what they were.
………………
My eyes were riveted on the two gutter open?ings,which continued to send drops of blood to the ground—one drop splashing on top of anoth?er.No longer blood,but the Heavenly Dragon’s tears,that’s what they were.
The third,late-night,watch in a city where everyone slept,everyone but me and the pigs and the dogs and,I’m sure,my dieh.
His effect on everyone around his as he sang and danced was profound—demonic and in?fectious,soul captivating and bewitching.
在例(12)中,對于原文的三個“還是”,譯者交錯使用了“If…,it is still…”,“when…,it remains…”“…is still…,even if…”的句式;在例(13)中,則分別用了“l(fā)ike…,like…”和“they were…,they were…”兩個句式。這兩例通過變換句式的方式,使譯文在重復的基礎上有所變化,更易于為英語讀者所接受;例(14)的情況更為復雜,不僅有段內(nèi)重復,還有段間重復。第一段中“一大滴,一大滴,一大滴地,珍重地,沉重地,一大滴,一大滴,珍重地,沉重地的”翻譯基本屬于完全重復,若第二段中的“一大滴,一大滴,滴滴答答,滴”仍舊采用完全重復的辦法,譯文會顯得冗長拖沓。因此,譯者將第二段中的重復部分譯為“one drop splashing on top of another”,雖然變換了句式,但在語義上仍同上文的重復形成呼應。
C.替代式重復
有時漢語某種形式的重復如果直譯為英語會顯得極不自然,與英語固有的表達習慣相沖突。針對這種情形,葛譯本采取了替代重復的翻譯策略,如以下兩例:
(15)三更天了,夜深人靜,全城都睡了,俺睡不著,豬睡不著,狗睡不著,俺爹也睡不著。
The third,late-night,watch in a city where everyone slept,everyone but me and the pigs and the dogs and,I’m sure,my dieh.
(16)他就這樣載歌載舞著,感人至深著,如鬼如魅著,勾魂攝魄著……
His effect on everyone around his as he sang and danced was profound—demonic and in?fectious,soul captivating and bewitching.
例(15)中一連出現(xiàn)了四個“睡不著”,如果全部譯出會令讀者感到啰唆。因此,譯者采用了承前省略的辦法,用“everyone but”的句式將“睡不著”的主語一一列出,而不必譯出四個相同的動詞;例(16)連用了四個“四字格+著”的形式,直譯為英語幾乎是不可能的。作者卻巧妙地化解了這個難題,即用四個并列的形容詞替代了原來的結構,卻同原文的重復產(chǎn)生了相似的閱讀感受,有異曲同工之感。綜上,葛浩文對重復修辭的處理也采取了層級式翻譯策略,分為完全重復、變換式重復和替代式重復三個層級,在充分考慮譯文可讀性的同時巧妙地再現(xiàn)了漢語的修辭特色。
本文從韻律特點、文化內(nèi)涵和修辭風格三個方面來論證葛浩文《檀香刑》譯本所體現(xiàn)的翻譯策略。大量例證說明,雖然葛的翻譯觀總體上傾向于異化,[5]但其所采用的翻譯策略卻并非一味的“信”,而是以“順”作為最終的裁判,進行層級式的調適和取舍。葛浩文的翻譯策略概括起來就是“取之以信,舍之以順”,在“信”與“順”之間的狹窄地帶不停游走,終于覓得一方難得的空間。這一翻譯策略體現(xiàn)了葛浩文對原作文化內(nèi)涵和語言特點的充分尊重,對中國文學作品的譯介和中華文化海外傳播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1]oward Goldblatt,trans.Sandalwood Death(by Mo yan)[M].University of Oklahoma Press,2013.
[2]魯迅.關于翻譯的通信[A].魯迅自編文集:二心集[C].南京:譯林出版社,2013.
[3]莫言.檀香刑[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0.
[4]潘文國.漢英語對比綱要[M].北京:北京語言大學出版社,1997.
[5]史國強.葛浩文的“隱與不隱”:讀英譯《豐乳肥臀》[J].當代作家評論,2013,(1).
On the Hierarchical Adaptation in Howard Goldblatt's Translation ofTan Xiang Xing
WANG Yu-hong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Shenyang Normal University,Shenyang Liaoning 110034)
Tan Xiang Xing is an amazing work of Mo Yan with a unique way of narration and distinct style of language.This paper,in terms of“faithfulness”and“readability”,explores Goldblatt’sstrategies in dealing with rhythm and rhyme,culture-loaded terms and stylis?tic features in his translation of Tan Xiang Xing,which can be summarized as“preserving for faithfulness and omitting for readability”.In other words,Goldblatt tends to retain in his translation both the content and form of the original to the greatest extent while ensuring the readability of his version with the necessary strategy of what we call“hierarchical adaptation”.Such strategy reflects Goldblatt’s full re?spect for the cultural implication and writing style of the original work,shedding light on the translation of Chinese literature as well as on the international transmission of Chinese culture.
Howard Goldblatt;Hierarchical Adaptation;Translation strategy;Tan Xiang Xing
H315.9
A
2095-6967(2017)02-046-09
[責任編輯]:王 洋
2016-09-22
本文系遼寧省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中華文化典籍翻譯的修辭學研究”(L14AYY003)和“文化傳播視角下莫言英譯作品中的文化表征研究”(L15AYY004);沈陽師范大學重大孵化項目“中華文化經(jīng)典作品的翻譯修辭研究”(ZD201425)的階段性成果。
王宇弘,沈陽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博士,碩士生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