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媛
(重慶大學 法學院, 重慶 400044)
專利適格性判斷中動物福利問題研究
劉 媛
(重慶大學 法學院, 重慶 400044)
隨著動物福利觀念以及倫理理論的發(fā)展,專利適格性判斷中開始考慮動物福利問題。在哈佛腫瘤鼠專利案中,美、加兩國對動物福利有所忽略,歐洲則重點關注,并把“實質性醫(yī)療益處”確定為治療關乎人類生死和身體痛苦的疾病的醫(yī)療益處。我國也在專利適格性中關照了動物福利,但實踐中卻有架空該規(guī)定的欠妥做法。我國應當通過明確致動物痛苦為排除的前提,確定實質性醫(yī)療益處的含義和判斷方法,設立前置倫理評估程序,落實法律規(guī)定等措施來實現(xiàn)對動物的保護。
動物福利;專利適格性;實質性醫(yī)療益處
在人類社會的發(fā)展中,動物一直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1]。但技術進步也逐漸威脅到了動物生存及福利,人類逐漸觸碰了倫理道德的紅線。隨著人們對動物保護意識的加強,動物福利也被引入判斷專利適格性的條件之中。
通常認為,福利是一種康樂狀態(tài),在此狀態(tài)下,至少基本需要得到滿足,而痛苦被減至最小[2]。動物福利則是指,保護動物康樂的外部條件,即由人所給予動物的滿足其康樂的條件[3]。近年來,人們在動物身上進行瘋狂實驗,如把珊瑚的發(fā)光基因植入魚、貓生成發(fā)光魚和發(fā)光貓;把電極和芯片植入動物大腦中,控制動物的行為;為得到研究腫瘤的標本而培育極易罹患腫瘤的老鼠[4]。動物福利已經(jīng)岌岌可危,我們有必要關注和重視它們。
人類對動物地位的看法經(jīng)歷了漫長激烈的爭論。亞里士多德認為,動物是為了人而存在的,給人提供食物、衣服和工具[5]。畢達哥拉斯提出人類沒有權利引起動物不必要的痛苦,動物和人一樣都有靈魂[5]111。古羅馬法學家烏爾比安主張,大自然傳授給所有動物的生存法則,是屬于所有的動物,而不是為人類所獨有的[6],認為動物是自然狀態(tài)的組成部分和自然法的主體。之后的托馬斯·阿奎那、笛卡爾、伏爾泰、康德、邊沁、阿爾伯特·施韋澤等在關于動物方面都有過不同的論述。尊重非人類生命的權力,或人類對它們訴諸責任的第一個法律是北美馬薩諸塞灣殖民地的《自由法典》(1641年),其明確禁止人類對動物酷刑[6]19。1822年,英國通過了《防止殘忍和不當對待家畜的法案》,成為現(xiàn)代史上第一部防止殘忍對待動物的專門性法律。
20世紀生態(tài)倫理研究的繁榮,把動物和自然的倫理學帶入了公眾視野。1975年,功利主義動物權利的代表人皮特·辛格出版了《動物解放》一書,在西方掀起了動物權利運動。他主張人的利益和動物的利益同等重要,其核心的倫理思想是平等原則。根據(jù)功利主義思想,人類道德思考的對象是感覺而不是理性,而動物也能夠感受痛苦,所以應當考慮它們的權利。但鑒于科技研究中必須利用動物,功利主義者通常允許某些動物實驗。與功利主義動物權利論相區(qū)別的是“義務論”,以美國哲學家湯姆·雷根為代表,義務論反對在實驗和畜牧業(yè)中殘酷地對待或殺害動物,雷根甚至主張解散商業(yè)化的動物飼養(yǎng),根絕打獵和捕殺,全部廢除動物實驗[7]。另有反對動物權理論的學者則認為在弱肉強食的自然法則中,對動物的利用是天經(jīng)地義的,這也是人類生存的需要。
保護動物福利有什么用呢,或者說,保護動物福利這一行為有什么價值呢。通常認為,有利于目的實現(xiàn)的事物就是有價值的,反之則無價值。然而,目的本身是有善惡之分的,沒有善意目的的行為也就不能實現(xiàn)真正的善和價值。在認識人與動物的關系中,忽略目的的善惡將使動物淪為人類恣意處置的對象。同時,價值有主觀價值和客觀價值之分,前者是由人基于自己的認識、愛好等做出的價值判斷,不一定具有客觀真實性;后者是由主客體之間的客觀關系決定,并不以主體的喜好而轉移。在人類與動物、自然的關系中,人類并不是當然的價值評價主體。任何生物,不管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的,都有生存的最原始動力。作為自然的一員,我們應當尊重其他生物。
雖然對于如何保護動物福利才是適當?shù)臓幷撝两袢晕赐V?,但我們欣喜地發(fā)現(xiàn),動物的地位越來越受到重視。目前已有100多個國家和地區(qū)制訂了保護動物福利的專門法律[8]。例如英國《動物保護法》、澳大利亞《聯(lián)邦野生動物法規(guī)》、《歐盟動物保護和福利議定書》等。再如歐洲對動物福利的保護已經(jīng)擴大到了國際貿(mào)易領域。2014年,WTO爭端解決機構處理的首起以保護動物福利為由實施貿(mào)易限制案件,即歐盟援引“公共道德”例外以保護動物福利,禁止進口和銷售海豹產(chǎn)品的相關措施,WTO對挪威、加拿大這兩大海豹出口國的訴請不予支持[9]。我國在《關于善待實驗動物的指導性意見》中確定3R原則,即替代(Replacement)原則、優(yōu)化(Refinement)原則、減少(Reduction)原則為善待實驗動物的基本原則。
對動物福利的認可反映了人類自我中心主義的進步,以更平等和人道的眼光看待所有地球生物,這是人類文明的進步。重視動物的福利和權益,是我們沖破人類中心主義的束縛,以更廣闊、更深厚的責任倫理審視人在自然中的地位,以及對自然應當負有的責任。這不僅是為了人類自己的可持續(xù)發(fā)展,也是為了動物保護的目的和尊嚴,為了實現(xiàn)世界的完整性。
2014年11月,WIPO發(fā)布了《WIPO動物遺傳資源專利態(tài)勢報告》,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大規(guī)模分析了從1976~2013年涉及17個動物品種和亞種的超過1400萬個專利文件。由表1所示,在技術集群中,“生物技術”以超過“藥品—器官組織”幾乎兩倍的數(shù)量排名第一。這些數(shù)據(jù)證明新技術發(fā)展與動物密切相關,動物遺傳資源在專利中的作用愈加重要。
表1 涉及動物和動物遺傳資源的技術集群排名(1976-2013年)(前10名)[10]
動物在發(fā)明創(chuàng)造中頻繁出現(xiàn),對動物福利保護意識的提高以及其他部門法對動物福利的重視顯然對專利制度產(chǎn)生了積極影響。專利適格性判斷中是否考慮動物福利的問題擺在了人類面前。
專利制度是基于理性經(jīng)濟人模型構建起來的,同時又涉及到很多非經(jīng)濟問題,融合了道德性與非道德性這兩類價值判斷。實踐中,人們進行價值選擇時往往偏向后者,主要原因在于它與實用主義非常契合,并且短期之內(nèi)可以預估。然而,長久缺失道德性價值判斷終將導致社會分崩離析,造成道德倫理“滑坡”。那些對社會將造成巨大且不可逆轉損害的技術,即使在有限范圍內(nèi)放開禁令并嚴格管理,也極有可能在之后的發(fā)展中如滑坡一般,逐漸把適用范圍擴張到原本禁止的領域,最終致使情況無法控制。因此,法律制度是必然基于某種價值觀點為追求實現(xiàn)特定目的所設計規(guī)劃的一套規(guī)范體系[11]。例如在不可專利主題的界定上,道德性價值就起著基礎原則作用,它在各種價值中應當具有優(yōu)先性,不能被經(jīng)濟價值等簡單的替代。
由于技術對人類和動物的影響可能在多年之后才顯現(xiàn)出來,所以應當采用一種前瞻性的理念來思考專利適格性判斷中的動物福利問題。
倫理理論中的責任倫理學恰好可以為我們提供理論營養(yǎng)。20世紀,為了應對工業(yè)文明對人類社會的現(xiàn)在和將來造成的現(xiàn)實性危機和潛在性危險,西方責任倫理研究興起[12]。責任倫理思想是倫理學發(fā)展出的一種具有事先責任、預防性、前瞻性、關護性責任的倫理理論[13],意在對處于紛繁復雜社會系統(tǒng)中的人類行為提供有宜指導。責任倫理主張行為的倫理價值在于行為的后果,行動者必須對后果承擔責任,并以后果的善的補償或抵消為達成此后果所使用的手段的不善或可能產(chǎn)生的副作用[14]。因此,責任倫理是基于倫理行為發(fā)生之前對結果的預估,是事先的顧及后果,而不是功利主義。它通過前瞻性的預估來警示行為結果可能造成的危害,以使行為者基于這種危機意識去選擇能夠實現(xiàn)責任擔當?shù)男袨榉绞絒15]。人類之所以應當承擔責任,原因在于具有自由意志的我們擁有自我選擇的能力,在對自己做出選擇的同時,也為其他所有人、所有動植物做出了選擇。因此,人類要擔負因其存在所產(chǎn)生的責任,這個責任不僅是對自己,還包括對所有人[16]。責任倫理要求人類必須對自己負責,并突破人類中心主義,也應對動物等非人類的主體給予尊重并負責,對生態(tài)環(huán)境給予可持續(xù)性的關注。同時,人類作為一種非常不完善的物種,有不斷改善自身、完善自身的渴望追求更好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狀態(tài)的需求。所以,法律也應當為這種需求留足空間,而不能對所有可能影響動物福利的行為作出禁止。
基于以上種種考慮,一些國家和地區(qū)的專利法不再僅僅關注人類,那些嚴重影響動物福利的發(fā)明也不能被授予專利。如《與貿(mào)易有關的知識產(chǎn)權協(xié)議》(TRIPS)第27(2)規(guī)定,各成員為了保護公眾利益或社會公德,包括保護人類、動物或植物的壽命及健康……有必要在一締約方的領土上禁止一個發(fā)明的商業(yè)性實施,該締約方可以排除這些發(fā)明的可專利性,但是以這種排除并非僅僅因為其法律禁止實施為限。有學者提出,對待動物的倫理審查應該是可專利性判斷的依據(jù)[17]。
在專利歷史上,以嚴重影響動物福利來考量專利適格性最為典型案例莫過于著名的哈佛腫瘤鼠案,從美國、加拿大、歐洲3個主要國家和地區(qū)對它的不同裁判,可以窺見動物福利在專利適格性判斷中的不同地位。
轉基因動物哈佛腫瘤鼠是利用“微注射法”將致癌基因導入老鼠的受精卵中,該植入基因在體內(nèi)的傳導使其發(fā)育成個體后,對環(huán)境中的致癌物質極其敏感,很容易患上癌癥,哈佛腫瘤鼠由此成為理想的研究乳癌的動物模型。1984年,哈佛大學的Philip Leder與Timothy Stewart兩位生物學家在此基礎上,以“非人類的轉基因哺乳動物”向美國專利商標局提出專利申請,專利對象包含了除人類之外的所有攜帶致癌基因的轉基因哺乳動物,獨立權利要求只有1項,即一種轉基因非人類哺乳動物,其所有生殖細胞和體細胞中含有一種在胚胎期轉入該哺乳動物或其祖先中的重組活化癌基因序列。其余11項權利要求癌基因轉錄可由啟動子控制,啟動子可誘導;轉入的癌基因是人C-myc基因;哺乳動物是嚙齒類動物和小鼠等。美國專利商標局在經(jīng)過6年的審查后,于1988年頒發(fā)世界上第一件多細胞動物專利[18]。其認為1952年《專利法》第101條并沒有把活體物排出在外。而哈佛腫瘤鼠由于體內(nèi)被人為植入致癌基因,因此變成了人類發(fā)明的老鼠??梢?,美國專利制度對動物福利關注極少。
同樣,哈佛腫瘤鼠的申請人在1985年也向加拿大提出專利申請,權利要求包括轉基因動物發(fā)明方法、轉基因動物個體本身、該動物品種。加拿大專利局的審查員認為方法可授予專利,但指向的轉基因動物是“高級生命形式”,不屬于加拿大“產(chǎn)品”或“物質組成”等發(fā)明范疇,因此1993年予以駁回。申請人上訴至專利上訴委員會,但結果沒有改變,1995年加拿大專利局局長支持了最初審查員的意見。申請人不服上訴到加拿大聯(lián)邦法院,聯(lián)邦法院駁回上訴;隨后再上訴至加拿大聯(lián)邦上訴法院,發(fā)生反轉,2000年上訴法院支持了哈佛大學。于是,加拿大專利局局長上訴至加拿大最高法院。在長達17年的行政程序和訴訟后,最高法院9名大法官以5票贊成與4票反對撤銷上訴法院的決定,于2002年作出判決,支持了當初專利審查員的理由[19]。加拿大考慮的重點是動物本身,忽略了該技術是否對動物造成痛苦,是否減損了它們福利的問題。
與美國相反,在歐洲專利制度里,倫理道德原則具有非常重要的分量。歐洲《生物技術指令》明確否定了以下情況的專利適格性,即可能導致動物痛苦、改變動物遺傳特征的方法,并對人和動物及由該方法產(chǎn)生的動物從研究、預防、診斷或治療的角度有無任何實質性醫(yī)學利益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稓W洲專利公約實施細則》也把此條內(nèi)容納入第23(d)條。當哈佛腫瘤鼠專利也向歐洲專利局提出申請時,歐洲對該案涉及的動物福利給予了極大關注。1985年,申請人向歐洲專利局提出的申請有些許差別,專利申請題目被改為“生產(chǎn)轉基因動物的方法”,獨立權利要求包括含有活化癌基因序列的非人類轉基因真核動物,以及生產(chǎn)該種動物的方法。1989年歐洲專利局以動物品種不能專利,以及說明書僅公開了技術方案在小鼠中的應用為由駁回了申請,隨后申請人上訴至歐洲專利局技術上訴委員會。上訴委員會撤銷原駁回決定,在“動物品種”問題上,認為《歐洲專利公約》“動物”與“品種”這兩個獨立的術語從立法目的來解釋,不可能均指的是“動物”。在比較了公約英語、法語和德語3個版本中“動物品種”的單詞含義后,表示“品種”的概念相當于生物學分類中的“種”,一種具體的“植物或動物品種”不能被專利,但是普遍意義上的植物或動物是可以的。原則上該申請可授予專利,但要求原審查部復審哈佛腫瘤鼠導致的動物痛苦,以及如果遺傳操作的動物被釋放到環(huán)境中可能產(chǎn)生不可預知和逆轉的負面影響,對人類產(chǎn)生利益的權衡問題[20]。1991年,歐洲專利局復審后核準授權。此舉一石激起千層浪,在1992年12月18日至1993年2月13日期間,包括政府組織、非政府組織、個人在內(nèi)先后就該專利提起17個異議。對異議的審查歷時8年,2001年的《決定》是把轉基因動物的范圍縮小為轉基因嚙齒類動物的前提下,維持該專利權有效性。
但是,有異議者不服上訴至歐洲專利局上訴委員會,上訴委員會重點考慮包括了動物品種和動物痛苦在內(nèi)的問題后,在2004年7月6日作出決定,沒有證據(jù)顯示潛在的醫(yī)療益處可由所有的嚙齒類動物帶來,要求把轉基因動物的范圍進一步縮小為只有轉基因小鼠,對相應的權利要求進行修改,仍然維持該專利的有效性。在闡釋《歐洲專利公約實施細則》23(d)即動物痛苦與醫(yī)療益處時,上訴委員會認為應當從3個方面進行分析,其一動物的痛苦是否可能;其二有可能顯著的醫(yī)療益處是否已經(jīng)建立;其三是否痛苦和醫(yī)療益處都存在于使用同樣的動物上。第三方面意在限制發(fā)明創(chuàng)造給動物造成的痛苦,譬如,如果一項發(fā)明可能導致貓和獅子痛苦,而可能成立的實質性醫(yī)療益處僅來自于貓,那么對其授權就與該條規(guī)定不符。該申請中動物痛苦不僅僅是一種可能性,而是專利目的所致的必然結果。此外,歐洲為了解決公共秩序或道德例外,還發(fā)展出了一項功利平衡測試,來評估一項發(fā)明創(chuàng)造潛在的積極和消極影響。經(jīng)過權衡腫瘤鼠所遭受的痛苦和其對人類的預期醫(yī)療價值,上訴委員會認為腫瘤鼠在今后癌癥研究中的作用滿足了實質性醫(yī)療益處的可能性,比腫瘤鼠遭受痛苦的道德關切更重要。同時,還考慮了其他因素,如環(huán)境風險被認定為中性;再如公共不安因素,他們認為沒有證據(jù)表明歐洲文化里有對在癌癥研究中使用老鼠的道德譴責。加之,委員會基本維持了之前普遍意義動物可專利的觀點[21]。至此,哈佛腫瘤鼠從申請到最終決定作出已經(jīng)過19年,專利有效期也即將屆滿。
在歐洲專利史上,除了哈佛腫瘤鼠,此前還出現(xiàn)過另一項關于轉基因老鼠的專利爭議,同樣是運用“功利平衡測試”,卻被處以不同的結果。該案是普強(Upjohn)醫(yī)藥公司的一項申請,權利要求涉及因一個基因被修改而失去毛發(fā)的轉基因小鼠,其目的是測試治療人類脫發(fā)和羊毛生產(chǎn)技術的產(chǎn)品。歐洲專利局在1992年權衡了治愈脫發(fā)研究中的作用和小鼠遭受的痛苦,認為后者大于前者,因此,該發(fā)明創(chuàng)造有悖倫理道德,不具有可專利性[22]。
比較這兩個案件可知,歐洲認為治療癌癥比治療脫發(fā)癥的醫(yī)療益處大得多,以至于與轉基因鼠遭受的痛苦相比,前者達到了實質性醫(yī)療益處的程度,后者則無法達到而必須讓步于動物福利利益。因此,歐洲專利局對“實質性醫(yī)療益處”的落腳點可以總結為,是治療關乎人類生死和身體痛苦的疾病的醫(yī)療益處,并不是如脫發(fā)之類的身體痛苦較小的疾病。
我國《專利法》第5條規(guī)定,違反社會公德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不予授予專利,同時動物品種不能被授予專利。這一內(nèi)容與歐洲相似,奠定了在專利制度中保護動物福利的法律基礎。
我國《專利審查指南》把“動物”定義為不能自己合成,而只能靠攝取自然的碳水化合物及蛋白質來維系其生命的生物。因此,通過重組DNA技術等方法得到的轉基因動物本質上仍是動物,不管它是更易罹患某種疾病,還是在某些方面更健康、更優(yōu)良,依然被擋在專利大門之外。對于該規(guī)定,有學者也提出不同意見,認為我國對轉基因動物授予專利權,并不必要關注是否導致了動物痛苦而無實質性醫(yī)療益處這一問題[23]。
除了禁止動物品種的專利適格性,《審查指南》對動物福利的保護還體現(xiàn)在,規(guī)定了可能導致動物痛苦而對人或動物的醫(yī)療沒有實質性益處的改變動物遺傳同一性的方法等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是違反社會公德的,不能被授予專利權??梢娢覈捎玫氖且环N功利主義動物權利觀,即允許動物實驗和導致動物痛苦,但是如果沒有實質性益處而白白地犧牲動物福利則是被禁止的。
雖然有明文規(guī)定,但梳理審查決定可知,專利行政部門在實踐中似乎架空了此規(guī)定。例如,在對“用于核磁共振研究的金黃地鼠胰腺癌動物模型構建方法”(申請?zhí)?01019087024.4)專利的復審決定中,復審委員會沒有討論通過連續(xù)注射7周N-亞硝基雙(2-氧丙基)胺誘導金黃地鼠致癌的方法,是否符合致動物痛苦但有實質性醫(yī)療益處的條件,而是直接跨過適格性審查進行實用性判斷[24]?!癕HC-Ⅱ轉基因動物耐受性的研究方法”(申請?zhí)?00580039918.6)的從屬權利要求是通過基因修飾,小鼠免疫球蛋白重鏈和輕鏈基因被刪除或者失活,而后用受試單克隆或多克隆抗體攻擊小鼠同時檢測它的耐受性,復審委員會也只關注專利文書的修改問題[25]?!耙环N抑郁癥動物模型的構建方法”(申請?zhí)?01110220860.2)的專利申請中,權利要求的方法是用高脂飼料喂養(yǎng)老鼠,連續(xù)30天每天束縛6小時,并用包含膽固醇、蛋黃、豬油和膽鹽等成分的高脂飼料喂養(yǎng),把老鼠構建成抑郁癥模型,同樣,委員會直接進行適格性判斷[26]。
筆者擔憂,如果允許轉基因動物專利,以及架空導致動物痛苦而無實質性醫(yī)療益處的規(guī)定,將致使我國專利適格性判斷中動物福利保護落空,對發(fā)明創(chuàng)造和專利申請活動產(chǎn)生錯誤引導,進而破壞倫理基礎。
因此,為了強化動物福利在我國專利適格性判斷中的地位,同時又考慮到科技發(fā)展的需求,建議從以下方面進行改進:
第一,專利適格性排除改變動物遺傳統(tǒng)一性的方法必須限定在導致其痛苦的情況中。那些治療動物疾病或不會產(chǎn)生痛苦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應當具有適格性,從而不至于使對動物福利的保護異化成禁止所有圍繞動物的科技研發(fā)。
第二,所產(chǎn)生的益處僅限于實質性醫(yī)療性質的益處。如果是為了提高肉蛋奶等動物制品的產(chǎn)量、口感、營養(yǎng)值或者觀賞性等非醫(yī)療益處而導致動物痛苦的變種、變異、變畸都不應當允許,原因在于這些利益與動物犧牲的利益相比,價值低得多。同時,這種醫(yī)療益處應當要達到實質性的程度,判斷的方式是雙邊利益進行比較和權衡,如果實施技術方案所最終得到的益處與動物遭受的痛苦相比,前者更大,那么則構成實質性益處,反之則否定其專利適格性。但本文并不贊同歐洲判例中人類脫發(fā)癥讓步于動物福利的做法。人類有相當一部分疾病是痛苦感較低甚至極其微小的,但我們的痛苦不限于生理上,還包括心理上和精神上。雖然諸如斑禿、毛周角化癥、色斑等疾病痛苦感低甚至沒有,但仍影響到患者的心理及其社會交際,治療這類疾病同樣具有很大的醫(yī)學價值。
第三,設立前置倫理評估程序。在審查實踐中,涉及動物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審查員與其他技術領域的審查員相比,實際上負有了額外的倫理審查工作。而當前,絕大多數(shù)專利審查員僅具有理工科背景,在判斷是否有悖倫理道德時缺乏相關專業(yè)知識,通常憑借的是個人主觀認識,導致審查中穩(wěn)定性和科學性不足。為了守護倫理價值,強化倫理道德的地位,我國應當在特定領域設立前置倫理評估程序。這一程序瑞典等國也已有先例。如此,讓專業(yè)的倫理審查委員會對涉及人和動物的專利申請進行審查,一方面可以提高倫理判斷的專業(yè)性和穩(wěn)定性,另一方面也減輕了專利審查員的工作,讓他們只針對技術本身進行審查。
第四,嚴格落實法律規(guī)定。尤其是專利審查機關,應該如歐洲專利局處理哈佛腫瘤鼠的態(tài)度一樣,按照法律法規(guī)的內(nèi)容,直面問題并解決問題,強調動物福利以及倫理道德的重要性,而不是忽略和繞過特殊條款。
我國自20世紀80年代起才對動物福利問題開始涉及,從2000年開始才有較多的討論[8]1。保護動物福利的觀念在各領域普遍較弱。直接涉及與技術相關的專利審查制度,需要給予動物福利更多的關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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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European Patent Office. T 0315/03 (Transgenic animals/HARVARD) of 6. 7. 2004. [EB/OL]. (2004-07-06)[2016-04-19]. http://www. epo. org/law-practice/case-law-appeals/recent/t030315ep1. html.
[22] WIPO, Bioethics and Patent Law: The Case of the Oncomouse,[EB/OL]. (2006-6-30)[2017-09-17]. http://www. wipo. int/wipo_magazine/en/2006/03/article_0006. html.
[23] 劉旭霞,耿寧. 我國轉基因動物專利保護的必要性、可行性及基本態(tài)度[J]. 青島農(nóng)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2):69-73.
[24] 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 專利復審請求審查決定第60911號[EB/OL]. (2013-12-17)[2016-06-20]. http://app. sipo-reexam. gov. cn/reexam_out/searchdoc/decidedetail. jsp?jdh=60911&lx=fs.
[25] 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 專利復審請求審查決定第67220號[EB/OL]. (2014-05-13)[2016-05-12]. http://app. sipo-reexam. gov. cn/reexam_out/searchdoc/decidedetail. jsp?jdh=67220&lx=fs.
[26] 國家知識產(chǎn)權局專利復審委員會. 專利復審請求審查決定第82643號[EB/OL]. (2015-01-19)[2016-08-01]. http://app. sipo-reexam. gov. cn/reexam_out/searchdoc/decidedetail. jsp?jdh=82643&lx=fs.
TheAnimalWelfareIssueinPatentEligibilityJudgment
LIUYuan
(LawSchool,ChongqingUniversity,Chongqing400044,China)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animal welfare and ethics theories,we began to consider animal welfare issue in patent eligibility judgment. In the Harvard Oncomouse case, the United States and Canada neglected the animal welfare, but Europe paid much attention to this issue and defined the “substantial medical benefits” as those critical to life or death and physical pain. China also considers animal welfare in patent eligibility judgment. However, the regulation has basically been ignored in practice. We should first accept the premise that animal pain is excluded, and then determine the definition and judgement approach of substantial medical benefits, establish the ethical pre-assessment procedure and implement relevant legal provisions to protect animals.
animal welfare; patent eligibility; substantial medical benefit
10.19525/j.issn1008-407x.2018.01.012
DF523.2
A
1008-407X(2018)01-0087-06
2016-10-19;
2017-01-09
2015年度重慶市社會科學規(guī)劃博士項目:“現(xiàn)代生物技術專利的實質性條件研究”(2015BS052);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yè)務費專項項目:“現(xiàn)代生物技術不可專利主題研究”(0903005203299);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項目:“生物醫(yī)藥專利問題研究”(106112016CDJSK080004)
劉媛(1988-),女,重慶潼南人,講師,博士,主要從事知識產(chǎn)權研究,E-mail:liuyuan200612@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