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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性心力衰竭為內科重癥,為多種心血管疾病在后期階段出現(xiàn)的呼吸困難、體力活動受限和水腫等一系列的臨床綜合征[1]。高永祥教授是黑龍江省名老中醫(yī)、黑龍江省中醫(yī)藥科學院專家,在慢性心力衰竭的治療方面積累了大量的臨床經(jīng)驗。筆者曾隨師侍診多年,現(xiàn)將高永祥教授治療慢性心力衰竭的經(jīng)驗總結介紹如下。高永祥教授認為,診治慢性心力衰竭,應針對宗氣不足這一核心病機,以升宗氣、利水飲為治療大法,協(xié)調心肺功能,恢復臟腑功能。
心力衰竭屬于中醫(yī)學的“心悸”“喘證”“水腫”范疇。高永祥教授認為慢性心力衰竭的病機關鍵是本虛,即宗氣不足。宗陽失展,致使心氣鼓動無力,肺之治節(jié)失司,漸至氣血陰陽不足,日久產(chǎn)生痰濁、瘀血、水飲等病理產(chǎn)物,痰瘀互結,纏綿難愈。宗氣推動心氣鼓動氣血運行和推動肺氣宣發(fā)肅降治節(jié)的作用在心力衰竭的發(fā)生發(fā)展中至關重要?!鹅`樞·邪客》:“五谷入于胃,其糟粕、津液、宗氣分為三隧。故宗氣積于胸中,出于喉嚨,以貫心肺而行呼吸焉”[2]。作為“君主之氣”,宗氣是上焦心肺活力之氣,具有“走息道而司呼吸,貫心脈而行氣血”之性,能宗心肺而主燮理,主宰著心肺樞機的功能活動,是一身諸氣上朝于心肺后發(fā)揮激發(fā)、推動和維持機體臟腑正常生理功能的主要途徑。在維持“心主血脈”和“肺朝百脈”等與心力衰竭有關的生理功能方面,宗氣的作用尤為重要。
一方面,宗氣是心氣運行的推動力。心臟的搏動來源于心氣的鼓動,而心氣的鼓動則來源于宗氣的推動。全身的血液依賴于心氣的推動而在脈中運行于周身。心氣充沛與否則依賴于宗氣的鼓動和充養(yǎng)。宗氣司“心思腦力”以“振作精神”[3]。宗氣的強弱與心搏的強弱密切相關,宗氣足則心氣充,心臟搏動則有力有節(jié),心主血脈功能則正常運行?!鹅`樞·刺節(jié)真邪》云:“宗氣不下,脈中之血,凝而留止”[2]。若宗氣不足,則維持血液正常循環(huán)的基本動力就會不足,心氣無力,則氣血運行不暢,心脈瘀阻,甚則血瘀水停,心失所養(yǎng),最終導致氣血功能失調而出現(xiàn)心功能不全的臨床表現(xiàn)。出現(xiàn)面色不華,心悸怔忡,胸悶氣短,舌質淡胖,脈象無力等心氣不足、血液虧虛的臨床癥狀,亦是宗氣不足的臨床表象。喻嘉言“大氣一衰,則出入廢,升降息,神機化滅,氣立孤危矣”即是此意。
另一方面,宗氣是肺氣宣肅的推動力?!鹅`樞·刺節(jié)真邪》:“宗氣留于?!渖险咦吲c息道”[2],《靈樞·邪氣臟腑病形第四》:“其宗氣上出于鼻而為臭”[2]等,概括性地指出了宗氣行呼吸、司嗅覺的生理功能,也說明了肺氣的宣肅功能同宗氣的推動作用息息相關。而“肺朝百脈”、宣肅治節(jié)的生理功能對氣血精微的運行,包括心力衰竭的防治均有重要的調節(jié)作用。在有心臟病的基礎上,肺之宣發(fā)肅降的治節(jié)作用尤為重要。宗氣貫通心脈的作用是通過肺朝百脈、主治節(jié)的功能來實現(xiàn)的。若宗氣不足,則肺之宣肅無權、治節(jié)失司,即可導致痰飲、瘀血內停,心脈痹阻,發(fā)為心力衰竭。出現(xiàn)心悸、胸悶、氣短、呼吸困難、急促喘咳息、乏力、納差等臨床癥狀。因此,宗氣能協(xié)調心肺功能,心力衰竭的發(fā)生與心氣不足、鼓動無力及肺失宣肅、治節(jié)失司密切相關,而其根本則在于宗氣不足。宗氣不足是慢性心力衰竭發(fā)病的核心病機,影響著疾病的預后及轉歸。心力衰竭的核心病機為:宗氣不足,心陽失充,心氣虧虛,營運無力,無以引導血液運行;宗氣不足,肺之宣肅無權,治節(jié)失司。使得氣機不利,水飲內停。最終導致心脈瘀阻,痰飲血瘀互結,而發(fā)本病。證屬本虛標實,以宗氣不足、心氣虧虛、治節(jié)失司為本,以瘀血阻滯、水飲內停為標。因宗氣不足貫穿疾病始終,故病人持續(xù)存在有胸悶、氣短、虛乏無力的臨床表現(xiàn)。
在心力衰竭的治療中,高永祥教授十分重視升提宗氣。高永祥教授認為,由于病人心臟功能下降,起搏和傳導系統(tǒng)的衰退,宗氣虛會更甚,更容易進一步發(fā)展為宗氣下陷。而宗氣功能失常的臨床表現(xiàn)與慢性心力衰竭在發(fā)病基礎、病理機制及臨床表現(xiàn)上有高度的一致性,因此,在治療上以補益升提宗氣作為治療慢性心力衰竭的重要法則,常用陷胸、升陷方劑,重用黃芪、黨參之品,有時劑量能達到黃芪100 g和黨參75 g,酌加桔梗、升麻佐藥,經(jīng)臨床觀察,療效顯著。
心力衰竭是各種心系疾病,遷延日久,耗氣傷津,戕損宗氣而成,遵循著宗氣不足、氣陽兩虛、血脈阻滯、水飲內停、陰陽兩虛的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高永祥教授認為,盡管心力衰竭病人存在氣虛、氣滯、血虛、血瘀、痰濁、水飲、陰陽兩虛等多種虛實夾雜的體質狀態(tài),但氣陽兩虛、氣虛漸至陽虛才是造成疾病纏綿難愈的根本內因。氣虛之甚即成陽虛,到了疾病后期,心陽衰微,氣化不利,氣不化水,導致經(jīng)常出現(xiàn)水飲內停證;甚者出現(xiàn)肢冷囊縮、心煩不安、面紅如妝等陰盛格陽、陰陽離決的戴陽證危候。
因此,本著“治病必求于本”的思想,在補益氣血、通陽宣痹、疏肝行氣、活血化瘀、化痰散結、利水滲濕等多種治法中,高永祥教授十分重視溫利水飲法的施用,認為溫陽利水治法是防止水飲內停進一步進展成為水飲、瘀血互結,進而向陽虛傷陰、陰陽并損方向惡化的唯一有效方法。高永祥教授指出,只有陽氣充足,水飲得化,氣機通利、血脈通行而心力衰竭得治。臨證時,常活用瓜蔞薤白白酒湯、桂枝加桂湯、養(yǎng)心湯等溫心陽、通血脈、利水腫;善用保元湯、茯苓杏仁湯、葶藶大棗瀉肺湯等溫陽肅肺利水。高永祥教授以益氣溫陽、活血利水為大法,以葶藶子、瓜蔞、黃芪、茯苓、桂枝等為主藥,自擬方藥治療心力衰竭,應用于臨床,效果頗佳,達到擴張血管、改善微血循環(huán)、降低主動脈阻力、減輕肺部瘀血癥狀和提高心輸出量的目的。另外,高永祥教授十分推崇李可老中醫(yī)的“破格救心湯”,認為此乃搶救垂死病人的起疴之劑,稱其“挽垂絕之陽,救暴脫之陰”[4]是為能行也。
慢性心力衰竭是各種心臟結構或功能性疾病導致心室充盈及(或)射血能力受損而引起的一組綜合征。我國最新流行病學調查資料顯示,35歲~74歲成年人中約有400萬心力衰竭病人,在45歲~94歲年齡段,年齡每增加10歲,心力衰竭的發(fā)病率增加1倍[5]。而死亡率為30%,5年死亡率更是高達67%,死亡率甚至與一些惡性腫瘤相當[6]。那種單純地參考西醫(yī)藥理使用中藥,按西醫(yī)的思維方式將中醫(yī)藥強加入疾病的治療方案中,不考慮原發(fā)基礎疾病而片面地施用中醫(yī)藥進行辨證施治的做法都是不正確的,都不能有效地治療心力衰竭重疾。
高永祥教授強調,辨治時,要中西醫(yī)結合,緊緊抓住中醫(yī)辨證論治的精髓,在西醫(yī)辨病的基礎上再進行進一步的中醫(yī)辨證分析,將西醫(yī)的“病”與中醫(yī)的“證”有機結合在一起。衷中參西,辨病辨證相結合進行診治,方能使痼疾向愈。中西合參,中西藥合用,既能增加療效,又可減少西藥的不良反應。高永祥教授常教導我們,醫(yī)者臨證,要恪守“謹守病機,各司其屬”之宗旨,要在準確把握對“病”和“證”的基礎上,才可遵循法因證立、方隨法出之辨證出方的要點,同時不忘次證、兼證,之后遣方用藥,方能藥到病除。
高永祥教授指出,對于心力衰竭的治療,即使在心力衰竭后期也應堅持針對病因的治療。施治時,要考慮基礎病的核心病機及可能預后情況,并給予針對性防治,達到未病先防、已病防變,預防疾病進一步惡化的目的。例如,冠心病心力衰竭者,多伴有高脂血癥,多在辨證施治的基礎上加用山楂、澤瀉、決明子、丹參、三七等具有降血脂作用的藥物;高血壓性心臟病心力衰竭者,常伴有肺動脈高壓及高動力循環(huán)狀態(tài),辨治時,則根據(jù)情況加用葶藶子、澤瀉、車前子、瓜蔞等瀉肺寬胸之品;心肌病性心力衰竭者,因素體宗氣不足,心氣不充,故常重用黃芪、黨參、升麻等益氣升陷;肺源性心臟病心力衰竭,因多由肺部感染誘發(fā),故多酌情加用魚腥草、黃芩、連翹、杏仁、白花蛇舌草等清熱解毒藥物;風濕性心臟病心力衰竭者,易因房顫栓子脫落引起不同部位的血栓栓塞,故常加水蛭、全蟲、三七等活血化瘀之品以防止血栓形成。
總之,心力衰竭主要遵循宗氣不足、氣陽兩虛、血脈阻滯、水飲內停、陰陽兩虛的發(fā)展變化規(guī)律。宗氣不足貫穿疾病始終,決定著疾病的預后及轉歸。施治時,應辨病辨證相結合,衷中參西,以生宗氣、利水飲為治療大法,兼顧次證兼證,使正氣充足、氣血調和而臟腑功能恢復。
病例[1] 病人,男,47歲。2014年4月20日來診。主訴:心悸、氣短、無力、上腹部飽滿反復5年,加重十余天。心悸氣短,活動后尤甚,夜間可以平臥,但有時因胸悶氣短而憋醒,勞力時呼吸困難,偶有下肢水腫,上腹部飽滿,腹脹不欲食。查體:二尖瓣面容,心界擴大,心律不齊,二尖瓣聽診區(qū)可聞及收縮期雜音,強度在4級以上;右上腹可觸及腫大的肝臟,肋下約5 cm可觸及腫塊,質地堅硬;下肢輕度水腫;脈結代,舌質紫。心電圖示:房顫。心臟彩超示:風濕性心臟病,全心力衰竭竭,射血分數(shù)(EF)47%。西醫(yī)診斷:風濕性心臟病、二尖瓣膜病、心功能失代償期。中醫(yī)診斷:心悸,辨證為宗氣不足、心陽不振、水飲凌心。
高永祥教授分析:“宗氣積于胸中,出于喉嚨,以貫心脈而行呼吸”。宗氣不足,貫心脈而行呼吸之職失司,而致上癥。心氣不足,母病及子、脾失健運而現(xiàn)腹脹,土虛健運失司、水飲內停而致下肢腫脹。
治以補益心氣,溫陽通脈之法。組方:葶藶子20 g,大棗5個,桂枝20 g,麥冬20 g,五味子15 g,丹參20 g,茯苓20 g,杏仁10 g,甘草10 g,黨參20 g,黃芪30g,澤瀉20g,白術15g。3劑,水煎溫服,每日1劑。
2014年4月25日二診,呼吸困難減輕,右脅脹痛緩解,夜間可平臥,無須高枕,水腫消失,尿量增多。心臟雜音同前,可聞及舒張期雜音。肝已縮小2 cm,質地仍較硬,下肢水腫(-)。繼服前方7劑。
2014年5月4日三診,諸癥緩解,除二尖瓣面容、脈結代仍在外,其余諸癥消失。心臟彩超示:EF61%。因病情緩解,進一步治療以散劑為主,以圖緩緩起效。調整用方,以補宗益氣復脈為法,遣方如下:葶藶子100 g,桂枝75 g,麥冬50 g,五味子40 g,丹參75 g,茯苓75 g,杏仁40 g,黨參75 g,黃芪75 g,澤瀉75 g,苦參100 g,甘松50 g。共末,每次5 g,每日3次。維持至今,其效良好。
病例[2] 病人,47歲。2012年8月14日來診,主訴:心悸,下肢水腫,氣短1年半。心悸氣短,呼吸困難,動則尤劇,夜間有時不能平臥。伴陣發(fā)性前胸刺痛,不放散,勞累時加劇。反復出現(xiàn)下肢水腫,尿少,腹脹,咳嗽少痰。因病情較重,已不能田間勞動。查體:面色青紫,口唇發(fā)紺,頸動脈怒張;心界擴大,二尖瓣聽診區(qū)可聞及4級以上收縮期雜音,向腋間傳導,雙肺未聞及啰音;肝臟劍突下2 cm可觸及,邊緣較頓,有輕度壓痛;雙下肢中度凹陷性水腫;舌質淡紅,苔薄白,脈沉數(shù)。心電圖:左完全性束支阻滯。心臟彩超:左心腔擴大,二尖瓣、三尖瓣反流,EF42%。西醫(yī)診斷:擴張型心肌病,心力衰竭。中醫(yī)診斷:心悸,辨證為宗氣不足、心陽不振、水飲凌心。
高永祥教授分析:此系心陽不足,宗氣不能貫心脈而行呼吸所致。心陽不足,飲邪易于上犯于肺,肺失清肅而致咳與呼吸困難。治以溫心陽肅肺利水法。組方:葶藶子25 g,大棗5個,桂枝20 g,寸冬15 g,瓜蔞20 g,茯苓20 g,杏仁10 g,甘草15 g,丹參20 g,薤白15 g,黃芪30 g,黨參20 g,白芍15 g,石菖蒲20 g,川芎20 g,遠志15 g。6劑,水煎溫服,每劑服3次,早中晚各1次。
按:本方十分精妙,彰顯高永祥教授學術之精深、經(jīng)驗之豐富。本方由以下幾個中藥方劑組成:葶藶大棗瀉肺湯(葶藶子、大棗),生脈散(黨參、寸冬、石菖蒲、五味子),保元湯(黨參、黃芪、甘草、桂枝),瓜蔞薤白白酒湯(瓜蔞、薤白),茯苓杏仁甘草湯,桂枝湯(桂枝、白芍、甘草、生姜、大棗),養(yǎng)心湯(甘草、黃芪、黨參、茯苓、川芎、遠志、石菖蒲、桂枝)。以上諸方均圍繞心陽不振及寒飲內停而設。桂枝湯重用桂枝即為桂枝加桂湯,此方用于心陽不足、寒水上逆之證,證見心悸或心下滿,短氣窒悶,手足不溫。清·鄒澍《本經(jīng)疏證》云:“桂枝用之道有六,曰合營,曰通陽,曰利水,曰下氣,曰行瘀,曰補中”[7]。本方主治心陽虛,陽虛陰盛,水寒之氣乘虛上犯心胸之奔豚。瓜蔞薤白白酒湯,主治胸陽不振,痰飲上乘,陽虛邪閉,氣機不通而見上證者。茯苓杏仁甘草湯,主治飲邪偏盛,上乘及肺之邪實證,表現(xiàn)為胸中氣塞短氣的胸痹輕癥。葶藶大棗瀉肺湯,《金匱要略》用其治療支飲不得息[1],而見咳嗽不得臥,胸脅脹滿,痰涎壅塞,甚則一身面目浮腫,病機即為支飲阻于胸膈,痰涎壅塞,肺氣不利所致。生脈散、保元湯、養(yǎng)心湯均為溫心陽、通血脈之方藥。
本方既可以溫心陽,通血脈以扶其正,又可降逆祛痰,逐飲邪,退水腫。故本方效果較好。服4劑后,病人咳嗽氣短及下肢水腫癥狀即已消失。2012年8月25日二診,氣短輕微,下肢水腫消失,呼吸困難好轉,夜間可以平臥,偶有胸痛。血壓90/70 mmHg(1 mmHg=0.133 kPa),心律齊,肺及心臟雜音同前,脾于肋下可觸及2 cm~3 cm。再服前方5劑。2012年9月6日三診,諸癥消失,體重增加,脾未觸及,心臟雜音已消,下肢無水腫,已如常人。進一步治療采用,上藥2劑,為散劑,每次5 g,每日3次口服,緩效徐治,至今未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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