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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歧視待遇原則在移徙工人權利保護中的適用*

2018-02-13 02:22李先波趙彩艷
關鍵詞:國際公約締約國勞工

李先波,趙彩艷

(1.湖南警察學院,湖南 長沙 410138;2.湖南師范大學,湖南 長沙 410081)

形式平等是法治的前提,在國際法的發(fā)展歷程中形式平等通過非歧視原則得以體現。在國際人權法中,個人作為平等個體享有不受歧視的平等權利;在國際經濟法中,非歧視源于對貿易利益的承諾;在國際勞動法中,個人作為勞工有權不受任何歧視地在自由、尊嚴、經濟保障和機會均等的條件下謀求物質福利和精神發(fā)展。就移徙工人而言,是否享有非歧視待遇是衡量其人權是否得以保障的重要標準??v觀相關國際立法不難發(fā)現,有關移徙工人權利保護的主要多邊條約都是以確立移徙工人享有非歧視待遇為核心的,移徙工人享有不受歧視的權利主要體現在入境權、不受歧視的一般性權利、工作的權利及工作條件權、結社和集會自由權以及刑事正當程序權利等領域。在這些領域,非歧視待遇原則的適用有何特殊之處?有哪些值得注意的地方?本文擬對此逐一探討。

一、入境權中的非歧視待遇:傳統屬地主權原則之突破

(一)《國際難民法》對入境權中的非歧視待遇原則之肯定

大多數勞工權利與勞工在締約國積極地被雇傭的狀況相關聯,但先決問題是勞工入境的問題。入境權即移徙工人不受歧視地進入移入國的權利。傳統的國際法理論將屬地原則視為國家主權的基本特征,一般情況下的國際慣例法或人權法沒有規(guī)定對外籍人士給予國民待遇的義務,而且多數國家可能會對尋求入境的人進行區(qū)別對待,因此并不存在所謂的“移徙權利”, “外國公民”有權進入主權國家領土的觀念是荒謬的。

然而,傳統的屬地主權原則并非絕對的。國際法中一些例外情形表明,各國對主權領土控制在具體的實踐中存在差異,該原則“最顯著”的例外源于《國際難民法》。考慮到尋求庇護者和難民都需要就業(yè),并且在某些情況下,還可能成為當地移徙工人中的主力軍,[1]987因此,作為國際難民法律框架的核心條約——《關于難民地位的公約》,為難民提供了與工作相關的政治和經濟權利?!蛾P于難民地位的公約》關注那些處于過分脅迫條件下的難民,要求各國承認或暫時的認可來確定難民的地位,有效地保護了尋求庇護者的入境權。該公約第31條規(guī)定: 非法留在避難國的難民 :(一)締約各國對于直接來自生命或自由受到第一條所指威脅的領土未經許可而進入或逗留于該國領土的難民,不得因該難民的非法入境或逗留而加以刑罰。(二)締約各國對上述難民的行動,不得加以除必要以外的限制。

(二)其他國際條約對入境權中非歧視待遇原則的謹慎適用

其他一些國際條約也承認在某些情況下締約國具有選擇移民的基本權利,但需根據非歧視原則限制使用。例如,《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公約》雖然明確規(guī)定可以存在 “國民待遇與非國民待遇的區(qū)別”, 但專門負責解釋該公約的聯合國機構特別指出“移民標準”中的任何有關種族歧視的條款無效。[2]221,225《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不承認外國人進入或居住在締約國領土的權利,[3]而負責監(jiān)控該公約的人權委員會并不認可外國人進入或居住在締約國領土內的權利,認為締約國在“原則上”具有決定“誰可以進入或居住在其領土內”的權利,但同時也指出締約國的這種權利應基于非歧視的原則而限制使用。

關注傳統文化和政治平等的人權制度方面的國際條約在關注個人經濟和社會權利方面也表現出一致性?!督洕?、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在某些情況下持沉默態(tài)度,其監(jiān)測機構尚未明確對保護移民的非歧視條款做出評論。[4]190在勞工權保護方面,《保護所有移徙工人及其家庭成員權利國際公約》與《國際勞工組織移民勞工公約》都重申了締約國對待移民問題上的國家特權,倡導締約國有效運用國家特權以便加大打擊非法移民的力度。

此外,《服務貿易總協定》有關“最惠國待遇原則”的規(guī)定,雖然表明世貿組織認可了各成員方對非歧視性原則的一般要求,但同時它還規(guī)定對成員方的公民尤其是對不同成員方的公民可以采用不同的簽證要求。 因此,盡管條約機構已經解釋了在國際文化和政治權利方面禁止通過不同的移民標準對工人的差別對待,但總的來說該協定遵從的非歧視性原則相對較弱,只是要求相關國家進行必要限制。

二、一般性權利中的非歧視待遇原則:對非歧視待遇的區(qū)別適用

移民一旦入境,就享有一些與他們工作相關的具體權利,主要包括享有與工會組織相關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最低標準和工作條件相關的經濟和社會權利以及刑事正當程序權利。作為對入境權中非歧視待遇原則內容的拓展與延伸,這些類型的權利在條約中有不同的表達。

(一)人權公約方面:對非歧視待遇的限縮性解釋

在人權公約方面,關于移徙工人保護的人權保護的趨同與分歧都明顯帶有潛在政治利益的權衡。影響最為深遠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對《種族歧視公約》存在的缺陷進行了彌補??梢哉J為,在權衡種族與民族這種敏感問題上作出更明確承諾的這種模式相對于把非公民當作外人的這種歧視模式而言更為普遍。譬如,《消除一切形式種族歧視公約》全面規(guī)定了非歧視原則條款的適用需要考慮“其他身份地位”。條約機構進一步闡釋了其適用于與種族、血統或國籍相關聯的移民和公民標準。雖然這種認可的標準沒有歧視,但公約將本國公民和外國公民進行區(qū)分,這本身就是一種明顯的倒退。

《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和《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都認可所有人在其國籍、出生或“其它身份地位”方面享有不受歧視的基本權利。國際勞工公約和建議書執(zhí)行專家委員會已經明確,《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中的“其它身份地位”包括本國公民和外國公民之間的區(qū)別, 而且只有選舉權是一個很小的例外。 根據該專家委員會的闡述,非法移民也享有這種平等權,但移徙自由的權利屬于例外。 較之于入境權,《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表現得更為慎重,聯合國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委員會對該公約中的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是否適用于非公民拒絕做具體闡釋。此外,該條約明確賦予發(fā)展中國家排除非公民的權利。

《保護所有移徙工人及其家庭成員權利國際公約》因其只適用于外國公民,所以本國公民和外國公民之間的非歧視問題不會發(fā)生,但卻在劃分外國公民等級方面有可能存在分歧。此公約中用“其他身份地位”來定義公約的適用范圍,但卻規(guī)定“此后另有規(guī)定除外”, 而“此后”的內容明確劃定應用于所有的工人的權利,無論其是否持有證件,同樣適用于“有證件或身份正?!钡囊漆愎と?。這些合法工人享有獲得教育、職業(yè)、住房、健康保險機構及服務以及一定的勞動保護的相關權利。

(二)國際貿易法:對非歧視待遇的擴張性解釋與適用

在國際貿易法中,非歧視性規(guī)范表述為以下兩個關鍵的原則:(1)要求締約方平等對待所有其他締約方國民的最惠國待遇原則;(2)要求締約方給予在其境內的外國公民與本國國民同等對待的國民待遇原則。在與貨物貿易有關的法律體系中,世貿組織對非歧視準則的解釋進行了明顯的擴張,例如用更自由的方法證明歧視。而《服務貿易總協定》保留了對最惠國待遇和國民待遇的廣泛陳述。雖然在服務貿易總協定中,最惠國待遇原則一般只適用于少數服務貿易的免稅,在經濟和政治方面更敏感的國民待遇原則(包括本國公民和外國公民之間的競爭)僅適用于締約方具體承諾的下滑行業(yè),但事實上成員方能完全通過具體的承諾內容控制自身的開放程度,而具體承諾一旦作出,國民待遇原則在此約束下將會以一種廣泛的形式被適用。

《國際勞工組織關于移民就業(yè)公約》和《補充規(guī)定公約》中,除了后一公約提醒各締約國“尊重所有移徙工人基本人權”的義務外,兩個公約對非歧視性原則沒做出任何要求。 除此之外,這里所說的非歧視原則僅限于與工作場所有關的特定的權利, 而不是人權條約中存在的概括性的表述。此外,國際勞工組織權僅謹慎地適用于合法工人。 用關鍵的例外條款和“從過去的就業(yè)產生的”工作條件去除工人的權利延伸至非法移民問題, 這一例外規(guī)定表明了國際勞工組織的敏感性:一方面,更看重和尊重國家決定入境權的能力;另一方面,更加重視工人平等的談判權。然而,國際勞工組織公約對于歧視的寬泛性用語,使這個謹慎有限的非歧視的權利可能存在分歧。

三、非歧視待遇原則在具體權利中的適用:國際條約的沖突與協調

(一)勞動權和工作條件權

《關于難民地位的公約》要求締約國在工作權、獲取報酬權、勞動立法以及社會安全保障方面盡可能地給予難民享有與本國公民平等的待遇(國民待遇)以及同樣情況下一個外國國民所享有的最惠國待遇。 在非歧視方面,具有最廣泛適用范圍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卻不包括工作、工作場所、工作條件最低標準的經濟權利。 《經濟、社會及文化權利國際公約》意識到工作權利應當符合“公正和合適的工作條件”, 因此,發(fā)展中國家沒有被要求賦予非本國公民此項權利。

盡管如此,上述這些基本權利的應用范圍卻異常模糊,但是從有關保護勞工權利的其他條約來看,無論國家對非公民義務的規(guī)定有何不同,允許移徙工人建立非歧視雇傭關系的原則正日益趨同。其中一個重要的特征就是,無論移徙工人身份是否合法,在就業(yè)方面都受到平等的保護。譬如,《保護所有移徙工人及其家庭成員權利國際公約》規(guī)定,在實體經濟權利方面,只保證非法移徙工人對緊急醫(yī)療治療(第28條)、終止雇傭關系時轉移收入的權利(第32條),而合法移徙工人則持續(xù)享有轉移收入和存款(第4條)、需要繳納的稅收(第48條)和失業(yè)救助方面與本國公民同等待遇的權利(第54條)。盡管締約國對移徙工人入境的條件、入境后工作的類型以及工作的時限(第52條)進行了調控,但由于平等原則對就業(yè)的重要影響,可以說《保護所有移徙工人及其家庭成員權利國際公約》還是保證了 “對合法工人和非法工人基本的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5]259同時,國際勞工組織通過使不到兩年的工人自動合法化來實現國家對工人授權的約束。其通過規(guī)勸并非硬性要求的方式,促使締約國奉行旨在促進和保障“就業(yè)、職業(yè)、社會保障、工會、文化權利、個人和集體的自由的機會和待遇平等的國家政策”。

在國際貿易法中,《服務貿易總協定》中并沒有明確規(guī)定締約國有履行提供合適的工作或滿足工作條件方面的最低標準的自動義務。但是,作為一項具體的承諾,這是最惠國待遇原則的一般要求,也是以國民待遇的形式呈現出來的非歧視性原則的要求。同時,為了平衡締約國的利益,成員方有規(guī)定例外情形的權力,并且許多國家在允許外國公民就業(yè)前使用工資平等及經濟需求的指標來進行必要的測試。在服務提供方式的市場準入方面,《服務貿易總協定》也體現了非歧視原則,市場準入中的有關承諾義務在沒有明確規(guī)定的情況下,不得對外國雇員的數量或服務提供的市場價值采取有關數量配額限制。 考慮到一些被列為具體承諾的服務產生的資質和許可要求是否可能構成變相貿易保護主義的問題,《服務貿易總協定》要求像任何相關的國內法規(guī)一樣都應以一種“合理、客觀、公正”的方式被適用。這進一步顯示“成員方的具體承諾不是更多不必要的負擔”,除非這種負擔對已經做出的具體承諾不可能被合理預見到。 這個服務貿易法律框架與非歧視的廣泛原則相一致,都受到對國家處理這些具體承諾能力的實際認可的拘束。

(二)言論、結社和集會自由權利

《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22條第1款規(guī)定:“人人有權享受與他人結社的自由,包括組織和參加工會以保護他們利益的權利”。但這項權利受“法律規(guī)定的限制,而且在國內社會中對國家安全或公共安全的利益、公共秩序、公共健康的保護或道德的保護或其他權利和自由的保護方面作出限制是必要的?!彪m然這樣的限制可能包括對非法移徙工人的區(qū)別對待,但以人權事務委員會聲明為基礎的公約的主流解釋是不支持基于身份地位產生的差異。以此解釋為基礎,《保護所有移徙工人及其家庭成員權利國際公約》給予工人保護的程度稍低于《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根據其相關規(guī)定,合法移徙工人雖然可以組織和參加工會、行使言論、結社和集會的所有權利,但非法移徙工人不享有結社的權利而只有參加的權利(第26條)。

國際勞工組織在對待移徙工人的待遇時更加謹慎。國際勞工組織中的《移民就業(yè)公約》要求締約國只允許合法的工人享有“參加工會和集體談判”的權利。因此,《保護所有移徙工人及其家庭成員權利國際公約》規(guī)定非法移徙工人有權參加工會但沒有權利組織工會,但《移民就業(yè)公約》既沒有賦予非法移徙工人參加工會的權利,更沒有賦予組織工會的權利。另一方面,國際勞工組織中關于《組織與集體談判權利的原則應用公約》規(guī)定“工人在抵制反工會歧視行為方面應享有適當的保護?!眹H勞工組織對涉及無證移徙工人具體案例的處理表明他們享有《集體談判權利公約》的權利,國際勞工組織也將此適用于所有國際勞工組織成員而不局限于簽約國。

(三)刑事正當程序權利保護

在具體工作經歷中,移徙工人一般不會涉及到刑事正當程序權利問題,但他們在某些特殊情況下的社會地位值得重點關注。這對更易受到逮捕、拘留和驅逐出境威脅的非法移徙工人和尋求庇護者尤其如此。[6]49

雖然《難民公約》在關于法院體系方面更廣泛地保證了難民的自由權和國民待遇,但只有《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和《保護所有移徙工人及其家庭成員權利國際公約》明確地對移徙工人的刑事正當程序權利給予保護?!豆駲嗬驼螜嗬麌H公約》第14條規(guī)定“所有的人在法庭和裁判所前一律平等”,在刑事程序中確立了非歧視的基本準則。此外,刑事正當程序保護的是最低標準的權利,這些權利包括:生命權利、不被任意剝奪生命的自由權、 免受酷刑的自由、 免于各種形式奴役的自由、不受任意逮捕的自由、 不得無故拖延接受公正與公開審判的權利?!侗Wo所有移徙工人及其家庭成員權利國際公約》很大程度上也是對《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規(guī)定的再現,但是《保護所有移徙工人及其家庭成員權利國際公約》對生命權規(guī)定中沒有任何涉及禁止任意剝奪生命的條款。

但是,令人驚訝的是,《聯合國打擊跨國有組織犯罪公約》及其所附議定書沒有規(guī)定國際公認的刑事正當程序權利的最低標準。該公約要求成員國將參加有組織犯罪集團、洗錢、腐敗和妨礙司法等行為規(guī)定為刑事犯罪; 《移民走私議定書》規(guī)定各締約國對沒有有效的旅行證件以及使用偽造旅行證件的運輸行為定為犯罪;《販運人口議定書》要求締約國按協議所確定的將“販賣人口”定為犯罪。該公約本身就只提到締約國的國內刑事法律,而不是國際標準。 然而,《販運人口議定書》和《移民走私議定書》確實包含“保留”條款。其中規(guī)定:議定書沒有任何內容影響締約國對其他條約的權利和義務。雖然這些文書要求締約國需建立對特定犯罪行為的刑事追究程序,但他們沒有指明締約國應當遵守就這些程序的公正性而言的任何最低標準。

四、非歧視待遇原則適用的反思及發(fā)展

移徙工人作為一個特殊群體,對其權利的保護,不僅涉及準備移徙、過境和過境后從事有償活動的整個期間,還涉及從就業(yè)國返回原籍國或慣常居住國的過程,既需要勞務輸出國的保護,又需要勞務輸入國的保護,還需要國際組織的關注和保護,因此,與移徙工人權利保護相關的法律制度包括適用于短期移徙工人整個移徙過程的國際、國內法律規(guī)范的總和。非歧視待遇是移徙工人生存、正常工作的前提,是其權利保護的基本要求,因此,作為移徙工人權利保護的非歧視待遇原則,現已成為國際社會的共識。然而,該原則在相關國際條約中的具體規(guī)定卻存在差異,在各國國內的實施中也存在不同。國際社會應共同努力,加強合作,進一步完善相關立法,切實履行對移徙工人權利保護的非歧視待遇義務。

(一)非歧視待遇原則在國際法層面的規(guī)制:法律制度的差異與協調

在國際法層面上,表現為雙邊、區(qū)域性多邊和全球性多邊條約對移徙工人的權利進行保障。這些條約從入境、貿易、工作環(huán)境、社會保障等多方面對移徙工人所享有的條件和待遇進行了規(guī)制,并試圖引入非歧視待遇原則消除或盡量減少移徙工人在東道國所遭遇的差別待遇。晚近的發(fā)展趨勢表明,相關的國際公約在非歧視原則的指導下,越來越凸顯對移徙工人權利本位的保障,納入非歧視原則保護范圍的移徙工人權利范圍也明顯增多。比如,1949年國際勞工組織簽訂的《關于移徙就業(yè)的公約》第6條對移徙工人權利保障進行了規(guī)定;1975年《關于惡劣情況下的移徙和促進移徙工人機會和待遇平等的公約》第二部分對移徙工人權利保障作了專門規(guī)定,是該公約的兩大主題之一;1990年UN公約則將移徙工人權利保障作為唯一主題,保障的范圍覆蓋就業(yè)移徙的全過程。[7]81

對國際移徙工人的權利保護由于涉及政治、經濟、工作、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必然牽涉到多個法律制度。而每種法律制度都有其追求的核心價值及其業(yè)已形成的體系規(guī)范,“非歧視原則”在各個法律制度的體系之內服務于各個法律制度所力求實現的價值目標,對其含義的具體闡述必然有不同的側重與理解。譬如,國際貿易體制的核心價值在于實現貿易的最大自由化,關注的焦點是服務貿易的自由流動、減少貿易壁壘,相關條約中明確約定的非歧視待遇原則(包括最惠國待遇原則和國民待遇原則)是成員國間為實現勞動力流動和促進貿易自由化的手段。因此,在國際貿易領域對于非歧視待遇原則的適用的重點內容是開放勞動力輸入國的服務市場問題,放松對勞動力流動的限制,而非對其進行管理或規(guī)范。而在國際人權領域,非歧視待遇原則被視為締約國的一項義務,即尊重并確保其境內或受其管轄的所有移徙工人及家庭成員享有公約規(guī)定的權利的義務,包括過境、在就業(yè)國的整個期間以及返回原籍國或習慣居住國。雖然1990年《保護所有移徙工人及其家庭成員權利國際公約》所涉及的內容相當廣泛,包括了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以及經濟、社會、文化權利,但是國際人權領域關注的重點始終是人的基本權利,非歧視待遇原則在這個體系下首先考慮的是移徙工人的身份問題以及與工作、生活相關的平等性待遇,卻沒有考慮到移徙工人移徙自由化和便利化目標。

宏觀層面價值目標的差異無疑會表現為微觀層面上具體規(guī)范的不同,國際法范圍內各個體系對各自核心價值目標的強調難免導致制度間的相互孤立,甚至某些具體的規(guī)范間的沖突。

(二)非歧視待遇原則在國內法層面的適用:標準的具體落實與執(zhí)行

通過國際社會的共同努力締結國際公約來加強和規(guī)范對移徙工人的管理和權利保護,已成為現代保障和維護移徙工人正當權利的一種主要途徑。然而,由于各國經濟發(fā)展水平不一、文化傳統不同,作為多方權衡和妥協產物的相關國際條約只提供了移徙工人權利保護的最低標準和基本要求,而且具體權利如何落實還需各國通過立法制定細則。在非歧視待遇原則方面,因歷史傳統和治理理念不同,各國對于外來移徙工人是否給予國民待遇以及是否給予全方位的國民待遇形態(tài)各異,對于本國境外務工人員權利保護也呈現出內容不同、形式多樣之形態(tài)。

大陸法系國家以成文法為特色,側重發(fā)揮立法在移徙工人治理中的主導作用。譬如德國和法國,將其加入的移徙工人權利保護方面的國際條約、區(qū)域協定、雙邊協議直接納入或間接轉化國內法中,移徙工人非歧視待遇原則在其國內得到了較好的尊重與落實。然而,在某些具體權利規(guī)定方面,各個國家在適用非歧視待遇原則時卻存在顯著差別,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限制擇業(yè)。譬如,德國為了便于嚴格管制對外來移徙勞工的就業(yè)門類、就業(yè)地域進行限制,實行嚴格審批制度,外來移徙工人未經許可,不得隨意變換。這實質上是對移徙工人移徙自由權和擇業(yè)自由權的侵犯,也違反了非歧視待遇原則。(2)同工不同酬,差別待遇普遍存在。譬如,在歐洲,從事相同工作的外來移徙勞工,來自歐盟成員國的,其待遇明顯優(yōu)于來自其他第三國的,更為甚者,新老歐盟成員國的移徙勞工間的待遇亦有差別。(3)存在隱性歧視。在避免雙重繳費、獲取社會保險方面基于國籍的不同,移徙工人的待遇并不完全相同。比如,通常情況下與東道國簽訂有協議國家的移徙工人明顯享有更多的優(yōu)惠。

相對于歐陸國家而言,英美法國家在外來移徙勞工權利保護方面,其權利內容相對豐富且有不斷拓展之勢。英美法國家奉行的司法中心主義,對于那些法律關系復雜的疑難案件,法官通過發(fā)揮主觀能動性行使自由裁量權,不僅實現了個案正義,而且解釋并創(chuàng)造出一些勞務派遣法律適用方面的新規(guī)則。然而,英美法國家一貫主張限制在具體的個案中通過發(fā)揮解釋適應法律的能動性,因此,在保護外來移徙勞工權利方面態(tài)度消極,認為國家的責任只限于保護勞工的基本權利與自由。至于其住房條件之改善、更全面的醫(yī)療待遇之享有,則取決于外來移徙工人的財力及支付意愿。值得注意的是,特朗普上任美國總統之后,奉行“美國利益優(yōu)先”和貿易保護主義,對外來移徙勞工實行嚴格管理和限制,對非正規(guī)移徙工人實行驅逐,實際上違反了移徙工人權利保護的非歧視待遇原則。

各國的保護移徙勞工免受歧視的法律體制千差萬別。有的國家在憲法、勞動法、或者有關平等或非歧視的專門法律中,明確規(guī)定禁止以國籍和公民身份為理由而形成歧視。有的國家,例如阿塞拜疆、波斯尼亞和黑塞哥維納、古巴、塞浦路斯、丹麥、萊索托、阿拉伯敘利亞共和國稱,他們的憲法和國家立法專門提到了“移徙勞工來源”這一概念。

禁止以國籍和民族為基礎產生歧視,涉及就業(yè)或者就業(yè)關系的方方面面。在有的國家,其規(guī)定涉及工作條件方面以及就業(yè)中的薪酬、雇傭或者終止雇傭、社會保障或者其他諸多方面,立法保護了反對以國籍為基礎的歧視。有的國家管理移徙勞工的立法,包括了保證外國人合法地享受平等待遇的特別規(guī)定,包括特別條款、就業(yè)條件、薪酬或結社自由的權利。

有的國家在其國家法律中,采取了非常有力的非歧視和平等的措施,把國籍視為保護的依據,如愛爾蘭和葡萄牙。國際勞工組織非常贊同肯尼亞采用的2007年就業(yè)法,該法規(guī)定,部長、勞動部門官員、解決勞資糾紛的法庭應該推動并保證移徙勞工或者其家庭成員,在肯尼亞境內合法地享有機會均等和待遇平等的權利,禁止在廣大的范圍內直接或者間接地歧視移徙勞工,例如在招聘時國籍歧視,以及就業(yè)中的培訓、升職、任期和工作條件,勞動合同解除或者其他的由失業(yè)導致的問題。

《1958年消除就業(yè)和職業(yè)歧視公約》(即國際勞工組織第111號公約)雖然沒有涉及國籍歧視,但是卻涉及了在實際操作中的由于種族、膚色、出身、宗教、社會地位導致的對移徙勞工的歧視。大多數締約國的相關立法采用了與該公約一致的、較為常用的反歧視條款,還有些國家則宣稱移徙勞工和本土勞工平等地享有勞動法或者特定的平等立法所提供的保護。

(三)消除對移徙勞工的仇視情緒:非歧視待遇原則落實的關鍵

當代種族歧視的一個主要表現就是仇外,特別是仇視非本國勞工。人權委員會特別強調采取社會和文化措施,以防止對移徙勞工產生歧視的重要性,以確保經濟危機不會阻礙移徙勞工享有人權。葡萄牙總工會(UGT)表示經濟危機、就業(yè)市場的變化、失業(yè)率增加等情況使得移徙勞工容易受到影響,特別是女性移徙勞工、中低等技術移徙勞工以及初級移徙勞工。[8]95

國際工會聯盟(ITUC)表示,傳統的觀念、仇外態(tài)度以及錯亂的不準確的媒體報道導致了就業(yè)與職業(yè)中的不平等。 法國勞工總聯盟(CGT)和西班牙工人委員會工會聯合會(CCOO)表明政治領導人的言論滋長了對移徙勞工的仇視情緒。法國勞工總聯盟-工人力量(CGT-FO)強調了有必要定期地傳播正確的言論導向,以抵制錯誤的言論,特別是與政府財務和社會安全相關的一些統計數據對移徙勞工的影響。

許多國家已經采取旨在解決對移徙勞工的仇外和種族歧視問題的特別措施。例如,澳大利亞稱其 “國家反種族主義的聯盟”在全國政府與非政府組織中,利用現存的處理種族和跨文化事件的專門知識,來提高公眾的種族意識,并授權給個人和組織以便有效地防止種族歧視。 捷克共和國發(fā)起了一些運動來反對在社會中存在的仇外和偏見情緒,增加民眾對移徙勞工的寬容度。

此外,雖然大多數國家承諾對移徙勞工實行平等原則和非歧視性原則,但鮮有國家提到如何對非正規(guī)移徙勞工具體運用這一原則。 對此,有的工會組織注意到,雖然在法律上宣稱著有名無實的平等,但在實際操作中,經常發(fā)生歧視的情況。更為甚者,有些國家視非正規(guī)的人口輸入或者逗留為犯罪,如刑事犯罪,對其實施經濟制裁或者監(jiān)禁。在這一方面,人權委員會強調了《聯合國移徙勞工的權益保護(CMW)》以及《人權特別報告》的觀點,指出非正常的輸入與逗留不應該被視為刑事犯罪,非正規(guī)的移徙勞工本身并非刑事罪犯,因此不應該受到此種對待。CMW同樣認為這種將其罪犯化的手段會讓公眾認為,非正規(guī)移徙勞工及其家庭成員是“非法的”,在就業(yè)和社會福利上處于劣勢,反而激發(fā)了歧視和仇外情緒。 將其罪犯化可能增加移徙勞工的基本人權被侵害現象,因此世界各國必須采取措施排除對移徙勞工固有的偏見,特別是很容易視其為犯罪的偏見,并保護所有移徙勞工免受種族歧視和仇外歧視。各國應強化對人權和平等觀念的宣傳教育工作,改變仇外心里,消除仇外情緒,讓外來移徙工人及其家庭成員被就業(yè)國接受并得到尊重,讓其享有與就業(yè)國國民同等的待遇。

(四)完善對移徙工人的權益保障:非歧視待遇原則的發(fā)展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就個人而言,更高的收入和更好的工作環(huán)境是勞工流動的基本動因。因此,移徙工人從低收入國家流向高收入國家為常態(tài)。此外,跨境移徙工作期間,移徙工人還可以學習先進技術、積累管理經驗,提高自身素質和在勞動力市場的競爭力。勞務輸出國通過勞務輸出,不僅提高了本國勞動力素質,而且賺取外匯增加了國民收入。勞務輸入國則通過勞務輸入,用相對低廉的工資彌補了臟、累工作勞動力的空缺。因而,保障移徙工人的合法權益,調動其積極性,發(fā)揮其作用,有利于實現勞動力輸出國、勞動力輸入國、移徙工人三贏的局面。但不可否認的是,迄今移徙工人的權利仍未能充分保障,其享有的非歧視待遇由應然狀態(tài)轉化為實然實有,仍需國際社會的共同努力。

秩序是法的基礎性價值,法律服務于秩序之構建,唯有通過法律調整方可使現代社會生活駛入有序狀態(tài)。要建立良好的國際勞工移徙秩序,勞務輸入國和勞務輸出國首先應著力于各自法律法規(guī)的制定與完善,規(guī)范移徙勞工的輸出和輸入。為進一步完善對移徙工人的權益保護,現階段應主要關注如下方面: 首先,健全保護機制。各國應該制定專門性的法律法規(guī)來全面保障移徙工人的權益,確保這一群體在輸入國獲得更多的生存與發(fā)展的機會,保障其基本權利和自由,真正落實移徙工人的非歧視待遇。此外,勞務輸出國應采取措施保障其國民在準備移徙、離開及跨境過程中享有的基本權利,移徙工人在東道國逗留、從事工作以及返回期間,勞務輸出國應為移徙工人提供咨詢、維權等服務和幫助,必要時應提供外交保護。其次,加強國際合作與協調。國際勞工移徙現已成為全球問題,有序的國際勞工移徙對國際社會和全球經濟的發(fā)展具有積極作用,而非法的國際勞工移徙將危害國際社會,因此,國際社會應開展廣泛的合作,相互協調,構建以保障人權為核心的綜合管理體制,強化對移徙工人合法權益的保障,共同致力于促進國際移徙工人有序的良性的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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