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 敬 民
(上海大學 外國語學院,上海 200444)
雖然翻譯研究起初只是“學術研究的繼子”,[1]161而且“長期以來,盡管翻譯已成為熱點論題,它似乎還是那么神秘,既難以為人理解,又缺少一套揭示其本質(zhì)和發(fā)生方式的綜合理論”,[2]11但是“21世紀是偉大的翻譯時代”。[3]問題是,這里所謂的“偉大的翻譯時代”,究竟是指翻譯實踐還是翻譯研究?究竟是對其他學科而言還是對翻譯學科本身而言?究竟是文學翻譯的偉大時代還是應用翻譯的偉大時代?究竟是文學翻譯研究的偉大時代,還是應用翻譯研究的偉大時代?對于有些學者來說,這些問題都是偽命題。因為在他們看來,翻譯就是翻譯,翻譯就是一個籠統(tǒng)的概念,根本沒有必要劃分出文學翻譯和非文學的應用翻譯,更不用對文學翻譯研究和應用翻譯研究做出區(qū)分,甚至在學科交叉、跨學科的名義下無視翻譯研究學科自身存在的必要性和獨特性。
誠然,如果只是將翻譯作為一種社會現(xiàn)象,任何學科都可以介入進來分享翻譯所帶來的學科視角拓展。如果我們只從翻譯行為的角度而言,翻譯本無所謂是文學翻譯還是應用翻譯。因為所謂翻譯,簡單地說,就是譯者(個體或群體譯者)針對特定的文本、采取特定的策略、為了達到特定的目的而進行不同語言之間的轉(zhuǎn)換行為。無論是文學翻譯還是非文學的應用翻譯,都可以歸入這一簡單的概念之中。
然而,翻譯研究學科之所以能自20世紀70年代以降從眾多學科中脫穎而出,恰恰說明翻譯問題并非任何單一傳統(tǒng)學科可以統(tǒng)轄。翻譯的傳統(tǒng)定義顯然已無法涵蓋翻譯學科自身發(fā)展所帶來的復雜性。撇開其他方面不論,僅僅就“轉(zhuǎn)換”這一行為而言,就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諸多問題,比如:轉(zhuǎn)換什么?如何轉(zhuǎn)換?轉(zhuǎn)換之后又會產(chǎn)生怎樣的效果?甚至包括為什么要轉(zhuǎn)換?故此,方夢之指出:“光‘轉(zhuǎn)換’這樣一個概念向譯學本體滲透,與譯學本體交叉就滋生了一批術語,豐富了譯學本體?!盵4]迄今為止的許多翻譯研究,往往將翻譯作為一個整體概念予以思考。但如果對這些問題做進一步深入的思考,就不難發(fā)現(xiàn),我們不僅由于翻譯研究的地緣性要對其進行區(qū)域空間劃界,還要依據(jù)翻譯研究的歷史性對其予以歷時或斷代的時代期間劃界,更要根據(jù)翻譯的文體特征、文本類型、功能目的等對其中的文學翻譯研究和應用翻譯研究做出分類。
“分類是人類認識事物的主要途徑之一?!盵5]“通過分類,人們可以了解事物之間的區(qū)別和聯(lián)系?!盵6]284但是,要科學地將翻譯研究劃分出文學翻譯研究和應用翻譯研究也非易事。比如,有學者將翻譯研究分為翻譯理論、翻譯批評和翻譯史,也有學者將翻譯研究分為純翻譯研究、普通翻譯研究和應用翻譯研究。然而,什么是應用翻譯?什么是應用翻譯研究?什么是應用翻譯理論研究?應用翻譯研究是不是“應用翻譯+研究”?應用翻譯和應用翻譯研究的國際化表述是什么?對于這些看似簡單的問題,其實學界至今仍然缺乏共識。鑒于霍爾姆斯(James Holmes)在1972年提出的應用翻譯研究就是翻譯理論的應用研究(applied translation studies),即將翻譯研究的理論成果應用于翻譯教學研究、輔助翻譯研究、翻譯批評研究、翻譯政策研究,有學者將霍爾姆斯的翻譯研究歸為三個系統(tǒng):描寫翻譯研究、翻譯理論研究和應用翻譯研究。其實這是對霍爾姆斯的誤讀。在霍爾姆斯的翻譯研究路線圖中,應用翻譯研究與純翻譯研究并列,其中的關系當然是辯證互動的,但并非是先有描寫翻譯,后有翻譯理論研究,再有應用翻譯研究。應用翻譯研究作為與純翻譯研究并列的研究,有自己的研究對象、范疇,是有關翻譯的應用性研究,而不只是翻譯理論的應用性研究。
在我國,方夢之是應用翻譯研究的倡導者和實踐者,他不僅堅持應用翻譯理論和文學翻譯理論之差異,而且他對于應用翻譯研究的理論主張也經(jīng)歷了由應用文體翻譯理論研究向應用翻譯理論研究的發(fā)展轉(zhuǎn)變過程。這一點在其《應用翻譯研究:原理、策略與技巧(修訂版)》中體現(xiàn)得很清楚。就應用翻譯研究這個概念,方夢之堅持他一貫的翻譯思想,著重于“應用翻譯”的研究,沿用Casagrande及Delisle所提出的“應用翻譯(pragmatic translation)”概念,而且他認為:“對應用翻譯的定位首先是翻譯客體——文本的定位?!盵6]57“應用翻譯研究實際上是應用文體翻譯理論研究,與文學(文體)翻譯研究相對?!盵6]79有關這個問題,筆者在2017年發(fā)表的一篇文章中已經(jīng)有過論述:“按照方夢之先生自己的解釋,他的‘應用(文體)翻譯理論研究’是pragmatic translation studies。這里pragmatic不是指語用,而是取‘務實、實用’的含義,其意指也遠遠超越了應用文體翻譯及研究?!盵7]近年來,黃忠廉對此多有研究。2017年,他與朱靈慧合作撰文,提出創(chuàng)建“應用翻譯學”的構想,并將“應用翻譯學”解讀為:“應用翻譯+學”“應用+翻譯學”“應用+翻譯+學”這樣三個層面,認為:“就狹義而言,應用翻譯學是‘應用翻譯+學’的研究,專指應用文體的翻譯研究。”“‘應用+翻譯學’指翻譯學基本理論在翻譯領域和非翻譯(學)領域中應用的研究?!薄啊畱?翻譯+學’,指其他學科在翻譯(學)中應用的研究?!盵8]關于“應用翻譯學”旨要,黃忠廉、方夢之、李亞舒合著的《應用翻譯學》明確提出:應用翻譯的理論研究、基本譯論用于翻譯實踐、基本譯論用于非翻譯領域、其他理論挪用于翻譯和譯論、其他理論類比于譯論。不難發(fā)現(xiàn),這種“應用翻譯學”的構想,不僅與應用翻譯研究有區(qū)別,而且與方夢之的應用翻譯理論旨趣也有所不同。因為在方夢之看來:“應用翻譯理論可分為宏觀理論、中觀理論、微觀理論三層,另有特殊研究作為其并列的子項?!盵6]80
然而,應用翻譯研究顯然不只是應用文體翻譯研究和應用翻譯理論研究,它的范疇還包括應用翻譯實踐的研究、應用翻譯教學的研究以及與應用翻譯相關的行業(yè)、學科等方面的研究。因此,本文延續(xù)了筆者在2017年提出的觀點:應用翻譯研究實際上是個綜合體,至少應該包含以下四個方面的內(nèi)容:(1)應用翻譯文體研究;(2)翻譯理論的應用性研究;(3)應用型翻譯問題研究;(4)應用翻譯研究的元理論研究。
正如雅各布森早就指出的,文體是區(qū)分文學文本與非文學文本的重要標志。[9]1文體翻譯問題,由于涉及原文文體和譯文文體,因而具有區(qū)別于一般性文體研究的翻譯學特征,方夢之甚至認為:“研究應用翻譯,說到底是研究這一特定問題在翻譯過程中的理解與表達,在兩種語言代碼的轉(zhuǎn)換過程中,譯者必然要重視其文體特征?!盵6]284因此,文體翻譯很早就引起了翻譯研究的關注,如Tytler,Casagrande,Koller,Delisle,Newmark,Baker,Munday,等等。但鑒于文體學發(fā)展緩慢,翻譯研究領域也長期缺乏對文體翻譯的系統(tǒng)性研究,在相當長一段時期里囿于語言學、文學研究視角,其后才延續(xù)了文體學研究路徑。
運用語言學理論和分析方法探討文體,大致可追溯到20世紀初,真正從文體學的視角審視翻譯,其歷史更短。有學者認為,文體學翻譯研究大約在20世紀60年代才發(fā)端。[9]7當然,自此之后,翻譯文體研究曾經(jīng)在20世紀末風行一時。在國外,最早從文體視角探討翻譯原則的是泰特勒(A. F. Tytler),他在EssayonthePrinciplesofTranslation一書中提出了翻譯三原則,其中之一就是“翻譯風格和寫作手法要與原文特色一致”。而集中探討文體翻譯的代表性著述,當屬博厄斯-貝耶爾(Boase-Beier)于2006年出版的《翻譯文體學研究》(StylisticApproachesToTranslation)。該書針對文體翻譯提出了許多具有建設性的觀點。她認為,文體對于翻譯研究的影響,至少體現(xiàn)于以下三個方面:第一,在實際翻譯進程中,對原文文體的認識會直接影響譯者對文本的閱讀;第二,譯文的風格取決于譯者的文體風格;第三,對于文體本身的認識不僅影響譯者的翻譯,而且影響翻譯批評對于譯者的評論。[9]1她同時認為,應該從四個方面關注翻譯文體:(1)原文本的文體如何體現(xiàn)原作者的選擇;(2)原文本的文體如何影響讀者(包括作為讀者的譯者);(3)譯文文體如何體現(xiàn)譯者的選擇;(4)譯文文體對讀者的影響。[9]5不過她本人并沒有對這四個問題都詳加論述,只是集中探討了第2和第3個問題。
我國有關文體與翻譯的研究,可以追溯到王佐良于1980年出版的《英語文體學論文集》。在該論文集中,王佐良明確指出:“文體學的貢獻之一,是使語言研究者把眼光從單句轉(zhuǎn)移到整篇談話或文章上面?!盵10]在他后來出版的《英語文體學引論》(1987)、《翻譯:思考與試筆》(1989)中,他對于文體與翻譯的問題更是做了探索性論述:“文體學的靈魂在于研究什么樣的語言適合什么樣的社會場合。譯者的任務在于再現(xiàn)原作的面貌和精神:原作是細致說理的,譯文也細致說理;原作是高舉想象之翼的,譯文也高舉想象之翼。一篇文章的風格只是作者為表達特定內(nèi)容而運用語言的個人方式,它與內(nèi)容是血肉一體,而不是外加的、美化的成分?!盵11]繼王佐良之后,對于翻譯問題研究做出貢獻的是劉宓慶。劉宓慶率先在其《現(xiàn)代翻譯理論》(1990)中以“翻譯的風格論”為獨立一章,基于現(xiàn)代語言文體學,從“風格意義的可知性”“風格的可譯性”“風格翻譯的原則及可譯性限度”及“關于所謂翻譯體”這四個方面較為系統(tǒng)地探討了文體翻譯,然后又在1998年出版的專著《文體與翻譯》中,從新聞報刊文體、論述文體、公文文體、描述及敘述文體、科技文體和應用文體六個方面進行了探討。其中除了描述及敘述文體之外,其他五種文體都是我們所說的應用文體。
毋庸置疑,關于文體翻譯的研究,很長一段時期都未能擺脫原文至上的影響,大都以原文文體為參照,探討翻譯如何忠實地再現(xiàn)原文文體。然而,得益于20世紀70年代以降的文化翻譯轉(zhuǎn)向,尤其是得益于目的論和描寫翻譯研究,人們更深入地認識了翻譯的譯文文體在目的語中的影響,譯者體現(xiàn)在譯文文體上的主體性也得到了較為廣泛的關注。但與此同時,當我們現(xiàn)在積極關注譯者如何再現(xiàn)原文文體以及譯文的文體時,卻又往往忽視了原文文體對于譯者的影響。的確,翻譯中總是存在一些超越譯者能力的東西,使得譯者難以駕馭并適切地傳達到目的語世界,這也是文體翻譯研究為什么會把可譯性作為話題之一的原因。問題是,對于不可譯性,對于那些特定語境中譯者難以駕馭的問題,我們該如何認識并處理?有些問題對于某個譯者來說是難以逾越的,但是對于其他譯者而言卻可能并不成問題。因此,如何認識所謂的“不可譯性”,可能不僅僅是文體學之疑問,也是心理學、語言學、文化研究等其他學科之疑問。
文體翻譯研究為應用翻譯研究提供了一定的理論基礎,使得“在20世紀90年代,翻譯的主體已經(jīng)不是文學語篇,而是科技、醫(yī)學、法律和政務性語篇”,[2]13進而產(chǎn)生了一批針對科技文體、商務文體、廣告文體、新聞文體、法律文體等方面的專項應用性研究。但也正因為文體翻譯涉及面太廣,不僅操作復雜,而且對于不同文體之間的邊際較難界定,在翻譯研究的應用性方面存在局限,因此,文本類型研究逐漸地開始取而代之。對此,方夢之指出:“應用翻譯的文本類型枝杈叢生,文類細分是它的一項基礎性研究,也是應用翻譯區(qū)別于文學翻譯研究的一個重要方面?!盵6]28從某種意義上講,翻譯的文本類型研究其實是對文體翻譯研究的進一步精細化發(fā)展。因為在文體翻譯研究視野中,應用文體翻譯并沒有得到精細化分類,雖然在文體翻譯研究中也不乏文本體裁的分類,但往往流于粗線條,比如文學文體、科技文體、公文文體、新聞文體等,而且對文學翻譯的關注甚于應用翻譯。在文本類型翻譯理論中,雖然諸多學者對文本的分類有差異,總體而言還是突出了應用翻譯的文本類型的細分特點,傳統(tǒng)中依據(jù)文體進行的一些粗線條劃分方式,比如科技翻譯,逐漸淡出翻譯研究視域。有研究表明:“我國科技翻譯的研究峰值,處于1986年至1990年……1990年之后,國內(nèi)以‘科技翻譯’為研究主題的論文呈現(xiàn)銳減態(tài)勢?!盵12]但這并不是說,文體翻譯研究已經(jīng)從翻譯研究視域中退出,也并非指文本類型理論是文體翻譯發(fā)展到一定程度之后的產(chǎn)物。其實,文本類型理論和文體翻譯理論幾乎同時產(chǎn)生,大致都是20世紀70年代的產(chǎn)物。不過,文體翻譯研究使人們關注的焦點從詞語、句子轉(zhuǎn)譯到語篇、篇章,而文本類型翻譯理論則使得人們開始關注目的語譯文、譯者風格等。因為,“按照賴斯的觀點,文本類型理論幫助譯者確定特定翻譯目的所需的合適的對等層級?!瓌澐治谋绢愋褪棺g者更深刻地了解交際功能的語言標記和功能翻譯單位”。[13]48,49因此,在文本類型理論的關照下,“文本類中有類,體中有體”。[6]289
不過,文本類型理論也遭到各種質(zhì)疑:“(1)研究文本類型對理解翻譯過程有何助益?譯者在翻譯實踐中如何處理不同文本?譯者的專業(yè)化是否同時以科目內(nèi)容和文本類型為條件?(2)原語和譯語的文本類型在哪些方面、多大程度上相同?原文和譯文之間能觀察到哪些異同?”[14]甚至有學者認為,劃分文學翻譯與非文學翻譯毫無必要。因為,“仔細想來,區(qū)分文學翻譯與非文學翻譯,討論時自然有其方便之處,但是如果循此邏輯,每換一種具體對象就要換一種理論,翻譯理論的應用性研究自然是繁榮了,但每種理論的‘可適性’也未免太低了吧”。[15]4不過,這種質(zhì)疑與爭論,其實并不是對分類的徹底排斥,只不過研究立場不同而已。畢竟,不同時期的翻譯研究會更加青睞一些特定的應用文本類型,比如近年來逐漸成為熱點的政治話語、外交話語、軍事話語,但應用文體、文本類型翻譯研究作為一個整體,是應用翻譯研究不能回避的話題,甚至是應用翻譯研究永恒的話題。而且,對于應用翻譯研究的分類問題,目前還在熱議之中,還有許多方面有待進一步發(fā)展完善。
將翻譯研究的理論成果應用于翻譯實踐、翻譯教育、翻譯產(chǎn)業(yè)、翻譯政策法規(guī)、翻譯輔助技術工具的研究,既是應用翻譯研究的應然,也是應用翻譯研究的必然。其關鍵問題是,哪些翻譯研究理論成果能夠以及應該如何應用于應用翻譯研究?審視這個問題,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翻譯理論的應用性研究很難劃分出文學翻譯研究和非文學應用翻譯研究的邊際。因為任何完備的學科體系都包含了知識論、認識論、方法論和價值論。翻譯研究學科體系中也必然存在著一些統(tǒng)轄文學翻譯和非文學翻譯的一般性翻譯理論,即霍爾姆斯所謂的“翻譯研究純理論”或者方夢之所指的“專門理論”。畢竟,“文學翻譯和應用翻譯可說是連理枝,興衰與共?!魏问挛锒疾粫铝⒋嬖?,任何范疇都存在于某種研究體系之中”。[6]76許多概念和原理為文學翻譯和應用翻譯所共享,如翻譯等值、翻譯標準、翻譯策略、翻譯思維、翻譯地位、譯者身份、翻譯價值、翻譯質(zhì)量評估等。潘文國依此提倡文章學翻譯研究。他認為:“由于傳統(tǒng)的‘文章’包羅萬象,從經(jīng)書到詩詞歌賦再到各種實際應用文字,因此,傳統(tǒng)譯論討論的對象并不限于文學翻譯,甚至主要不是文學翻譯?!币虼?,“在中國傳統(tǒng)的譯論里,本來就有著處理非文學翻譯的方子”。[15]4但這并不能抹殺文學翻譯研究和非文學翻譯研究各自的理論能產(chǎn)性。誠然,許多翻譯理論都源自文學翻譯研究,而后再應用于其他文體或文本類型的翻譯研究。比如異化和歸化理論、文化翻譯理論、翻譯主體性研究、翻譯史研究等。同樣,非文學翻譯研究也發(fā)展出許多可反哺文學翻譯研究的理論,如翻譯技術研究、翻譯教學研究、翻譯能力研究、翻譯策略研究等。我們甚至也可以看到,有些概念和理論是應用翻譯研究所特有的,比如本地化翻譯研究、翻譯項目管理研究等。因此,方夢之在修正霍爾姆斯翻譯研究路線圖的基礎上,將翻譯研究劃分為理論研究和應用研究兩大塊,理論研究包括一般理論、描寫理論和專門理論,專門理論涵蓋了文學翻譯理論和應用翻譯理論。正因為如此,我們將翻譯理論的應用性研究納入應用翻譯研究話語體系之中,彰顯文學翻譯與應用翻譯的連枝關系,突顯文學翻譯理論和應用翻譯理論之間互相促進、互相滲透的辯證關系。
探討翻譯理論的應用,需要注意兩個問題。第一,翻譯理論如何具體應用于應用翻譯研究?由于翻譯的復雜性,翻譯研究經(jīng)歷了漫長的經(jīng)驗性、隨談式“案本求信”探索,在20世紀50年代之后,隨著人文社會科學的迅猛發(fā)展,迎來了翻譯理論爆發(fā)期,諸多翻譯理論紛至沓來,繼現(xiàn)代翻譯理論之后形成了當代翻譯理論(也有人主張用后現(xiàn)代翻譯理論來表征)。當代翻譯理論區(qū)別于現(xiàn)代翻譯理論之處,在于前者強烈的學科意識及其對其他學科的開放與包容,在主張學科獨立的立場下廣泛地吸收其他學科的理論研究成果,使當代的翻譯研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復雜地與人文社會科學的論題和方法論相互滲透。與此同時,當代翻譯理論表現(xiàn)出比以往任何時代都更加自由因而也更加不穩(wěn)定的特征。不少所謂的當代翻譯理論,只不過在繼承與發(fā)展的過程中吸收了其他學科的研究成果和研究方法,并在此基礎上進行各行其是的反思性理論改造,或改頭換面,或標新立異,并沒有太多的理論創(chuàng)新意義。就國外的當代翻譯理論而言,在傳統(tǒng)的語言學、文藝學、符號學、交際學之后,又出現(xiàn)了基于文化研究、社會學、傳播學、比較文學、現(xiàn)象學等學科產(chǎn)生的功能主義、描寫主義、多元系統(tǒng)、操控理論、改寫理論、女性主義、食人主義、后殖民主義、解構主義等理論流派。我國的當代翻譯理論也不甘落后,“僅以‘(翻)譯學’為關鍵詞,對我國出版的相關專著做了初步統(tǒng)計,已達70余種(多在新世紀出版),還不包括譯學會議論文集、研究集刊、重版書等”。[16]翻譯研究理論流派紛呈固然是好事,沒有理論流派的爭論,就不可能推動理論的發(fā)展,也不可能促進學科地位的提升。我們不能因為某一理論在特定語境中經(jīng)不起其他理論的拷問或者特定實踐的檢驗就認為該理論是虛幻的理想。更何況“同一種翻譯現(xiàn)象可以用不同的翻譯理論或流派加以解釋”。[17]但是,理論流派并非只是空洞的概念游戲,也不是盲目地追隨權威或者主流,更不是盲目地套用其他學科的概念與方法?;舳鞅仍头g研究的學科獨立性指出:“翻譯把許多學科為己所用,但這并不等于學科之間相疊合區(qū)域之總和,也不能靠其中任何一門學科而存在。作為一門獨立的學科,翻譯研究需要根據(jù)翻譯活動的復雜性,而不根據(jù)其他領域的模式和其他學科的常規(guī),來發(fā)展自身的方法。”[1]37潘文國更是毫不客氣地批評了我國翻譯理論界“惡性西化”現(xiàn)象:“大量的碩、博論文以及一些專家的學術著作‘以某某理論關照下的某某研究’等為題,其框架大多是先用一定篇幅介紹國外理論,接著提出一些所謂的問題,再套用國外理論解釋一番就算完事。這類‘惡性西化’的研究恐怕只能叫做‘偽學術’,實際上既沒有解決任何理論問題,因為理論本來就是現(xiàn)成的;也沒有解決任何現(xiàn)實問題,因為想解決的問題還在那里?!盵18]由是觀之,面對各種理論,如何切實有效地做好翻譯理論的應用性研究,其本身就是一個值得系統(tǒng)深入探討的問題。
第二,如何在彰顯應用翻譯研究話語體系獨特性的同時,消解文學翻譯研究與應用翻譯研究之間的隔膜與溝壑。正如上文所述,文學翻譯研究和應用翻譯研究,雖然由于前者歷史較為久遠,因而比較成熟,理論產(chǎn)出較多,但從學理而言,兩者的關系本來應該是平等的,具有各自的理論旨趣,本應該相互促進,共同發(fā)展。但是,在翻譯研究領域,人們往往傾向于將文學翻譯的認識觀強加于非文學翻譯之上,甚至認為應用翻譯研究探討的都是雕蟲小技,拾人牙慧。實際上,在現(xiàn)代社會,任何一門學科都不可能脫離其他學科的滋養(yǎng)而獨立存在和發(fā)展?!叭魏螌W科都不能也無法阻止其他學科的侵入,相反,任何學科都應該以開放的姿態(tài)歡迎其他學科的介入?!币驗樵谌蚧Z境下,“各學科的知識不再是一條條孤立的線,而是彼此交織在一起的廣袤的網(wǎng),而各個學科就如網(wǎng)上的一個結。它與其他學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它既向其他學科發(fā)散,其他學科的知識也向它集結,形成輻射與輻集相結合,縱向與橫向相連通的格局。每個學科既是一個相對獨立的系統(tǒng),同時又是諸多學科的交匯點”。[19]因而在考量文學翻譯理論和應用翻譯理論時,不應該以偏概全,不能用文學翻譯的審視視角涵蓋應用翻譯的獨特屬性,更不能用文學翻譯研究或者其他研究來替代應用翻譯研究,“特別在科技高度發(fā)達、人際交往頻繁的當代,鋪天蓋地的語言產(chǎn)品中應用翻譯占了絕大部分。重視和加強應用翻譯的研究勢所必然,應用翻譯研究在譯學體系中應該占有一席之地”。[6]76實際上,在翻譯職業(yè)化的當代,從規(guī)模上看,我國應用翻譯研究已經(jīng)在整個翻譯研究學科體系中占據(jù)主要部分,在很多方面也是文學翻譯研究與應用翻譯研究相互結合,比如運用翻譯技術或語料庫進行文學翻譯研究,或者是文學翻譯研究方法論與應用翻譯研究方法論之間的融合。甚至有學者認為:“翻譯的跨學科研究往往是翻譯學與一門其他學科的結合,但翻譯活動的復雜性決定了某些翻譯問題需要多個學科的共同參與才能有效解決,翻譯學中的很多問題需要使用超學科的手段,把人文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知識結合起來解決。”[20]與此同時,也有學者認為:“理論創(chuàng)新需要話語創(chuàng)新,但理論話語是為理論服務的,不結合研究對象域拓展的概念不能帶來真正的理論進步,過于熱衷從其他理論借來范疇體系,強行征用其公式原理,在虛擬的情境里進行自我說明和解釋,使翻譯研究遠離面對的問題,其結果只會是制造‘理論泡沫’?!盵21]
必須清醒地認識到,我國應用翻譯研究對于翻譯理論的應用,已經(jīng)取得前所未有的成果,尤其是在典籍翻譯研究、翻譯史研究、翻譯批評研究、語料庫和翻譯技術研究等方面,已經(jīng)與國際前沿接軌,但還存在著以下幾個方面的問題:(1)套用國外翻譯理論關照本國現(xiàn)實問題時往往斷章取義,缺乏系統(tǒng)地漢譯國外相關翻譯理論經(jīng)典著述,進而缺乏批判地應用于中國實際翻譯問題;(2)提出的新概念、新理論曇花一現(xiàn),不能對所提出的概念和理論作系統(tǒng)深入、持續(xù)科學的發(fā)展與完善;(3)熱衷于發(fā)掘我國本土傳統(tǒng)翻譯理論資源,不能將發(fā)掘出來的有關理論關照當下現(xiàn)實問題,作應用性探索;(4)跟風扎堆式地聚焦于某些理論的應用,偏廢其他理論的應用性研究;(5)應用其他學科理論成果進行翻譯研究的多,但是將翻譯理論應用于其他學科研究的少。
應用型翻譯問題研究不同于應用文體翻譯研究,也不同于翻譯理論的應用性研究。文體或文本類型翻譯研究,關注應用型文體,如法律文體、科技文體、商務文體等不同的文本類型的翻譯問題;翻譯理論的應用性研究,聚焦于翻譯學科理論或者其他學科理論應用于應用型文本或應用型翻譯問題的研究,比如運用文化理論探討譯文以及翻譯過程中的社會、政治、歷史、意識形態(tài)、權力、地緣、經(jīng)濟、全球化等因素;而應用型翻譯問題所指向的,既不是應用型文本,也不是翻譯理論如何應用,而是與應用型文本翻譯過程密切相關的產(chǎn)品、活動或者現(xiàn)象。
“人天生就有分類的傾向,且這種傾向?qū)λ锌茖W發(fā)展都甚為關鍵;要進行分類,就需要概念?!盵1]25那么,如何對應用型翻譯問題進行分類?需要哪些概念?是否有必要嚴格區(qū)分文學翻譯與應用翻譯的問題類型?換句話說,哪些問題只屬于應用型翻譯?哪些問題是翻譯研究中普遍存在因而也屬于應用型翻譯?客觀地說,要具體地列舉其中的問題相當困難。因為翻譯涉及的因素非常復雜,我們只能進行分類研究。方夢之近來特別強調(diào),分類研究作為應用型翻譯問題應引起學界高度重視?;魻柲匪箤梅g研究分為四大類:譯員培訓、輔助翻譯、翻譯批評和翻譯政策。而后圖里(Gideon Toury)在此基礎上剔除了翻譯政策,保留了其他三個方面作為應用翻譯研究的范疇。芒迪(Jeremy Munday)則將翻譯政策研究融入語言教學政策和課程設計之中,其他部分繼續(xù)沿用圖里的分類方式。不過,芒迪在其影響較大的《翻譯學研究導論》2016年第四版中對應用翻譯研究三大分支的細分方式,卻與該書的第一版有所不同,其中對輔助翻譯的子項目修正尤為明顯,顯示出當前輔助翻譯日新月異的變化。在第一版中,應用翻譯研究分為譯員培訓、翻譯輔助和翻譯批評。其中,譯員培訓分為教學評估方法、測試技術、課程設置;翻譯輔助分為IT技術應用、辭書、語法書,并且“受網(wǎng)絡信息技術發(fā)展的影響,翻譯輔助工具部分加入IT技術相關內(nèi)容(涵蓋翻譯軟件、在線數(shù)據(jù)庫和因特網(wǎng)的使用等分支)”。[22]8翻譯批評分為修訂、評估和審校。但是到了第四版,他保留了譯員培訓的細分項目,卻將輔助翻譯分為軟件、協(xié)作和參考資源。軟件再分為機器翻譯和計算機輔助翻譯工具(CAT tools),協(xié)作細分為在線論壇、眾包和專業(yè)咨詢,參考資源細分為術語庫、詞匯庫、辭書、在線搜索引擎及平行語料庫?!俺浞址从沉水斍罢Z言服務和本體化領域的新變化?!盵22]9同時對于翻譯批評也做了調(diào)整,分為修訂/編輯、(專業(yè)的和學術的)質(zhì)量評價、審校。
文學翻譯研究和應用翻譯研究,在許多問題上是重疊的。這種重疊的特征,促使霍恩比(Mary Snell-Hornby)提出了翻譯研究的綜合法。綜合法分為六個層次:第一層次將翻譯研究分為文學翻譯、一般語言翻譯、特殊語言翻譯三類。第二層次是“基本的文本類型的原型學,涵蓋從《圣經(jīng)》至現(xiàn)代科技用語等這些譯者主要關心的對象”。第三層次列出“與翻譯緊密相連的非語言學學科”。第四層次“指出了制約翻譯過程本身的重要因素和原則”,側重源文本,為設想的翻譯提出主要標準等。第五層次“指出了與翻譯相關的語言學領域”。第六層次“列出了與翻譯的某些領域有明確相關的語音要素”。[1]34-37盡管霍恩比一再強調(diào),她的翻譯研究綜合法基于原型學,“主要關心由各種關系組成的網(wǎng)絡”,[1]38但實質(zhì)卻是基于語言學和文本類型學,根本沒有給翻譯技術、翻譯管理等現(xiàn)代翻譯問題留有研究空間,甚至連翻譯教學、譯員培訓也不在其“綜合”范圍。所以名曰“綜合”,其實并沒有體現(xiàn)出翻譯研究的綜合性。
事實上,任何針對翻譯的研究,無論是文學翻譯研究還是應用翻譯研究,都可以簡約為翻譯產(chǎn)品研究和翻譯過程研究。從這兩個層面出發(fā),巴斯內(nèi)特(Susan Bassnett)曾基于文學翻譯提出了四種類型的研究問題:翻譯史研究、目的語文化中的翻譯功能研究、翻譯的語言對比研究、翻譯詩學研究。前兩種問題類型著重翻譯功能研究,后兩種類型強調(diào)翻譯過程中實際發(fā)生的翻譯問題。[23]這種分類雖然基于文學翻譯,但毫無疑問,在很多方面也是應用型翻譯問題,比如翻譯史、翻譯功能、語言對比等。
在我國應用翻譯研究領域,方夢之先生是最具有問題意識的學者之一。他在借鑒國外相關翻譯研究理論研究成果的基礎上跳出簡單的分類研究模式,在“層級功能”的關照下以“一分為三”的理論方式劃分應用型翻譯問題,并在“一分為三”的基礎上增加了特殊研究,從而建構起一個較為全面的應用翻譯研究話語體系。其中,宏觀理論所涉及的問題有四:本體論、方法論、價值論和認識論;中觀理論關照的問題包括翻譯策略、翻譯方法、翻譯模式;微觀研究針對翻譯技巧;而特殊研究“作為應用翻譯外圍研究”,“本身是一個開放性的系統(tǒng),隨著翻譯研究的發(fā)展而發(fā)展”,[6]87包括了“分類研究以及術語和術語庫、翻譯技術、本地化、翻譯管理等”,他還認為,它們“與本體緊密相連、不可分割。只有不斷深入地研究這些特有范疇,才能推動譯學的這一分支學科的發(fā)展”。[6]93毫無疑問,他運用了“一分為三”另加特殊研究來建構應用翻譯研究框架,清晰地呈現(xiàn)出應用翻譯研究的理論層次:“宏觀理論(翻譯原理)衍生出中觀的翻譯策略、模式或框架,中觀理論引發(fā)翻譯技巧,翻譯技巧用于實踐?!盵6]80“特殊研究下的每一個子項本身可能有宏、中、微研究之分?!盵6]81毋庸置疑,“一分為三”所包含的研究范疇,許多并非應用翻譯研究所特有,也適合于文學翻譯研究,甚至可以對翻譯研究的理論作整體性關照。而且,強調(diào)特殊研究的開放性也非常重要。因為不同的時代會產(chǎn)生不同的問題,比如,在當下人工智能翻譯時代,譯者的倫理問題前所未有地突出。因為機器翻譯、人工智能翻譯,往往出現(xiàn)了無法確定譯者的現(xiàn)象,即無譯者(translatorless)。在此語境下,誰該為譯文負責就成為新的應用型翻譯倫理問題。至于諾德(Christiane Nord)的 “忠誠”概念也必然受到新的挑戰(zhàn)。因為諾德認為,“忠誠是個人際范疇,指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13]166
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在針對翻譯型問題進行研究時,并沒有必要區(qū)分筆譯或者口譯。因為在我們看來,口譯的問題主要還是應用型問題,雖然在口譯中也會碰到文學翻譯問題,比如口譯中譯者如何處理說話人所引用的詩歌,但總體而言,口譯還是屬于應用翻譯研究的范疇。
就目前的應用翻譯研究現(xiàn)狀而言,無論國內(nèi)外都蔚為壯觀,其分量已經(jīng)在翻譯研究中占據(jù)很大一部分。但這只是從研究規(guī)模和分量上講,如果從應用翻譯研究的元理論來看,其中被遮蔽的問題馬上就原形畢露了。因為在應用翻譯研究這把大傘之下,人們心安理得地依據(jù)自身的偏好,或者為了各自的目的從事應用翻譯研究,建構各自的概念體系或者理論體系,卻并不關心應用翻譯整體話語體系的建構。在應用文本翻譯研究、翻譯教學研究、典籍翻譯研究、翻譯技術研究、文化翻譯研究等不斷向縱深發(fā)展的同時,應用翻譯研究的元理論卻顯得相對滯后或者衰敗。
所謂元理論,就是對理論研究的研究?!耙婚T學問的元理論或元學問是這門學問的自身反思、自我認識,它主要研究這門學問的學科特征與判別標準(包括這門學問作為一門學問必須具備的條件、必須滿足的要求),它所特有的目標、任務、問題、方法,它的根據(jù)與確證,它的體系框架,它的功能、功用,它的發(fā)展變化以及與其他學問的劃界、關系?!盵24]在社會學中,布迪厄發(fā)展了“社會學的社會學”,反思社會學存在的問題,為社會學的繁榮發(fā)展做出了重要貢獻。但是反觀我國應用翻譯研究,有關元理論的研究相當匱乏,對于應用翻譯研究的目標、任務、問題以及方法并沒有形成具有獨特性的元理論體系。其中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西方翻譯熱衷于建構翻譯研究的整體性理論框架,熱衷于應用翻譯研究中某個子項的研究,如術語研究、翻譯技術研究、文體翻譯研究、譯員培訓研究、翻譯職業(yè)研究、翻譯項目管理研究等,并不關注應用翻譯研究的元理論研究。所謂的多元系統(tǒng)理論、關聯(lián)理論或綜合法,要么聚焦于文學翻譯研究,要么只是針對文本類型或教育培訓而言,如目的論。在此語境下,我國的應用翻譯研究,除了方夢之、李亞舒、黃忠廉等人極力倡導并實踐之外,關注其元理論建設的學者也相對較少。其次,我國的翻譯研究傳統(tǒng)上特別專注于“案本求信”,注重考據(jù),但在整體理論的構建方面缺乏宏大敘述的視野。因此,我國并不缺乏應用翻譯研究的子項研究,反而涌現(xiàn)出一大批的子項研究,如本地化研究、翻譯技術研究、翻譯能力研究、翻譯策略研究、翻譯標準研究、翻譯職業(yè)化研究、翻譯教育研究、生態(tài)翻譯學、文化翻譯學、變譯理論、譯者行為批評、大易翻譯學、和合翻譯學、共生翻譯學、翻譯書評學等。從目前這些子項研究的發(fā)展來看,有的順應時代要求,發(fā)展勢頭很猛,前景光明;有的卻顯得有點捉襟見肘,后續(xù)乏力;有的曇花一現(xiàn),只是滿足于提出某種概念,一時吸引學術界眼球而已??傮w而言,盡管這些子項為應用翻譯研究的系統(tǒng)性話語建構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但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果不著力推動應用翻譯研究元理論的建設,必然會導致這些子項研究缺乏宏觀理論關照,最終難免獨木難支。
一方面,“目前,翻譯是一個眾人都聲稱了解的話題,亦是眾多僅有一知半解外語知識的門外漢自認能精通的技藝”。[1]12另一方面,“我們躬逢盛世,翻譯內(nèi)容空前繁雜,翻譯的數(shù)量、品種、影響、輻射力都遠遠超過任何歷史時期,翻譯教育規(guī)模史無前例。我國不但是翻譯大國,也是翻譯研究大國。在這樣一個新的歷史時期,我們要‘善于提煉標識性概念’,建構自己的譯學話語體系,在國際譯學界發(fā)出響亮的聲音”。[6]372本文認為,應用翻譯研究應該而且可能成為我國在國際譯學界發(fā)出響亮聲音的一個重要發(fā)聲源。這不僅因為我國擁有龐大的應用翻譯、翻譯教育和應用翻譯研究規(guī)模,同時也因為相對于西方翻譯研究界而言,我國的應用翻譯研究已經(jīng)較有成效。赫曼斯在其《系統(tǒng)中翻譯》一書中引用戴安娜·克萊恩的觀點,指出新思想、新理論的產(chǎn)生與發(fā)展路徑為:“有趣的假設、發(fā)現(xiàn)吸引一批志同道合的研究人員為之努力;一部分有創(chuàng)新意識的學者提出理論框架、核心概念,且不斷宣講、倡導;出現(xiàn)相關的學術論文與專著,使相關概念和理論得以不斷擴展和驗證;新鮮感退潮,創(chuàng)新性減弱,關鍵思想缺失動力,理論缺陷展現(xiàn),部分成員轉(zhuǎn)變研究視點;主要的研究人員趨向?qū)I(yè)化,在有爭議的問題方面分道揚鑣,形成各色理論,產(chǎn)生新的研究范式?!盵25]就目前我國應用翻譯研究而言,已經(jīng)基本走過了“有趣的假設、發(fā)現(xiàn)吸引一批志同道合的研究人員為之努力;一部分有創(chuàng)新意識的學者提出理論框架、核心概念,且不斷宣講、倡導;出現(xiàn)相關的學術論文與專著,使相關概念和理論得以不斷擴展和驗證”等階段,關鍵是接下來該如何保持創(chuàng)新動力,著力構建應用翻譯研究的整體話語體系。就目前的發(fā)展情形來看,新的研究范式交替呈現(xiàn),各色理論輪番登場。與此同時,傳統(tǒng)的許多研究問題被懸置,外圍研究遮蔽了本體研究,翻譯理論的應用性研究在喧囂的語境下顯得迷霧重重。有鑒于此,本文認為,我們應該在進一步發(fā)展完善應用翻譯文體研究的基礎上,推動翻譯理論的應用性研究,系統(tǒng)探索應用型翻譯問題研究,著力推動應用翻譯研究的元理論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