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宸 李佳琪

（廣州中醫(yī)藥大學基礎醫(yī)學院，廣東 廣州 510006）

民國五年（1916），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學校長伊始，就提出“大學學生當以研究學術為天職”[1]，蔡元培重視基礎學科在大學中的地位，“我認為大學為研究學理的機關，要偏重文理兩科，所以于大學令中規(guī)定：設法商等科而不設文科者不得為大學；設醫(yī)工農等科而不設理科者，亦不得為大學?！盵1]198蔡元培主張“教育事業(yè)當完全交與教育家，保有獨立的資格?！盵2]所以，“教育行政獨立是蔡元培平生辦教育的理想[3]。”蔡元培教育思想對當代高等教育的啟示，是學界的研究熱點，曲莉等探討蔡元培德育思想對當今醫(yī)學教育的啟示[4]，這是為數(shù)不多的研究蔡元培醫(yī)學教育思想的論文。全面梳理蔡元培涉醫(yī)活動與系統(tǒng)研究其醫(yī)學思想對當今探索高等醫(yī)學教育、高校管理具有借鑒意義。

早在1903年，蔡元培就有研究中藥學的愿望。只是因為“境遇，牽于文學哲理之嗜好，未暇為此也?！盵5]蔡元培雖然沒有成為醫(yī)學家、中醫(yī)藥學家，但熱衷于醫(yī)事活動，對醫(yī)生職業(yè)、醫(yī)學教育、公共衛(wèi)生以及中醫(yī)藥研究均有獨特見解。

一、涉醫(yī)活動

1.重視人才培養(yǎng)，資助青年學者

1931年8月致函何鍵，請何鍵撥款支持留德學子歐陽翥完成學業(yè)。“留德學生長沙歐陽君翥，專攻神經學，成績甚佳，多有著作，近方預備博士論文，約明年年底始可完結；而學費中斷，輟業(yè)堪虞。”“倘荷酌撥省費，予以津貼，俾有成就，實學術前途之幸?！盵6]同時又致函唐鉞，稱歐陽翥“所受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補助金，期滿不能再續(xù)；費用中斷，甚為恐慌”，詢問唐鉞是否需要像歐陽翥這樣的人才，并請求給予經濟援助?！拔粗惺欠裥枰琼椚瞬?？應否與之約定、稍予津貼？歐陽君一年可以畢業(yè)，所需約四萬五千元?！盵6]105

1934年4月致函洛克菲勒基金會駐華代表，請求洛克菲勒基金會為中央研究院特約研究員的賓牟提供獎學金[6]397。

2.為貧病者申請免費救治

幼童葉湘榮突患重病，家貧無力支付治療費用，1935年6月12日蔡元培為其向中國紅十字會第一醫(yī)院申請免費治病?！捌澯型尤~湘榮，驟患重癥，曾請貴院醫(yī)治，經診斷后，認為必須住院。惟該童家中甚貧，其父曾在敝院服役。茲特代為函商，可否念起困難情形，量予免費，俾得速痊；想貴院仁心仁術，當有變通辦法也?！盵6]543

3.為科學館征集醫(yī)學標本，為醫(yī)生作廣告

1932年5月7日盧作孚致函蔡元培，請其為四川嘉陵江濱建設的科學館，向中央大學醫(yī)學院征求生理病理標本。“為科學館征求標本問題，尚有請助于先生者：①擬征求吳淞水產學校之水產標本；②擬征求中央大學醫(yī)學院之生理病理標本；③擬征求江蘇、浙江昆蟲局之昆仲[蟲]標本；④擬與浙江博物院交換陳列品。”[6]195同年5月，蔡元培即致函中央大學醫(yī)學院，“請與盧君晤商一切?！盵6]194

1912年4月1日在《民立報》為杜同甲作廣告?！岸啪?，研究醫(yī)學，垂二十年，苦心孤詣，實事求是，其所治愈，鄙人嘗親見而深知之，謹為病家介紹。杜君現(xiàn)寓上海武昌路太平里紹興杜寓內，門診五角，出診二元?！盵5]151

4.推介醫(yī)藥書籍、為醫(yī)書作序

蔡元培先后為以下醫(yī)藥書籍作序或推介：1913年7月8日為徐季蓀所撰的《戒煙必讀》寫讀后感——《〈戒煙必讀〉書后》，希望醫(yī)藥界“專心致志，廣制新藥，遍設新藥戒煙社于全國，使吾國不數(shù)年而吸煙之人頓以絕跡也?！薄把芯课覈侗静荨分幤?，更制為種種新藥，以治一切病?！盵5]307-3081917年7月18日為《〈醫(yī)學叢書》作序，褒揚新醫(yī)，認為舊醫(yī)“粗疏而訛謬”，斷言“新醫(yī)學興，而舊醫(yī)學不得不衰歇?！盵7]1917年7月15日，為《植物學大辭典》作序，稱《本草綱目》草、谷、菜、果、木五部分類法，“不免淺陋可笑?！盵7]113-1141924年2月15為《醫(yī)藥常識》作序，提倡普及醫(yī)學常識[2]386-387。1931年2月為《醫(yī)學名詞匯編》作序，認為是書一出，“從此譯書著書，皆有正確之名詞可以稱引?！盵6]25-261931年4月15日為《中國新本草圖志》作序，評價此書“一掃舊式本草之瑕點，而顯其精粹，且使讀者對于新學說之成績，一覽了然，而得以更求進步?！盵6]38-391935年5月28日復函陸高誼，評價陸氏所著《中國藥學大辭典》，“內容甚美，尤便檢查?！盵6]5361936年10月為《五洲大藥房三十周年紀念刊》題詞，贊揚五洲大藥房“提倡國貨、挽回利權之功”[1]140。

5.借考察歐美大學教育，參觀醫(yī)學機構

民國九年（1920）年底，蔡元培被派往歐美考察西方國家的大學教育，次年1月31日，蔡元培參觀法國里昂的法醫(yī)室，“有縊死者的繩，及燒毀之尸的骨灰等等。參觀肺癆防止（按：防治）院，有專洗病人衣服之室，不取費。有全市肺癆病者之統(tǒng)計表?！盵1]327

2月7日，參觀“波來爾所組織之微生物研究所”[1]328。2月24日午后參觀國立大學醫(yī)學院與藥學院?！霸卺t(yī)學院，觀病理學陳列所；觀解剖室；觀產科練習室，以蠟制人體練習助產。在藥科，觀實驗室及植物園、暖室等；觀藥物陳列所，以藥性分類，又有以民族分類者，有一中國藥肆，曰萬和堂，形式及器物均備?！盵1]331

4月26日，“往（里昂）大學病院看割治（按：手術）兩起：一、婦人腸病，截去大腸一段。二、男子胃腸交界處閉塞，割去少許，以火力封閉之，別于胃腸他處縫合而開孔。”[1]345

二、醫(yī)學教育思想

1.醫(yī)生職業(yè)的要求與應有條件

醫(yī)生比其他職業(yè)重要?！搬t(yī)者，關于人間生死之職業(yè)也，其需專門之知識，視他職業(yè)為重?！贬t(yī)生對于病人，有保守秘密的義務。“蓋病之種類，亦或有憚知之者，醫(yī)生若無端濫語于人，既足傷病者之感情，且使后來病者，不敢以秘事相告，亦足為診治之妨礙也?！贬t(yī)生要有冒險精神?！叭鐐魅静≈?，雖在己亦有危及生命之虞，然不能避而不往，至于外科手術，尤非以沉勇果斷者行之不可也。”醫(yī)生對病人，應有“懇切”的態(tài)度?！凹夹g雖精，而不懇切，則不能有十全之功。蓋醫(yī)生不得病者之信用，則醫(yī)藥之力，已失其半，而治精神病者，尤以信用為根據(jù)也?！贬t(yī)生要指導病人飲食起居?！叭艨v其自肆，是適以減殺醫(yī)藥之力也。”醫(yī)生要有健康的身體。“遇有危急之病，祁寒盛暑，微夜侵晨，亦皆有所不避。故務強健其身體，始有以赴人之急，而無所濡滯。”[5]237—238

鑒于醫(yī)生職業(yè)的要求高，缺醫(yī)少藥現(xiàn)象很普遍，要解決這一社會問題，蔡元培認為“莫急于醫(yī)學常識普及”，普及之法“或編入學校教科，或常開講演會，或附記于報紙”“尤以編輯專書，廣為流布為扼要?！盵2]386-387

2.主張女子學醫(yī)，重視幼兒教育

蔡元培早在光緒二十六年至二十七年（1900—1901）就對各級學校課程進行研究，將課程分成“普通”“專門”“實業(yè)”三種，“普通”學又分“名”“理”“群”“道”“文”五種，醫(yī)學歸于“理”。學生所學，要據(jù)其資質與特點、家庭經濟情況，否則，不僅對學生無益，反而有害。“學者質情不同，理論實際各有所長，用違其才，不益轉損”“寒微之家迫不及待者，宜……調入實業(yè)學堂。”[8]女子“普通”學第四級要設“生理學”“醫(yī)學要略（婦科、產科、兒科）”[8]151。

蔡元培認為我國“男女之防”，男子不能了解婦女疾病，小兒之病要靠母親平時觀察，以了解病情，所以女子要知醫(yī)?！拔覈鴥韧庵罉O嚴，解剖之學不講，婦科醫(yī)學，有決非男子所能洞徹者。小兒疾病不能自言，必按之于前后聲色服食之變異，有決非倉卒診視之所能知者，故婦女不可以不知醫(yī)理?！盵8]153

蔡元培認為幼兒代表未來，幼兒教育要注重“養(yǎng)”與“教”兩方面：至于慈幼事業(yè)，自然以養(yǎng)與教為最要。養(yǎng)之為道，須依據(jù)衛(wèi)生原則，食物的種類與分量，衣服的厚薄與寬緊，運動與睡眠的調劑，都不可以溺愛之故而有所偏重，尤不可以煩忙之故而掉以輕心，對于家中之子女固然，對于育嬰堂、托兒所等等之兒童亦然。“教”則父母等教育者要“以身作則”[6]486。

蔡元培意識到幼兒教育關乎未來，幼兒教育要遵循衛(wèi)生原則。這些幼兒教育思想也被當時的公共衛(wèi)生專家所運用。幼兒教育關系到國家之強盛與民族之健全，“欲求國家之強盛，須先有健全之民族，而健全民族之培植，宜從學童入手?！盵9]幼兒是成人的基礎，是國家的未來。兒童在成長發(fā)育期中，如果不運用合于衛(wèi)生原則的方法養(yǎng)育他們，就容易夭折，即使幸免于夭亡，也易成為精神與身體怯懦愚弱之人。這樣的人不但不能服務國家與社會，國家與社會反而要為此支出救助費用?！耙粐鴩裰畯娊∨c否于其國民在兒童時代之身體狀況有極大之關系?！盵10]

3.注重公共衛(wèi)生

針對當時社會民眾“體不常浴，衣不時浣，咯痰于地，拭涕于袖，道路不加灑掃，廁所任其熏蒸，飲用之水，不加滲漉，傳染之病，不知隔離”的不良習俗，以致于“小之損一身之康強，大之釀一方之疫癘?！盵5]442蔡元培與唐紹儀、宋教仁、汪精衛(wèi)、王正廷、施肇基于1912年2月23日發(fā)表《社會改良會宣言》，該宣言重視公共衛(wèi)生：“養(yǎng)成潔清潔之習慣”，“日常行動，不得妨礙公共衛(wèi)生（如隨處吐痰、及隨意拋擲污穢等事”“提倡公墳制度”[5]140。蔡元培意識到“沐浴灑掃”等個人衛(wèi)生，“一人所能自盡”，而“公共之清潔”，則要“互約而行之”[5]442。

蔡元培認為“最為衛(wèi)生之礙者，一曰肥缸，一曰墳墓”。將糞便置于街道，“則穢濁之氣，混合于空氣中，則人受空氣之傳染，安得不多疾病?！苯鉀Q“肥缸”之法，“則組織肥料公司，除去街道上所陳列之肥缸，實為要圖?！敝劣凇皦災埂保谄降厣匣蛱镆伴g任意埋葬，“不惟侵占有用之土地，且竟害及交通與衛(wèi)生?！薄爸劣诟∝炔辉幔问w之腐朽，亦為衛(wèi)生之害，此又不可不事改良也?！盵5]480-481

4.主張科學方法研究中藥，避免國家利益外流

蔡元培在為《中國新本草圖志》作序時稱，自漢代至李時珍1500余年，對中藥研究要么“泛說寒溫虛實之性”，要么“以形似色似為言”，不能像西藥那樣“提出主要成分，而說明其特效之理由”。西醫(yī)用中藥，“以科學方法分析之者，如麻黃、當歸、防己等”，日本也采用科學方法，“致力于中藥之分析者尤眾”，呼吁“我國學者，又豈能全諉其責于他國人，而不急起直追，以求有所貢獻耶？”[6]38-39

近代以來，國外利用機器生產，產品成本低，其產品輸入國內市場，國貨與民族工業(yè)遭受打擊?！拔夜逃兄止ぎa品相競爭，我之失敗，宜也?！?936年10月，蔡元培為《五洲大藥房三十周紀念刊》題詞，主張“仿用新法，制藥制皂”“提倡國貨、挽回利權”[1]140。

1913年，蔡元培推薦余季蓀所著《戒煙必讀》一書，主張“以研究我國《本草》所載之藥品，而提出其主治之成分，制為新藥，使用驗方者不必羅列多數(shù)之主藥，以淆其功用。而習西醫(yī)者亦不必悉購藥物于海外，以貽漏巵（按：國家利益外溢的漏洞）之戚?！盵5]307希望中醫(yī)藥界“以研究戒煙藥之法，研究我國《本草》之藥品，更制為種種新藥，以治一切病。”[5]308

此外，1927年7月，蔡元培與李石曾、褚民誼、汪企張、張靜江、徐乃禮、龐京周、周君常等37人，發(fā)起創(chuàng)建莫干山肺病療養(yǎng)院，以“救濟疾病，不雜營利觀念”為宗旨[11]。

三、結語

蔡元培提出的教育行政獨立、經費獨立、以美育代宗教、大學學生當以研究學術為天職的教育思想對中國近代高等教育產生了深遠影響；蔡元培是較早提出以科學方法研究中藥、杜絕國家利益外流的學界先驅?！拔覈幤酚袝r頗為有效，但用之者只知有效，而不知其所以有效，故宜以科學方法研究之。”[12]蔡元培對中醫(yī)藥的認識與情感是復雜的，一方面認為中醫(yī)“銅人圖之粗疏而訛謬”“陰陽五行之說之戃恍（按：難以理解）”[7]64-66，但也承認祖國醫(yī)學“暗合學理者”“隨在可見”，“例如水中之微生物，昔人未之知也，而解渴必用沸水?！辈淘鄬χ嗅t(yī)藥的認知，其中不乏真知灼見，例如“集數(shù)千年經驗之成績，以供新學家之參考而研究，其有裨益于醫(yī)學前途，必非淺鮮?！盵7]64-66蔡元培一方面嘆息“吾國與歐洲同有以魔術治病之方法，歐洲人由此而發(fā)明根據(jù)科學之醫(yī)學，而我國人則尚未能脫陰陽五行之臆說的醫(yī)論?！盵6]38-39一方面“提倡國貨，挽回利權”[1]140。

1931年4月蔡元培敏銳察覺“日本舊行漢醫(yī)，近則勇采西法，故致力于中藥之分析者尤眾?！盵6]39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日本侵略軍占領東北，在“滿洲醫(yī)科大學設有中國醫(yī)學研究?？疲霭嬷袊t(yī)學書目”，“日本人對于我國醫(yī)事之調查，詳有記載，對于中國醫(yī)藥如何進行之工作，早有成見?！盵13]一些有識之士已經有所察覺，指出這些現(xiàn)象“堪足使吾人注意之問題”[13]。

采用“西法”研究中醫(yī)藥，也成為近代醫(yī)學家的共識。“中醫(yī)有數(shù)千年歷史，不能不有部分之價值，吾人應用科學方法，加以研究，合者存之，誤者去之，將新舊醫(yī)學，形成混一，創(chuàng)造我國之新醫(yī)學?！盵14]蔡元培早在“九一八”事變前，就洞察日本研究中醫(yī)藥，“我國學者，又豈能全諉其責于他國人，而不急起直追，以求有所貢獻耶？”[6]39蔡元培對中醫(yī)藥的復雜情懷與眾所周知的社會歷史背景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