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見 劉瑩
摘要:文章分析了柯勒律治《忽必烈汗》和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中的想象因素:夢和意象,認為詩人受時代影響,他們對異域的向往和自己的宗教思想是其詩歌中想象的源泉。
關鍵詞:想象;夢;異域;宗教
浪漫主義文學追求自由和個性解放,從主觀內(nèi)心世界反映客觀現(xiàn)實,常使用絢麗多彩的想象來塑造形象,抒發(fā)對理想世界的熱烈追求??吕章芍?,英國浪漫主義文學先驅(qū),他的想象理論為推動文學從亞里士多德以來的模仿說向浪漫主義表現(xiàn)說的轉(zhuǎn)變做出了重要貢獻;《忽必烈汗》殘篇是他表達想象的代表作。中國在“五四”運動之后,浪漫主義被用來標記中國古典文學及詩歌。李白的大部分詩篇都充滿瑰麗的想象。柯勒律治和李白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都運用了想象的藝術手法,使詩的內(nèi)容與形式結(jié)合成為一個有機整體。
一、想象
“詩歌由虛構(gòu)和想象的東西組成,因為它是以想象力為根據(jù)的”。柯勒律治認為想象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靈魂:“詩的天才以良知為軀體,幻想為外貌,運動為生命,想象力為靈魂”。雖然李白沒有對想象進行理論性的概括,但他將現(xiàn)實事物、神話傳說、夢中情景等都用作想象的媒介,通過這些媒介,詩人的想象任意馳騁,突破時間與空間限制,將讀者帶入了他的瑰麗世界。
二、《忽必烈汗》與《夢游天姥吟留別》兩詩中的想象
(一)由夢起,以夢終
柯勒律治在《忽必烈汗》(以下簡稱《忽》)題解中說明他是在服用鴉片后開始閱讀帕徹斯關于元大都的描寫之后做的一個離奇夢境,這個夢境被中途打斷。浪漫主義詩人認為,夢境和文學創(chuàng)作之間有著密切的關系。而《忽》作為一篇夢的斷章,引發(fā)人們對想象的探索。夢成了詩歌撲朔迷離的載體。
《夢游天姥吟留別》(以下簡稱《夢游》)一詩由??驼勫?、越人語天姥,引起詩人的求仙欲望,瞬間從現(xiàn)實飛入夢境,空間從東魯?shù)絽窃教炖选T凇霸魄嗲噘庥?,水澹澹兮生煙”之后迎來了“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仙之人兮列如麻”的仙人降臨的場面。正沉迷于仙府洞天時,“忽魂悸以魄動,恍驚起而長嗟”,突然之間從仙界跨回到現(xiàn)實。盡管經(jīng)歷了天上人間、東魯吳越的空間跳躍,詩人卻清晰交代了入夢與夢醒、現(xiàn)實與夢境的交替。
《忽》和《夢游》兩詩應和了柯勒律治夢境中的“花朵”,夢醒后正好手里也有了這朵花。夢是虛幻的,是理性無法控制的,當它成為承載想象的載體時,是對現(xiàn)實的延伸,是詩人必不可少的表達方式。想象在夢境中是沒有限制的。讀者在感到驚心動魄的同時又心曠神怡,在感受到詩人心緒的跌宕起伏的同時又獲得極致的美感享受。
(二)多意象
朱光潛在《詩論》里說,無論是作者或是讀者,在心領神會一首好詩時,都必須有一幅畫鏡或一幕戲鏡。這就是詩歌全篇構(gòu)成的整體形象畫面,它往往由不同的意象組合而成。
《忽》的開篇就為讀者展示了一系列的視覺意象:小山、河流、宮殿、塔樓,圣河喧囂流過,穿過深不可測的巖洞,奔向不見陽光的大海,帶著讀者進入到他奇幻的想象空間。
《夢游》的開篇,天姥山云霞明滅,山勢超過五岳,天臺山也為之拜倒,其雄姿令人向往。進入夢境后,湖月、綠水、海日、天雞、千巖萬轉(zhuǎn)、迷花倚石等景物變化多端。之后“霓為衣兮風為馬”“虎鼓瑟兮鸞回車”的仙人從天而降,到日月照耀的金銀臺參加盛會,一幅仙界景象展現(xiàn)眼前。詩人借由夢境,展開想象的翅膀,描繪了天雞高唱、海日升空、霓衣風馬等超現(xiàn)實的景象,各種意象的跳躍渲染出了仙界的瑰麗和美好。
在這兩首詩歌中,多種意象的描寫不僅僅是對客觀事物進行想象加工,同時也展現(xiàn)了詩人的想象力量,傳遞了詩人的主體意識和內(nèi)心訴求。
柯勒律治生活在一個動蕩不安的年代,在法國大革命之后,他對革命充滿熱情,曾經(jīng)夢想著建立一個平等民主的大同社會,但現(xiàn)實卻無法讓他實現(xiàn)這一夢想。在《忽》里,他對元上都和王宮進行了細致的描繪,表達了對一個強國的渴望。但皇宮里的奢侈的生活,而元上都有著惡魔情人,宮女侍人不能過真正幸福的生活,這些都不是他夢想中的大同社會。因此,詩歌中從東方宮殿到阿比西尼亞少女,到陽光中的宮苑和冰洞,到長發(fā)飄飄,目光閃閃的忽必烈,這些意象的轉(zhuǎn)換,暗示著詩人對未來的不確定,對東方的向往表達詩人對政治的失望和對現(xiàn)實的逃避。
《夢游》中,李白用想象構(gòu)筑了一個神奇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他經(jīng)歷了精神上的歷險與追求,讓苦悶、抑郁的心靈在這里獲得自由。在夢境高潮處,詩人陡然收筆,猛然之間跌回現(xiàn)實世界,對比出夢境的美好和現(xiàn)實的黑暗,于是詩人不得不發(fā)出“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的心聲。全詩不受形式的束縛,瑰麗奇特的想象使詩人超越了時空的局限,縱橫于天地之間。在交錯的各種意象中,詩人內(nèi)心對污濁官場的厭惡,對仙境的渴望也得以宣泄。
各種意象在詩人的夢境中交叉穿越,這些無邏輯的意象使得詩歌時空交錯,感情起伏。詩人的心靈在傳說、幻想、仙界、異界、人間等空間中自由馳騁。不同意象構(gòu)成了廣闊的空間美,詩人的痛苦在消減。
三、想象的神秘源泉
(一)對異域的向往
雷馬克指出:“異國情趣不僅意味著要發(fā)現(xiàn)獨具一格的外國文化,而且這是一種思想狀況或思想騷動,它不僅會在探索某種文化后便告終止;它還在其它近乎相同但又不同的文化中進一步尋求滿足,或者重新開始尋找一套不同的文化成分以滿足心理和生理上的流浪癖”。對現(xiàn)實的不滿激發(fā)了詩人對異國,或者理想國的追尋。詩人在異域意象中寄托著一種自我構(gòu)建的理想,通過逃避現(xiàn)實、想象異域來釋放對現(xiàn)實的不滿,達到一種超越現(xiàn)實的體驗,將詩歌中的“我”神話化,最終實現(xiàn)詩人的自我構(gòu)建。
中世紀以來,歐洲人對東方的美好想象與追逐一直不斷??吕章芍谓韬霰亓抑?,任自己的想象力自由馳騁,將東方的歷史和古羅馬、希臘的文化糅合在一起,創(chuàng)造出奇特神秘的詩歌體驗。詩人通過自己的想象力把這些散亂的意象“融合為一”,這也正是柯勒律治對想象力的重要論述。
李白詩歌中的西域意象并不是親歷,而是經(jīng)過了想象的加工。這些人物、形象、地域名稱都增加了詩歌的雄闊高遠的意境。透過這些西域意象,詩人表達出大唐時期人們對西域的認識與想象,同時在異域的鏡像中可以看到對自我的認識和理解。通過想象的過濾,西域意象讓我們感受到了當時人們對異域的好奇和探索,折射出中西方文化的處境。這些意象不僅屬于物質(zhì)世界,也屬于精神世界。
(二)宗教的影響
宗教作為一種社會意識形態(tài)影響著人們在社會中的行為和價值取向、情緒和心理狀態(tài)。
對于柯勒律治和李白來說,宗教是想象的源泉。詩人對宗教中的神話傳說典故運用已臻化境,所有這些作為原型的神話傳說存在于詩人的詩歌中為詩人表達自己而服務,并體現(xiàn)了詩人思維的活躍。
柯勒律治有著虔誠的宗教信仰。家庭氛圍使他從小就接受英國國教的熏陶,先后在基督教慈善學校和劍橋大學耶穌學院學習,他接觸到很多神學著作,加深了他的宗教信仰。在他的詩歌中充斥著各種宗教意象和他對宗教的理解,他的詩歌將神學詩化。而當時浪漫主義的出現(xiàn)正是“當時歐洲基督宗教文化社會的自然產(chǎn)物”。柯勒律治在與哲華爾的通信中記錄了自己在創(chuàng)作《忽》時洞悉神啟的感受:“我的靈魂感覺到它仿佛渴望洞見或知曉某種偉大的東西,唯一而不可分割的某物---僅以此為信念,巖石或瀑布,山脈或洞穴給予我崇高或莊嚴感!但以此為信念,一些事物模仿---無限!”《忽》詭譎的想象中蘊含著宗教情趣,閃現(xiàn)著自然美與神性美。
在李白生活的唐代,佛教、道教得到了空前的發(fā)展,求仙拜佛成為社會普遍現(xiàn)象。李白受到道家和道教的影響,從道教的大量神話中獲取力量,從道教的宗教思維模式中獲得想象空間。道教文化的重要特征是強調(diào)變化,重視自然、天性,強調(diào)個性,主張放浪形骸,追求自由與逍遙。這些被李白表現(xiàn)在詩歌里就是一種馳騁縱橫、跨越時空的奇特想象。無論表現(xiàn)主觀意識還是進行客觀描述,道家文化總是浮想聯(lián)翩、離奇古怪,充滿著奇思異想。《夢游》中的神奇又迷離的仙境正是呈現(xiàn)了道教神話中的神仙洞府。詩人想建功立業(yè)、匡濟天下,并多次表達“功成身退”的理想道路,但這一腔抱負卻無法實現(xiàn),只能將懷才不遇的憂憤隱于想象的世界,只有在想象的世界里,詩人才能自由解脫,才能揮斥那積壓于心頭的人間憤懣。
四、結(jié)論
柯勒律治和李白同是浪漫主義詩人,都有浪漫主義情懷?!逗觥泛汀秹粲巍范歼\用了神秘詭異的想象來表現(xiàn)。不一樣的詩人,共通的想象藝術,無論東方還是西方,想象都賦予了詩歌獨特的魅力。正是想象,詩歌才有了靈魂,讀者才借由詩歌感受到了詩人獨立不羈的人格精神、無與倫比的詩才和魅力,兩位詩人才借由想象展示了文學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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