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殿忱

（北華大學文學院，吉林 132013）

明代高棅廣選有唐一代之詩，編為《唐詩品匯》（省稱《品匯》）。諸體皆備，各時期重要作家及作品大致網(wǎng)羅在內(nèi)，基本反映了被近代王國維所稱“唐詩為一代文學”之全貌。其中“詩人爵里詳節(jié)”令狐楚條下云：“字殼士，五歲能文，逮冠舉進士，后為太原書記。德宗喜文，每省太原奏議能辨楚所為，由是名重。累遷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后拜山南節(jié)度使，卒。是夕有大星殞寢上，其光燭廷，坐與家人訣乃終。有《漆園》等集一百三十卷傳。”［1］34其中，表字、疏漏之籍貫、年壽、以及著述，他書均有歧說，今逐一考辨如次。

一、表字考

《姓氏考略》載：“令狐，出自姬姓，畢萬曾孫顆，以功別封令狐，子孫因以為氏（見《姓譜》）。望出太原。又，唐時狐氏有改為令狐者。”［2］10令狐楚，表字殼士之殼，音qiào。段玉裁注《說文》引王充《論衡·超奇》曰：“有根株于下，有榮葉于上；有實核于內(nèi)，有皮殼于外。文墨辭說，士之榮葉、皮殼也?！保?］178今人點校本將“殼”字作俗體（今規(guī)范漢字）“殼”。此亦合王筠《說文解字句讀》之注：“張載《七命》‘剖椰子之殼’?！队衿贰畾?，物皮空’”［4］105之義。

古人名、字連屬，如孔丘，字仲尼。取丘與尼山之合義。屈靈均名平，字原（以字行世）。取平、原合義?！俺庇腥A美之意，正可與“士之榮葉、皮殼”相和諧。

何義門點評《王荊公唐百家詩選》（以下省稱《百家》）所錄《郢城秋懷寄江州錢徽侍郎》稱：“此篇于愨士，為高格。”按：“愨”音què，是“慤”的簡化漢字，意為誠實、謹慎。音義與“殼”均不同。《荀子》所言“慤士”乃誠謹之士，與“楚”字無關聯(lián)。又《唐詩別裁集》亦誤作“字愨士?！?/p>

又，今人整理元代楊士弘編選之《唐音》，于目錄中竟隨意將令狐殼士寫成“令狐摵士。”［5］9實為初級錯誤。

二、籍貫考

《舊唐書·令狐楚傳》載：“字殼士，自言國初十八學士德棻之裔?！保?］2596復檢《令狐德芬傳》稱“宜州華原（今陜西耀縣）人。［6］2596《新唐書》云：“其先乃燉煌右姓?！保?］3982此后除《唐詩紀事》（省稱《紀事》）未言何方人士外，《唐才子傳》（省稱《才子》）、《唐音》均稱其為敦煌人，蓋取其郡望而言。所謂郡望，專指郡中顯貴之氏姓。如魏晉時代清河的張姓，太原的王姓。唐時京兆的韋姓，滎陽的鄭姓。而籍貫，則為祖先戶籍所在之鄉(xiāng)貫（今人稱為故鄉(xiāng)）。李白自稱隴西人，是向九世祖李暠的“郡望”靠近?！缎绿茣份d：“其先隋末以罪遷西域，神龍初遁還，客巴西。白生，母夢長庚星，因而命之?！保?］5762而今學界認定他的“籍貫”為四川綿陽。杜甫自稱“杜陵野老”，是向晉代征南將軍杜預的“郡望”靠攏?！杜f唐書》稱：“杜甫字子美，本襄陽人，后徙河南鞏縣?！保?］5054今學界公認他的“籍貫”為鞏縣。傅璇琮作《王昌齡事跡考略》云：“郡望與籍貫極易混同。唐人自稱，或為人作墓志碑傳，往往稱郡望，這是六朝的門第余風，沿而未革。……可見‘望’與‘貫’，宋朝人也有分不清的?！保?］108

豈只唐宋人！千年以降的今日，我們理得清籍貫是從曾祖算起還是從祖父算起嗎？所以有人建議：戶口簿上只填出生地而不填說不清、道不明的籍貫。

說回到令狐楚，為《唐故相國贈司空令狐公集》作序的劉禹錫曰：“公名楚，字殼士，敦煌人；今占數(shù)長安右部?！保?］1020就將“郡望”與“籍貫”交待清楚了。

三、年壽考

《舊唐書》明言：開成二年（837）十一月“卒于鎮(zhèn)，年七十二?！薄缎绿茣芬喾Q“卒，年七十二”。據(jù)此推算，當生于代宗永泰元年（765）。但上引劉禹錫為《令狐楚集》所作序，稱“開成”二年十一月十二日，薨于漢中官舍，享年七十?！边@樣，生年則在代宗大歷二年（767）。

考：《全唐詩·令狐楚卷》所錄第一首詩《夏至日衡陽郡齋書懷》云：“一來江城守，七見江月圓。齒發(fā)將六十，鄉(xiāng)關越三千。”［10］825此詩只能作于長慶元年（821）的夏至日。據(jù)《舊唐書·穆宗紀》載：“（元和十五年八月）己亥，宣、歙觀察使令狐楚再貶衡州刺史?！薄度莆摹肪砦逅末栞d令狐楚《衡州刺史謝上表》：“臣某言：去年九月十五日于宣州伏奉某月日敕旨貶授臣使持節(jié)衡州諸軍事，衡州刺史，散官、勛、賜如故，仍馳驛發(fā)遣者?！越裨率盏剿可嫌??！保?1］5481依卒年七十二歲上推，該年他五十七八歲，才能說“齒發(fā)將六十”。如果七十歲辭世，該年才五十五六歲，與年近六十不相符。疑劉禹錫《序》文，“七十”下脫“二”字。

四、著述考

上文引劉禹錫《序》又稱：“既免喪，嗣子左補闕绹集公之文成一百三十卷；因長子太子左喻德宏分司東都，負其笥來謁。泣曰：‘先贈司空與丈人為顯交，撤之前五日，所賦詩寄友非他人也。今手澤尚存?！灾畣柩书L號，予為之慟；收淚而視，分當編次之?！保?1］6107此即《新唐書·藝文志》集部別集類所著錄的《漆匳集》一百三十卷。上文引《品匯》誤作《漆園集》。

《新唐書·藝文志》又著錄《表奏集》十卷，自稱《白云孺子表奏集》。此即《郡齋讀書志》卷十八所載：“《令狐楚表奏十卷》右唐令狐楚字殼士撰。楚相憲宗，為文善于箋奏。自為序云：‘登科后，為桂、并四府從事，掌箋奏者十三年，始遷御史。綴其稿，得一百九十三篇?！蕴枴自迫孀印??！保?2］923

《新唐書·藝文志》集部總集類著錄：“《斷金集》一卷，李逢吉、令狐楚倡和”?！犊S讀書志》則將其列入別集類，“右唐李逢吉、令狐楚自未第至貴顯所唱和詩也。后逢吉卒，楚編次之，得六十余篇。裴夷直名曰《斷金集》，為之序?！保?2］907元人馬端臨撰《文獻通考》既將其列為別集（見卷七十）［13］1922又重出，列入總集并稱：“晁（公武）氏曰：唐令狐楚、韓琪與李逢吉，自為進士以至宦達，所與酬唱詩什，開成初，裴夷直序之?！保?3］1955按：輯三人之詩成集，自可定為總集類著述。遺憾的是兩《唐書》諸紀、傳均不見韓琪其人，貞元同科進士三十人中亦不見其名。［14］531原來，晁公武《郡齋讀書志》總集類著錄“《斷金集》一卷，右唐令狐楚輯其與李逢吉酬唱詩什?！保?2］1062其中“輯其”二字，傳抄中訛作“韓其”，又進而將“其”寫成“琪”，使之更像人名。

其實“斷金”之名，典出《易·系辭上》：“二人同心，其利斷金?！庇炚`之韓某人實為多余的“第三者”。裴夷直于開成（836～840）初所作《序》，《全唐文》未收，《全唐詩》卷五一三收錄他《題〈斷金集〉后》一詩：“一覽《斷金集》，再悲埋玉人。牙弦千古絕，珠淚萬行新。”［10］1300此為重出詩，卷三三四令狐楚名下，題作《李相薨后題〈斷金集〉》。或曰：二詩“文字全同，似是令狐楚作為確?！保?］1022實則大誤！《新唐書·敬宗紀》載“（長慶）‘四年正月，穆宗崩，癸酉，門下侍郎、平章事李逢吉攝冢宰’?！保?］227此書《李逢吉傳》亦載：令狐楚辭世之時，他正左右逢源地加官晉級。詩，只能是題命書名并為之作序的裴夷直所作。

高棅所選令狐楚十七首詩，多為樂府詩。今以之與唐、宋編撰的《元和三舍人集》（省稱《舍人》）、《樂府詩集》（省稱《樂府》）、《萬首唐人絕句》（省稱《萬首》）及清代修纂的《全唐詩》等比勘，發(fā)現(xiàn)異文不少。惜前賢、時俊對此多采取“述而不作”的簡注：某書作某某，對異文之間的是非優(yōu)劣鮮加按斷。我今不揣淺陋，謹將相關名物制度變化，歷史地理因革，文字音韻發(fā)展綜合考量，逐一給出獻可替否之結論。

五、令狐楚詩異文考辨

（一）五言絕句十一首

1.宮中樂三首

（1）月上宮花靜，煙含苑樹深。

銀臺門已閉，仙漏夜沈沈。［1］412

詩題，《舍人》《樂府》《萬首》《全唐詩》皆作《宮中樂五首》，此處分別為第四、五、一首?！稑犯妨小敖o”中《全唐詩·樂府卷》（省稱《樂府卷》）無此目，而列“雜曲歌辭”中。

“煙”，《萬首》作“煙?！保?5］111依國家1955年公布的《第一批異體字整理表》之規(guī)定：“煙”為“煙”的異體字，在當代漢語中一般情況下不再使用。下文言及異體字，不加說明者均據(jù)此表。

“苑”，《舍人》作“遠?！保?6］636與“宮花”對舉，“苑樹”大勝“遠樹”。

“沈沈”，《萬首》作“沉沉”。在古代漢語中“浮沈”之“沈”通“沉”，但作姓氏時，“沈”讀shěn?，F(xiàn)代漢語“沉沉”不再寫作“沈沈”。

（2）九重青闥，百尺碧云樓。

明月秋風夜，珠簾上玉鉤。

“青”，《舍人》《全唐詩·令狐楚卷》（省稱《令狐卷》）［10］826均作“青瑣”?！艾?、”為正異體字，今“瑣”又簡化作“瑣”。又，《樂府》《萬首》皆誤作“青鎖”，實屬“硬傷”！因“青瑣”乃刻畫在宮門上的青色圖案，后因以指代宮門，并非鎖鑰之鎖。

“秋風夜”，《舍人》等上引書俱作“秋風起”，是。因蕭瑟秋風吹起，所以宮人才拉上珠簾?！懊髟隆币阎该鳌耙埂弊至?。

“鉤”，《令狐卷》《樂府卷》［10］110均作“鉤”?！扳h、鉤”為正異體字，今“鈎”又簡化作“鉤”。

（3）楚塞金陵靖，巴山玉壘空。

萬方無一事，端拱大明宮。

“靖”，《舍人》《樂府》《樂府卷》俱作“靜”，稍欠佳。“靖”有“使之安定”之義。大唐經(jīng)“安史之亂”后，人人思“安定”心切也。

“壘”，《萬首》作“壘”?！皦?、壘”今為正異體字。

“端拱”，《紀事》作“端坐”［17］642實欠佳！“端拱”，乃形容帝王端身拱手“垂衣裳而治”的圣明。隋煬帝《冬至乾陽殿受朝》詩云“端拱朝萬國，守文繼百王?！焙笫浪翁谶€將“端拱”作為年號?！岸俗痹跄馨绱素S富的內(nèi)容？

2.從軍行二首

（1）孤心眠夜雪，滿眼是胡沙。

萬里猶防塞，三年不見家。

詩題，《舍人》作《從軍辭五首》，《令狐卷》作《從軍詞五首》，《萬首》作《從軍行五首》。此處分別為第二首、第四首。

“胡沙”上引諸書皆作“秋沙”?！扒锷场背薪印耙寡倍鴣恚钊寺?lián)想到岑參的名句：“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倍昂场睆娬{(diào)的邊地，在“萬里猶防塞”句中已有充分體現(xiàn)。明人張震注“防塞”曰：“防秋也。謂守塞上，防邊人。邊人每以秋至，故曰防秋?！保?］655

（2）胡風千里驚，漢月五更明。

縱有還家夢，猶聞出塞聲。

“出塞聲”，《樂府》作“出塞身”，［18］490大謬不然。從常識層面講“聞”到的一定是聲音，而非身形；從音韻角度著眼，“明、聲”上古韻為“陽、耕”二部合韻，而“身”在“真部”。中古韻“驚、明”為“庚韻”與“清韻”的“聲”字通押，而“身”在“真韻”。俱不相和也！

3.思君恩二首

（1）小苑鶯歌歇，長門蝶舞多。

眼看春又去，翠輦不曾過。

詩題，《舍人》作《思君恩》殼士一首。前有“廣津（王涯）一首”，后有“繪之（張仲素）一首”。而《樂府》《萬首》《紀事》均作《思君恩三首》此為第一首。

“不曾過”，《樂府》《紀事》《令狐卷》均作“不經(jīng)過”。無論實指性的嬪妃“思春”，抑或臣子們的切盼恩寵，刻薄寡恩的君王從未送來過腳步，才引來恨之更深?！霸弊旨选?/p>

（2）紫禁香如霧，青天月似霜。

云韶何處奏？只是在昭陽。

《舍人》作張仲素詩?！稑犯纷鞯诙祝度f首》為第三首?！豆沤駡D書集成·宮闈典·宮女部》亦為令狐楚所作詩。［19］435“只是”，《舍人》《樂府》均作“祇是”?！暗o、只”今為繁簡字，而“祇、衹”則為正異體字。

4.長相思

幾度春眠覺，紗牕曉望迷

朦朦殘夢里，猶自在遼西。

詩題，《樂府》《紀事》《萬首》均作《長相思二首》，此均為其二。

“幾度”，《樂府》《紀事》《樂府卷》均作“綺席”。與“紗窗”對舉，“綺席”勝“幾度”。

“牕”，《萬首》與上引三書皆作“窗”?！按啊А苯駷檎愺w字。

“朦朦”，上引四書皆作“朦朧”，是。夢境朦朧是常態(tài)。

“猶自”，《萬首》《唐音》均“獨自”，誤?！蔼q自”句是說自己好像還在遼西戍邊。在要醒未醒的殘夢里，朦朧之中這樣的感覺才真實?！蔼氉栽谶|西”的表述，過于清醒了。

5.遊春詞

閶闔春風起，蓬萊雪水消。

相將折楊柳，爭取最長條。

詩題，《樂府》作《遊春辭》三首，此為其三?！度f首》作《遊春詞三首》亦為其三?！读詈怼纷鳌洞哼[曲三首》也為其三?！坝?、遊”今為正異體字。但需注意：古今涉水之事，如游泳、上（中、下）游，則不能寫作“遊”。

“雪水”，《令狐卷》下注：“一作‘氷雪’?！薄皻辍?，今為“冰”的異體字?！跋?，《萬首》作“銷”。以常理思之，“冰雪消融”乃文從字順也。

6.遠別離二首

（1）楊柳黃金穗，梧桐碧玉枝。

春來消息斷，早晚是歸時。［1］810

“早晚”，《萬首》作“蚤晚”。［15］112“早、蚤”為古代漢語中的通假字。

“歸時”，《舍人》《萬首》《令狐卷》均作“歸期”。“時、期”一義，上古韻又均在“之部，”故兩可。舉凡兩可之字詞應依從早出之書或版本。

畏人相問著，不擬到城南。

“問著”，《舍人》《紀事》《萬首》均作“借問”。“借問”是主動的發(fā)問；句意是怕人問到，不好以實相告。所以還是“問著（著）”佳。

（二）七言絕句三首

1.少年行

家本清河住五城，須憑弓箭得功名。

等閑飛鞚秋原上，獨向寒云試射聲。［1］477

詩題，《舍人》《令狐卷》均作《年少行四首》此為其二。《紀事》《萬首》《樂府》皆作《少年行四首》，此首亦為其二。

“得功名”，《紀事》《令狐卷》注均作“覓功名”。于此語境，“覓、得”近義。慮及其年少路尚長，“覓”字稍佳。

2.坐中聞《思帝鄉(xiāng)》有感

年年不見帝鄉(xiāng)春，白日尋思夜夢頻。

上酒忽聞吹北曲，坐中惆悵更何人？

“北曲”，《萬首》《令狐卷》皆作“此曲”，是。標題即指明是于席上聽《思帝鄉(xiāng)》樂曲有感而作。明人胡震亨據(jù)此將《思帝鄉(xiāng)》列入“大小曲一百七十九曲，有年代題義可考”者之中。［20］142

3.塞不曲

邊草蕭條塞鴈飛，征人南望盡沾衣。

黃塵滿面長須戰(zhàn)，白髮生頭未得歸。［1］815

詩題，《舍人》《樂府》《紀事》《萬首》《令狐卷》皆作《塞下曲二首》。（“不”字顯系“手民之誤”?。┣揖鶠槠涠?。

“鴈”，《樂府》《萬首》均作“雁”。“雁、鴈”今為正異體字。

“盡沾衣”，《令狐卷》作“淚沾衣”，是。因為塵土亦可沾衣。點明“淚”字甚好。又，《樂府》《紀事》均作“盡霑衣”。盡管“沾、霑”今為正異體字，但“霑衣”常與眼淚相關聯(lián)，不易生歧義。

（三）五言律詩一首

秋懷寄錢侍郎

晚歲俱為郡，新秋各異鄉(xiāng)。

燕鴻一驚叫，郢樹盡青蒼。

山露侵衣潤，江風捲簟涼。

相思如漢水，日夜向潯陽。［1］587

詩題，上文已引《百家》作《郢城秋懷寄錢徽侍郎》。甚好！其中“郢城”可以與詩句中的“郢樹”呼應，又可推知此詩作于長慶元年（821）郢州刺史任上。另，錢姓侍郎指名為“徽”亦甚好?？肌缎绿茣ゅX徽傳》知其曾任禮部侍郎（正四品下階），貶江州刺史，故言向“潯陽”。唐時江南道有“江州潯陽郡”，見《新唐書·地理志五》。［7］1068

“叫”，《令狐卷》作“呌。”［10］825“叫、呌”今為正異體字。

“盡”，《百家》作“遠”，欠佳。因句意為南飛大雁一聲驚叫，喚來郢城樹林一片青蒼?！氨M”對“一”，大勝“遠”對“一”。“盡、遠”均仄聲，于格律無礙。

“涼”，上引二書皆作“涼”?！皼觥觥苯駷檎愺w字。

（四）五言排律二首

1.南宮夜直宿見李給事封題其日所下制勑知奏直在東省因以詩寄

番直同遙夜，嚴扃限幾重？

青編書白雀（其日勑鄜州奏白雀宜付史館），黃紙降蒼龍。

北極絲綸句，東垣翰墨蹤。

尚垂玄露點，猶濕紫泥封。

炫眼凝仙燭，馳心褭禁鐘。

定應形夢寐，暫似接音容。

玉樹春枝動，金樽臘釀醲。

在朝君最舊，休澣許過從。［1］682

詩題，《今狐卷》脫“日”字。又“勑”作“敕”?！半贰小睘檎愺w字。作者在尚書?。蠈m）值夜班，李給事在門下省值夜班，故有“番直（值）同遙夜，嚴扃限幾重”之嘆。

“蹤、褭”今為“蹤、裊”之異體字。

“澣”音huàn 古人稱上、中、下旬為上、中、下澣。據(jù)《唐會要》知唐代官員一旬休一日，故知“休澣”即例行休假。結末句是說：等休假日再相會。

2.省中直夜對雪寄李師素侍御

密雪紛紛降，重城杳未開。

雜花飛爛漫，連蝶舞徘徊。

灑散千株葉，銷凝九陌埃。

素華凝粉署，清氣繞霜臺。

明覺侵牕積，寒知度塞來。

謝家爭擬絮，越嶺誤驚梅。

暗魄微茫照，嚴飈次第催。

稍封黃竹亞，先集紫蘭摧。

孫室臨書幌，梁園汎酒杯。

靜懷瓊樹，醉憶玉山頹。

翠陌饑烏噪，蒼云遠鴈哀。

此時方夜直，相望意悠哉!

“粉署”，指代詩人所在之尚書省。因其壁皆用胡粉涂之，上繪古賢、列女圖，故名之。

“霜臺”，指代李侍御所任職之御史臺。因主管彈劾之職，故稱風霜之任。李商隱亦有詩云：“粉署闈全隔，霜臺路漸賒?！?/p>

“誤”，《令狐卷》作“悮”［8］825“悮wù”同“誤”，見《廣韻》。又有欺騙、疑惑之義（見《韻會》）。與出句謝安家子女詠雪以謝道蘊“未若柳絮因風起”取勝的故事對舉，越城嶺以南之人，驚疑落雪為梅花飄落的“悮驚梅”似更佳。

“飈”，上引書作“飇”。此作暴風解的biāo字，本作猋。后來寫作“左風右焱”。今規(guī)范漢字作“飆”。

“催”，《令狐卷》注：“一作‘堆’?！薄凹诧L”無法堆積也，還是“催”字更合情理。

“汎”，上引書作“泛”?！胺?、汎”今為正異體字。

“”，上引書作“倚”。“”為“倚”的敦煌俗字，見伯3906卷《碎金》［21］494。

“相望”，上引書作“想望”。正值夜班的詩人無法與友人相望，想之，念之，亦悠哉，遊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