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愷妮

(湖北理工學(xué)院 師范學(xué)院，湖北 黃石 435003)

蘇伯衡，字平仲，元末明初文章家。蘇轍九世孫。《蘇平仲集》十六卷本(《叢書集成初編》中華書局1985年版)是收錄蘇伯衡著作較為全面的集子，但仍有疏漏。據(jù)研究者統(tǒng)計(jì)：“明張鉞《漢天師世家》有蘇伯衡序一篇，王袆《王忠文公文集》有蘇伯衡作序一篇，明心泰《佛法金湯編》中有蘇伯衡《佛法金湯編敘》一篇，以及明僧無慍《山庵雜錄》中有蘇伯衡序一篇，明徐纮《明名臣琬琰錄》中有蘇伯衡《參政劉公墓碑銘》一篇。明黃虞稷《千頃堂書目》中記蘇伯衡有《序官考》一卷，今已佚?！盵1]1嘉慶十一年永思堂刻本《蕭山任氏家乘》收有蘇伯衡《元處士任子仁公墓志銘》《送任原禮東歸序》《跋王子充先生撰任氏〈蕭然山堂記〉后》及《跋劉伯溫先生手帖后》等[2]。近來又發(fā)現(xiàn)蘇伯衡佚文三篇，茲予以標(biāo)點(diǎn)、考釋，以為相關(guān)研究之參考。

一、《重修上清宮碑文》

嗣漢四十三代天師張公宇初請于今上皇帝作大上清正一萬壽宮，慶成于洪武二十六年十月。告完，公以謂首尾四載，而興起三紀(jì)之廢墜。昔者云屯霧蔽之區(qū)，今也丹臺璇室之炳煥。昔者猿吟鶴唳之境，今也金聲玉振之砰訇。豈吾之所能為哉？國家之威靈也。愿勒豐碑，紀(jì)成績，侈上賜，揚(yáng)皇休，而屬筆于伯衡。

按張氏之在龍虎山，肇自第一代天師；而創(chuàng)壇宇其間，則第四代天師。唐會昌間，初賜名真仙觀。宋大中祥符間，更真仙為上清。政和間，又更其額曰上清正一宮。慶元、嘉定間，皆賜錢貨，斥大其宮。新于元之至元乙酉，事具閻復(fù)記。大德戊申重新之，事具王構(gòu)記。越明年，毀而尋復(fù)，加名大上清正一萬壽宮?；蕬c癸丑，又新其事，具元明善記。至治壬戌，薦厄于災(zāi)，作之十有五年，重紀(jì)至元丁丑始完，虞集記之。而不戒于火，又以至正辛卯鞠于煨燼。國初歲丁未，四十二代天師以上所賜金幣作三清殿，一時(shí)草創(chuàng)勿稱，余者迄莫能興。

公嗣掌教事之八年，集眾而告之曰：“皇上受命開國，行幸金華之歲，戒事方殷，不忌玄教，輒遣使撫慰。先天師再入朝，贊美之懿，燕勞之豐，錫予之渥，前所未聞。上登大寶，洪武建元之春，先天師入賀，賜宴便殿，鑄銀印賜之，制授正一嗣教護(hù)國闡祖通誠崇道弘德大真人，賜金繒以華其歸。是后召見者四：命通誠于上帝，命即奉天殿闡事，命入內(nèi)問鬼神情狀，命從重臣祠中岳。前御文樓、后御午門之戍樓燕之，皆有金繒之賜，優(yōu)及弟子之在行者。先天師之薨，上自制文，遣省臣吊祭，立命宇初襲教位。十三年，寵以正一嗣教道合無為闡祖光范真人之號。入謝三接之勤，便蕃之錫，如先天師。召使建金箓大醮于紫金山，七晝夜竣事。賚以內(nèi)鈔，間入慶天壽圣節(jié)。至有燕，歸有賜，來往得乘驛，著令典，清問道書丹經(jīng)玉訣，奏對未嘗不稱善。至于道官，亦使論薦。上之假寵我父子若是而屬，莫不見而知之者也，而豈徒哉？蓋以祖師之所以為國薦釐、為民作福者望之耳。今也壇宇荒榛，廢礫充積其中，茍不圖興復(fù)，且將隳教基而損先烈，則何以稱塞旨意乎？”提點(diǎn)張迪喆對曰：“信矣，夫莫此之為急也。然事大而費(fèi)浩，非廣募何以為資，非稟命何可擅募？今者朝廷擁樹吾教，為計(jì)莫若請之。幸許以募，天下居富盛，誰不有以助我？助我者眾，即事蔑不遂矣?！惫詾槿?。二十三年春，入覲，且白禮部以聞上，即日許可。公還山，使掌書鄭元羲、陳宗元謀度之。分遣迪喆及郭友直、孫芳大、周彥文、倪履順、王嗣宗、何允名、孟道成等三十八人方行募之。神樂觀提點(diǎn)傅同虛、道錄司左演法曹大鏞、左至靈吳葆和，乃心祖廷，克匡贊之，諸親王皆厚施之，官僚士庶響風(fēng)而樂助者噏然。

明年春，迪喆等相繼來歸，乃具木石、丹雘、髹漆之屬，傭梓匠、鍛冶、陶繪之徒，以四月乙丑始役。董之者二十四人，曰魏汝名、官原衍、陳仕榮、李循祖等，起高道鄭賓周、副知宮事汪天泰為之領(lǐng)袖。揆日之吉，龜筮協(xié)從。公以六月入奏，上獎諭，賜寶鈔五千貫，速其成。乃以十一月戊申首建真風(fēng)殿、玄帝殿、玄壇祠，而次第從事余者，至是而畢告功成矣。

中為閣，閣之上為玉皇殿，下為經(jīng)堂，其前為真風(fēng)殿。真風(fēng)殿者，祖師祠也。祠之前有三清殿，又前為玄壇，覆以重屋。壇之前為三門，門之前為虛皇壇。壇之前為欞星門，而東西各屬以周廡，表以層樓。左樓懸大鐘，右樓懸大鼓。東為東廡，內(nèi)外方丈，上下庫司，玄壇祠、蓬海堂、宿云堂在焉。西為西廡，壽星堂、玄帝殿、齋堂、藏室、上下官廳在焉。而鐘臺又在其東，通為間若干，為楹若干。規(guī)制悉如其舊，而雄杰壯麗，視昔有加焉。

伯衡聞堯有九年之水，湯有七年之旱。禹鑄鼎象物，使民不逢不若，是知旱干水溢，雖盛世所不能無，呵禁不祥，亦保民所當(dāng)務(wù)者也，而天人感應(yīng)之機(jī)，存乎其人。漢天師繼黃老而作其術(shù)，以臻寧一之治，又能交通靈明，斡旋風(fēng)雨，驅(qū)役鬼神，掃除妖孽，使斯世斯民，得有年谷焉，得無疵癘焉，得遂生育焉。自漢以來，人主莫不有之。宮觀相望，達(dá)于海內(nèi)，有以也。夫龍虎山乃其發(fā)祥之地，而其胤胄世守之。上清正一宮，道家會歸也，神祇愿歆，宜莫此若；朝廷崇奉，亦宜莫此若矣?；噬辖ㄖ泻椭畼O，天地以之而位，萬物以之而育，初無俟乎彼之陰翊幽贊也。然猶尚其教而修其祀，公以建宮為請，亟命募眾以為之，又出內(nèi)帑以成之，遂使熾然建立至此。圣慮淵微，非疏賤所敢知。竊意亦不自神圣，欲其通誠于上，均釐于下。俾高深廣袤之壤，生成蠢動之類，舉囿清靜無為之域，并受安靖和平之福而已矣。

於戲！休哉！星冠霞衣游息于此者，闔亦思圣心圣德。天地侔大，若何以報(bào)帝力。去而健羨，甘而寂寞。一而志慮，全而清明。無感不通，無幽不格。無祥不降，無求不獲。迓景貺于方來，保丕基于永固，則庶幾無負(fù)上意，而是宮尚亦為悠久哉。伯衡既述其興造顛末，乃系之銘，俾知所自。銘曰：

于漢天師，道本老氏。行滿乘成，誕啟玄秘。握化之機(jī)，運(yùn)行天地。播其陰功，于以輔治。飛符建章，百靈受制。有患斯捍，有災(zāi)斯御。曰晹而晹，曰雨而雨。無得而名，利及生齒。翩其上升，御彼六氣。有篆有箓，傳諸玄裔。玄裔多賢，久而彌熾。自漢逮今，歲以千計(jì)。有天下者，孰不褒異。聞孫宇初，出當(dāng)圣世。褒異之隆，昔無與儷。顯號渙頒，以昭纂序。時(shí)節(jié)入覲，金衣朱履。龍顏咫尺，溫其天語。若日玄門，汝為梁柱。凡為學(xué)徒，悉統(tǒng)于汝。密裨正化，用繼汝祖。宇初再拜，言于當(dāng)寧。正一有壇，亦有祠宇。臣祖攸作，上為天子。斂福敷錫，實(shí)在于此。而厄于災(zāi)，世逾三紀(jì)。不及昌辰，有墜必舉。臣且弗克，繩祖之武。龍光赫奕，矧克有負(fù)。言達(dá)睿聰，惠然嘉許。申錫錢幣，濟(jì)濟(jì)親主，莫不有施。若公若侯，洎厥士女。薦貨輸財(cái)，川委云聚。群材足用，六工奏役。乃涓吉日，乃構(gòu)乃締。寒暑四更，功告就緒。龍虎之區(qū)，延袤千里。珍館琳宮，如櫛之比。豐棟華榱，丹楹朱戶。珷玞鉛階，雕甍繡礎(chǔ)。金輝碧鮮，翼映五緯。舊觀頃還，人天俱喜。吹以祥飚，灑以甘澍。翠華繽紛，玉戚旁午。仿佛上帝，來格來下。山英川靈，后先呵扈。羽流肅肅，珮服楚楚。于焉會朝，有萬其侶。爾考爾鐘，我伐我鼓?，槶H相宣，琴瑟摶拊。一誠對越，不貳以二。導(dǎo)迎景貺，茂集蕃祉。釐皇之余，亦民之暨?；收厦?，優(yōu)游逸豫。受天之榮，永作神主。民樂時(shí)康，蕃阜富庶。居壽之域，罔間遐邇。和同天人，此維其所。與國同休，至于終古。

洪武丙子春二月前史官眉山蘇伯衡記。

按：明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春，朱元璋“敕重建大上清宮”[3]10。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蘇伯衡應(yīng)正一天師道第四十三代天師張宇初(1359—1410年)之請，撰《重修上清宮碑文》。元元明善撰、明張國祥續(xù)撰本《續(xù)修龍虎山志》三卷(明天啟間刻本)，清婁近垣《龍虎山志》十六卷(清乾隆十九年棲碧堂刻本)均有收錄。該文即據(jù)此校錄。

該文不僅是研究龍虎山道教上清宮建置沿革的重要文獻(xiàn)，也有益于蘇伯衡的生平研究。限于材料，學(xué)界一直未能解決蘇伯衡的卒年問題①。本碑文末署“洪武丙子(1396年)春二月前史官眉山蘇伯衡記”，可推知蘇伯衡卒年不早于1396年2月。而蘇伯衡“坐表箋誤，下吏死”，朱元璋逝于洪武三十一年(1398年)六月，則蘇伯衡卒年不晚于其時(shí)。綜上，蘇伯衡卒年范圍應(yīng)在1396年2月至1398年6月。

二、《元贈中奉大夫福建道宣慰使追封渤?？す俨┕褓潯?/h2>

挺然其質(zhì)，肅爾其顏。孝友夙成于性，倜儻素著于鄉(xiāng)。族黨詟其剛直，士類仰其文章。負(fù)邁世之豪氣，惜命阻于奮揚(yáng)。眉山蘇伯衡題。

三、《明翼右元帥惠卿公贊》

蘇平仲(名伯衡)先生贊曰，犀插兩顴，漆點(diǎn)雙瞳。詩書律己，兵甲蟠胸。芳年肥遁，若南陽之臥龍；中歲輔義，猶渭水之飛熊。既受知于真主，遂致位于元戎。敵雖勁而必取，城無堅(jiān)而不攻。追信陵之雅志，絕口不言其功，慕魯連之高節(jié)，長揖不受乎封，信舒卷以其時(shí)，何進(jìn)退之從容。我觀此像，嘗想見其獎率部曲，談笑折沖，金矛曜日，玉帳生風(fēng)也。

按：此二文均載于《前吳村志》第八章(浙江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據(jù)《吳溪吳氏家乘》十七卷(民國26年重修本)錄文。

仲博公即吳聞，吳直方(1275—1356年)曾祖父、吳萊(1297—1340年)高祖父。吳聞生平不詳，曾中宋亞榜進(jìn)士，“能以頌《詩》讀《書》為務(wù)”[4]1844。元重紀(jì)至元六年(1340年)，元順帝授吳直方集賢直學(xué)士、亞中大夫。后吳直方以集賢大學(xué)士、榮祿大夫致仕。吳聞“以吳直方貴，乃有此(渤?？す?贈封”[5]142?；萸涔磪侵镜?，吳直方從孫。元末兵亂，吳志德編什伍追隨岐陽王李文忠，朱元璋授以浦江翼左元帥職。

蘇伯衡與惠卿公吳志德有直接的交往。據(jù)宋濂《存古堂銘》：“集賢公從孫惠卿有材能，慨然思繼其家聲，以‘存古’名其堂?！盵4]1045蘇伯衡作《存古堂記》：“故集賢吳公家有存古之堂。公薨后十有八年，其諸孫惠卿，請伯衡追記之?！盵6]187該文即蘇伯衡1374年應(yīng)吳志德之請所作。

綜上，《重修上清宮碑文》的發(fā)現(xiàn)對蘇伯衡的卒年研究有重要意義，而《吳溪吳氏家乘》所收兩篇像贊，對研究蘇伯衡的交游也有一定價(jià)值。

注 釋

① 事實(shí)上，對于蘇伯衡之死，學(xué)界仍有爭議。黃云眉《明史考證》中在《蘇伯衡傳》下案語:“按開國臣傳，伯衡卒于家，與此異?！?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2214頁)有學(xué)者認(rèn)為明太祖文字獄案“皆系依據(jù)弘治至萬歷間野史稗乘所傳故事，其間抵牾百出，亦有荒誕可笑，不可視為史實(shí)”(陳學(xué)霖《明太祖文字獄案考疑》載于《明史研究論叢》 (第五輯)，江蘇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第418-450頁；原載于1971年臺灣《“中央研究院”國際漢學(xué)會議論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