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見濤
內(nèi)容提要:林散之先生是蜚聲海內(nèi)外的一代書法巨匠,其書學思想也有很高的學術(shù)價值。本文對其書學思想做以下探討:一是就書法的性質(zhì)與內(nèi)涵來看林老重“意”與“象”的闡發(fā);二是其論書最重人品學養(yǎng)與書品的關(guān)系;三是在書法形式準則與書法之理方面,體現(xiàn)出其辯證觀與靈活性;四是在審美層次與準則上,重“氣”“味”與“禿”“拙”;五是在發(fā)展觀上,重視繼承,目的是為了創(chuàng)新。
關(guān)鍵詞:林散之;書學觀;辯證思維
一、關(guān)于書法的性質(zhì)與內(nèi)涵
書法的性質(zhì)和內(nèi)涵,從傳統(tǒng)品評涉及的問題來看,可以歸結(jié)為三個方面的內(nèi)容?!欠从硶ㄅc自然萬物的關(guān)系,即書法“法象”的體認;二是書法自從產(chǎn)生之日起就要遵循—定的法則,即書法要講究法度、規(guī)范;三:是書法的最終目的要體現(xiàn)人自情懷和精神品格,即書法要反映人的心聲。從這三個方面來看,書法的本質(zhì)內(nèi)涵和性質(zhì)就是對“象” “法” “意”等概念體系的確認與描繪。
歷史地看,漢魏六朝主要是對“象”“法”的關(guān)注,唐宋代之后書法表情達性的性質(zhì)被書家普遍重視。林老對書法內(nèi)涵的描述也主要是對“意”的關(guān)注。他說:
藝術(shù)家必須是同假、丑、惡作對的真人,離開真、善、美便是水月鏡花。[1]2 真是美與善的基礎(chǔ),離開了真,美和善就虛無縹緲?!百F真”是道家文藝美學觀的集中體現(xiàn)?!肚f子-漁父》:
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嬖趦?nèi)者,神動于外,是所以貴真也。[2]
從一定意義上講,中國美學就是對道家特別是莊子美學的體認。林老對于“真”的認識,與米芾的“自然天真”論、徐渭與劉熙載的“本色”論是—脈相承的。其論“真”又和善、美分不開,如“做學人還是為了做真人”[1]2, “做學人,其目的在于運用和利人”[1]2。
莊子對“真人”的認識是“善吾生”亦“善吾死”,“不就利”亦“不違害”,進而達到忘生死、善惡、分別的最高境界。林老論“真人”顯然還帶有儒家的入世思想,有其“善”的—面。
不唯如此,林老認為書法要避甜俗,就要體現(xiàn)出生氣來,如:
把氣納入紙中,生命溶入筆墨中,體現(xiàn)生命的躍動,則不會甜俗。[1]59
“氣”是古代哲學的核心范疇?!爸该髯髡邇?nèi)在的生命由外表出的經(jīng)路,是氣的作用?!盵3]故林老對書法等藝術(shù)的認識是要反映人的生命狀態(tài)和精神面貌,就不會流俗。如何體現(xiàn)生命與活力,他認為不僅要讀書而且要體悟社會自然萬象,從中獲得足夠多的具有可塑眭的感性形式,藝術(shù)作品才能獲得圓滿的觀照。林老云:
僅僅把讀書當作提高藝術(shù)水平的捷徑是不夠的。讀書為了改變自己的氣質(zhì),提高精神境界。藝術(shù)創(chuàng)作除了讀書及前人作品外,還要讀社會與大自然這兩卷活書,它的篇幅無限,每天都在延伸、拓深。[1]59
二、論學養(yǎng)人格及書品
關(guān)于書寫者的人品、學養(yǎng)等對書法品格的影響,蘇、黃等書家已經(jīng)給予較多的關(guān)注,并且此后成為文人書法品格的一個重要議題。林老論書最重人品: “學書先做人。人品即書品?!盵1]1又: “做人著重立品,無人品不可能有藝品?!盵1]2
可見, “書如其人”的觀念在中國有著深厚的文化土壤?!矫?,從其積極意義上來看,它會自發(fā)地在道德情操方面對書家起到規(guī)范與約束的作用,發(fā)揮—定的諷喻教化功能;另—方面,過分強調(diào)人品的作用,易使書法成為道德觀念的圖解物,在—定程度上縮短了藝術(shù)的生命。
論及學問、書法與讀書的關(guān)系,林老云:
學問要為現(xiàn)代服務(wù),為社會服務(wù),書法也是這樣。讀書最重要,不讀書就不懂。[1]6
書法與做學問一樣,要為社會做出貢獻,為現(xiàn)代社會服務(wù),人只有多讀書才能夠理解。此外,林老認為讀書除了使人明白事理,還與書品有很大干系。他說:
字有百病,唯俗病難醫(yī),多讀書方能醫(yī)俗。[1]56
凡病可醫(yī),唯俗病難醫(yī)。醫(yī)治有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讀書多則積學理富,氣質(zhì)換;游歷廣則眼界明,胸懷廣,俗病可除也。[1]58
書法雅與俗的問題是宋代蘇、黃等書家關(guān)注的焦點,并成了書法新的品評標準。黃庭堅把人格學養(yǎng)當作書品的核心因素,而“俗”是書法甚至立身處世之大患。他說:
學書須要胸中有道義,又廣之以圣哲之學,書乃可貴。若其靈府無程,致使筆墨不減元常、逸少,只是俗人耳。余嘗言,士大夫處世可以百為,唯不可俗,俗便不可醫(yī)也。[4]
林老對于雅與俗的認識主要得益于其師黃賓虹,源于蘇軾、黃庭堅的影響。除讀書外,眼界、胸次同樣重要,這些都是黃賓虹對他的啟示?!坝螝v”要“讀社會與大自然”這兩卷活書,此是對蘇、黃書學的發(fā)展。
三、論書法形式準則與書法之理
(一)書法的形式準則
1.筆法
筆法是書法的核心內(nèi)容,—般來說包括執(zhí)筆和運筆。唐代基本建構(gòu)起了中國書法技法理論體系的整體框架,以后不斷增飾,出現(xiàn)了一些新的內(nèi)涵。林老的技法論大體以繼承為主。
寫字,一定要研究筆法和墨法,要講究執(zhí)筆,講究指功、腕功和肘功。寫字時要做到指實掌虛,先懸腕后懸肘。[1]11
寫字需要指、腕、肘相互配合?!爸笇嵳铺摗痹谔拼髱壮蓤?zhí)筆共識。至于懸腕、懸肘,則是為了書寫方便特別是適應(yīng)大字書寫的要求。
執(zhí)筆要用力。不用力還行嗎?要虛中有力,寬處亦見力。顏魯公筆力雄厚,力透紙背,無力如何成字?王大令下筆千鈞。力要活的,不要死的;要活力,不要死力。死力不能成字。[1]30
“力”是書法品評的核心范疇,什么是筆力,怎樣寫出筆力來,—直是書家的重要議題。南朝宋虞龢《論書表》載: “羲之為會稽,子敬七八歲,學書,羲之從后掣其筆不脫,嘆日: ‘此兒書后當有大名。”[5]
虞龢的這段記載發(fā)“執(zhí)筆”議論之端緒①。今之學者多以為此段非指執(zhí)筆要愈緊愈好,而是說獻之用心專一。值得注意的是,唐代以來,執(zhí)筆成為首要問題,這段論述被不斷附益,內(nèi)涵不斷異化,訾議頗多。林老以為執(zhí)筆和運筆要用活力,什么是活力?“寫字要用勁,但不是死勁,是活的。力量要用在筆尖上?!盵1]30
所謂“活力”,就是把力量集中到筆尖上,不是執(zhí)筆越緊越能寫出力量來,那是死勁。在運筆上,林老特別強調(diào)中鋒的問題。
功夫須在用筆。畫之中間要下功夫,不看兩頭看中間。筆要能留。[1]28
運筆直來橫下,看字要著重筆畫當中,逐步養(yǎng)成中鋒習慣,終生受惠。[1]33
筆之中段問題,是清人針對宋元明等書家怯弱的弊端而提出的問題。如包世臣在《藝舟雙楫·歷下筆談》中云: “用筆之法,見于畫之兩端,而古人雄厚恣肆令人斷不可企及者,則在畫之中截?!袑嵵睿涞轮?,遂難言之?!盵6]
林老所謂“能留”就是要中鋒運筆,以寫出中實、遲澀的效果,所謂“筆要能留”就是要看“筆畫當中”②。林老身處近代書法碑帖融合的大潮流中,其書學觀自是時代使然。
另,林老還注意到用墨與中鋒的關(guān)系。他說: “會用墨就圓,筆畫很細也是圓的,是中鋒?!盵1]40“用筆方有墨。見墨方見筆。不善用筆而墨韻橫流者,古無此例?!盵1]36墨的濃淡干濕等不僅與蘸墨的多少有關(guān),還與運筆的快慢節(jié)奏有密切的關(guān)系。筆法帶動墨法,反之,墨的濃淡等也影響到運筆的節(jié)奏和筆畫的形態(tài)。故墨的圓潤流暢也是中鋒的重要體現(xiàn)。
當然,圓也不是唯一的標準,同時也要注意方的問題。書法的方圓在書法自覺伊始就被討論,它是長期以來人們觀天法地形成“天圓地方”認識的借鑒。好的書法要求盡量做到方圓完美結(jié)合。
可以內(nèi)圓外方,不方不圓,亦方亦圓;過圓也不好,柔媚無棱角。正是:筆從曲處還求直,意到圓時覺更方。此語我曾不自吝,攪翻池水便鐘王。[1]33
又: “圓而無方,必滑?!薄胺焦P方而不方,難寫?!盵1]33此外,林老還注意到用筆與氣格的問題: “古人論筆,用筆要毛,毛則氣古神清?!盵1]33
“毛”就是不浮滑,其義和“澀”相當。林老論書反對浮滑,要能留,唯有如此才能氣質(zhì)高古、精神清朗。
2.用墨
林老論書也特別重視用墨的問題。墨法與筆法對于書畫同樣重要。他說:
古人千言萬語,不外“筆墨”二字,能從筆墨上有心得,則書畫思過半矣。[1]33
寫字要有墨法,濃墨、淡墨、枯墨都要有。字“枯”不是墨濃墨少的問題。[1]38
關(guān)于“枯”與“潤”,孫過庭《書譜》云: “留不常遲,遣不恒疾;帶燥方潤,將濃遂枯。”[7]可見,“枯”不是“燥”,“潤”也不同于“濃”。現(xiàn)在人們—般認為“枯筆”是指筆畫由于墨少等情況而出現(xiàn)飛白的現(xiàn)象,這種認識與書學傳統(tǒng)大異其趣。林老進—步說:
早年聞張栗庵師說: “字之黑大方圓者為枯,而干瘦遒挺者為潤?!闭`以為是說反話,七十歲后,我才領(lǐng)悟看字著重精神,墨重筆圓而乏神氣,得不謂之枯耶?墨淡而筆干,神旺氣足,一片渾茫,能不謂之潤乎?[1]40
把墨放上去,極濃與極干的放在一起就好看,沒得墨,里面起絲絲,枯筆感到潤。墨深了,反而枯??莶皇悄珴饽1]39
“枯”是無精神、乏生氣的意思,不是墨濃淡、多少的問題。墨濃重反而顯得“枯”。何謂潤?林散之先生引用笪重光的話說:
笪重光: “磨墨欲熟,破水寫之則活?!笔?,就得磨得很濃,然后蘸水寫,就活了。光用濃墨,把筆裹住了,甩不開。
論用墨:磨墨欲濃,破水寫之則潤。[1]41
“潤”即是“活”,不但具有神氣而且在運筆上有流暢的感覺,也就是孫過庭所謂“帶燥方潤,將濃遂枯”的意思。
書法的筋、骨、肉等也一直是品評書法優(yōu)劣的重要標準。蘇軾云: “書必有神、氣、骨、肉、血,五者闕一,不為成書也?!盵8]“神”“氣”是格調(diào)問題,“骨”“肉” “血”是形質(zhì)的反映。這些擬人式的比況給理解書法帶來一定的困難,同時也體現(xiàn)出書法具有人文精神。林老說:“筆是骨,墨是肉,水是血?!盵1]41大體而言,用筆構(gòu)成了書法的整體結(jié)構(gòu)、骨架:墨是附在骨架外的肌膚,關(guān)系書法的肥瘦問題;水是書法的氣血,它的多少關(guān)系到筆墨是否潤暢,進而影響到氣韻的表達。
3.結(jié)字與章法
要在有意無意之間接得起來,字要滿,八面都滿也就是緊。[1]43
肥瘦大小配合才能有意思……字要布得緊,有奇形,收縮這一筆就是為了讓那一筆。[1]43
不能不貫氣,氣不暢,太老實。要大小、疏密結(jié)合。[1]43
“緊”就是“八面都滿”。“八面”即多面,如八面玲瓏等,不—定是實指。如何“緊”,就要使筆畫之間有避讓,又要氣勢連貫, “緊”指筆畫之間關(guān)系緊密。
林老論書也重視“松”的問題。他推崇鄧石如“知白守黑”的觀點,如:
鄧石如強調(diào)“知白守黑”。實則緊處緊,空處空,在于得勢。此理書畫通用。[1]44
大小一樣,粗細一樣,這樣不行。要讓得開,要松。[1]43
“松”不是簡單的筆畫距離大小問題,要講究筆勢的連貫, “松”不是垮。
(二)關(guān)于書法之理
書法之“理”是指對于書法的理解有一個相對合理的通則。這種思維,基于人們對《周易》《老子>等經(jīng)典辯證觀的體認,從而使得人們用逆向方式來尋求書法合“理”的一面,這在林老書學思想中尤其明顯。
1.學書次序
宜學六朝碑版,繼學二王,再進而入漢魏,其氣自古不俗。[1]6
先寫楷書,次寫行書,最后才能寫草書。[1]6
林老主張先學楷書,進而寫行書、草書,這是宋代之后學書的共識;而學楷書宜從六朝碑版開始,這是清代碑學理念的延續(xù)。林老又說:
學楷書之后,應(yīng)由楷入行,不能一步就入草書。不然,易于狂怪失理,釘斗鼠尾,諸病叢生。[1]21
先學楷書可以避免“狂怪失理”等弊端,這是可以理解的。需要注意的是,他對宋代楷書也給予正面的評價。 “向唐宋入學,一代有—代的面目。漢碑,晉人就不學了,練功夫是可以的??瑫鴮W宋人的就很好??瑫呛茈y的,學好不容易?!盵1]5宋人行書成就最高,楷書影響不大。林老以為宋代楷書有自己的面目,用來練功夫并無不妥,頗具創(chuàng)見。
寫字要從唐碑入手,推向魏漢,再從漢魏回到唐。[1]6
書法亦可以從魏晉六朝入手。先學方筆習《爨龍顏碑》,小字兼學《樂毅論》《黃庭經(jīng)》,嚴整不茍;再從唐人,寫柳公權(quán)《破邪陣》③??梢远嘧x幾家帖,有所選擇。[1]19
用功學隸書,其次學行書、唐人楷書,亦可。[1]12
由此,書法入手字體的先后并不是一成不變的,這體現(xiàn)了林老書學思想的靈活性與辯證觀。
2.精、專
關(guān)于“?!薄熬钡挠懻摚瑢O過庭曾有精賅的見解。他認為鐘、張專精—體,羲之兼善楷、草。鐘、張與王是精與博的區(qū)別,所謂“博涉多優(yōu)”,以羲之為上,是針對“四賢優(yōu)劣”這個聚訟不已的議題而發(fā)。林老大體崇尚專精,也不反對博涉,但最終要有自己的專長。他說: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樣樣都精。因此,學要專一。[1]8
多種帖多寫一些有好處,但要化為自己的體。懷素就是寫他的草書,趙孟頻是行草,蘇、米也就是那么兩種行書體,而不是正、草、隸、篆樣樣精通。[1]9
要專精,因為人的精力總是有限的,歷史上很多著名的書家最擅長且影響深遠的也就是—兩種書體。
3.功夫
在書法學習上,林老重視功夫的積累,主張“苦練”。他說: “懷素在木板上練字,把板寫穿了,可見苦練的程度,也因為這樣,干百年不倒?!薄罢鎸W問是苦練出來的,作不得假??捎玫蛩鄬憣?,手腕活?!盵1]9-10
4.生、熟
臨帖要先像后不像,先無我后有我,先熟后生,有靜有動,意在筆先,抱得緊放得開。日久天長,就能達到瓜熟蒂落、熟能生巧的境界。[1]1
林老此論受董其昌的影響。董氏論書重“生”趣,強調(diào)“妙在能合,神在能離”?!吧辈皇巧?,要建立在熟練的基礎(chǔ)之上,體現(xiàn)出書寫者的精神意趣,最后達到巧妙的境界。
四、論書法的審美層次與準則
林老論書在層次上重“氣”“味”等。他崇尚的是古氣而非俗氣;是道純之氣而非火氣;是書卷氣而非匠氣。同時他注重趣味,反對硬直死板的書法。從這些方面來看,他的審美觀念大體上還是對于古典書學的繼承。
宜學六朝碑版,繼學二王,再進而入漢魏,其氣自古不俗。[1]6
先得筆力,繼而退火氣,使氣魄遒勁而純。[1]12
字硬、直無味。[1]28
字要有大小,主要是要有氣。[1]43
寫字要有功夫,要寫字,要讀書,要有書卷氣,否則是匠氣。[1]56
滯澀不能像清道人那樣抖??芍^之俗。字宜古秀,要有剛勁才能秀。秀,恐近于滑,故宜以緩救滑。字宜剛而能柔,乃稱名手。最怕俗。[1]31
林老謂“俗”是針對李瑞清那種故意顫抖而發(fā)的議論,他推崇“古秀”,在審美準則上,重“禿”“拙”。
古人書法嫉尖,宜禿、宜拙,忌巧、忌纖。[1]33
現(xiàn)代人有四?。杭?、扁、輕、滑。[1]32
“尖”就不含蓄,所以要禿;筆畫“扁”就不圓厚; “輕”“纖”與厚相對。這些都是書法的弊端?!扒伞辈皇乔擅?,而是故意炫耀技巧; “滑”是浮滑,與“澀”相對。這些都是現(xiàn)代人的通病。
五、論繼承與創(chuàng)新
與古人比,意圖在于去同求異,得其精神,坦率地表露出精神面貌,但先要與古人合,后來才能離。[1]53
學書法必集諸家之長,俱為一體,斯為大成。不能斤斤于一家,死守一門,此為小學,不能大成,切忌![1]50
臨帖不要專求形似,要用力、用神,要大小不拘。用墨濃淡不拘,取其神趣。[1]48
林老論繼承與創(chuàng)新主張集諸家之長,不能囿于一家。繼承是手段,重要的還是得古人精神,自成一家才是目的。其“離合”觀是繼承董其昌的書學思想,前文已談,不須贅言。
蘇、黃、米、蔡都學顏,但各各不同,這就是跳出古人圈子,就是能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不是要創(chuàng)就創(chuàng)了,是要學問和功夫到了,自然就創(chuàng)新了。學問要求真學問,不要求形式,要能吸收消化。[1]48
他以宋四家為例來說明,創(chuàng)新是自然而然的,要學問和功夫達到相應(yīng)的要求,而不是刻意營求,寫出自家面目、性情以及格調(diào)并不是容易的事情,最高境界是“無法而萬法生”。
不能模仿古人形狀,學古是為了跳出古人,有自己面目,要寫出性情來。[1]46
字寫得似古人,不難;不似古人,大難。說句內(nèi)行話不難,寫出格調(diào)、個性難。[1]51
先工整光麗守法,而后破法造法。最高境地:無法而萬法生。[1]52
如何寫出自己面目,他說: “藝貴參悟!參是走進去,知其堂奧;悟是創(chuàng)造出來,有我的面目。……悟之后仍要繼續(xù)參,愈參愈悟,僡吾愈參,境界高出他人,是為妙悟?!盵1]52
“悟”本是佛教一種修行方式,蘇、黃、董等書家施之于書法創(chuàng)造,董其昌提出“妙悟”說,林老顯然深受其影響。 “我想斗膽說一句:在學術(shù)上要有點小的野心,敢與古人、外國人比一比。比如寫草書,敢同王覺斯、傅山比,這不能看作是壞事。沒有這種氣度怎么行?這樣動力大,能源足?!盵1]53創(chuàng)新是必要的,還要有志向,要敢于抗心希古,這樣更有動力與能量。
總之,林散之先生的書學思想幾乎涉及書法各個層面,可謂體大思精。此外,林老很多詩詞也體現(xiàn)出他對書法的獨特見解,有待進一步研究和揭示。
注釋
①傳衛(wèi)夫人《筆陣圖》有關(guān)于執(zhí)筆的論述,多認為是唐人的偽托。
②唐人張懷罐在《書訣》中已經(jīng)提到“萬毫齊力”的問題。包世臣等看到宋元以來書家多為《閣帖》所囿,重筆畫兩端而忽視中間的問題,所以他提出“中實”“氣滿”,在用筆上要“逆鋒”“萬毫齊力”等。
③《破邪陣》疑為唐虞世南《破邪論》。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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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稿、責編: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