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偉軍
(貴州師范大學 文學院,貴州·貴陽 550025)
“喇叭苗”以“戍兵屯田”的方式陸續(xù)進入貴州北盤江流域,現(xiàn)有總?cè)丝?0余萬。在落籍貴州幾百年的繁衍生息中,“喇叭苗”既保留了中原荊楚文化的遺風,又融合當?shù)厣贁?shù)民族的文化元素,形成自己獨特的宗族特色和民俗文化,并由此成為屯堡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袄让纭睕]有獨立的民族語言,他們的交流語言是漢語方言,我們稱“喇叭苗”漢語方言,有土話和客話之分。當?shù)厮追Q“喇叭話”。目前,屯堡文化中,語言學的研究成果相對較少,尤其是語言學跟其他學科融合的綜合性研究成果十分匱乏。分析貴州晴隆“喇叭苗”土話文白異讀的特點及形成模式,進而通過探討“喇叭苗”漢語方言的形成及其內(nèi)部分化的歷史文化背景,為文白異讀的歷史層次及形成模式尋求非語言因素的解釋。
“喇叭苗”漢語方言是貴州省境內(nèi)由屯戍產(chǎn)生的軍話方言島,同時也是少數(shù)民族在長期漢化過程中轉(zhuǎn)用漢語的結(jié)果,其內(nèi)部有一定的差異。
“喇叭苗”漢語方言沿北盤江兩岸晴隆、普安、六枝、盤州、水城五縣市分布,因分布的縣市不同呈現(xiàn)出一定的地域差異。
“喇叭苗”漢語言言分新派和老派,在音系和音值上都存在一定的差異,以晴隆長流為例,土話新老差異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幾點:第一,新派有出現(xiàn)聲母[f]的趨勢;第二,新派泥來母字有相混的趨勢;第三,[?]、[u]兩個音位在新派中合為一個音位[u];第四,咸山攝細音字與曾梗深攝文讀音在新派中有合流的趨勢。
“喇叭苗”語言社區(qū)有土話和客話之別。土話語音特點與湘語婁邵片接近,它與周邊西南官話差異很大,不能相互交流??驮?,是雜有土話成分的西南官話?!袄让纭睂ν饨涣饕话闶褂每驮?。我們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土話和客話不僅有功能上的差異,更與其地域分布有密切聯(lián)系。
文白異讀是一種與漢字字形字義密切相關(guān),跟語體風格緊密相連的系統(tǒng)性又音?!袄让纭蓖猎捨陌桩愖x十分豐富,兩個以上的文讀音或白讀音,顯示了方言形成過程中不同的歷史層次。以貴州晴隆長流鄉(xiāng)“喇叭苗”土話為例,從古今語音演變規(guī)律和今音語音結(jié)構(gòu)提出土話文白異讀的區(qū)分條件,剖析其歷史層次。
聲母的文白異讀,有單純聲母的變化,也有的則伴隨了韻母和聲調(diào)的變化。
1. 古全濁聲母
一般來說,“喇叭苗”土話古全濁聲母舒聲韻和個別入聲韻字今讀清音是文讀,今讀濁音是白讀;入聲韻今讀不送氣清音是文讀,今讀送氣清音是白讀。例字如下,文白讀用“/”隔開,前文讀,后白讀。
文白互競、混雜、沉積在一個共時的語音系統(tǒng)中,對其歷史層次的剝離和剖析有助于我們對方言早期面貌的認識??疾臁袄让纭蓖猎捨陌桩愖x的歷史層次和形成模式可幫助我們從語言學的角度認識清楚“喇叭苗”的宗族來源和內(nèi)部分化,厘清“喇叭苗”漢語方言的形成過程和內(nèi)部分化情況。
我們?nèi)婵疾臁袄让纭蓖猎捪嗤Z音地位的漢字的異讀,參照系統(tǒng)的參差來辨識其文白異讀。通過與“喇叭苗”客話、來源地方言、周邊西南官話語音的共時和歷時比較,“喇叭苗”土話文白異讀可分四個音韻層次:
ⅰ新文讀層:受西南官話影響產(chǎn)生的文讀(從明末開始一直持續(xù)至今,尤其20世紀80年代后影響越來越大)
ⅱ舊文讀層:受早期江淮、中原官話的影響產(chǎn)生的文讀(明清時期至今)
ⅲ新白讀層:源于老湘語文讀層(明清時期至今)
ⅳ舊白讀層:源于老湘語白讀層,偶見上古音殘跡(可追溯到元代以前)
從“喇叭苗”土話聲、韻、調(diào)的文白異讀及其區(qū)分條件可以看到并不是每一類文白異讀都解析得出四個層次,有的異讀體現(xiàn)其中兩個層次,有的異讀可以同時體現(xiàn)三個層次,能同時體現(xiàn)四個層次的異讀,只有個別字。例如:古全濁聲母舒聲今讀清音,這屬于新文讀層,今讀濁音,屬于舊白讀層,源于老湘語白讀。假攝三等、咸山攝三四等入聲今讀[iai]、[ai]韻是新文讀層,今讀[i]韻屬于新白讀層,源于老湘語文讀,今讀[iɑ]、[ɑ]韻屬于舊白讀層,源于老湘語白讀。
由于語音歷史層次的豐富性,具體到方言中就會體現(xiàn)為一字多音的文白異讀。舉例如下:
(1) 一個音文讀,兩個音白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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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兩個音文讀,一個音白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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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一字四音的文白異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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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一字三音的文白異讀
關(guān)于文白異讀的形成模式,學術(shù)界一般達成共識的有相互借用、權(quán)威方言影響、強勢外來語重疊覆蓋。李藍在分析北京話和貴州畢節(jié)話文白異讀特點的基礎(chǔ)上還提出了方言混合的模式:“這種文白異讀顯然和其他以某一方言的本來音系為基礎(chǔ),受外方言影響而形成的異讀不同?!盵2]文白異讀反映的語音差異實際上是方言差別,文白兩種讀音同時形成,沒有時間先后順序。
“喇叭苗”土話文白異讀的形成既有權(quán)威方言的影響,又有方言混合的模式。其中,新文讀層是權(quán)威方言的影響造成的,是最晚近的層次,有的音甚至是近10-20年才形成的。由于電視、電腦、手機的普及還有新媒體的影響,造成大量新詞新語進入“喇叭苗”的生活,詞語借貸不斷發(fā)生,新字音就會不斷產(chǎn)生。比如,“辣”原來只有一個讀音“l(fā)ei35”,后來引進經(jīng)濟作物辣木,遂產(chǎn)生新的文讀音“l(fā)ɑ13”。
“喇叭苗”土話舊文讀層跟白讀層的關(guān)系則應歸結(jié)為方言的混合。在“喇叭苗”漢語方言形成之初,語言成分也并不單純。來自不同地區(qū)(主要是湖南寶慶府,也包括安徽、江蘇、河南等地)移民匯聚在特定的居住地后,就會選擇通用語進行交流。一般來說,系統(tǒng)簡明、屬于官話系統(tǒng)的音系會取得通用方言的地位,系統(tǒng)復雜的湘贛方言會以兩種形式保存下來。其一是作為小眾方言通行于部分移民之中,其二是以特殊音值、特定詞匯、特殊句法格式殘存在通用方言之中?!袄让纭蓖猎捑褪且孕”姺窖缘男问酵ㄐ性诓糠忠泼窈笠嶂械???驮捠钱?shù)氐耐ㄓ梅窖?,一定程度上帶有湘贛語的色彩。小眾方言和通用方言之間和諧共處,長期接觸,在雙方的語言系統(tǒng)中都會留下相互影響的印記。“喇叭苗”土話的舊文讀層就是來自寶慶府的老湘語跟安徽、河南等地的官話混合的結(jié)果。從時間上說,這種混合起始于“喇叭苗”始祖的移民。土話新白讀層跟舊白讀層則是寶慶府移民帶來的,500-600年前的老湘語本身就存在著文白異讀,這就可以解釋舊白讀層留存上古音的殘跡。
方言演變的歷史及地理分布類型跟移民遷徙歷史、遷徙方式等因素密切相關(guān)?!袄让纭蓖猎捨陌桩愖x歷史層次和形成模式可以追溯到其宗族的形成及其內(nèi)部分化。
“喇叭苗”及其方言濫觴于明代衛(wèi)所屯田制度?!懊饕晕涔Χㄌ煜?,革元舊制,自軍師達于郡縣,皆立衛(wèi)所……征伐則命將充總兵官,調(diào)衛(wèi)所軍領(lǐng)之,既旋則上所配印,官軍各回衛(wèi)所”[3]。數(shù)量龐大的軍事移民由此產(chǎn)生,在移居地形成大大小小有別于當?shù)赝林牡乩砦幕瘑卧?,具有獨特民俗文化風貌。
1. “喇叭苗”始祖入黔緣起
今晴隆、普安、盤州等地處滇黔驛道,獨特的地理位置使其在明初的戰(zhàn)略位置十分重要。據(jù)《黔南識略》卷二十八《安南縣》載:“明洪武十五年置尾灑衛(wèi),尋廢。十七年,置尾灑驛。二十年,置尾灑遞運所。二十一年,置尾灑站及尾灑堡。二十三年,置安南衛(wèi)(按:在今晴隆縣),治江西坡(按:在今普安縣)。二十五年,遷治尾灑堡,屬貴州都司?!盵4]這開啟了明朝大批軍籍移民浩浩蕩蕩進駐貴州北盤江流域的歷史。從移民的時間上說,明代軍籍移民入黔并不是一蹴而就的,屯戍聚居、世代承襲的衛(wèi)所制度使其成為一個持續(xù)性的歷史過程,甚至從明初一直持續(xù)到明中葉。因此,“喇叭苗”漢語方言的形成也是持續(xù)性的過程,這造成了系統(tǒng)的差異。從移民的來源上說,明初寶慶府所轄范圍較寬,若能詳細考察“喇叭苗”先祖的籍貫將有助于我們參照來源地方言的特點闡釋文白異讀的形成及其歷史層次。
2. 史料追索和家譜、族譜參證
“喇叭苗”先祖入黔的最早記錄是《明太祖實錄》:“初,官征云南,指揮使張麟統(tǒng)寶慶土軍立柵江西坡屯守。至是,以其地炎瘴,乃徙于尾灑筑城,置衛(wèi)守之?!盵5]史書中未詳細記載落籍貴州的“寶慶土軍”的具體人數(shù)、進駐時間和籍貫。我們從《中國明朝檔案總匯》中記載的衛(wèi)所武職選簿中考察和推測“喇叭苗”入黔先祖的籍貫和進駐時間。由于明代衛(wèi)所鎮(zhèn)守屯戍是世襲制,推測基本符合事實。我們以家族為綱,每一個家族選擇一位軍官作為代表來具體統(tǒng)計。安南衛(wèi)武職選簿中收錄的武職資料一共121名,有113名注明籍貫。這些世襲軍官,來自湖南的占很大優(yōu)勢,共31 位,占可確定籍貫官員人數(shù)的比例為27.43%。其中原寶慶府轄區(qū)的人數(shù)最多,首當其沖就是武岡籍軍士,共16位,邵陽和新化,分別是6 位和4位;除了湖南,安徽籍軍士人數(shù)也非常多,共28位,占可確定籍貫的官員人數(shù)比例為24.78%,以滁州(含定遠、來遠) 人數(shù)最多,達11 人。江蘇、浙江、湖北、河南、河北等地的世襲軍官人數(shù)分別是15、7、6、5、5位。
從武職選簿的非完整性記錄中,可大致了解到武職進駐落籍的時間集中在明代初年至明中期,也就是洪武二十年(1387年)、二十二(1389年)以及弘治四年(1491年) 至十一年(1498年) 之間。同時,武職選簿一定程度顯示了明代安南衛(wèi)軍的籍貫,其記載的都是獲得一定職位的官員,大量的士兵和家屬很難考證其確切來源。據(jù)研究,安南衛(wèi)武職籍貫南直隸所占比重較大;但軍隊的主體來源是寶慶土著居民,他們是明政府在安南設(shè)衛(wèi)前后,從民間垛集為軍的[6]。
參證家譜、族譜,我們發(fā)現(xiàn)明代進駐貴州北盤江流域的軍士主要有鄧、龍、李、劉、黃、王、羅、胡、唐、陳、任等姓氏。鄧氏是本地最早的軍籍移民,在北盤江流域繁衍生息25代,有500多年歷史,入黔始祖鄧榮宗。晴隆縣長流鄉(xiāng)《鄧氏族譜》 (手抄本) 載:“吾祖湖廣籍,寶慶府武岡州,小地名牛欄山(在今湖南省邵陽市洞口縣境內(nèi)) 明朝初年,因黔南紅苗策反,洪武祖調(diào)北征南。吾祖欽奉洪武御旨,己酉年領(lǐng)兵入黔?!?。攻克后,駐兵安南營?!迸c鄧氏一起進入貴州的有羅、戴、黃等姓氏,龍、李、劉等姓氏則相對較晚。據(jù)碑刻的龍氏家譜《派衍湖廣寶慶》記載,龍氏祖籍湖南省寶慶府武岡州,最早入黔的龍姓傳到23代。不過普安、晴隆一帶的龍氏始祖入黔時間偏晚,至今約20代,入黔時間是明朝中晚期,始祖是龍筑松。據(jù)《長流李氏簡譜》記載,李氏入黔始祖李昶,光緒年間(1871-1908年) 《李氏家譜》載,李昶祖籍是湖南衡州府耒陽縣車馬村。進入長流鄉(xiāng)的始祖公是李昇,屬于抽調(diào)的兵丁。據(jù)李昇墓碑所刻碑文,其籍貫為湖廣寶慶府新化縣牛欄上洞鄉(xiāng)(今湖南省新化縣田坪鎮(zhèn))。各地“喇叭苗”李氏傳承的代數(shù)也不盡一致,最多23代,最少18代,入黔時間是明代中期以后。落籍貴州的劉氏和李氏有血脈淵源,入黔時間相仿。據(jù)手抄本《劉氏宗譜世系》記載,劉氏祖籍江西吉安,遷入湖南新化多年,征南戰(zhàn)爭爆發(fā)以后,劉氏族人屬被抽調(diào)的兵丁,落籍安南衛(wèi)。最先遷入的是劉亥,之后劉聰、劉靖與李氏始祖李昇一起進駐長流,繁衍生息,至今22代。
3. 異源合流的“喇叭苗”宗族的形成
“喇叭苗”宗族的形成是異源合流。湖南寶慶籍兵士在移民中占很大優(yōu)勢,但非寶慶籍兵士也有陸續(xù)的遷入。按明代軍事制度,兵士必須婚配,據(jù)《明會典》載:“如原籍未有妻室,聽就彼婚聚。有妻在籍者,就于結(jié)領(lǐng)內(nèi)備開妻室氏名年歲,責令原籍親屬,送去完聚,亦取回照?!盵7]“喇叭苗”“慶壇”歌調(diào):“大田栽秧窩對窩,祖公來了有祖婆,湖廣祖婆請來了,這里祖婆更歡樂?!辈糠周娛坑稍馑推迌旱劫F州,一部分軍士與當?shù)赝林褡鍕D女結(jié)合繁衍至今。這客觀上增加了移民數(shù)量,加劇了民族的融合與語言的接觸。
就占優(yōu)勢的寶慶籍土軍而言,也并不是來源純粹單一的群體。寶慶府,唐末為邵州地,南宋理宗用自己年號命名其領(lǐng)地,于寶慶元年(1225年) 升邵州為寶慶府,治所邵陽。宋元時期,寶慶府境內(nèi)為苗族、瑤族聚居地,漢族移民并不多,其主要來源是江西吉安籍。明洪武時期寶慶府轄地范圍較廣,包括今天邵陽、洞口、新化、武岡、城步、隆回、新寧等地(這些地區(qū)今方言屬老湘語)。譚其驤《湖南人由來考》:“湖南地在古為苗、蠻所聚居,本非漢家之故國。依理除苗、蠻外,自無所謂土著;凡是漢人,莫非他處徙移而來者。但徙移既久,年遠代湮,子孫或不復能憶其祖宗所自來,乃有以土著稱者焉?!盵8]
由此可見,北盤江流域的“喇叭苗”始祖有明代湖南寶慶府的世居漢民(這些漢民更早是從江西等地遷徙進湘的),也有寶慶當?shù)孛纭幫林?,同時還有安徽、湖北、江蘇、浙江、河南等地的漢族移民。移民來源地有參差,時代當然也有一定的差異,洪武十四年(1381年) 僅僅是一個遷徙的起始年代,“喇叭苗”宗族其形成的關(guān)鍵時期從明初一直持續(xù)至明中葉。
“喇叭苗”宗族語言的來源是十分駁雜的,這跟其宗族形成是異源合流密不可分。為什么“喇叭苗”始祖有相當一部分是湖南苗瑤土著,入黔后又曾與貴州仡佬族、瑤族婚配,他們的語言卻不是少數(shù)民族語呢?據(jù)曹樹基《中國移民史》:“寶慶府宋元時期的苗蠻多托為漢族,且皆已漢化?!盵9]這當然也包括其語言由少數(shù)民族語言逐漸漢語化。湖南湘西南苗瑤平話、廣西壯族、瑤族平話也均屬于少數(shù)民族漢語?!罢Z言的總體面貌已是漢語,但語言持有者不是漢族,語言的深層還保留著一些原語言的成分”[10]。
1. “喇叭苗”漢語方言的形成
“喇叭苗”漢語方言屬于屯戍產(chǎn)生的方言島,是明代軍籍移民在長期聚居的情況下形成的一種特殊的少數(shù)民族漢語。其形成的歷史文化條件可歸結(jié)為三點。
第一,特殊的軍事使命、宗族意識和文化身份強化了移民內(nèi)聚力,使軍屯文化的形態(tài)明朗化,這是方言形成的催化劑。這些明代皇朝軍隊的移民用先進的生產(chǎn)方式代替了落后的刀耕火種,在自然條件惡劣的北盤江流域栽種水稻、小麥和各種雜糧。建立了以十二生肖命名的集市,進行商品交易。在特定的地域空間和歷史文化背景下,他們既是背負軍事使命的征服者,又是荒山野嶺的開拓者,同時還是背井離鄉(xiāng)的落魄者。這鑄就了“喇叭苗”特殊的族群性格,講究倫理,崇尚禮儀、堅韌克儉。作為族群識別標志及文化身份象征的語言無疑在塑造文化個性上承擔了重要角色。
第二,沿交通干線屯戍聚居是方言形成的必要條件。明王朝實行衛(wèi)所屯田制,軍士不能擅自回原籍,在移居地廣開驛道,亦兵亦農(nóng),世代駐守?!袄让纭泵芗植嫉牡貐^(qū),就曾是由黔入滇的重要驛道。這加強了移民內(nèi)部的交流,也相對隔斷了移民與土著、移民與來源地之間的聯(lián)系。方言在相對封閉的環(huán)境中走上了與來源地方言完全不同的發(fā)展道路。
第三,家族式遷徙及傳統(tǒng)意義的婚姻是移民語言特征得以留存的重要原因。如前所述,“喇叭苗”先祖入駐貴州時,攜帶家眷。這促使移民間的交流更方便,很多來源地方言特征得以留存。同時,同姓不婚、與外族不婚的傳統(tǒng)婚姻進一步使得包括方言在內(nèi)的族群文化在相對封閉的條件下得以傳承、積淀和固化。
2. “喇叭苗”漢語方言的分化
“喇叭苗”漢語方言的分化有兩個方面,一是地域分化,北盤江流域不同聚居地的“喇叭苗”,方言存在著地域性差異。二是社會分化,即分為土話和客話。不過,由于移民來源駁雜,土話和客話之分并非單純的社會方言變體,其實更多摻雜來源地方言不同的因素。
一方面,“喇叭苗”語言社區(qū)是穩(wěn)定的雙方言區(qū),絕大多數(shù)“喇叭苗”都是雙方言者甚至第三語者?!皬恼Z言在社會生活中使用的功能出發(fā),語言也是分層級的。”[11]較權(quán)威或者音系較簡單的語言(方言,下同) 屬高層級,威望較低或音系較復雜的語言屬于低層級。在同一個語言社團內(nèi),高層級的語言用于較莊重、較正式的場合,甚至進一步發(fā)展為言語社團的通用語言。我國言語社團除高層語言和低層語言外還有頂層語言,即普通話。“喇叭苗”客話和土話就是高層語言和低層語言的區(qū)別,客話音系較簡單,由高層語言逐漸發(fā)展為通用語言,用于對外溝通及較正式的場合。土話音系復雜,主要用于家庭內(nèi)部交流,是小眾方言。
另一方面,在“喇叭苗”言語社團中,土話和客話不僅有使用功能上的差異,同時也是以人群和村寨來區(qū)分的。以晴隆縣長流鄉(xiāng)為例,在長流村通行的是客話,能講土話的人都是外村搬遷或嫁入至此的。然而楊寨村卻與此相反,除少數(shù)村民組之外,全村基本通行土話,大多數(shù)村民均能使用土話。雙龍、鳳凰等村是苗族和布依族雜居的村寨,語言生活狀況尤為復雜,很多“喇叭苗”既會講土話,也會說客話,同時還會說布依語。
“喇叭苗”漢語方言從紛繁駁雜的語源地遷徙至大山深處的北盤江流域,保留了很多源方言古老的成分,在長期的語言接觸中,又受到周邊西南官話的持續(xù)影響。同時,其內(nèi)部的土客分化既有來源地方言的差異,又形成了功能上的分化。這使得“喇叭苗”土話的文白異讀呈現(xiàn)出歷史層次駁雜、形成模式多樣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