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存
摘? ? 要:西方的荒野思想與荒野實踐之于美國當代自然文學作家既有傳承也有發(fā)展,且融入了中國文化元素。對中國當代自然文學作家而言,他們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及西方生態(tài)思潮的影響下也更具荒野意識。他們以平等的姿態(tài)與自然對話,融入自然以尋求生命的意義。比較而言,美國當代自然文學作家的荒野思想凸顯其宗教沉思與野性氣息,并對美國的環(huán)境保護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中國當代自然文學作家則更多流露出個人感懷和田園理想,其對環(huán)境保護的影響極為有限。因此,美國的荒野思想和荒野實踐可作為“他山之石”為我所用,以培育國人的生態(tài)意識,從而推動當代中國的生態(tài)保護實踐和生態(tài)文明建設(shè)。
關(guān)鍵詞:自然文學;荒野思想;荒野實踐;生態(tài)文明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文章編號:2095-7394(2020)03-0006-07
荒野思想是西方文化的重要內(nèi)容,其內(nèi)涵豐富,歷史悠久,而其重要特征則是荒野實踐。18世紀后期,歐洲人對荒野景觀表現(xiàn)出半宗教性的熱愛,這促使其回歸自然,回到荒野自然中沉思、漫游,感受自然之美并受到精神啟迪。此種荒野實踐經(jīng)由19世紀浪漫主義和超驗主義作家的倡導和踐行,構(gòu)成西方社會的重要傳統(tǒng)和深具文化意義的行為。它包含著對荒野浸入式的感受與體悟,對現(xiàn)代性、技術(shù)主義及工業(yè)化的批判與反思,以及對環(huán)境保護運動的參與。西方的荒野思想在環(huán)境保護運動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而荒野實踐則是其行動的體現(xiàn)。中國歷代文藝作品中都有對荒野自然的描寫。詩經(jīng)、楚辭和漢賦中有大量關(guān)于荒野中自然風物的描繪,魏晉時期的山水詩和畫作、唐宋時期的詩詞、五代及北宋時期的山水畫,也都充斥著大量的荒野意象,表達出古人對原生自然的敬畏和仰慕。而荒野實踐在中國文化中也存在,如自魏晉以來登山臨水成為文人士大夫之雅好。中國式的荒野實踐是中國傳統(tǒng)天人合一的自然觀在行動上的體現(xiàn)。
自然文學是一種“集個人的情感和對自然的觀察于一身的美國荒野文學”[1]143。 程虹教授指出:“自然文學滲透著強烈的‘荒野意識。在自然文學中,對荒野的看法和認識貫穿始終?!?[2]19 國外學界對美國自然文學有非常全面深入的研究。在當代中國,自然文學的創(chuàng)作和研究正在興起,程虹教授是國內(nèi)研究美國自然文學的代表人物。但目前從比較的視角對中美當代自然文學進行的研究尚屬少見。因此,本文將選取中美當代有代表性的自然文學作家進行對比分析,探討中美荒野思想和荒野實踐的表現(xiàn)、美國荒野思想和荒野實踐傳統(tǒng)對中國作家的影響及其對中國生態(tài)文學的借鑒與啟示。
一、美國當代自然文學中的荒野之聲
自然文學是“源于17世紀,奠基于19世紀,形成于當代的一種具有美國特色的文學流派”[2]3 。殖民時期為數(shù)眾多的旅行散記和自然史著作是美國自然文學的萌芽。19世紀中期,超驗主義作家愛默生(R. W. Emerson,1803—1882)和梭羅(H. D. Thoreau,1817—1862)對自然文學的形成起了重要作用。其后,在繆爾(John Muir,1838—1914)、巴勒斯(John Burroughs,1837—1921))、利奧波德(Aldo Leopold,1887—1948)等人的推動下,自然文學逐漸成為一種重要的文學流派。20世紀五六年代以來,自然文學的發(fā)展進入了新時期。西格德·F. 奧爾森(Sigurd F. Olson,1899—1982)、加里·斯奈德(Gary Snyder,1930—)和安妮·迪拉德(Annie Dillard,1945—)是美國當代自然文學的重要代表人物。
西格德·F. 奧爾森于1974年榮獲美國自然文學最高獎——約翰·巴勒斯獎(The John Burroughs Medal),其散文集《低吟的荒野》(The Singing Wilderness,1956)乃美國自然文學的經(jīng)典之作。書以春、夏、秋、冬四季為背景描述了他在奎蒂科-蘇必利爾(Quetico-Superior)荒原探索的經(jīng)歷和尋歸荒野的心路歷程?;脑兄顬閻偠囊鞒颉艾F(xiàn)在依然要背著行囊,搖著獨木舟,沿著印第安人及探險者的原始小道才能到達那里” [3]2。 春天,他到山林溪畔散步,感受春的氣息;他到奇帕瓦人禁地探險,看低垂的星斗,聽土狼的嚎叫;他“捕捉來臨之春的味道、情景和聲音”[3]21; 他劃著獨木舟到拉克魯瓦湖聽潛鳥啼叫,他還在篝火邊烤鱒魚和野營。夏天,他登高望遠,欣賞月光下野外的風景,“使自己與灑滿月光的風景和那傾瀉的堂皇月色融為一體”[3]68 ;他游遍荒原,找到了心目中“完美無缺的、充滿荒野之趣的湖泊”[3]80; 他在荒野中觀望傾聽,感受其寧靜。秋天,他到深山尋橡樹苗,帶回居所栽培;他到荒原上看雁群,聽大雁那充滿野性的嘎嘎聲;他到林中采集松結(jié)作柴火,在北極光飛舞的湖面上溜冰。冬天,他滑雪進山,在野外宿營,找尋只有印第安人才能聽見的荒野之聲;他攜子到林中釣魚,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上滑雪;他聽灰狼的叫聲,在月光下與灰狼正面遭遇。這些充滿詩情畫意、激動人心的描述反映出奧爾森對荒野的感受和感悟。在他看來,人是荒野的一部分,荒野能滋養(yǎng)人的心靈。在荒野中,他感到自己已經(jīng)融入地下的泥土、手中的石頭、黑黑的森林和舞動的極光。在荒野中,他找到了家的感覺。正如他在《為什么需要荒野》一文中寫道:“荒野之于美國人而言,是一種精神的需要,一種現(xiàn)代生活高度壓力的矯正法,一種重獲平衡和安寧的方式。” [4]61美國荒野保護協(xié)會會長喬治·馬歇爾(George Marshall)曾評曰:“他讓荒野和生活吟唱?!盵2]譯序1
奧爾森童年在美國威斯康星州北部鄉(xiāng)村度過,故終身迷戀自然。他定居小鎮(zhèn),親近自然和荒野。1947年,他辭去教職而專事寫作并積極參與當?shù)丶叭珖幕囊氨Wo運動。他致力于明尼蘇達邊界水域的保護工作,以至于卡特總統(tǒng)最終簽署法律,賦予邊界水域泛舟區(qū)完全的荒野地位。他曾先后擔任美國國家公園協(xié)會及荒野協(xié)會副主席、主席,也曾參與美國《荒野法》(The Wilderness Act,1964)的起草工作。他促成建立了明尼蘇達州北部的樵夫國家公園、阿拉斯加的北極國家野生動物保護區(qū)以及加利福利亞的雷伊斯角國家海濱保護區(qū)。奧爾森還曾擔任美國內(nèi)政部顧問,就荒野及國家公園等問題為政府提供決策建議。
加里·斯奈德被譽為當代美國的“深層生態(tài)桂冠詩人”和“山嶺圣人”,一生與荒野有著不解之緣。其散文集《荒野的實踐》(The Practice of the Wild,1990)集中闡述了其荒野觀。斯奈德認為:“荒野就是萬物一體。人類原本來自于這個整體,故而考慮重新回歸其中成為一員絕不是一種退化現(xiàn)象?!盵5]11 可見,其荒野觀與梭羅以來的前輩是一致的,但他更強調(diào)野性,他認為野性是荒野的內(nèi)在價值?!盎囊翱赡軙簳r縮小,但野性絕不會消失無蹤。” [5]204 野性是人類與非人類共享的一種特性,代表生命力和自由。他要從荒野中汲取“野性滋補品”,以抗爭“過度的文明”[2]295 。中國山水詩促使斯奈德形成了中國化的荒野觀——“荒野是地方”。他認為“大自然不是旅行之地,而是‘人類之家” [5]5。就實踐層面而言,斯奈德身體力行其荒野思想,對美國的環(huán)境保護運動的影響極大。斯奈德從小便深入自然,攀登雪山。17歲時,他加入了荒野協(xié)會,并寫信給美國國會呼吁拯救森林。他穿梭于太平洋西北部的城市和鄉(xiāng)村之間、低地與高原之間,感受和領(lǐng)悟荒野和大自然的神奇與美麗。他還曾擔任山林防火員,在約塞米蒂國家公園當修路工。多年來,他一直居住在美國西部的內(nèi)華達山區(qū),在山中打坐參禪,寫詩勞作。偶爾外出,他也多是到人跡罕至的西藏雪山、寒冷荒漠的阿拉斯加或廣闊無邊的澳洲沙漠去考察游歷。1972年,他參加了在斯德哥爾摩舉行的聯(lián)合國人類環(huán)境會議,其報告《地球母親》(Mother Earth)廣受贊譽。近年來,他與世界各地的詩人多次舉辦以環(huán)保和大自然為主題的詩歌朗誦會,繼續(xù)為環(huán)境保護運動貢獻力量。
在當代美國自然文學領(lǐng)域,女性作家獨樹一幟,安妮·迪拉德便是其中重要一員,其散文集《汀克溪朝圣》(Pilgrim at Tinker Creek,1974)被譽為“最有影響力的當代自然文學的范本”,“代表了最優(yōu)良的寫作”的自然文學經(jīng)典,評論界認為它“比《瓦爾登湖》更具膽魄”[2]226。 該書緣自她在荒野自然中的生活經(jīng)歷。1971年,身患肺炎的迪拉德決定深入自然、體驗生活。她選擇了弗吉尼亞州藍山的汀克溪畔,在此度過了一年四季。《汀克溪朝圣》乃其一年觀察與思考的結(jié)果。與奧爾森《低吟的荒野》類似,該書也沿襲了梭羅、繆爾及利奧波德等自然文學作家以自然季節(jié)為索引的寫法,從1月寫至12月,描述了她在汀克溪畔所見所思,記述了她在神秘大自然中的朝圣之旅。程虹教授指出:“迪拉德的《汀克溪朝圣》是繼繆爾、奧斯汀、利奧波德及艾比之后,對愛默生和梭羅等人的傳統(tǒng)的回歸??伤植皇且环N單純的走向傳統(tǒng),它是對傳統(tǒng)的改良,是一種現(xiàn)代的回歸。她對傳統(tǒng)采取的是一種繼承與反叛的雙重態(tài)度。她筆下的自然有著雙重性。”[2]233 迪拉德熱愛汀克溪畔的林地及附近的山谷、草原,她“對這個地方有股依戀”[6]18。她在春天到山谷中看鳥,到附近的州立公園露宿,到林里看池塘里的生物。她在夏天目睹汀克溪洪水泛濫并與鄰居一起守護溪上小橋,學會在溪邊潛行以觀察麝香鼠,到附近盧卡斯草原遠足并在戶外露宿。她在秋天觀看遷徙的鳥兒和空中片片落葉,到卡汶灣遠游。她在冬天觀看溪上的水鳥和冰下的游魚,在溪邊的林子野餐,采集螳螂的卵鞘并帶回家。她在溪畔體驗生命,抒發(fā)天問,繼而博覽群書以求解惑;她沉浸于大自然的樂趣之中,感受荒野對其心靈的撫慰;她看見大自然神奇的美麗與繁茂,也目睹大自然中的恐怖和死亡。
二、中國當代自然文學中的荒野回響
20世紀80年代以來,由于生態(tài)危機的加劇和西方生態(tài)思潮的傳播,中國的生態(tài)文學創(chuàng)作開始出現(xiàn),而自然文學則以其自身的文體優(yōu)勢走在生態(tài)文學的前列。在中國當代自然文學作家中,葦岸(1960—1999)、張煒(1956—)和韓少功(1953—)等具有鮮明的自然寫作氣質(zhì)。[7]76 他們都受到以梭羅為代表的西方生態(tài)思潮的深刻影響,也喜歡流連于自然山水和原野大地,在自然中思索生命的意義和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
葦岸就是中國當代自然文學的代表作家之一。他被稱為“大地上的圣徒”和大地的代言人。葦岸深受西方生態(tài)哲學的影響,他尤愛梭羅,言必稱之;他了解利奧波德和斯奈德,還有《土地道德》專文闡述他對利奧波德大地倫理的理解。其一生都生活在“天明地靜”、淳樸平和的都市邊緣,始終關(guān)注“大地上的事情”[8]126 。他漫步田野,觀察樹上的鳥兒和地里的莊稼。他也外出旅行,其旅行旨在回歸自然,深入自然腹地,用心捕捉自然生命的崇高與大美。[9]105 葦岸一生留下的作品雖不足20萬字,卻記錄了他在大地上的人生旅程。林治賢曾如此評曰:“葦岸的全部作品所奔赴的關(guān)于‘大地道德的主題,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中,具有開創(chuàng)的意義。” [10]158 葦岸熱愛大地,大地上的一切讓他欣喜若狂,“麥子是土地上最優(yōu)美、最典雅、最令人動情的莊稼” [11]8。 秋陽普照原野,大地明亮,掛滿果實的植物垂頭向大地表示感激。人與地球的關(guān)系,極像人與其生命的關(guān)系。大地是一個生命體,給人以希望,“它叫任何勞動都不落空” [11]27。 他喜歡到白樺林散步,白樺與他似有“某種先天的親緣關(guān)系”[11]128。他喜歡田間勞動,腳踩泥土時,他覺得“已與大地融為一體”[11]207。他觀察和親近大地上的各種生物:螞蟻、麻雀、喜鵲、鷂子和驢子。夏天胡蜂與他為鄰,秋天胡蜂離去后,他將蜂巢視為家徽和神的獎勵。[11]154 他還到更遠的大地上游歷觀察,“切實獲得一種家園感,更深入地領(lǐng)悟如利奧波德所稱的‘大地道德” [10]155。 其作品透露出一個大地赤子對自然、生命和人類本身充滿愛與尊重的表白。
與葦岸不同的是,有“大地守夜人”之稱的張煒過的是一種“融入野地”的生活。其童年是在膠東半島北部永汶河(其作品稱之為蘆青河)入??诎哆叺囊粋€果園里度過,他時常奔跑于荒野林地。那里曾是一個“出奇的美麗,也出奇的富庶”[12]8的地方。他中學畢業(yè)后到南部山區(qū),獨自往返于荒山野嶺之間。他也深受梭羅的影響,對《瓦爾登湖》的思想內(nèi)核有著敏銳的把握。[13]78 梭羅在瓦爾登湖的小木屋“隱居”兩年有余而創(chuàng)作《瓦爾登湖》,而張煒曾在登州海角一個待遷的小房子里住了5年,方有小說《九月寓言》之面世。他也曾在山中小屋生活兩年有余,其散文《山屋》載曰:“我在山屋中愉快而真實地生活,高效率地勞動,日常生活用品卻消耗甚少。我這會兒真的感受到了美國梭羅的自得,也真的認為一個人并不需要那么多?!盵14]112
“融入野地”也是張煒作品中最為重要的主題。“張煒長期生活在他所向往的‘野地,沉在‘野地,思在‘野地,寫在‘野地。其散文創(chuàng)作視‘野地為萬物的源泉,視綠色精神是恒久的主題。”[15]114 其《融入野地》充分表達了其思想,“當我還一時無法表述‘野地這個概念時,我就想到了融入。因為我單憑直覺就知道,只有在真正的野地里,人可以漠視平凡,發(fā)現(xiàn)舞蹈的仙鶴,泥土滋生一切。在那兒,人將得到所需的全部,特別是百求不得的那個安慰。野地是萬物的生母,她子孫滿堂卻不會衰老” [16]6。只有在野地里,人們才能找到需要的安慰、智慧和靈感,才能體驗到與自然融為一體的感覺。野地指土地、石磨、地瓜、蘆青河、葡萄園及刺猬等自然界萬物,也指一種人們向往和追求的精神的安慰和心靈的歸宿??梢?,張煒的野地與西方作家的荒野概念有諸多共通之處。
韓少功則繼承了我國的“耕讀文化”傳統(tǒng),并身體力行地耕讀于“山南水北”。他曾遷居湖南汨羅市八景鄉(xiāng)(其書稱之為八溪峒),過著晴耕雨讀、養(yǎng)雞種菜的生活。那里四面環(huán)山,僻靜幽遠,自然環(huán)境優(yōu)美?!渡侥纤薄罚?006)乃其鄉(xiāng)居六年的生活隨筆,記錄了他“對鄉(xiāng)村新生活的觀察、傾聽、感受、思考以及玄想幻覺” [17]2, 展現(xiàn)了一個萬物有靈、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鄉(xiāng)土世界。楚文化強調(diào)生命的主體性、萬物的神圣性與神秘性,故八溪峒是一個充滿魅惑色彩之地。這里有諸多講究與禁忌,如村口瘋樹不能砍,否則便會召災(zāi);不可隨便指點瓜果的花蕾,否則它們便會爛心;進山打獵前要“和山”和“藏身”[17]97 ,以求山神的寬恕和庇佑。這里也有許多奇人異事,如會裝衛(wèi)星天線的殺豬佬、瘋癲卻能感知天氣變化的笑大爺、自己漂走尋找主人的船、敢開一個輪子的推土機從懸崖峭壁上的羊腸小道通過的挖土機師傅老應(yīng)。這里還有眾多動人故事,如村里人寬容地對待住在山頂?shù)乃奖寄信皫д煞虺黾薜耐獾貗D人、悉心照料戰(zhàn)爭年代留下的“逃兵”老逃同志。這些描述都生動展現(xiàn)了八溪峒人對自然的敬畏、謙卑之心和對萬物的尊重、關(guān)愛之情,也體現(xiàn)出韓少功天人合一、敬畏生命的自然觀。
《山南水北》被稱為中國版的《瓦爾登湖》,可見“一部世界經(jīng)典著作的長久影響力和它在中國激起的‘遙遠的絕響” [18]124。與梭羅一樣,韓少功雖住在鄉(xiāng)下,但并非想做超然于塵世的隱者。其鄉(xiāng)下生活是開放的,村民經(jīng)常來串門聊天,而他也時常走出家門,了解當?shù)孛耧L民俗。他宣傳禁賭,進行扶貧救濟,參與路橋修建,協(xié)助地方發(fā)展旅游業(yè),建立綠色瓜菜基地和竹業(yè)加工廠。韓少功尤重環(huán)保,他率先對家中垃圾進行分類處理,還主動宣講環(huán)保,呼吁保護環(huán)境。在他的帶動下,村民也大受影響,環(huán)保觀念也漸入人心。
三、中美荒野思想的交匯與融合
荒野思想在中美當代自然文學中呈現(xiàn)出一種交匯與融合的狀態(tài)。美國當代自然文學作家傳承和發(fā)展了西方的荒野思想與荒野實踐,而在其發(fā)展過程中,可發(fā)現(xiàn)中國文化元素的影響。根據(jù)巴克斯(David Backes)的《西格德·奧爾森的一生》(A Wilderness Within: The Life of Sigurd F. Olson,1997),奧爾森的荒野觀既受愛默生、梭羅、巴勒斯等影響,也從東方儒家及道家學說中受到啟發(fā)。他曾讀林語堂譯的《論語》,并從赫胥黎的著述中接觸到中國道教創(chuàng)始人老子的思想。[2]3 對斯奈德而言,從幼年開始,他就被中國山水詩和山水畫中的地方意識所吸引,以至于形成其對中國“地方意識”整體性、交融性的認識,即一種能量循環(huán)、生命交融的過程。[19]153 其詩歌將這種“詩意棲居”的“地方意識”升華到展現(xiàn)人與地方萬物生存的家園意識。他還受儒家“修齊治平”思想的影響。他積極入世,呼吁環(huán)保。[19]297 同樣,迪拉德融入自然與感悟自然之觀點也可看出中國文化的影響力。中國當代自然文學作家浸淫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其作品展現(xiàn)出與美國作家不同的特點。但隨著西方生態(tài)思潮在中國的傳播和影響,他們開始具備西方的荒野意識,他們以平等姿態(tài)與自然對話,融入自然以尋求生命的意義。
中美荒野思想在交匯與融合中也表現(xiàn)出明顯的差異。美國自然文學作家面對荒野時,顯示出更多的哲學和宗教沉思,發(fā)出深沉的荒野之聲;而中國自然文學作家面對荒野時,則流露出一種個人感懷和田園理想。在荒野思想方面,奧爾森、斯奈德和迪拉德等承襲了自梭羅以來的荒野思想,并在此基礎(chǔ)上有所發(fā)展。奧爾森強調(diào)荒野之美及對人們精神需要的滿足;斯奈德凸出荒野的野性,并提出了“荒野是地方”的中國化的荒野觀;而迪拉德則展示了一種后現(xiàn)代的荒野觀:自然既美麗又恐怖、既有秩又混亂、既令人迷戀又讓人迷茫,這是一種更為復(fù)雜而客觀的荒野觀。葦岸、張煒和韓少功等則受梭羅等西方自然文學作家的影響,也展現(xiàn)出一定的荒野思想。不過,他們的荒野思想尚未成熟和系統(tǒng)化,其中有西方荒野思想的影響,也有中國傳統(tǒng)自然觀的成分。他們在作品中很少直接使用“荒野”一詞。葦岸多用“田野”“原野”等詞,張煒多用“野地”一詞,而韓少功則融其荒野思想于山南水北的生活之中,更是絕少用類似詞匯。在荒野實踐方面,奧爾森、斯奈德和迪拉德等承襲西方的荒野實踐傳統(tǒng),他們的作品往往直接描寫荒野,同時,他們的生活經(jīng)歷也與荒野密切相關(guān)。他們大多具備熟練的野外生存技能,都有過風餐露宿的野外生活經(jīng)歷。此外,他們大都關(guān)注與參與環(huán)保事業(yè),注重喚起人們的環(huán)保意識并影響政府的決策,在環(huán)境保護中往往具有極為重要的作用。而由于缺乏歐美的荒野實踐傳統(tǒng)等原因,中國自然文學作家對荒野“浸入式”式的體驗卻是很少的。葦岸的荒野實踐體現(xiàn)在他在昌平郊區(qū)田野中的散步與觀察,以及在華北平原的漫游與探訪,張煒的荒野實踐則體現(xiàn)在他對膠東半島農(nóng)村生活的眷戀及其在海邊小鎮(zhèn)和山中小屋隱居的經(jīng)歷,而韓少功的荒野實踐體現(xiàn)于他在山清水秀的八溪峒晴耕雨讀、種菜養(yǎng)雞及偶爾到深山中的調(diào)研。他們對環(huán)境保護的參與更多地表現(xiàn)于孤獨的吶喊和個人行動,其對環(huán)境保護的影響極其有限。
中美荒野思想和荒野實踐在內(nèi)涵及表現(xiàn)形式等方面存在諸多差異,這緣于兩國迥異的歷史、文化及現(xiàn)實等多方面的原因。但兩者在精神實質(zhì)上卻是一致的,在追求親近自然、回歸自然的理想,以及對現(xiàn)代工業(yè)文明破壞自然的批判等方面又是相似的,而且兩者在發(fā)展過程中還相互作用和相互影響。當代西方的荒野思想吸納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因素,而在西方生態(tài)思潮的影響下,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蘊含著的生態(tài)思想也在不斷吸收西方荒野思想的內(nèi)容,逐步形成中國化的荒野思想。正是在這種傳唱與回響、激蕩與交匯中,中國的荒野之聲漸漸響起,中國的荒野思想正在初步形成。它根植于中國傳統(tǒng)文化,催生于西方荒野思想,表現(xiàn)于當代中國自然文學之中。
四、結(jié)語
荒野思想是當代生態(tài)思潮的重要內(nèi)容,在美國的環(huán)境保護運動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它是環(huán)境保護實踐的理論基礎(chǔ)和培育公眾生態(tài)意識的思想來源,美國的自然文學在此過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在當代中國,生態(tài)文明建設(shè)是國家建設(shè)總體布局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目前正在進行國家公園的試點建設(shè),而建設(shè)國家公園的根本目的就是保護荒野。據(jù)調(diào)查,中國境內(nèi)尚存大量荒野地,各等級荒野地約占國土面積的47%。[20]30 從美國荒野保護及國家公園建設(shè)的經(jīng)驗來看,要有效實現(xiàn)荒野保護,必然需要廣泛的民意基礎(chǔ),即要培育公眾自覺的荒野思想和荒野保護意識??梢姡囊八枷雽Ξ敶袊纳鷳B(tài)文明建設(shè)和環(huán)境保護實踐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叭绻袊軐W無法走入荒野,那么中國國家公園體制的建立就會因缺乏民眾的廣泛參與而無法真正起到保護目標。因此,建立中國的荒野哲學是時代發(fā)展的迫切需求?!盵21]16 通過研究發(fā)現(xiàn),受西方生態(tài)思潮的影響,中國的荒野思想正在初步形成。但從中國當代自然文學來看,中國作家所表達的荒野思想尚不成熟。而且由于歷史和文化等原因,中國作家的荒野實踐表現(xiàn)較弱,對環(huán)境保護的現(xiàn)實干預(yù)能力和影響力都十分有限。中國生態(tài)文學應(yīng)以美國生態(tài)文學為鑒,力爭在培育人們的生態(tài)意識與荒野意識、推進當代中國的生態(tài)保護實踐和生態(tài)文明建設(shè)中發(fā)揮更大的作用。中國學界應(yīng)立足中國傳統(tǒng)文化,吸收西方荒野思想,在當代世界性的生態(tài)文化構(gòu)建中唱響中國之聲,構(gòu)建荒野思想的中國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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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 徐? ? 晶
Wilderness Ideas and Wilderness Practice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and American Nature Writing
LI Shicu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Jiangsu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Changzhou 213001,China)
Abstract: Writers of American nature writing have both inherited and developed the tradition of the western wilderness ideas and wilderness practice, and also absorbed a good deal of Chinese cultural elements. Rooted in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and influenced by western ecological thoughts, writers of Chinese nature writing have acquired much wilderness awareness; they communicate with nature on equal footing and throw themselves into nature to seek the meaning of life. By comparison, writers of American nature writing distinguish themselves by their religious contemplation and wildness in their works, and have exerted great influences on the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movement in America; whereas writers of Chinese nature writing tend more to express personal sentiments and pastoral ideals, the influence they exert on the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movement in China being very limited. Therefore, American wilderness ideas and wilderness practice can be used as an inspiration and good example for us to cultivate peoples ecological awareness, so as to facilitate Chinas environmental protection and construction of ecological civilization.
Key words: nature writing; wilderness ideas; wilderness practice; ecological civiliz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