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珍玉 張欽欽 王良成
[關鍵詞]光桿名詞;數(shù)量賓語;自由與黏著;對外漢語教學
[摘要]本文首先總結了以往研究中“V+了+N”的去黏著性手段,并嘗試從句法-語義-語用互動的角度解釋數(shù)量賓語在黏著述賓結構自由化中的優(yōu)越性,提出有些句式必須通過添加“數(shù)量成分”方式來達到去黏著性的目的,這是因為數(shù)量賓語同時滿足句法、語義、語用等多方面的要求。因此,使“N”有界化的手段很多,但是添加數(shù)量成分具有受限最小的優(yōu)越性。我們發(fā)現(xiàn),以往的研究無論是對母語者的語法教學,還是對外漢語教學,都低估或者忽視了數(shù)量范疇的句法制約性,對有些述賓結構為什么會形成光桿名詞和數(shù)量名形式的對立缺乏必要的介紹。希望本文的研究對漢語本體教學及對外漢語教學都有一定的借鑒作用。
[中圖分類號]H146;H19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4-8174(2021)04-0001-08
典型述賓結構的語義關系為支配關系,一般由及物動詞加受事賓語構成,典型的受事往往是“數(shù)+量+名”形式。一般非典型述賓結構的賓語不受動詞支配,比如“哭周瑜”“飛武漢”等,因此不能或無需添加數(shù)量成分,那為什么有的述賓結構必須是數(shù)量式賓語,有的述賓結構不能加數(shù)量詞呢?例如:
(1)* a.小李吃了飯。
b.小李吃了三碗飯。
(2)* a.小王唱了歌。
b.小王唱了三首歌。
如果“N”為普通光桿名詞,該結構往往是黏著的不能單說的。如例(1)(2)“吃了飯”“唱了歌”都不成立,但在名詞前加數(shù)量成分,句子就成立了。賀陽(1994)從完句條件的角度提出,只有數(shù)量范疇和時體范疇同時使用才能使“名+二價動詞+名賓”成立。由于非母語學習者沒有完句條件的語感,因此典型述賓結構的賓語需要采用“數(shù)+量+名”形式對非母語學習者來說,有一定的習得困難。
本文主要探討為什么有些述賓結構的賓語需要添加數(shù)量成分,有些不需要添加數(shù)量成分,以及在什么情況下,黏著的述賓結構只能通過添加數(shù)量成分才能自由使用,并由此提出與之相關的本體及對外漢語語法教學建議。下面我們從“V+了+N”構成成分的互動關系和數(shù)量賓語的去黏著性作用等方面進行論證。
1.黏著結構的自由化
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漢語學界對黏著的述賓結構“V+了+N”(如“吃了飯”“喝了酒”等)的成句條件進行了廣泛而深入的討論,參見陸儉明(1988)、賀陽(1994)、孔令達(1994)、金廷恩(1999)、沈家煊(1995)、李泉(2006)等。陸儉明(1988)首次從數(shù)量短語對句法結構制約作用的角度,把“數(shù)量”作為解決黏著結構自由化問題的突破口。
1.1結構式的“自由”和“黏著”
自由(free)和黏著(bound)是朱德熙(1982)提到的一對語素區(qū)分的概念。簡單來說,能單獨成句的謂之“自由”,不能單獨成句的謂之“黏著”。例如:
(3)*他買了票/喝了酒/吃了蘋果
(4)他買票了/喝酒了/吃蘋果了
例(3)都是黏著的,例(4)都是自由的,加上一個語調就可以從詞組變成一個合法的句子。那么一個結構式如何才能從黏著變?yōu)樽杂赡??陸儉明(1988)提出,所謂黏著不是不能成立,而是只能包含在更大的句法環(huán)境中,或者添加其他成分才能獨立使用。例如:
(5)*a.打破玻璃
b.[打破玻璃]的人找到了嗎?
c.打破兩塊玻璃
(6)*a.飛進來蒼蠅
b.[飛進來蒼蠅]就打
c.飛進來一只蒼蠅
例(5)a(6)a“打破玻璃”“飛進來蒼蠅”是黏著的,但是加上后續(xù)句或數(shù)量詞就變成“自由”的結構式了??梢?,“自由”和“黏著”可以相互轉化。也有學者從認知角度,謂詞時間參照角度進行分析。
1.2有界—無界互動
沈家沈(2004)提出,結構式“自由”和“黏著”的對立其實也是“有界”和“無界”的對立。在常規(guī)述賓句中,賓語的語義角色是受事,“喝了水”“唱了歌”滿足語義要求,這類句子的不自足不是由語義造成的。名詞必須加數(shù)量成分,變成“喝了兩杯水”“唱了兩首歌”句子才能成立,這是賓語名詞有界化的手段。以“喝水”為例:
(7)喝無界水無界——喝無界兩杯水有界——喝了有界兩杯水有界
抽象短語——具象短語——有界短語
無終止點——有自然終止點——有實際終止點
例(7)“喝”和“水”都是無界的,“喝水”是個自由短語,但是如果加上體標記“了”變成“喝了水”就是黏著短語了,需要其他成分才能構成合格的句子,“水”需加數(shù)量成分轉化成有界事物才能和“喝了”搭配,整個結構的性質也由一個抽象短語先轉化成有界短語再進一步轉化為有界事件句。
典型的述賓結構大都用來陳述一個事件。自由的結構式代表有界的完整事件,黏著的結構式代表無界的不完整事件。沈家沈(2004)提到,結構式的“自由”和“黏著”也要區(qū)分不同的層面。述賓結構“V+了+O”在“動作”這個認知域內,相對于“VO”來說是有界的,但是在“事件”這個認知域內,相對于“V+了+O數(shù)量”而言是代表無界的事件。這也是在兩個不同認知域內對同一個“V+了+O”作出的不同判斷,并不矛盾。數(shù)量詞不僅表示數(shù)量義,而且在構成上也體現(xiàn)“個體化”“有界化”的功能。這樣該結構式才能表達一個完整的事件??梢?,結構式的“黏著”與否,需要從不同層面上觀察。從認知的角度去解釋結構中的名詞和動詞的搭配問題確實讓人耳目一新。①但還是有些不好解釋的問題。例如:
(8)他點了美團外賣。
(9)等車時他吃了雞蛋。
例(8)(9)也是V加“了”再加賓語,但“美團外賣”“雞蛋”前并沒有使名詞“有界化”的數(shù)量成分,依然成立。
郭銳(2015)提出,“V+了+N”黏著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了”。一般來說,典型的述賓結構一般構成事件句,作為事件,就要有現(xiàn)實性,相應地,體現(xiàn)在謂詞上就要有表時間的成分。體現(xiàn)在名詞上,就要有明確的指稱性等??梢?,認知語法在此只考慮了結構式的外部形式,沒有對“了”的語義功能進行分類分析。
1.3內部時間一外部時間互動
從謂詞的時間參照視角來看,這里的“了”是“了1”,是內部時間參照標記,要想使句子成立,必須要有外部時間參照(“了2”)。即為“V+了+N”添加“了2”句子方可成立(如“吃了1飯了2”)。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解決方法,就是在“V+了+N”中添加謂詞性成分或小句,使“N”為后續(xù)事件提供謂詞性成分的內部時間參照。如“小李
①沈家煊(1995)用認知上的“有界”和“無界”的對立進行解釋,認為“數(shù)量成分”是無界名詞“有界化”的手段。
吃了三碗飯”。(郭銳,2015)
從時間性的角度對“V+了+N”的“完句”問題進行解釋,比從認知的角度進行解釋更加直接,但“了1”除了是體標記,還可以是時標記。一般來說,能自由使用的“了1”實際就是“過去時”的標記,用作外部時間參照(參照時間是說話時間)。①例如:
(10)這里面有七八張是葦?shù)艿膯蜗?,我又容許葦?shù)芪俏业氖?,并握著我的手在他臉上摩擦,于是這屋子才不象真有個僵尸停著的一樣,天這時也慢慢顯出了魚肚白。(丁玲《莎菲女士的日記》)
(11)我必須請假去、去、去、去、去……場部禮堂。”五個“去”字為他贏得了時間。(嚴歌苓《陸犯焉識》)
這和一般完成時的參照時間不同,沒有相對時間參照的“影響性”,僅僅是對過去事件的客觀敘述。②當“了1”為現(xiàn)實體標記時,“N”不能以光桿形式結句,如果是光桿形式,則必須有句尾表示外部時間參照的“了2”或后續(xù)小句等相當于外部時間參照的成分。當“了1”表示過去時,“N”受限較少。
綜上,語法系統(tǒng)的各個組成部分之間是相互關聯(lián)、相互制約的,“了1”的語義和功能(實現(xiàn)體標記&過去時標記)對賓語的外部形式有不同的制約作用。(這一點我們在下文繼續(xù)展開)
1.4“V+了+N”的去黏著性手段
自陸儉明(1988)提出“V+了+N”這種述賓結構是黏著的,單獨站不住腳,需加數(shù)量詞使之自由化,不同學者試圖從不同角度對該現(xiàn)象進行解釋。
賀陽(1994)從完句條件的角度提出,只有數(shù)量范疇和時體范疇同時使用才能使“名+ 二價動詞+名賓”成立。沈家煊(1995)從認知的角度提出“V+了+N”中“N”必須是“有界”成分才能與“有界”動詞搭配使用。郭銳(2015)從時間參照的角度提出,“V+了+N”成立的條件有三種:在句子后添加“了2”、添加數(shù)量成分、添加后續(xù)小句。林若望(2017)認為除了添加數(shù)量短語、句末助詞“了2”、后續(xù)小句之外,還可以添加并列成分、修飾語。綜合各家之言,使“V+了+N”成立的手段如表1所示:
從出現(xiàn)的頻次看,“N”的形式特征依次為前加數(shù)量短語的最多、其次是名前添加修飾或并列成分、也可以是雙音及以上的光桿名詞。
從形式上看“N”不能為單音節(jié)光桿名詞,一般需要添加一些成分增加詞長。從語義上說這些名詞一般是表達具體的內容,比如“一碗
①郭銳(2015)指出,大量的“了1”結句的例子從老舍的《駱駝祥子》(1936)開始表現(xiàn)出來,這可能是受語言接觸影響的一種歐化現(xiàn)象。我們也發(fā)現(xiàn)該類現(xiàn)象在譯作中使用頻率比較高。這也是“了1”表示過去時的一個佐證。
②林若望(2017)提出,“了1”表示完整體是針對整個事態(tài)而言的,而不僅僅是動詞的。其語法意義可以拆解為三部分:(1)表示事件過程的完整貌,(2)表示事件達成后結果狀態(tài)的非完整貌,(3)相對過去時意義。可見,在述賓之間的“了”并不像很多學者認為的那樣是“完成體”標記,而是可以單單表示過去。這樣就可以解釋“寫了一封信”既可以表示寫完了,也可以表示沒寫完。
(飯)”比“飯”的語義更為具體,“毒藥”“可口可樂”比“水”的語義更豐富。單看語法形式不能解釋“V+了+N”的黏著問題。
2.與句法結構互動的其他因素
語言現(xiàn)象,尤其是一度成為學界研究熱點的語言現(xiàn)象本身都具有復雜性。我們對具體語言事實或句法現(xiàn)象可以根據(jù)研究目的不同,采用不同的理論和角度進行解釋。以往從單一視角尋求解釋都會遇到解釋不了的語料和現(xiàn)象。因此可以而且應該從多個角度,多個層面進行探索。關于光桿名詞一般不能為黏著結構“V+了+N”的賓語這一現(xiàn)象,我們也可以從韻律、信息量等角度進行佐證。
2.1事件句與動詞配價“失效”
一般來說,我們可以根據(jù)動詞的及物性來判斷動詞是否可以帶賓語論元,以及帶什么類型的賓語論元。但在“V+了+O數(shù)量”的框架下,動詞的配價特征似乎失效了。例如:
(12)夢想成了事實,縹緲的云霧變?yōu)橐粋€三十歲的青年。(巴爾扎克《貝姨》)
(13)我從上海到香港,又從香港到大后方,走了一個大三角形,見到了牛頭馬面,看到了黑暗內幕,已經(jīng)厭倦!厭倦人生,厭倦這世道。(王火《戰(zhàn)爭和人》)
(14)到了寺里,殿上燈燭輝煌,滿是佛婆念佛的聲音,好像醒了一場夢。(朱自清《冬天》)
(15)再也沒什么好留戀了,碎了一世的鴛夢,她還為誰而活?(樓雨晴《掬心》)
從上面的例子我們看到,動詞無論是及物動詞,還是不及物動詞,或者無論是不及物動詞中的非賓格動詞,還是非作格動詞,都可以帶賓語。配價分析一般把該類現(xiàn)象稱為論元增容(袁毓林,2004)。我們發(fā)現(xiàn)論元增容的現(xiàn)象比比皆是,尤其是賓語為數(shù)量賓語時,數(shù)量賓語不僅起到取消不及物動詞非賓格、非作格對立的作用(劉探宙,2009),也會起到取消動詞及物不及物對立性的作用(孫天琦、潘海華,2012)。數(shù)量賓語如何發(fā)揮這樣的作用我們在下文詳細論述。我們先來看一下該結構所處的語境。
“了”做體標記的語境都在事件句中。一個重要原因是描述一個事件需要在時空上定位。而漢語光桿動詞都是無定的,無法給事件定位。因此動詞后往往有個詞尾“了”(體標記不限于“了”),在述賓中間的“了”主要是確定動作狀態(tài)的發(fā)生或存在。上文我們提到,此時賓語很少用光桿形式,一般需要前加成分(以添加組合式定語為主,添加黏合式定語會受到一定的局限①),但“V+ 了+ N”能結句的例子也不是沒有。例如:
(16)結束后,我和他加了微信。
(17)陸焉識是從婉喻這里認識了共產(chǎn)主義。(嚴歌苓《陸犯焉識》)
例(16)(17)中的“微信”“共產(chǎn)主義”是光桿名詞。相比于“吃了飯”“喝了酒”,例(16)(17)這樣的句子接受程度更高一些。這并不是說所有的光桿名詞都可以進入該句式。相反,正是因為光桿名詞一般不能進入該句式,才引起學者的興趣和關注。我們認為,光桿名詞進入“V+了+N”不僅受限于句法,還受限于所處語境、句子的信息結構、信息新舊、韻律等因素。
2.2韻律核查與光桿無指名詞
光桿名詞和有黏合式定語修飾的賓語一般在節(jié)律上結合緊密,入句后常常被看做一個句法單位。應學鳳(2020)認為,黏合結構和組合結構的語義、韻律、語體等存在差異,這可能會導致人句差異,因此加一般定語和加組合式定語(如數(shù)量定語)在句法上相當不同。例如:
(18)*a.吃了飯/吃了米飯/吃了蓋飯
b.吃了一碗飯/吃了飯和魚肉/吃了好吃的竹筒飯
在“V+了+N”結構中,普通重音指派者是“V”,最終核心重音②承擔者是“N”。以
①朱德熙(1982)認為,偏正結構中的黏合式定語包括不帶“的”字的名詞、區(qū)別詞、性質形容詞,組合式包括“的”字結構,數(shù)量結構,領屬結構。
②馮勝利(2000)提出,核心重音范域是句子基礎結構中的最后一個動詞短語。核心重音由最后一個動詞短語的核心詞(動詞)指派給它所直接管轄的補述語。比如“我喜歡張三”核心重音的范域是“喜歡張三”,最終核心重音的承擔者是“張三”。
“吃了飯”為例,“吃”是核心動詞,是核心重音的指派者;“飯”是賓語,是核心重音的承擔者?!俺粤孙垺闭w上應構成短長/輕重的音律節(jié)奏。而核心動詞“吃”和賓語“飯”在長度上一樣,所以無法滿足韻律制約。若使“N”實現(xiàn)為核心重音,就需要使“N”的長度(時長)長于“V”,具體來說就是要增加音節(jié)數(shù)。“了”首先和動詞結合,構成一個標準音步,其韻律節(jié)奏為“吃了丨飯”。而這樣的韻律節(jié)奏是不符合核心重音原則的,在“V+了+N”結構中“N”的長度應該長于韻律詞“V了”,所以需要在“飯”前添加成分,如“吃了一碗飯”“吃了飯和魚肉”“吃了好吃的竹筒飯”等。那為什么“吃了丨米飯”構成2+2韻律結構模式也不成立呢?其實2+2韻律模式不是不成立,只是還需要另外的條件,比如獲得對比重音等。限于篇幅,不具體論述,參見馮勝利(2000)。
可見,從韻律句法的角度可以為“V+了+N”不成句提供佐證,但是韻律句法還是一門相當年輕的學科,我們既不能夸大它的作用,也不能忽略其對漢語成句的制約作用。我們討論韻律對句法的影響是在句子滿足了句法和語義限制基礎之上的。
2.3信息量與光桿名詞
孔令達(1994)提出,與經(jīng)常性動作相比,非經(jīng)常性動作往往信息量更大,完全可以構成一個句子的主要信息,受話人會感到句義完整,可以成立。例如:
(19)*a.他吃了飯。
b.他吃了毒藥。
孔令達(1994)認為“吃了飯”不成立是因為信息量小,但是我們不會覺得例(19)b 句有問題,因為“吃毒藥”屬于非經(jīng)常性動作,信息量大。
我們認為,用“經(jīng)常性”原則解釋也存在例外,且?guī)в幸欢ǖ闹饔^性和隨意性。同時,也很難判斷信息量大到什么程度才能滿足句法上的“合法”要求。比如信息什么時候才算“足夠”使句子自足,似乎并沒有一個合理的依據(jù)。例如:
(20)*a.他是令人欽佩的創(chuàng)造過無數(shù)輝煌的人。
b.他是中國人。
例(20)a句信息量明顯大于后者,但是可接受度比b句更低。a句在“是”后面加上“一個”,句子就合法了。其實“一個”并不增加信息量。因為主語是“他”就對應“一個”,是個已知信息,反而是“令人欽佩的”“創(chuàng)造過無數(shù)輝煌的”才是新信息,而這樣的新信息,增加多少都無法使例(20)a合法化??梢娦畔⒘恐荒苁且粋€參考因素,不是決定因素。
綜上,漢語的賓語和受事有一種天然的聯(lián)系。動作行為的承受者一般會受到動作的影響而發(fā)生一定的變化,新的變化一般是新信息,容易成為句子的焦點。在形式上,漢語常用無定形式來表達新信息,常用的手段就是數(shù)量名形式(陳平,1987)。一般來說,“V+了+N”中“N”是新信息,是自然焦點,是一個句子突顯的部分,所以要求“N”在形式和語義上要具有突顯性。這一方面在韻律上要求不能是單音節(jié)詞,另一方面在信息上也要求“N”盡量完備。
2.4數(shù)量賓語
上文提到,通過添加數(shù)量短語、添加修飾語或者并列成分的方式都能提高N在信息上的顯著度。其中數(shù)量成分在“V+了+N”成句方面有積極作用,這已經(jīng)得到學界的共識。下面我們從三個方面來討論采用添加數(shù)量成分這一手段在述賓結構“V+了+N”去黏著性方面的優(yōu)越性。
首先,對于及物動詞帶賓語,雖有其他手段可以讓黏著結構“V+了+N”去黏著化,但在句末,最常用的方式還是數(shù)量成分。使用其他手段,往往還有其他限制條件。比如光桿名詞需要用于對舉格式(如“他吃了飯,也吃了面條”)或有后續(xù)句(如“我吃了飯就去辦電話卡”);名前加黏合式定語需用過去時標記,一般都是表示過去發(fā)生的動作或事態(tài)(如“我喝了啤酒和雪碧”),這與名前加數(shù)量成分可以表示現(xiàn)在時實現(xiàn)體很不同;名前加指量定語一般不能放在句尾(如* “我喝了這杯酒”需改成“這杯酒我喝了”)。
其次,對于不及物動詞帶賓語,不可以用上述其他手段,只能用數(shù)量賓語。例如:
(21)來人了。/死人了。
(22)a.前面來了三個人。/村子里死了三個人。
*b.前面來了人。/村子里死了人。
例(21)(22)都是非賓格動詞用于存現(xiàn)句的情況,動后名詞“人”([+有生性])是非賓格動詞在詞匯意義上的獨立論元,在句法上獲得賓格,經(jīng)歷了一個去施事化過程,所帶論旨角色類似于當事、歷事或客體等。
這是因為數(shù)量賓語在存現(xiàn)句中與主題存在整體和部分的數(shù)量關系,二者并非修飾關系,而是陳述關系。這是數(shù)量成分強制性使用的句法一語義限制。
再次,從賓語的指稱性角度來看,典型受事賓語具有[+附庸性][+靜態(tài)性],因此如果動詞的“體”特征固定下來以后,在VP 范域內的數(shù)量賓語也就在語境中獲得了有指性,因為賓語只有有指,才能受到來自動詞的影響?!癡+了”在數(shù)量名短語的上層已經(jīng)在時間上確定的起始點,賓語就要能表示一個確定的結束點,既然是“某個點”則必須以存在為前提,必須以受事的個體化為前提。如“吃了三碗飯”“吃了那三碗飯”都是成立的,光桿名詞賓語由于不能單獨表示存在性,因此不合法。
總之,述賓結構“V+ 了+N”黏著或是不成立,可能是沒有滿足句法-語義要求,可能是沒有滿足韻律要求,還有可能是沒有滿足信息結構的要求。而數(shù)量賓語同時滿足句法、語義、指稱、韻律、焦點等多方面的要求,在“V+了+N”的去黏著化方面具有明顯優(yōu)勢,因此受到的條件限制也少。
3.數(shù)量范疇的語法功能及教學思考
3.1存在的問題
自陸儉明(1988)列舉數(shù)量詞在16類句式中對句法的三方面制約作用后,近三十年來,漢語學界對該問題做出了不同程度的解釋,但是由于該問題涉及的內容龐雜而且有一定的研究難度,至今沒有形成統(tǒng)一的觀點,主要存在以下問題。
第一,以往研究大都把數(shù)詞、量詞、數(shù)量詞不加區(qū)分地劃入體詞性成分中,但實際上無論是古代漢語,還是現(xiàn)代漢語,數(shù)量成分做謂語、補語都是很常見的(如“棺三寸,足以朽骨”“月工資八千”等),而體詞最主要的語法功能(如做主賓語、受數(shù)量詞修飾等)數(shù)量成分卻受到條件限制。
第二,以往認為數(shù)量成分最主要的功能是對中心語進行修飾和限制,甚至認為數(shù)量成分在句法上、語義上是一個可以隨意刪略的“次要成分”。實際上,在很多句法結構中數(shù)量成分是強制使用的(如“盛碗里* (兩條)魚”“逛它* (兩天)北京城”等。
第三,漢語的量詞相對其他語言來說,次類多、數(shù)量龐大。傳統(tǒng)上往往采取專題性分類研究(如專門討論名量詞、動量詞、時量詞及各自的相關問題),對數(shù)量成分的同一性認識不足。
第四,以往對數(shù)量成分在句子層面、篇章層面的研究只見于指稱性研究。數(shù)量成分在句法一語義上的述謂功能與其在語義一語用上的指稱功能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還需要進一步說明。
由于篇幅限制,本文就數(shù)量范疇,尤其是數(shù)量賓語的教學提出幾點教學建議。
3.2教學建議
3.2.1 漢語語法教學
首先,要打破數(shù)量打包分析的習慣。以往大多數(shù)學者常把“數(shù)”和“量”合稱為“數(shù)量”,作為同一個語義范疇來討論。比如邢福義(1993)曾提出,數(shù)詞和量詞的定型組合相互規(guī)約決定了“數(shù)不離量”和“量不離數(shù)”的基本面目及“數(shù)量結伴,共同外向”的基本功能。從語言類型學的角度看,世界上沒有量詞的語言非常多。因此,不必談“數(shù)”,必談“量”。數(shù)量成分可以不和名詞一起使用。量詞也并不是因為數(shù)詞無法直接修飾名詞而起到連接數(shù)詞和量詞的作用這么簡單。
其次。要在教材中對數(shù)量成分的非體詞性功能進行必要的解釋說明。數(shù)量成分明顯具有區(qū)別于一般體詞性成分的“特殊性”。我們認為,以往只關注數(shù)量成分與中心語的語義搭配問題及數(shù)量成分的修飾限制作用是“小看”了數(shù)量成分的句法一語義一語用價值。
陸儉明(2014)指出,凡是涉及數(shù)量范疇的語法投射問題都可以從數(shù)量范疇的角度去研究和解釋,而未必見得都能從“有界和無界”的角度,都能從時間參照的角度去解釋。而從應用的角度看,也是從數(shù)量范疇的角度去解釋可能比從“有界和無界”的角度、從時間參照的角度更容易讓學生接受。
通過上文的分析,我們認為,數(shù)量成分在句法結構中體現(xiàn)的特殊性證明數(shù)量成分不僅僅是名詞的修飾語,對數(shù)量成分的研究不能僅局限在名詞短語內部,不能停留在短語層面。對于數(shù)量成分的人句特征也應該適當體現(xiàn)。至少,要在教材中體現(xiàn)出數(shù)量成分可以指稱,也可以述謂。有別于一般的體詞性成分。
對外漢語教學則更是簡化了數(shù)量成分在句法中的作用,而強調數(shù)詞和量詞的詞匯搭配,尤其是名量詞。大部分教材都明確指出漢語名詞和數(shù)詞不能直接組合,必須先構成“數(shù)+量+名”的形式,再進一步說明,名詞和量詞的搭配有一定的語義制約性,不能隨意組合搭配。
3.2.2對外漢語語法教學
“數(shù)量”作為一個句法語義范疇無論是在漢語本體研究上,還是在類型學上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學術價值。對外漢語語法教材中我們會向留學生介紹量詞豐富是現(xiàn)代漢語語法的特點之一。然而,世界上沒有量詞的語言也大量存在,可見,“數(shù)”和“量”并不一定“結伴而行”。以往主要在初級階段考察學習者的名量搭配問題,在中級階段考察學習者的名詞短語做句法成分以及時量、動量的搭配問題。由于留學生在習得的過程中不理解漢語的量詞到底有哪些功能,更不理解為什么賓語會形成光桿名詞和數(shù)量名短語的對立。因此數(shù)量范疇在句子層面的應用一直是留學生的學習難點。
我們認為,對外漢語教學應該引入一些類型學研究的成果。在中高級階段向學習者介紹世界的語言可以分為量詞型語言和非量詞型語言。漢語屬于量詞型語言,名詞和數(shù)詞結合表示個數(shù)概念時,需要先由量詞對名詞進行“個體化”操作。這樣作為句子自然焦點的賓語才能表達有指無定的概念。而英語等屈折語往往沒有個體量詞,但名詞有“數(shù)”范疇特征,名詞首先要根據(jù)“數(shù)”特征區(qū)分可數(shù)名詞和不可數(shù)名詞,可數(shù)名詞前面無論有沒有數(shù)詞只要所指對象不止一個就必須用名詞復數(shù)形式,而不可數(shù)名詞本身缺乏清晰的個體邊界或個體邊界在認知上不重要,這類名詞一般難以計數(shù)或不必計數(shù)(如“water”(水)、“rice”(稻米、米飯)等),所以沒有單復數(shù)的區(qū)別。
然后再向學生介紹,到了近代,量詞才慢慢出現(xiàn)很多表義豐富的個體量詞來增強語言的修辭色彩,量詞的發(fā)展體現(xiàn)了漢語表達的嚴密化和精細化。因此漢語的名詞和量詞需要滿足雙向語義搭配。
在學生理解漢語的量詞的基礎上,應進一步告訴學生數(shù)量詞在語法上的作用。首先明確數(shù)量短語的指稱性以及述謂性。同時,進一步明確漢語數(shù)量賓語去黏著性的作用,并從句式句法一語義的限制、信息結構限制、韻律限制的角度幫助學生理解數(shù)量賓語在完句方面的顯著優(yōu)勢。
4.結語
黏著結構的自由化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響。本文試圖從述賓結構構成成分的互動關系及數(shù)量賓語的去黏著化作用角度來闡釋“V+了+N”的結句問題及其教學建議。我們認為,“了”是事件句中的實現(xiàn)體標記,用來定位時空,確定該動作的發(fā)生或存在;“N”在與“V”和“了”互動的過程中受限較多:韻律上不能為單音節(jié),信息結構上需具有無定特征,由于光桿名詞形式單薄、表義受限、信息量不足,無法居末兼任自然焦點,因此需要添加信息增值成分來增強顯著度、提高完備性,如前加數(shù)量短語、前加修飾或并列成分等手段,其中有些結構必須通過添加“數(shù)量成分”方式來達到去黏著化的目的,這是因為數(shù)量賓語同時滿足句法、語義、語用等多方面的要求。
我們發(fā)現(xiàn),以往的研究無論是對母語者的語法教學,還是對外漢語教學,都低估或者忽視了數(shù)量范疇的句法制約性,對有些述賓結構為什么會形成光桿名詞和數(shù)量名形式的對立缺乏必要的介紹。
我們認為,在對外漢語教學中,不能僅僅強調漢語中有豐富的量詞,名量搭配的語義制約,還應在不同教學階段在學生理解量詞的功能和演變的基礎上,對漢語數(shù)量結構指稱性與述謂性特征及其在數(shù)量賓語中去黏著性的作用進行句法上的介紹和操練。希望本文的研究對漢語教學及對外漢語教學都有一定的借鑒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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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Debonding Effect of Numeral-classifier Object in Perspective of Chinese-teaching
Piao Zhenyu 1,Zhang Qinqin 2,Wang Liangcheng1
(1. School of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of Korean and Chinese,Yanbian University,Yanji,Jilin 133002,China;2.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080,China)
Key words:bare noun;numeral-classifier object;free and bound;teaching Chinese as a foreign language
Abstract:This paper first summarizes some approaches concerning how to make “V+le(了)+N”bonded in previous studies in an attempt to explain the predominant debonding effect of numeral classifier combinations as obje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teraction. It is proposed that some structures must have the numeral classifier constituents to be used freely is that it could at the same time satisfy the requirements of syntactic,semantic and pragmatic aspects. Therefore,this paper holds that the numeral classifier combinations as object is not the only approach to making “N”bounded;it also has the advantage of least limitation. It is found that previous studies might have underestimated or neglected the syntactic constraints of quantitative cat - egory,both in grammar teaching for native speakers and in teaching Chinese as a foreign language. There is a lack of necessary introduction to why some predicate-object structures form the opposition between bare noun and quantity noun phrase. It is hoped that this study can be used for reference to Chinese noumenon teaching and teaching Chinese as a foreign langu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