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敏, 朱蘊軼
(安徽大學 外語學院,合肥 230601)
《無名的裘德》是托馬斯·哈代于1895年出版的一部長篇小說,同時這也是哈代的最后一部小說。小說描述主人公孤兒裘德渴求知識,卻求學無門的一生,他的靈魂伴侶也因子女死后離開了他,他最后因病去世。雖然小說中裘德與表妹的婚姻不符合當時的倫理道德,但是,哈代卻對此表露出了他的同情,這使他招致當時許多評論家的抨擊,當時的維克菲爾德的主教也公開表明他已經將此書燒毀,并且希望圖書公司停止出版該書。從此之后,哈代轉向寫詩,這本小說也成為天鵝最后的絕唱。但是20世紀之后,《無名的裘德》卻因為其前衛(wèi)的思想、新穎的題材以及高超的寫作技巧而引起很多文學評論者的好評。文學研究專家王佐良曾說過,時間是公正的評判者,人們會越來越多地看到哈代作品的內在優(yōu)點。
《無名的裘德》全書包括六個部分,每個部分的標題采用地理位置命名,即在瑪麗格倫、在基督寺、在梅勒寨、在沙氏屯、在奧爾布里坎和別的地方、重回基督寺。裘德的一生都在這些地方流轉,不同的地理位置記錄他一生中不斷轉換的身份。同時,每個地理空間也展示出不同的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沖突,裘德一直未能融入每個地方的生活。因此,本文從社會空間、身份建構以及意識沖突三個角度的互動來分析裘德在維多利亞那個時代雖然一生都對知識抱有無限的熱忱,但卻仍未成功的原因。
目前,國外關于《無名的裘德》的研究論文數量共約240篇左右,早期的論文涉及主題包括人物沖突類型、反基督教成分、性格與命運的關系、婚姻以及人物的異化;最近幾年論文涉及的主題包括圣經原型、單向度的人物形象、維多利亞時期女性形象、男性關系以及環(huán)形情節(jié)等。理查德·德拉莫拉重點關注19世紀文學作品對男性之間不同關系的描繪[1];本杰明·坎農分析哈代如何將這部小說作為補償媒介,以建筑材料所不能的方式將人物連接起來[2];卡洛琳·森普特探討了小說中哈代作為作者的同情是一種“社會同情”的延伸[3]。國內關于該小說的研究論文數量為450篇左右,論文的數量在20世紀增幅很大。早期論文涉及的內容包括人物異化、宿命論、人物意識、悲劇分析以及精神分析;最近幾年論文涉及的主題包括生態(tài)批評、婚姻、倫理學、哈代的悲觀主義思想以及死亡主題。吳衛(wèi)華從“俄狄浦斯情結”出發(fā),探析了該小說的敘事母題,指出亂倫在外國文學藝術創(chuàng)作中是一個重要的傳統(tǒng)[4];肖曼瓊分析了主人公的愛情悲劇,認為維多利亞的舊傳統(tǒng)對人類的壓迫,還有人與人之間迥異的性格造成了主人公的悲劇[5];丁世忠解析了裘德和淑之間的眾多矛盾,包括理想與現實、肉體與靈魂以及愛情與婚姻,這些進一步造成他們人生的錯位和迷惑[6]。
無論國內外的研究都從不同的視角并且十分細致地探討了導致裘德混亂一生的原因,它們包括創(chuàng)作傳統(tǒng)、社會制度、性格以及沖突等,但是大部分論文涉及的因素都是兩者之間,沖突也是二元對立,因此本文想打破這種二元之間的討論,將空間、身份與意識三者結合,探索裘德一生與整個社會格格不入的原因,以及裘德籍籍無名背后所承載的哈代的人道主義情懷,以使得文本分析具有多元互動的張力。
藝術與現實在哈代看來是不對稱的,他認為藝術比現實更能展現現實中的一些重要特點[7]。在《無名的裘德》中,哈代生動地展示了地理空間在現實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并且放大其在小說藝術中的作用。因此本文選取瑪麗格倫、基督寺和奧爾布里坎三個地方來分析其中的社會空間作用、身份建構以及意識沖突,使我們能夠對裘德的境遇有更深的理解。
瑪麗格倫是裘德成長的地方,也是他信仰發(fā)芽的地方。這個村莊年代久遠、人煙稀少,但是,很多古老的樹木、房屋和教堂卻正被拆除,歷史遺址正被新興的建筑所取代。空間在歷史的潮流中也是不斷變化的,并且更新重組??臻g的生產主要是表現在具有一定歷史性的城市的急速擴張、社會的普遍都市化,以及空間性組織的問題等各方面,社會空間是包括地理空間、政治、經濟、宗教和風俗等一體的文化空間,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社會空間內相應地產生特定的人際關系[8]瑪麗格倫這個原始自然的村莊就正處于向城市化轉變的進程中,因為當時資本主義正在慢慢滲入農村,而新建的德國哥特式建筑還不被當時英國人所熟悉。
“空間轉向”這一概念首次出現在《空間的生產》這部書中,此書是法國思想大師列斐伏爾于1974年出版的一部關于社會空間的系統(tǒng)理論著作。在這部書中,列斐伏爾批判傳統(tǒng)的社會政治理論,因為其只是片面地將空間視為一個可供社會關系演變的、靜態(tài)的“容器”或“平臺”[9]。從小說中的描寫我們可以看出瑪麗格倫是一個偏僻、落后,又帶有一些愚昧色彩的地方,那里面的很多村民一直都沒有走出過這個村莊,他們固守在這個方圓之地,根本不與基督寺或者外界打交道,以至于如維爾伯這樣一個走街串巷賣假藥的人都能被村里人奉為大夫?,旣惛駛惒恢皇亲鳛轸玫滦r候出生居住的村莊,這里也讓我們清晰地了解到裘德的受教程度、家庭經濟水平以及其宗教意識,而這些也為小說在后繼的其他空間里的情節(jié)發(fā)展做了鋪墊。小說的主人公裘德作為哈代的人道主義關懷的載體,他從小就表現得與這個社會空間格格不入。在裘德還是兒童的時候,裘德看到砍樹的,他會覺得樹會疼;他走路舍不得踩死一只蚯蚓;每次捉完小鳥第二天會把他們放生[10]24。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裘德在給農夫趕鳥的時候會讓鳥兒盡情地吃,然而他被農夫打了一頓并且被解雇。裘德被哈代塑造成一位熱愛自然并且敬重自然的熱血青年,他不會因為瑪格麗特這個“空間”里的規(guī)約而改變自己的內心。從哈代對裘德的贊美和肯定,我們可以看出作者“熱情頌揚積極、進取、自由的人道主義精神”[11]。意識總是體現人們的情感需求,最后落實于利益,可是裘德就像一位帶有先進意識的少年意外落入這個村莊,他不僅不為自己謀取利益,反而為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一花一鳥著想,這與整個村莊居民固有的利益需求不同,所以沒有村民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在裘德與艾拉白拉結婚后,這個小家庭中夫妻之間的更是存在著強烈的意識沖突。一個出身于屠戶之家,只關注物質世界的富足;一個是充滿浪漫主義的文藝男青年,更加在乎精神境界的養(yǎng)成。婚姻雖然可能會在沖動中開始,但是彼此之間巨大的觀念差異最終不可能維持永恒美滿的婚姻。
雖然裘德在瑪麗格倫的身份僅僅是農民,并且他也不合群,但是他的身份始終保持著穩(wěn)定性,因為在瑪麗格倫這個地方出現了一個對于他的身份建構起“重要他人”作用的人。 “重要他人”指的是那些對我們社會化進程和心理人格塑造方面影響顯著的人。他們可能是我們最親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也可能是我們喜愛的老師和同學,甚至是一面之緣的路人或壓根不認識的人。裘德的重要他人是費勞孫。費勞孫在某種意義上說是裘德的老師,在裘德送他離開瑪麗格倫時,他告誡裘德對畜類和鳥兒要懷有仁愛之心,并且他還給裘德的心里種下了“基督寺”的種子,此后基督寺在裘德心里代表著耶路撒冷、光明之地、知識之樹,以及導師薈萃的地方。裘德說過,“那正是于我適合的地方。”[10]29他因此下定決心要學習拉丁文和希臘文,期望將來有一天能夠進入基督寺。他為得到學習拉丁文和希臘文的書,答應幫維爾伯在村莊宣傳,可是最后維爾伯根本就不記得這件事,至關重要的時候是費勞孫應裘德的請求寄給他兩本書。裘德每天利用幫老姑太太送貨的機會在途中自學,因為送貨的那匹馬認得在哪條路上走,也知道該在哪些人家門口停一下??墒沁@樣的光景并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在村民的意識中,他們認為裘德讀書是貪玩的表現,所以他們口出怨言,還報告給當地的警察,譴責裘德違反章程,給路上行走的人帶來安全隱患。后來裘德只能偷偷地在車上看書,遇到人就把書藏起來。盡管書本知識超過了裘德的自學能力,但他還是堅持不懈一點一滴地啃下來。后來,在裘德的第一次婚姻中,他的妻子艾拉白拉也并不理解他對知識的渴求,她認為裘德應該努力掙錢,最后他們只能分道揚鑣。這一次失敗的婚姻不但沒有磨滅他對基督寺的信仰,反而使他記起小時候自己在路碑上刻下的記號:“往那面去 裘·范”[10]47,還有淑的照片的出現,其進一步喚起裘德去基督寺的意識,所以他帶著一個全新的身份,向他信仰的地方全力進發(fā)。
哈代將這部小說第二章中裘德的活動范圍圈定在基督寺這個固有的空間里,因為只有在一定的空間中,作者描繪的裘德的無名形象以及他的命運才能更具有地域性和時代性。一個人周圍的世界是自身現實客觀存在的前提,這如同一座廟宇對于神像的重要性[7]83。裘德在鄉(xiāng)間學會了鏨紀念碑、修理教堂式的自由石以及一般的雕刻,他把自己整理得干凈利落,以一種全新向上的姿態(tài)來到基督寺。此時,他以一名工人的身份在基督寺立足,同時他又是一位懷揣夢想、渴望入學的學生。當裘德第一次漫步于基督寺的街道,這里的一切在他看來都充滿了古老莊嚴的氣息,并且散發(fā)出迷人的光芒,他能想象的所有的知識大師都可以云集于此;但是當他白天再一次走上大街時,這些學院在他看來卻顯得十分嚴厲野蠻,甚至一個大人物的靈魂也看不見。這一鮮明的對比旨在暗示裘德他未來求學之路的幻滅。由于裘德年輕力壯,他不僅白天工作一整天,而且晚上仍然要念大半夜的書,為此他還特地給自己的窗子掛上厚幔子,為的是不讓別人知道他大半夜不睡覺[10]56。據聶珍釗闡釋,哈代安排裘德到基督寺立足求學,有著明顯的象征意義,這代表裘德由一個農民向城市工人身份的轉變,在哈代的全部小說中,裘德是一個嶄新的工人階級形象[12]。雖然他只是一位來自瑪麗格倫的工人,但是他的職業(yè)意識卻超過了當時倫敦工人們,甚至從現代人的職業(yè)意識來看,我們都不得不敬佩裘德。小說講述了倫敦的刻葉狀棱紋的匠人們是斷然不肯刻給葉狀棱紋作陪襯的牙子的,因為他們認為,刻一個整件物體的第二部分是有失身份的,但是裘德并沒有這種想法,無論是哥特式的牙子活還是工作臺子上窗欞活,抑或鏨紀念碑、墓碑,他都樂意去做,職業(yè)在他看來無貴賤,每一種工作都值得認真完成。
為了使自己離夢想更近一步,裘德經常跑到城里那些有機會看到院長、寮長或者學院的其他首長的地方,然后他根據面相選擇五位老師,并且給他們寫信,表明自己渴望學習但是家庭困難。很多天之后,只有一位寄回寥寥幾句的回信,而且信中也只是傳達讓裘德安守本分走自己的工人之路,不要見異思遷的意見。
對于裘德來說,入學的方式只有兩種:一種方法是參加公開的競爭獎學金和助學金的比賽,但是裘德以自學的方式即使十年也達不到競賽的程度,因為這需要天賦以及他人的大量指導;另外一種方法就是花錢買入學資格,但是按照他的儲蓄速度,還得需要十五年之久。這些入學的途徑沒有一個是裘德現在可以選擇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裘德來到基督寺不僅是地理位置的改變,而且是整個小說致力闡釋的地理文化空間的改變??臻g的不斷變化與重構都是歷史的產物,只有結合歷史的視角,地理空間的社會學意義才能被挖掘出來。裘德的求學之路可以追溯到中世紀,當時牛津大學和劍橋大學的學生大部分是教士,那時的教會需要掌握希臘文、熟悉經典的教士,這也就是裘德一直孜孜不倦地學習希臘文和拉丁文的原因。起初基督寺會從貧民中招收一些學生,后來經過歲月的演變,主流的入學者是牧師和鄉(xiāng)紳的子弟;到18世紀中葉,牛津大學的入學者中貧民只占八分之一,貧民更是少之又少;在19世紀中期,英國頒發(fā)了一系列大學的改革措施,以前想上大學的貧民子弟可以通過在富裕人家做工,從而掙得每年所需的135英鎊的學費,但是自從改革之后,這項制度被廢除,貧民被徹底排除在大學圈之外,每個人入學都需要高學費和經受高強度的訓練,并且由私人教師指導才能通過,這是貧困戶所不能給予孩子的條件,這也就更容易理解裘德在小說中的處境。大學的入學考試需要具備一定的希臘文的水平,但是當時中學已經不再教授學生希臘文,這進一步使得貧民離求學的道路越來越遠。到了19世紀末,牛津大學已然是上流社會的圈子,該校貧民學生的比例還不足百分之零點五[13]。牛津大學的前身就是當時裘德心心念念的基督寺大學。
福柯曾借助學校這樣帶有圈限的空間來研究知識和權力的密切聯系,其認為圓形監(jiān)獄的全景敞視主義同樣適應于學校的監(jiān)視,在這個知識運作的空間里,不同的知識領域構成不同的權力等級,上級監(jiān)視下級[14]。院墻高筑的基督寺內,知識淵博的教授分別占據院長、首長或者寮長的地位,他們擁有學院里至高無上的權力。如果隨意讓外界的人進入到學院習得知識,這勢必會影響到學院權力的變動。無錢無權的裘德當時處于社會的最底層,勢單力薄的他不具備話語權,這表明了即使裘德努力上進,他還是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如愿以償地求學。在這些身份階級與權力空間的劃分之下,還暗藏意識形態(tài)的運作規(guī)律。
在不同意識形態(tài)的沖突下,作者哈代所表現的人道主義情懷帶有無助的色彩。對于意識形態(tài)中的國家機器,阿爾都塞列出的前三項是:第一,宗教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各種教會體系);第二,教育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各種公立和私立“學校”);第三,家庭意識形態(tài)國家機器[15]。特里·伊格爾頓認為意識形態(tài)具有物質性[16]。我們的意識形態(tài)帶有主觀的色彩,其源于我們的情感,因為所需的情感種類不同導致個體的需求也是不盡相同的,最后會上升為利益之間的爭奪。對于宗教或者學校這樣的國家機器,誰都想成為他們的主人,誰都想為自己所在一方謀取最大化的利益,這樣的意識形態(tài)導致學校和宗教的規(guī)模愈來愈小,最后留在里面的都是金字塔上端的人物,而底層的人物如果進去比登天還難。這種意識形態(tài)與英國的私有制資本主義意識也是相一致的,他們追求為個體獲取利益的精英式教育,他們崇拜個人英雄主義,為了個人的資源累積,可以無窮地剝削底層人民的利益。裘德作為工人階級的代表,那些基督寺的院長斷不會讓不屬于他們精英圈的外人來分一杯羹,裘德處于這種意識形態(tài)的國家,是難以取得上升之路的。因此,空間具有生產性,特別是文學作品中的空間更適合被看作帶有豐富文化意義的場所,而不僅僅代表文化和歷史產生的一成不變以及虛有其表的背景。裘德無論憑借多么艱辛的努力,也消解不了這種意識的沖突,他也改變不了自己求學的命運,根據哈代對裘德表露出的同情,可以捕捉到哈代的人道主義情懷,但是其帶著被動無助的特點。
在婚姻方面,裘德與艾拉白拉沒有辦理離婚,他的表妹淑也沒有和費勞孫先生辦理離婚,因而他和表妹未婚就同居在一起,并且后來有了孩子,因為這種無婚姻的伴侶關系不被當時社會所容忍,所以他們搬遷到遙遠、陌生的奧爾布里坎。因為每在一個城鎮(zhèn)住久,他們就會成為周圍人討論的核心,所以他們在奧爾布里坎也一直處于搬家的狀態(tài),流動的生活狀態(tài)使得婚姻缺乏確定性,也使得信仰缺乏牢固性?!稛o名的裘德》中地理空間的轉換,使得小說的立體空間完整化,而且地理空間的變更推動了裘德追逐信仰之路的發(fā)展,雖然每次空間的更迭都給裘德帶來了挫敗感,但是空間本身就是不同的社會進程和人類干涉形成的一種產物,相互影響的關系又使得它成為一種可以影響和改變人類在社會中的行為與方式的力量[17]。因此,在裘德舉家遷往奧爾布里坎之后,他的信仰逐漸在此處重新燃起希望之光,他的意識再一次與當時的社會對抗,他自己再次屹立于個人心目中高聳的云端,仰視他人不可能看到的風景。裘德雖然在奧爾布里坎一直從事石匠工作,但是他也熱心教育事業(yè),因為自己受過挫折,所以他更能理解與他遭受同樣境遇的工人,他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圍內都會推動教育機會均等。他還參加了鎮(zhèn)上的一個工匠進修互助社,這個社團囊括一切的教會派別,成員們的共同目的在于增長知識。因為裘德豐富的經驗和知識,他還成為委員會的委員,可惜的是在人們知道他的婚姻狀況之后,便對裘德冷眼相看,于是裘德自己離開了社團[10]329。裘德此時的悲劇可以貼切地運用塔菲爾和特納提出的社會認同理論來闡釋,他們認為,自我的身份與多個自我的環(huán)境還有附屬團體相關聯,在不同的環(huán)境中,一個人會根據自己所屬的群體表現出相應的行為[18]。可是反觀裘德,此時他是一名流亡的工人,并且成為了淑的丈夫,成為了孩子們的父親,但他并沒有改變自己與眾不同的意識,他也從來沒有試圖去和周圍的社會相融合,他一直對自己求學的信仰念念不忘。在為了謀生做面包生意時,裘德把一種點心取名基督寺糕,點心的形狀全部按照基督寺的學院建筑來制作,甚至雕花的窗戶和圍廊,他都做得精致極了。雖然基督寺不能接納裘德,但是裘德對它一如既往地留戀,即使處在奧爾布里坎,他還是想搬回去,希望可以繼續(xù)居住在那,直至死去。在身份隨之變化的人生旅程中,裘德始終沒有與外界達到一致性,他夢想的身份失去社會的認同,并且外界賦予的身份也被他拋棄。空間形態(tài)的有效融合使得讀者可以真實地體會維多利亞時期的氣息,也能全面地理解那個時代的歷史、文化、宗教以及社會等風俗[19]。
哈代以人道主義的情懷揭露了當時婚姻制度的不公和危害[20]。從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到,令裘德無奈的是,人們知道并且默許公開場合妓女的存在,對酒館里賣弄風騷的女侍也有些許的寬容,但是卻不允許裘德和淑之間雖無婚姻卻相愛相伴的模式。因為在維多利亞時代,結婚被認為是一件所謂“十分神圣”的事情,他們認為婚禮是上帝給予的,結婚意味著夫妻二人要共同承擔上帝賜下的責任和義務。從社會道德的層面來分析,維多利亞時代的婚姻意識具有以下三個方面的內容:第一,女性婚前是一定要保護自己的貞操,這是夫妻結婚后得以順利生活的條件,如果雙方在婚前發(fā)生肉體關系,女方一定要想盡辦法使自己嫁給男方;第二,責任和義務是夫妻結婚的首要考慮,結婚的基礎不是我們現在歌頌的愛情;第三,雙方一旦結婚則不能離婚,基督教的教義認為婚姻是上帝賜予的,人是不可能分開的[21]。裘德和淑對于婚姻的態(tài)度以及他們展現的婚姻意識與當時社會的規(guī)約背道而馳。裘德和淑都想結束自己先前的婚姻,他們認為現在是因為真心相愛才決定在一起的,可是這在旁人看來就代表他們丟棄了先前的責任和義務。淑認為,“你一旦按照蓋有政府印信的文件同意來愛我,我按照政府的許可,在‘店內’受你的愛,那我就要怕你了——哎呀,那太可怕、太腌臜、太叫人惡心了。”[10]275裘德和淑都認同沒有必要因為一紙婚約把雙方束縛在一起,他們追求的是自由和享受,而這些會因為結婚而大打折扣,愛情也會因此被消磨掉原有的光彩。因為他們對于結婚儀式的看法如此與眾不同,所以他們沒有舉行婚禮就同居生活在一起,這使得傳統(tǒng)的維多利亞人難以接受他們的生活方式??墒前桌瓚{借當時的婚姻制度,三番兩次將裘德套入自己所設的圈套。在小說的開頭,艾拉白拉將裘德從求學的道路引入悲劇婚姻生活之中,在小說的結尾她又將裘德從原本已經破碎不堪的生活引入心灰意冷的死亡之路。哈代本人對當時封建傳統(tǒng)的婚姻制度持否定的態(tài)度,他不顧外界批評辱罵,勇于跳出當時的局限,設身為以裘德和淑為代表的人群考慮,顯示出其高尚的人道主義情懷。
身份建構和意識沖突能夠賦予小說文本中空間分析的連貫性,與此同時空間也會為傳統(tǒng)的身份建構和意識沖突提供新的思考和闡釋模式,這有助于我們更好地理解裘德所處的維多利亞時代的社會和歷史。本文通過對裘德所處的社會空間、身份建構和意識沖突三個要素之間關系的分析,旨在使我們全方位地了解裘德對于自己的婚姻、學業(yè)以及人生之路的堅持都是不被他所處的世界所容納的。每個人不是獨立的個體,可是裘德一生都在堅持自己的想法,從未放棄對理想的追求,而這恰恰造成了他一生的悲劇。但是作者哈代對于以裘德為代表的群體抱持著同情的態(tài)度,為無名的裘德正名,這讓我們看到了他身上閃現的偉大的人道主義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