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銘
(連云港師范高等??茖W(xué)?;A(chǔ)教育研究所,江蘇連云港 222006)
《隋書》修訂本(以下簡稱“修訂本”)是由吳玉貴和孟彥弘共同承擔(dān)完成的。修訂者選取百衲本作為底本,以宋甲本、宋乙本、元至順本和明汲古閣本作為通校本,以元大德本、南監(jiān)本、北監(jiān)本和殿本為參校本,改變?cè)c(diǎn)校本的“無底本??睘椤鞍姹拘!?。在版本校的基礎(chǔ)上,修訂者還對(duì)照《北史》《冊(cè)府元龜》《通志》等書的記載進(jìn)行勘校。修訂本校勘記達(dá)2000 多條,較原點(diǎn)校本的803 條有明顯增加??梢哉f,修訂本??毕到y(tǒng)規(guī)范,是原點(diǎn)校本的升級(jí)版。古人云:“校書猶掃落葉,隨掃隨有?!惫P者在閱讀修訂本過程中發(fā)現(xiàn)有些地方值得進(jìn)一步討論,現(xiàn)依《隋書》卷次錄下并提出己見,希望得到讀者的批評(píng)指正。
(開皇四年十一月)癸丑,詔曰:“但成周墟塉,弗堪胥宇。今可于伊、雒營建東京,便即設(shè)官分職,以為民極也?!盵1]69
修訂本??庇浽疲榜恪?,原作“葺”,據(jù)《北史》卷12《隋本紀(jì)》下、《冊(cè)府》卷13《帝王部·都邑》改。《詩·大雅·綿》:“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盵1]85
“葺宇”一詞不誤。葺宇,建筑房屋之義,是中古常語?!赌淆R書·杜京產(chǎn)傳》孔稚珪及陸澄等表薦京產(chǎn)曰:“泰始之朝,掛冠辭世,遁舍家業(yè),隱于太平。葺宇窮巖,采芝幽澗,耦耕自足,薪歌有余?!盵2]942《隋書》作“葺宇”,《北史》作“胥宇”,含義大同小異,無須強(qiáng)求一律。
(王)僧崇又曰:“風(fēng)伯、雨師,即箕、畢星矣。而今南郊祀箕、畢二星,復(fù)祭風(fēng)師、雨師,恐乖祀典?!盵1]124
修訂本??庇浽?,“乖”原作“繁”,于義難通。下文言此事亦稱“恐乖祀典”,《冊(cè)府》卷193《閏位部·崇祀》、《通典》卷42《禮·郊天上》亦作“乖”,今據(jù)改[1]137。
“繁”有雜亂之義,原文自可通。《舊唐書·禮儀志》載諫議大夫黎干曰:“歸崇敬、薛頎等援引鄭學(xué),欲蕪祀典,臣為明辯,迷而不復(fù)?!盵3]842“蕪祀典”與“繁祀典”是同義語。
計(jì)會(huì)日,侍中依儀勞郡國計(jì)吏,問刺史太守安不,及谷價(jià)麥苗善惡,人間疾苦。[1]200
修訂本??庇浽?,“計(jì)會(huì)日”,此句上原有“三”字,據(jù)《通典》卷70《禮·元正冬至受朝賀》刪?!叭弊只?yàn)椤吧稀弊种瀃1]207。
修訂者認(rèn)為“三”字或?yàn)椤吧稀弊种?,可備一說。筆者以為“三”字不誤?!督裎纳袝虻洹吩唬骸叭d考績。三考,黜陟幽明,庶績咸熙?!盵4]98《周禮·天官·大宰》曰:“八曰官計(jì)?!编嵭⒁嵥巨r(nóng)曰:“官計(jì)謂三年則大計(jì)群吏之治而誅賞之?!盵5]30《春秋繁露·考功名》載:“前后三考而絀陟,命之曰計(jì)?!盵6]179“三”可作“三載”解,或作“三考”講。無論作何種解釋,“三”都不是衍文。
皇帝拜三老,群臣皆拜。不拜五更。乃坐,皇帝西向,肅拜五更。進(jìn)珍羞酒食,親袒割,執(zhí)醬以饋,執(zhí)爵以酳。[1]206
修訂本??庇浽?,“割”,《通典》卷67《禮·養(yǎng)老》作“割牲”[1]208。
“割”,即割牲?!抖Y記·祭義》載:“食三老五更于大學(xué),天子袒而割牲?!盵7]1564后世將“袒而割牲”縮略成“袒割”?!逗鬂h書·儒林列傳》云:“袒割辟雍之上,尊養(yǎng)三老五更?!盵8]2545《周書·于謹(jǐn)傳》云:“有司進(jìn)饌,皇帝跪設(shè)醬豆,親自袒割。”亦作“袒割牲”?!逗鬂h書·禮儀上·養(yǎng)老》曰:“天子親袒割牲?!盵9]3109
陳永定元年,武帝即位,徐陵以為:“冕旒,后漢用白玉珠,晉過江,服章多闕,遂用珊瑚雜珠,飾以翡翠?!笔讨蓄櫤妥啵骸敖癫荒軅溆裰?,可用白琁?!睆闹?。蕭驕子云:“白琁,蚌珠是也。”[1]238
修訂本??庇浽疲半s珠”,《隋書詳節(jié)》卷3《儀禮志》作“玉珠”。根據(jù)顧和所說的“今不能備玉珠”,疑作“玉珠”是[1]272。
《晉書·輿服志》載:“魏明帝好婦人之飾,改以珊瑚珠。晉初仍舊不改。及過江,服章多闕,而冕飾以翡翠珊瑚雜珠?!盵10]766又《顧和傳》載:“初,中興東遷,舊章多闕,而冕旒飾以翡翠珊瑚及雜珠等。和奏:‘舊冕十有二旒,皆用玉珠,今用雜珠等,非禮。若不能用玉,可用白琁?!盵11]2164上述記載皆可證“雜珠”不誤。
德林獨(dú)進(jìn)計(jì)云:“如愚所見,但遣公一腹心,明于智略,為諸將舊來所信服者,速至軍所,使觀其情偽。縱有異志,必不敢動(dòng)?!盵12]1357
修訂本??庇浽?,“服”,宋甲本、大德本作“伏”。《隋書詳節(jié)》卷12《李德林傳》亦作“伏”?!爸尽?,宋甲本、至順本作“意”。《北史》卷72《李德林傳》以及《通志》卷160《李德林傳》亦作“意”[12]1368。
“伏”“服”相通,信伏即信服?!端鍟ず钅惙f傳》載:“帝以穎前在桂州有惠政,為南土所信伏,復(fù)拜南海太守?!盵13]1556“異意”“異志”均指背叛之心,猶言“異心”?!赌淆R書》載:“及晏仕世祖府,奐從弟蘊(yùn)反,世祖謂晏曰:‘王奐宋家外戚,王蘊(yùn)親同逆黨,既其群從,豈能無異意。我欲具以啟聞?!踢殿^曰:‘王奐修謹(jǐn),保無異志。晏父母在都,請(qǐng)以為質(zhì)?!雷婺酥??!盵2]847世祖用“異意”,王晏用“異志”,可證二者含義相同。從版本源流來說,宋甲本作“伏”“意”為是。
洸字世穆,性剛毅,有器干,少便弓馬。仕周,釋褐主寢上士[13]1429。
修訂本??庇浽?,“主寢”,《北史》卷64《韋孝寬傳》附《韋洸傳》作“直寢”[13]1442。
唐華全據(jù)《北周六典》指出,北周官制中無直寢上士,而有主寢上士,為天官府御正曹的屬官,掌皇帝寢宮內(nèi)部起居之事,正三命[14]。其說可從。《周書·辛慶之傳》所載“子加陵,主寢上士”亦為其例[15]698。
牽率愚誠,無顧形跡,不恃文書約束,至令為物所疑,臣之罪三也。[13]1487
修訂本校勘記云,“形跡”,宋甲本、大德本、至順本、汲本作“刑跡”?!秲?cè)府》卷793《總錄部·長者》作“刑法”[13]1493。
“形”“刑”二字,古鈔本往往混用不別?!靶疼E”就是“形跡”,在本文中為嫌疑之義?!侗饼R書·王松年傳》載:“還晉陽,兼侍中,護(hù)梓宮還鄴。諸舊臣避形跡,無敢盡哀,唯松年哭甚流涕,朝士咸恐?!盵16]471《冊(cè)府》作“刑法”,是宋人所改。
戰(zhàn)士不過數(shù)千,加以城池不固,為賊沖擊,崩毀相繼。[13]1714
修訂本??庇浽?,“崩毀”,宋本《冊(cè)府》卷400《將帥部·固守》作“摧毀”,明本《冊(cè)府》作“摧攻”,《冊(cè)府》卷421《將帥部·失守》作“摧毀”[13]1728。
《南齊書·州郡志上·南兗州》載:“義熙二年,諸葛長民為青州,徙山陽。時(shí)鮮卑接境,長民表云:‘此蕃十載釁故相襲,城池崩毀,荒舊散伏,邊疆諸戍,不聞雞犬。’”[17]256亦用“崩毀”形容城池被毀。宋本《冊(cè)府》作“摧毀”,明本《冊(cè)府》作“摧攻”,當(dāng)為后人所改。
家世武將,諸兄并以弓馬自達(dá)。愷獨(dú)好學(xué),博覽書記,解屬文,多伎藝,號(hào)為名父公子。[18]1779
修訂本??庇浽?,“號(hào)為名父公子”中,《北史》卷60《宇文貴傳》,《冊(cè)府》卷777《總錄部·名望》、卷786《總錄部·多能》,以及《通志》卷161《宇文愷傳》相關(guān)記載中無“父”字[18]1792。
“名父”,意為“人父之有名望者”?!稘h書·蕭望之傳》附《蕭育傳》載:“大將軍王鳳以育名父子,著材能,除為功曹,遷謁者,使匈奴副校尉。”[19]3289《晉書·東海王越傳》載史臣曰:“冏名父之子,唱義勤王,摧偽業(yè)于既成,拯皇輿于已墜,策勛考績,良足可稱?!盵20]1627《舊唐書·李昭德傳》載:“祎之名父之子,諒知其才,著述頗精,履歷無愧。”[21]2858“名父公子”“名父子”“名父之子”,三者語義相同。
《禮疑議》云:“祭用純,漆俎瓦樽,文于效,質(zhì)于廟。止一獻(xiàn),用清酒。”[18]1785
修訂本??庇浽?,“漆”,《通志》卷161《宇文愷傳》作“柴”,與“祭用純”及“瓦樽”文意契合。疑“柴”訛“柒”,又從而誤作“漆”[18]1785。
《隋書》載儀曹郎朱異曰:“明堂籩豆等器,皆以雕飾。尋郊祀貴質(zhì),改用陶匏,宗廟貴文,誠宜雕俎。明堂之禮,既方郊為文,則不容陶匏,比廟為質(zhì),又不應(yīng)雕俎。斟酌二途,須存厥衷,請(qǐng)改用純漆?!盵1]134陶匏與雕俎相對(duì),一為質(zhì),一為文。用純漆俎則是折中的辦法。本文作“漆”不誤。原文應(yīng)標(biāo)點(diǎn)為“祭用純漆俎瓦樽,文于效,質(zhì)于廟。止一獻(xiàn),用清酒”?!侗笔贰び钗馁F傳》附《宇文愷傳》標(biāo)點(diǎn)亦誤?!端鍟吩c(diǎn)校本不誤。
謹(jǐn)案《春秋元命包》云:“日月出內(nèi)道,琁璣得其常,天帝崇靈,圣王祖功?!盵18]1807
修訂本??庇浽?,“祖”,《隋書》卷19《天文志》作“初”,《北史》卷74《袁充傳》以及《通志》卷162《袁充傳》作“相”[18]1807。
“初功”是“祖功”的同義語,均指開創(chuàng)之功?!端鍟ひ魳分尽吩疲骸疤炀鞕M流,宅心玄圣。祖功宗德,重光襲映。”[22]357《宋書·吳喜傳》:“凡置官養(yǎng)士,本在利國,當(dāng)其為利,愛之如赤子,及其為害,畏之若仇讎,豈暇遠(yuǎn)尋初功,而應(yīng)忍受終敝耳?!盵23]2121含義相近的還有“元功”“首功”?!侗笔贰纷鳌跋唷保恰白妗钡挠炍?,《通志》沿襲之。
子翊說之,因以眾首。[18]1855
修訂本??庇浽?,“首”,《北史》卷85《節(jié)義·劉子翊傳》和《通志》卷166《忠義·劉子翊傳》作“降”[18]1862。
“首”,自首之義。《漢書·馮奉世傳》附《馮野王傳》:“野王部督郵掾祋祤趙都案驗(yàn),得其主守盜十金罪,收捕。并不首吏,都格殺?!盵19]3302顏師古注:“不首吏,謂不伏從收捕也?!盵19]3302《舊唐書·戴胄傳》:“于時(shí)朝廷盛開選舉,或有詐偽資蔭者,帝令其自首,不首者罪至于死?!盵24]2532《北史》作“降”,是“首”的同義語,出自李延壽之手。《通志》沿襲之。
所得秩俸,盡用市藥,為迎醫(yī)療之,躬?jiǎng)衿滹嬍?,于是悉差,方召其親戚而諭之曰:“死生由命,不關(guān)相著。前汝棄之,所以死耳?!盵181886
訂本校勘記云,“著”,汲本作“看”,與《隋書詳節(jié)》卷18《辛公義傳》同?!侗笔贰肪?6《循吏辛公義傳》以及《通志》卷170《循吏辛公義傳》作“著”。按,上文稱“父子夫妻不相看養(yǎng)”,作“看”與上文更契合[18]1894。
儻病未及死,狂還克念,汗窮愁之簡,屬離憂之詞,托志于前修,通心于來哲,使千載之下哀其不遇,追咎執(zhí)事,有點(diǎn)清塵,則不肖之軀,死生為累,小人之罪,方且未刊。愿少加憐憫,留心無忽![18]1935
修訂本??庇浽?,“狂”,至順本作“枉”,《文苑英華》卷691 王孝籍《上牛弘書》作“往”。按,“往還”文意較長,疑“狂”“枉”俱涉形近誤[18]1940。
《北史·儒林·王孝籍傳》亦作“狂”,與《隋書》宋本相合?!翱襁€克念”一語來自《尚書·多方》中的“惟圣罔念作狂,惟狂克念作圣”。屈萬里《尚書集釋》解釋說:“言通達(dá)之人不常思慮,則成為狂人;狂人能常思慮,則成為通達(dá)之人也?!盵26]221至順本作“枉”,《文苑英華》作“往”,蓋為后人不明古語而改。
茂陵謝病,非無封禪之文,彭澤遺榮,先有歸來之作。[18]1949
修訂本??庇浽?,“遺”,《冊(cè)府》卷292《宗室部·禮士》作“辭”[18]1965。
“遺”訓(xùn)“棄”?!斑z榮”,意謂拋棄榮華,是中古常語?!稌x書·郗鑒傳》附《郗愔傳》載:“簡文帝輔政,與尚書仆射江虨等薦愔,以為執(zhí)德存正,識(shí)懷沈敏,而辭職遺榮,有不拔之操?!盵27]1802《宋書·謝靈運(yùn)傳》云:“或避寵以辭姻,或遺榮而不仕。”[28]1753《冊(cè)府》作“辭”,當(dāng)為宋人所改。
顧想平生,觸涂多感,但以積年沈痼,遺忘日久,拙思所存,才成三十三卷。[18]1950
修訂本??庇浽?,“感”,《冊(cè)府》卷292《宗室部·禮士》作“慰”,《隋書詳節(jié)》卷20《王貞傳》作“畏”[18]1965。
“多感”是當(dāng)時(shí)的常用語。《隋書·高祖紀(jì)》載:“廟庭設(shè)樂,本以迎神,齋祭之日,觸目多感?!盵1]46《李密傳》云:“眺聽良多感,慷慨獨(dú)沾襟。”[18]1825《冊(cè)府》作“慰”,《隋書詳節(jié)》作“畏”,均非原文。
鑿冰,沒水中而網(wǎng)射魚鱉。[18]2118
修訂本??庇浽?,“射”,《北史》卷94《室韋傳》及《通志》卷200《室韋》作“取”,文意較長[18]2126。
“射”有獲取義?!端鍟ぱ魝鳌罚骸袄舸嫫埫猓甭剬捇?,乘時(shí)射利者,多以一切求名。”[18]1877“射利”即獲利?!熬W(wǎng)射魚鱉”,即以網(wǎng)獲取魚鱉。《北史》作“取”,意在易于明了其義?!锻ㄖ尽费匾u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