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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吳嘉謨纂刻《孔圣家語圖》談晚明的社會文化風氣

2023-05-30 08:23張懋學萬安倫
出版科學 2023年2期
關鍵詞:晚明社會文化

張懋學 萬安倫

[摘 要] 吳嘉謨作為晚明科舉士子中的一員,纂刻《孔圣家語圖》不僅具有個人特殊性,而且具有一定的時代普適性,充分反映了晚明的社會文化風氣。《家語圖》初刻于萬歷十七年,后經(jīng)吳氏增改,通行本方才付梓。在尊孔重儒、明黜異學的時代背景下,吳氏出于自覺的衛(wèi)道精神及其欲借刻書以圖仕進的私人因素,纂刻《家語圖》便在情理之中,這對認識明代大量刊刻儒書的現(xiàn)象不無啟發(fā)?!都艺Z圖》并非吳氏所標榜的“圖按圣跡之遺,文仍王本之舊”,實乃吳氏拼湊而成,由此可窺探晚明刻書偽竊之風。是書刊成后,多有衍生本出現(xiàn),并一直流行至今。一方面與世人輕信吳氏之言有關,更為重要的是此書具有一定的文獻、藝術與商業(yè)價值。

[關鍵詞] 《孔圣家語圖》 纂刻 晚明 社會文化

[中圖分類號] G239[文獻標識碼] A[文章編號] 1009-5853 (2023) 02-0121-08

On the Social and Cultural Atmosphere of the Late Ming Dynasty from Wu Jiamos Compilation and Engraving of Kong Sheng Jia Yu Tu

Zhang Maoxue Wan Anlun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091)

[Abstract] As a member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 scholars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Wu Jiamos compilation and engraving of Kong Sheng Jia Yu Tu not only has its own particularity, but also has a certain universality of the times, which fully reflects the social and cultural atmosphere of the late Ming Dynasty. This book was first engraved in the 17th year of Wanli, and was later added and modified by Wu.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respecting Confucius and valuing Confucianism and dethroning different schools of thought in the Ming Dynasty, it is reasonable for Wu to compile and engrave this book out of his self-conscious spirit of defending Taoism and his personal factors of seeking official advancement by carving books, which enlightens us to understand the phenomenon of a large number of Confucian books published in the Ming Dynasty. However, this book is not what Wu claimed to be, it is a combination of Wu, which can reveal the trend of counterfeiting and stealing of the engraved books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After this book was published, many derivative books appeared and have been popular up to now. It is related to the worlds credulity in Wus words, more importantly, this book has certain literature value, artistic value and commercial value.

[Key words] Kong Sheng Jia Yu Tu Compilation and Engraving Late Ming Dynasty Social and Cultural Atmosphere

吳嘉謨,字績可,漢陽(今屬湖北武漢)人,明萬歷三十五年(1607)進士。其寄寓杭州時纂刻《孔圣家語圖》十一卷(簡稱“《家語圖》”)與諸傳世本《孔子家語》《孔子圣跡圖》不盡相同,《家語》前增《圣跡圖》一卷并附序文、按語,“庶同志者統(tǒng)觀《家語》,可以窺圣經(jīng)之全,而首按其圖,又可以見圣人之跡”[1]。是書刊成后,多有衍生本出現(xiàn),《中國古代版畫叢刊二編》《儒藏·孔孟史志》將其輯入其中,近年江蘇大學出版社又將其影印刊行。當今學者如鄭振鐸、孟久麗、沈津、許瑜翎、陳東等多關注此書之圖,將其置于明清《圣跡圖》發(fā)展脈絡中進行研究,雖取得一定成績,但仍有認識錯誤及研究未盡之處,而從文本生產(chǎn)與社會傳播視閾下系統(tǒng)研究此書者殆無人焉?!都艺Z圖》雖號稱“圖按圣跡之遺,文仍王本之舊”,但其圖、文之來源卻頗為可疑。吳嘉謨作為晚明科舉士子中的一員,纂書既具有個人特殊性,又具有一定的時代普適性。分析此書的纂刻過程與內容來源,不但有助于考察此類書籍的編纂背景,亦有利于研究晚明的社會文化風氣。

1 《孔圣家語圖》纂刻考

《家語圖》首吳嘉謨《孔子家語圖敘》,次王鏊《孔圣家語圖題辭》,次王世貞《孔圣家語圖敘》,次《家語圖凡例》,次《孔圣家語圖目錄》,卷一《圣跡圖》標題皆為四字聯(lián)語,末有《附歷代贊詠》,后十卷為《家語》,篇目編次從何孟春本。次卷一《圣跡圖》,前半葉為圖,后半葉為序文及吳氏按語,首幅版畫題作“先圣像”,與《目錄》“先師遺像”不同,圖后僅具按語而無序文。其余畫題均與《目錄》相應,鐫在左上角或右上角。次卷二《家語》正文,首行題“孔圣家語圖卷之二”,次行題“武林后學吳嘉謨集校”。冊尾為楊士經(jīng)《孔圣家語圖跋》。其中,《孔子家語圖敘》為后人了解是書纂刻過程的重要依據(jù),現(xiàn)將此文節(jié)錄于下:

王文恪公嘗錄其(《家語》)全而家藏之,余得其本?!瓪q丁亥,余師澹所楊公捧冊魯藩,過闕里,謁孔林,獲所傳《圣跡圖》,歸而授余?!嗷寄?,弗獲赴戊子省試,養(yǎng)靜山房者數(shù)越月。因取王氏藏本,按《孔氏全書》與楊師所授圖考究其概,……余遂緝?yōu)橐粫?。圖按圣跡之遺,文仍王本之舊,……名曰《孔圣家語圖》,僣以授之剞劂氏?!f歷乙丑歲孟春人日武林后學吳嘉謨謹敘。

觀此,吳氏曾于早年獲王鏊家藏本《家語》,其師楊士經(jīng)(字澹所,仁和人)又于明萬歷十五年(1587)以孔林所獲《圣跡圖》相授。次年,吳氏因目疾而無法參加省試,遂取王鏊藏本《家語》,按《孔氏全書》與《圣跡圖》詳為考究,輯成《家語圖》十一卷,并于萬歷十七年(1589)付梓。

臺灣“國家圖書館”藏有別本《家語圖》,索書號為“30105328”,線裝凡六冊。吳氏《孔子家語圖敘》題作《孔圣家語圖敘》,無王鏊《孔圣家語圖題辭》、王世貞《孔圣家語圖敘》?!赌夸洝肪硪弧妒ホE圖》標題三字至七字不等,畫題四字至八字不等,且兩者多不相應,如《目錄》“繞室降庭”,版畫作“二龍繞室五星降庭”等。無首幅“先圣像”及所附按語,畫題皆為小字且位置不固定。其余版式、內容甚至全書字畫均與通行本一致。王鏊《題辭》、王世貞《敘》從無至有;原吳氏《孔圣家語圖敘》改作《孔子家語圖敘》以與王世貞《孔圣家語圖敘》相區(qū)別;《目錄》卷一標題、畫題從字數(shù)不等,至整齊的四字聯(lián)語;畫題從與《目錄》不相對應且位置不定,至位置固定并對應,這顯然經(jīng)過吳氏劃一整理。據(jù)此可以推斷,臺圖藏本應在通行本之前,是明萬歷十七年初刻本,后經(jīng)吳氏增改,通行本方才刊成。

至此,吳嘉謨纂書之過程已明。吳氏先后獲王鏊家藏本《家語》與楊士經(jīng)于曲阜所得《圣跡圖》,后因目疾未能參加省試,遂將《家語》《圣跡圖》輯為一書,并于萬歷十七年付梓,后經(jīng)吳氏增改,通行本方才刊成。吳氏從起事至纂成《家語圖》十一卷,前后耗費僅一年,其速度之快可想而知。

2 吳嘉謨纂書的時代背景與個人動機

由吳嘉謨“弗獲赴戊子省試”可知,吳氏纂書之時早已中舉。其因目疾錯失省試(即明代會試),卻反而從事更為繁重的纂書工作,頗啟人疑竇。探討吳氏纂書的時代背景與個人動機,不但有助于了解《家語圖》一書,亦有利于認識明代大量刊刻此類書籍的社會現(xiàn)象。

吳氏纂書之背景在《孔子家語圖敘》中已有提及,“今天子明黜異學,諸不在孔氏之書者,禁不得進”。明朝作為一個以武力奪權的封建專制王朝,必然以思想文化領域的封建專制相配合。在明代提倡儒學,明黜異說等一系列文化專制政策下,吳氏纂刻“圣經(jīng)所散見”之《家語圖》便在情理之中。無怪乎有明一代出版儒學典籍特多,僅《家語》就有20多種版本出現(xiàn)。儒家經(jīng)典確實也是明代暢銷書之一[2],充分反映了當時的文化政策導向。

明代文化專制政策雖貫徹始終,但至晚明,朝廷政權已露頹勢,眾多政令形同虛設,世人對文化禁令僭越之舉頻繁發(fā)生。然而,吳嘉謨似乎一直恪守朝廷法規(guī),這恐與其個人身份與人生際遇有關。吳氏纂書之時,已然中舉,而據(jù)有關學者統(tǒng)計,“隆慶元年至萬歷十九年,各省直(鄉(xiāng)試)的平均錄取率都在3%—4%之間?!盵3]如此低的鄉(xiāng)試錄取率表明,吳氏是科舉士子中的佼佼者,其必然熟讀《四書》《五經(jīng)》,也必然擁護儒家學說,是以其師楊士經(jīng)云:“兩人所讀,裁損壹稟于孔氏,其他恢諧、曼冶、怪誕之語不讀也?!盵4]吳氏對圣人之仰慕早已情見乎辭,在其獲《家語》時,便遐想與公卿大夫、圣賢弟子交游“而恨不獲一覩其范有年矣”,得《圣跡圖》后又感慨“圣人之語與其遺跡,而俾后學之士,宛如化雨中人”[5]。而吳嘉謨時代,《家語》已先后有王廣謀本、何孟春本、黃魯曾本、陸治本、鄒德溥本等行世,《圣跡圖》亦有朱見浚本、鄒德溥本等出現(xiàn),這為吳氏纂書奠定了文獻基礎?!都艺Z》與孔子像合刊之形式由來已久,鄒德溥更將《家語》《圣跡圖》合刊,這為吳氏纂書提供了經(jīng)驗支持。發(fā)明于唐前期的雕版印刷術至明已漸趨成熟[6],刻書技巧、版畫技藝不斷提高,刻書工價極廉,這為吳氏刻書提供了技術支持。出于對圣人之仰慕及自覺的衛(wèi)道精神,吳氏欲表彰圣人事跡以弘揚儒道,故借鑒前人成果,利用當時發(fā)達的刻印技術,將《家語》《圣跡圖》合刊。

除自覺的衛(wèi)道精神外,吳嘉謨纂書恐另有其私人因素。明代廣開科舉,施行鄉(xiāng)試、會試、殿試三級考試制度,一般每三年舉行一次,是布衣入仕的重要路徑。然如上文所述,明代鄉(xiāng)試的平均錄取率極低,會試的平均錄取率也僅為8.6%[7],以科舉入仕并非易事。與科舉并行之法尚有薦舉,明初曾一度罷科舉而獨行薦舉,“儒士”即為薦舉科目之一。永樂以后,科舉雖日重而薦舉日輕,但薦舉之法一直推行。萬歷年間,被薦舉授官者仍有湖廣舉人瞿九思、江西舉人劉元卿、江西處士章潢、直隸處士陳繼儒、四川舉人楊思心等[8]。其中之陳繼儒,乃明中后期山人墨客的領袖,曾作《孔子家語雋序》云:“圣諦賢詮,莫此(《家語》)為真?!盵9]吳嘉謨受陳氏啟發(fā),難免會有借刻《家語》以求薦舉之心。況且,當時讀書人“能中一榜,必有一部刻稿”[10]。足見刻書已成為當時讀書人的一種例事。即使未能如愿,吳氏亦能借刻書賺取文化資本,這與《圣跡圖》《家語》的性質密切相關?!妒ホE圖》主要表現(xiàn)孔子言行事跡,常作為宣傳道統(tǒng)立場之工具,張楷編輯,何珣增補,朱見浚、朱胤栘重刊,均具有濃厚的政治色彩?!都艺Z》是記錄孔子及其弟子思想言行之書,事關儒家教化,明代儒生、儒官如何孟春、陸治、鄒德溥等多借刊刻是書以求名。吳氏于明代諸傳世本《家語》中獨取王鏊本作為底本,恐與王鏊本人在明代科舉史與文學史上的重要地位有關[11]。反觀吳氏,其因目疾無法參加省試,卻仍帶病從事更為繁重的纂書工作,纂刻《家語圖》十一卷巨著,亦僅耗費一年時間,其急于借是書以圖仕進之心便昭然若揭。

18年后,吳嘉謨終于得償所愿,中進士,步入仕途,歷任新建縣令、戶部主事、揚州知府等,于任上打擊強盜、治理水災、整頓糧倉[12],可謂頗有政績,是一名合格的儒官。吳氏當年匆忙纂成的《家語圖》也意外風行于世,這恐是吳氏纂書之時所未曾預料到的。

3 《孔圣家語圖》內容考實與晚明刻書偽竊成風

既然吳嘉謨欲刻書以求名,自然要極張己書之美,故標榜《家語圖》“圖按圣跡之舊,文仍王本之遺”。其師楊氏亦為其鼓吹,認為“吳子之能讀古文辭也”,“恂恂然博雅君子也”[13]。然而,后來增補的王鏊《孔圣家語圖題辭》、王世貞《孔圣家語圖敘》之來源卻十分可疑,吳氏號稱其書圖、文源自名地、名家,亦似不宜輕信。考察《家語圖》的內容來源便勢在必行,由此反映的晚明社會文化風氣也需著意一辨。

《家語圖》于萬歷十七年刊竣,而王鏊卒于嘉靖三年,不可能為此書題辭。王鏊《題辭》又見于《震澤長語》、明嘉靖四十三年陸治手稿本及其明隆慶六年刻本(簡稱“陸治本”)[14],與陸治本《孔子家語題辭》關系最為密切。《家語圖》除將陸本“明少傅王鏊題”改作“常熟王鏊題”,僅有三處訛誤。王世貞雖卒于明萬歷十八年,但晚年長居南京,恐亦無法為此書作敘。王《敘》又見于明隆慶萬歷間鄒德溥補注《新鍥臺閣清譌補注孔子家語》[15]、明萬歷間吳勉學刊《孔子家語》,因吳勉學本與《家語圖》刊刻時間約略相同,故王《敘》或來源于付梓更早的鄒德溥本。《家語圖》除將鄒本末行“瑯琊王世貞題”提至次行作“瑯琊王世貞譔”外,二者僅有五處不同,且多為異體字之差。另經(jīng)筆者考證,《家語圖》并非“圖按圣跡之遺”,實以明弘治十年(1497)吉簡王朱見??妒ホE圖》為底本,兼采鄒德溥本《圣跡圖》及當時流傳的其他版本。圖后序文、按語及《附歷代贊詠》多徑襲明蔡復賞輯《孔圣全書》?!都艺Z圖》亦非“文仍王本之舊”,實以陸治本為底本,兼采王廣謀本、何孟春本、黃魯曾本、鄒德溥本而成。此書雖題“武林后學吳嘉謨集校”,實乃吳氏輯眾書而成。因吳氏急于成書,缺乏認真細致的??保蚀藭嘤杏灻摰寡苤?。

《家語圖》實為抄襲拼湊而成,吳氏卻標榜其圖、文源自名地、名家,而不憚東窗事發(fā),蓋與晚明刻書偽竊成風有關。以王世貞《敘》為例,除見于鄒德溥本、《家語圖》及吳勉學本外,明周宗建《新刻注釋孔子家語衡》之《孔子家語敘》即襲王世貞《敘》,僅稍加刪改。明陳際泰《新刻注釋孔子家語憲》之《家語憲敘》部分語句亦源于王世貞《敘》。又如鄒德溥本《圣跡圖》,除被《家語圖》徑襲外,尚有明路一麟《新鍥訂注孔子家語》,明張鼐注釋、李光縉校閱《新鍥侗初張先生注釋孔子家語雋》,明顧錫疇注釋、孔貞運評林《鼎鋟二翰林校正句解評釋孔子家語正印》及周宗建本、陳際泰本等亦襲鄒本《圣跡圖》。再以《家語》而言,即使明代《家語》版本眾多,除何孟春注本、陸治補注本,其余所注皆不名一家,多沿襲前人舊說,如鄒德溥本襲王廣謀本,吳勉學本襲黃魯曾本,錢受益本襲吳嘉謨本,周宗建本、陳際泰本又襲鄒德溥本等。由此觀之,從王世貞《敘》至《圣跡圖》再至《家語》,無不被明人抄襲刪改,其中不乏有鄒德溥、周宗建、陳際泰等儒官,尚未出仕的吳嘉謨不免會受此類偽竊風氣的影響,而時人對此種抄襲現(xiàn)象恐早已司空見慣。

明人刻《家語》如此,刻它書亦如此。時人主要通過以下4種手段掩人耳目:第一,冒名偽托,虛假宣傳。明代以“批注”“評點”或“序”“跋”等形式出現(xiàn)之書、文常假托名人,楊守敬即云:“明代書賈好假托名人批評以射利?!盵16]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明著名刻書家余象斗曾三刻《大方綱鑒》,竟先后托名李廷機、袁黃等以射利。第二,改竄刪節(jié),抄襲拼湊。明代凡以“匯編”“咀英”“欣賞”等標目者多為改竄拼湊而來。陳繼儒撰《筆記》《讀書十六觀》《珍珠船》等書,四庫館臣斥其雜采古書成編而不著所出,“蓋明人好勦襲前人之書而割裂之,以掩其面目,萬歷以后往往皆然,繼儒其尤著者也?!盵17]富有明代特色的“書帕本”亦有刪改割裂之弊。第三,盜刻他書,改易名目。明代刻《家語》者多以“新刻”“新鐫”“新鍥”“鼎鋟”以新耳目,其實大多為翻刻之作。更有甚者,徑直變易書名而冀其多售,如將《北堂書鈔》改作《大唐類要》,《容齋隨筆》改作《搜采異聞集》等。葉德輝謂:“明人刻書有一種惡習,往往刻一書而改頭換面,節(jié)刪易名?!盵18]第四,剜改原版,以次充好。明人刻《家語》多襲王世貞《敘》,僅將《敘》中“家語圖”之“圖”字挖掉,遂能掩人耳目。通過剜板改字,尚有以殘本冒充全本者,有以明本冒充宋本者,更有以此書冒充彼書者。明清之人郎瑛、顧炎武、李慈銘、陸心源、繆荃孫、葉德輝等對明人刻書偽竊之風多加批評,清人更推演出“明人刻書而書亡”的論斷,顯然有以偏概全之嫌。其實,明人刻書偽竊之風至萬歷前后始盛,是以顧炎武謂:“萬歷間人多好改竄古書,人心之邪、風氣之變,自此而始?!盵19]

循顧氏之言,考察晚明的社會文化風氣,便會發(fā)現(xiàn)刻書偽竊之風至晚明始盛的原因。首先,明代較為寬松的出版政策與晚明文化禁令松弛,促使刻書亂象的出現(xiàn)。洪武元年八月,“除書籍田器稅,民間逋負免征?!盵20]雖然在具體執(zhí)行過程中可能存有偏差,但免除稅收對明代出版業(yè)意義重大。明朝雖時有禁書之舉,但多針對某人、某書,禁書舉措亦未能一以貫之。相較于宋代屢次頒布出版禁令及元代施行出版審查制度,明代的出版管理政策相對寬松。至晚明,封建統(tǒng)治基礎開始動搖,文化禁令松弛,當時政府恐已無暇整頓出版界的偽竊之風。其次,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與晚明出版業(yè)的發(fā)達,導致無序的市場競爭。雕版印刷術自唐代發(fā)明以后,經(jīng)過宋元兩朝的發(fā)展改進,至明已臻于完備,活字印刷、套版印刷也被大規(guī)模應用。隨著商品經(jīng)濟的發(fā)展,不斷壯大的市民階層為出版行業(yè)提供了充足的勞動力。從紙、墨、木板等原材料的供應,到寫樣、雕版、印刷、裝訂,再到圖書分銷,晚明出版產(chǎn)業(yè)鏈基本形成。官刻主導的出版產(chǎn)業(yè)至晚明已轉為由坊刻主導,出版機構的增多必然會加劇市場競爭。而書坊主大多缺乏社會擔當,過分追求商業(yè)利益,晚明刻書偽竊之風隨之出現(xiàn)。最后,學校教育的推廣與讀者群體的擴大,為晚明圖書市場的繁榮奠定基礎。明太祖于建國之初便詔令府、州、縣設立學校,后又增設鄉(xiāng)間社學,“蓋無地而不設之學,無人而不納之教”。除廣立官學,書院、私塾、義塾也漸具規(guī)模,是以“明代學校之盛,唐、宋以來所不及也”[21]。經(jīng)過200余年的教育積累,晚明社會群體的文化水平已大為提高,讀者群體已由傳統(tǒng)的士人階層擴展到普通平民,所需書籍種類與數(shù)量也大為增加。但市場上的書籍種類,特別是淵源有自的儒家經(jīng)典在短時間內是相對穩(wěn)定的,為了與其他書商相區(qū)別,并迎合不同讀者的閱讀需求,射利者便通過偽竊之法“推陳出新”以提升銷量。

4 《孔圣家語圖》的衍變與流行

《孔圣家語圖》雖非“圖按圣跡之遺,文仍王本之舊”,但是書纂成后,為世所重,多有衍生本出現(xiàn),是《家語》《圣跡圖》各自傳世本系統(tǒng)中的重要一極。考察《家語圖》的衍變與流行,對認識此書及其同類書籍具有重要意義。今謹據(jù)目錄典籍所載及筆者所見,將其衍生本具列于表1。

除以上諸本外,多有將《家語圖》作為校本者,如日本寬保元年刊岡白駒補注本、日本寬保二年刊太宰純增注本、日本寬政元年刊千葉玄之厘訂本等,三家注對吳書多加征引以???,千葉氏《標箋孔子家語凡例》更明言:“今所重刻,會粹明人何孟春、吳嘉謨、錢受益、毛晉、劉博德之五本,讎校標箋,不敢臆斷?!?/p>

后世學人多輕信吳嘉謨之言,將《家語圖》視作善本,而真正“文仍王本之舊”,并經(jīng)陸治考證之本卻乏人問津,此實為滅本存末也。清人張云:“《家語解》流傳至今……莫如明王鏊、金蟠、葛鼐刻本,至廣謀王氏、包山陸氏,皆病在顛倒錯亂?!盵22]張氏特意將王鏊本與包山陸氏本(即陸治本)相區(qū)別,蓋錯將《家語圖》當作王鏊本。時至今日,學界仍輕信吳氏而盲目抬高此書之價值,錢伯城認為“本書標舉‘集校,尚非虛語”,然其所舉《正論解》“齊國書伐魯”,“樊遲為右?guī)?,不踰溝”兩條,并非吳氏補正,實皆源自陸治本?!胺t以告孔子”條,《家語圖》闕“告”字,陸治本不誤,蓋吳氏抄襲脫字致訛。錢氏以“本書則是繼王肅本和明何孟春本后的一個新的本子”,更是欠妥[23]。刁忠民曰:“嘉謨是書所據(jù)為王鏊家藏本《家語》”[24],顯然亦受吳氏誤導。江蘇大學出版社近來重新影印此書,題作“明吳嘉謨輯注”,更是誤甚[25]。

既然《家語圖》乃吳嘉謨倉促拼湊而成,為何能廣行于世?即使對《家語》研究頗深者如張、太宰純等人,亦未察覺其抄襲痕跡,今人亦多被吳氏所誤導。這雖與吳氏標榜其書圖、文源自名地、名家,書前序跋亦出自名人之手有關,但從整個《家語》刊刻史來看,《家語圖》得以流行又與其本身價值有關,這也是此書得以流行的根本原因。首先,具有一定的文獻價值。吳書之《圣跡圖》以早已亡佚的朱見浚本為底本,保存了后世刪去的“觀周欹器”,使今人能略窺朱見浚本之舊,增加的“訪樂萇弘”“觀臺釋戮”二圖亦有助于推測當時《圣跡圖》的流傳情況。吳書之《家語》雖為拼湊而成,但吳氏幾乎參考了當時所有傳世本《家語》,斟酌刪節(jié),不為無功。其次,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吳書首幅版畫“先圣像”右下角題“新都程起龍伯陽甫薰沐寫”,左下角題“歙人黃組鐫”。程起龍是當時著名插圖畫家,黃組為歙縣著名刻字、版畫工人,當時民間流傳有“徽刻之精在于黃,黃刻之精在于畫”的說法。據(jù)此,《家語圖》乃吳氏斥巨資請名畫家、名寫手刊刻,整體質量較高。《圣跡圖》又經(jīng)重繪,將傳統(tǒng)橫式構圖改為直式,極具創(chuàng)新性。錢伯城即謂:“這些圖,構圖勻稱,線條明暢,刀法細膩。尤其值得一提的,繪刻上已注意人物的喜怒哀樂,使之各具表情,不僅是直線勾勒而已?!盵26]許瑜翎說:“吳本可說是孔子圣跡圖表現(xiàn)中的佼佼者,不但是目前所見直式版式中刻工最為精美的,也是保存最為完整的本子之一?!盵27]今之《家語》整理本多擇選其圖作為封面、插圖,張濤譯注本書前所附“夾谷會盟”“刪述六經(jīng)”二圖即從之出[28]。最后,頗具商業(yè)價值。吳氏將《家語》《圣跡圖》合刊,比有文無圖或有圖無文者更能迎合讀者的需求,較之圖文并有諸本如鄒德溥本、吳勉學本、周宗建本、陳際泰本等版畫更多且更加精美,并附序文、按語加以說明,整體內容更為完備、精良。

5 結 語

《孔圣家語圖》與諸傳世本《孔子圣跡圖》《孔子家語》不盡相同,是二書各自傳世本系統(tǒng)中的重要一極。吳嘉謨作為晚明科舉士子中的一員,纂書既具有個人特殊性,又具有一定的時代普適性,充分反映了晚明的社會文化風氣。吳氏獲王鏊家藏本《家語》與曲阜所得《圣跡圖》后,將二者輯為一書,并于萬歷十七年付梓,后經(jīng)吳氏增改,通行本方才刊行。在明朝尊孔重儒、明黜異學的時代背景下,吳氏出于自覺的衛(wèi)道精神及其欲借刻書以圖仕進的私人因素,纂刻《家語圖》便在情理之中。然而,《家語圖》并非“圖按圣跡之遺,文仍王本之舊”,其文以明隆慶六年刊陸治本為底本,兼采王廣謀本、何孟春本、黃魯曾本、鄒德溥本等。其圖以明弘治十年吉簡王朱見??妒ホE圖》為底本,兼采鄒德溥本《圣跡圖》及當時流傳的其他版本。圖后序文、按語及《附歷代贊詠》多襲蔡復賞《孔圣全書》。由此可窺探晚明刻書偽竊之風,時人主要通過偽托名人、刪改拼湊、盜刻易名、剜板改字等方法掩人耳目,這與晚明文化禁令松弛、出版業(yè)發(fā)達、讀者群體壯大等因素有關?!都艺Z圖》刊成后,多有衍生本出現(xiàn),亦多有將其作為校本者。這一方面與世人輕信吳氏之言有關,更為重要的是此書本身具有一定的文獻價值、藝術價值與商業(yè)價值,這也是《家語圖》得以風行于世的根本因素。當今學者應當正確認識《家語圖》,使用此書時,取其長者、棄其短者可也。

注 釋

[1][4][5][13]吳嘉謨.孔圣家語圖[M].明萬歷十七年刻本

[2]孫文杰.明代暢銷書述略[J].編輯之友,2016(9):95-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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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張懋學,萬安倫.從早期印品遺存看雕版印刷術的起源[J].現(xiàn)代出版,2023(1):105-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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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張鼐注釋;李光縉校閱.新鍥侗初張先生注釋孔子家語雋[M].明萬歷間刻本

[10][18]葉德輝著;李慶西標校.書林清話[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162,159

[11]周勇.《王鏊集》與明代中期科舉[J].廣西社會科學,2018(5):172-178

[12]姚傳剛,童錦群,鄭立宏主編.乾隆漢陽府志[M].武漢:武漢出版社,2014:352

[14]詳參拙作《上圖藏惠棟評點明陸治手稿本〈孔子家語〉價值初探》,待刊。

[15]張懋學.明隆慶萬歷間鄒德溥《新鍥臺閣清譌補注孔子家語》考述[J].臨沂大學學報,2021(4):36-43

[16]楊守敬撰,張雷校點.日本訪書志[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03: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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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清)顧炎武著;黃汝成集釋;欒保群,呂宗力校點.日知錄集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6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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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明)吳嘉謨輯注.孔圣家語圖[M].鎮(zhèn)江:江蘇大學出版社,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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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張濤.孔子家語譯注[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收稿日期:2022-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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