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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層累造成” 的高歡家族世系
——以高氏家族墓志所見“飾官” 與“改名” 為中心

2023-09-15 06:54:28鄒芳望
敦煌學(xué)輯刊 2023年2期
關(guān)鍵詞:高氏高樹魏書

鄒芳望

(蘭州大學(xué) 敦煌學(xué)研究所, 甘肅 蘭州 730020)

高歡家族世系偽造的問題, 是中古家族史和北朝史研究的一個熱點, 民國以來眾多學(xué)者在此耕耘, 發(fā)表了一批高水平的成果。①[日] 濱口重國《高斉出自考——高歡の制霸と河北の豪族高乾兄弟の活躍》, 氏著《秦漢隋唐史の研究》 下卷, 東京: 東京大學(xué)出版會, 1966 年, 第685-736 頁。 周一良《領(lǐng)民酋長與六州都督》, 《 “中央研究院” 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 第20 本上冊, 上海: 商務(wù)印書館, 1948 年, 第75-92 頁, 收入氏著《魏晉南北朝史論集》, 北京: 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 1997 年, 第190-214 頁; 繆鉞《東魏北齊政治上的漢人與鮮卑沖突》, 氏著《讀史存稿(增訂本) 》, 北京: 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 2017 年, 第239-256 頁; 原載四川大學(xué)史學(xué)系編印《史學(xué)論叢》 1949 年第1 期, 第1-10 頁。 呂春盛《北齊政治史研究——北齊衰亡原因之考察》, 臺灣大學(xué)文史叢刊, 1987 年, 第13-25 頁。 李培棟《高歡族屬家世辨疑》, 氏著《魏晉南北朝史緣》, 上海: 學(xué)林出版社, 1996 年, 第85-94 頁。 陳群《渤海高氏與東魏政治》, 《中國史研究》1997 年第5 期, 第30-33 頁。 仇鹿鳴《 “攀附先世” 與“偽冒士籍” ——以渤海高氏為中心的研究》,《歷史研究》 2008 年第2 期, 第60-74 頁。 姜望來《論“齊當(dāng)興, 東海出天子” ——兼論高齊氏族問題》, 《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料》 第26 輯, 武漢: 武漢大學(xué)文科學(xué)報編輯部, 2010 年, 第62-75 頁。 張金龍《高歡家世族屬真?zhèn)慰急妗? 《文史哲》 2011 年第1 期, 第47-67 頁。 鄒芳望《高樹生夫婦墓志與高歡家族之追崇先世、 遷葬先塋》, 《敦煌學(xué)輯刊》 2022 年第2 期, 第169-179 頁。除了張金龍等少數(shù)學(xué)者, 大多數(shù)研究者都在一些基本問題上達成了共識, 如確定高歡并非來自渤海高氏, 現(xiàn)今史籍中所載的高歡家族譜系乃是出于偽造, 但是在一些具體的細節(jié)上, 仍然眾說紛紜, 繆鉞主張高歡將其父冒附于無子的渤海高氏高謐之后, 更多的學(xué)者則對此提出修正, 認為是整個高湖一系冒入了高泰名下, 與真正的高泰之子高韜比肩為兄弟行, 濱口重國、 呂春盛、 姜望來等學(xué)者均持這種觀點。 至于高歡家族是如何將譜系嫁接到高泰名下, 如何與渤海高氏成為了同宗, 這一譜系如何最終成型, 學(xué)界尚缺乏一個深入的研究。 仇鹿鳴的《 “攀附先世” 與“偽冒士籍” ——以渤海高氏為中心的研究》 一文雖有所涉及, 但是在探討“偽冒士籍” 這一問題是, 主要是據(jù)高麗高氏冒入渤海高氏的事例進行論證, 于高歡一支, 除了沿襲前人的觀點外, 著墨不多。 有鑒于此, 本文擬通過梳理相關(guān)史料, 并借鑒前輩學(xué)人的研究成果, 以出土文獻所見高歡家族對先世官職的修飾和名字的修改為切入點, 考察在高氏家族譜系未定型以前, 在不同時間節(jié)點呈現(xiàn)出的不同面貌, 觀其流變,以期增進我們對高歡家族譜系生成過程的認識。。

事實上, 以往的研究者常常將反映高歡家族譜系信息的各種材料混雜在一起進行討論, 雖然也能得到一些有價值的結(jié)論, 但是在不分辨史源和時代先后的情況下, 常常會使得論述變得糾纏不清, 反倒不利于相關(guān)問題的疏通證明。 本文將從歷時性的角度, 先確定高歡一系進入渤海高氏譜系的年代, 再探討這一譜系得到行用的時間, 以及在魏齊之際歷次行用中對譜系的調(diào)整和修飾。 在史源方面, 首先要明確最早的材料來自于高齊建國后高歡家族的墓志材料, 這是最原始可靠的一手材料, 其次是《魏書》 的記載,《魏書》 成書于北齊, 其對高歡家族的記載有為現(xiàn)實政治服務(wù)的需要, 再其次是《北齊書》、 《北史》 的材料, 最后是高歡家族后世尤其是高士廉一支的譜牒材料。 只有正確認識不同材料的時間性, 才能有效地提煉出高歡家族不斷修飾譜系的蛛絲馬跡, 為我們討論“高歡家族世系偽造” 這一問題奠定一個可靠的基礎(chǔ)。

一、 高歡家族與渤海高氏結(jié)合的時間

高歡家族世系的偽造, 必定是在高歡發(fā)跡以后才進行的, 在高歡之前, 高氏一族既無偽造世系的需求也無此能力。 高歡之初起在孝昌元年往投杜洛周, 而真正的人生轉(zhuǎn)機在投奔爾朱榮以后得到爾朱榮的寵信, 得以出任晉州刺史, 在爾朱榮被誅以后, 高歡從爾朱兆那里得到了葛榮余眾的領(lǐng)導(dǎo)權(quán), 并得到允許率眾前往“山東” 就食。①高歡發(fā)跡史參見王怡辰著《東魏北齊的統(tǒng)治集團》, 臺北: 文津出版社, 2006 年, 第41-133 頁?!侗笔贰R神武紀》 云:

葛榮眾流入并、 肆者二十余萬, 為契胡陵暴, 皆不聊生。 大小二十六反, 誅夷者半, 猶草竊不止。 兆患之, 問計于神武。 ……兆以神武為誠, 遂以委焉。 ……乃建牙陽曲川, 陳部分。 ……兵士素惡兆而樂神武, 于是莫不皆至。 居無何, 又使劉貴請兆。 以并、 肆頻歲霜旱, ……請令就食山東, 待溫飽而處分之。 兆從其議。……神武乃自晉陽出滏口。 ……兆心腹念賢領(lǐng)降戶家累別為營。 神武偽與之善, 觀其佩刀, 因取之以殺其從者, 盡散。 于是士眾咸悅, 倍愿附從。①[唐] 李延壽撰《北史》 卷6 《齊本紀上》, 北京: 中華書局, 1974 年, 第213-214 頁。

從此, 高歡手握強兵, 又脫離了爾朱氏的控制, 成為了當(dāng)時能夠左右天下局勢的一方勢力。 當(dāng)是時, 高歡東向山東, 名義上仍是爾朱氏一方, 因此“揚聲以討(高) 乾為辭”, 這就必然會與高乾兄弟發(fā)生關(guān)系, 同時這也是記載中高歡與渤海高氏高乾的第一次接觸。

高乾一支是當(dāng)時河北地方豪強的代表性人物, 其父高翼“豪俠有風(fēng)神, 為州里所宗敬。 孝昌末, 葛榮作亂于燕、 趙, 朝廷以翼山東豪右, 即家拜渤海太守。 至郡未幾,賊徒愈盛, 翼部率合境, 徙居河、 濟之間。 魏因置東冀州, 以翼為刺史, 加鎮(zhèn)東將軍、樂城縣侯。 及爾朱兆弒莊帝, 翼保境自守”。 高乾本人“少時輕俠, 數(shù)犯公法, 長而修改, 輕財重義, 多所交結(jié)”, 河陰之變以后“乃率河北流人反于河、 濟之間, 受葛榮官爵, 屢敗齊州士馬”。 后被孝莊帝招降, 但不見容于爾朱氏, 于是回鄉(xiāng)“招納驍勇”,②[唐] 李百藥撰《北齊書》 卷21 《高乾傳》, 北京: 中華書局, 1972 年, 第289-290 頁。及孝莊帝殺爾朱榮, 高乾“馳赴洛陽。 莊帝見之大喜, 以乾兼侍中, 加撫軍將軍、 金紫光祿大夫, 鎮(zhèn)河北。 又以弟昂為通直散騎常侍、 平北將軍。 令俱歸, 招集鄉(xiāng)閭, 為表里形援。 帝親送于河橋上, 舉酒指水曰: ‘卿兄弟冀部豪杰, 能令士卒致死?!?”③[唐] 李延壽撰《北史》 卷31 《高祐傳附高乾傳》, 第1141 頁。其弟高慎, 太昌初“時天下初定, 聽慎以本鄉(xiāng)部曲數(shù)千人自隨”。④[唐] 李百藥撰《北齊書》 卷21 《高乾傳附高慎傳》, 第292-293 頁。高乾三弟高昂“還本鄉(xiāng),招集部曲。 ……所在義勇, 競來投赴”。 又“隨高祖討爾朱兆于韓陵, 昂自領(lǐng)鄉(xiāng)人部曲王桃湯、 東方老、 呼延族等三千人。 高祖曰: ‘高都督純將漢兒, 恐不濟事, 今當(dāng)割鮮卑兵千余人共相參雜, 于意如何?’ 昂對曰: ‘敖曹所將部曲練習(xí)已久, 前后戰(zhàn)斗, 不減鮮卑?!?”⑤[唐] 李百藥撰《北齊書》 卷21 《高乾傳附高昂傳》, 第294 頁。高乾四弟高季式“自領(lǐng)部曲千余人, 馬八百匹, 戈甲器仗皆備, 故凡追督賊盜, 多致克捷”。⑥[唐] 李百藥撰《北齊書》 卷21 《高乾傳附高季式傳》, 第296 頁由此可見, 高乾高昂一門父子兄弟, 均在地方上聲望卓著, 具有號召力, 且掌握著一支很有戰(zhàn)斗力的部曲武裝。

高歡初來河北, 若要站穩(wěn)腳跟與爾朱氏相抗衡, 就不得不與以渤海高氏家族高乾、高昂兄弟為代表的河北地方勢力相合作。 高歡與渤海高氏結(jié)為宗族最有可能萌芽于此時。 姜望來注意到了《北史·李元忠傳》 的記載:

會齊神武東出, 元忠便乘露車載素箏濁酒以奉迎。 ……謂神武曰: “天下形勢可見, 明公猶欲事爾朱乎?” 神武曰: “富貴皆由他, 安敢不盡節(jié)?!?元忠曰: “非英雄也。 高乾邕兄弟曾來未?” 是時, 高乾邕已見, 神武因紿曰: “從叔輩粗, 何肯來?” 元忠曰: “雖粗, 并解事?!?神武曰: “趙郡醉!” 使人扶出, 元忠不肯起。①[唐] 李延壽撰《北史》 卷33 《李靈傳附李元忠傳》, 第1202-1203 頁。

高乾邕即高乾, 姜望來因此得出結(jié)論: “北魏節(jié)閔帝普泰元年高歡與李元忠言及高乾兄弟時謂之‘從叔輩’, 說明此時高氏已標(biāo)稱渤??ね? 否則不會有稱高乾‘從叔輩’ 之語, 而從此‘輩’ 字, 似又可見高歡并不以高乾為近屬, 不過因年輩稱為從叔而已,而且無論李元忠、 高歡之問對還是高歡出山東時高乾之議論, 均無任何強調(diào)二高為同祖近屬之痕跡?!雹诮麃怼墩摗褒R當(dāng)興, 東海出天子” ——兼論高齊氏族問題》, 第74 頁。從事實層面來說, 這一推論無疑是正確的。 然而, 高歡何以突然標(biāo)舉渤海郡望, 具體又是怎樣與高乾兄弟扯上宗屬關(guān)系的, 則不得其詳。 實際上二人本傳中已有明確記載。

據(jù)《北史·高乾傳》:

屬齊神武出山東, 揚聲以討乾為辭, 眾情惶懼。 乾……乃間行, 與封隆之子子繪, 俱迎于滏陽。 因說神武曰: “爾朱氏酷逆, 痛結(jié)人神, 凡厥生靈, 莫不思奮。明公威德素著, 天下傾心, 若兵以忠立, 則屈強之徒不足為明公敵矣。 鄙州雖小,戶口不減十萬, 谷秸之稅, 足濟軍資。 愿公熟詳其計?!?神武大笑曰: “吾事諧矣!” 遂與乾同帳而寢, 呼乾為叔父。 乾旦日受命而去。③[唐] 李延壽撰《北史》 卷31 《高祐傳附高乾傳》, 第1141-1142 頁。

又《高昂傳》:

神武至信都, (高乾) 開門奉迎。 昂時在外略地, 聞之, 以乾為婦人, 遺以布裙。 神武使世子澄以子孫禮見之, 昂乃與俱來。④[唐] 李延壽撰《北史》 卷31 《高祐傳附高昂傳》, 第1145 頁。

高乾兄弟最初起事即站在反對爾朱榮的立場, 后雖降于爾朱氏擁立的孝莊帝, 并深相托付, 但與爾朱氏始終不能相容, 孝莊帝為爾朱氏所弒后, 高乾兄弟在冀州殺爾朱氏派來的監(jiān)軍, 為孝莊帝舉哀, 更是公然站在爾朱氏的對立面。 此時高歡擁大軍西來, 名義上仍是奉爾朱兆的命令, 高乾如不能與高歡相協(xié), 頃刻就有覆亡之禍, 故而高乾遠迎高歡, 見面即以反爾朱氏自立為辭, 且愿意提供糧草軍資為助。 從高歡的角度來說, 此時剛剛脫出爾朱兆的控制, 擁兵自立, 如何在河北站穩(wěn)腳跟實是第一要務(wù), 能夠與河北土著強宗的渤海高氏結(jié)盟是不可多得的上佳選擇。 因此兩人一拍即合, 雙方因同姓同盟而結(jié)為同宗, 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在排定譜系以后, 高乾成了高歡名義上的叔父。 同時,結(jié)為同宗又是雙方同盟關(guān)系的一種保證和紐帶, 性格桀驁如高昂, 不肯輕易自下于人,在高歡遣世子高澄“以子孫禮見之” 后, 也接受了雙方的合作關(guān)系。 可見結(jié)為同宗這一手段, 在當(dāng)時來說是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的。

有趣的是, 在他們編排的這一個譜系中, 高歡一族并沒有被收入在共同主導(dǎo)了這次宗族結(jié)合的高乾所在的乾曾祖高展一支下面, 而是排定在高展弟高泰之后, 高歡曾祖高湖也就與高允的父親高韜成了親兄弟, 但高歡家族與高乾一支關(guān)系密切, 而與高韜之后則全不見來往, 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還需要特別說明的是, 通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 高歡與高乾這種宗族結(jié)合的方式, 與我們通常所稱的偽冒士族的情況尚有一定的距離, 而更像是一種經(jīng)雙方同意的利益結(jié)合, 與歷史上“通譜聯(lián)宗” 的現(xiàn)象更為接近, 這一點作者將另文專門討論。

二、 高歡家族對本族先世的譜系塑造——以高湖、 高樹生為例

由前論我們可以斷言, 高歡家族進入渤海高氏譜系的時間就在節(jié)閔帝的普泰元年,具體說是當(dāng)年上半年, 高歡與高乾會面之后。 但當(dāng)時正是戎馬倥傯之際, 很多譜系中的細節(jié)恐尚無暇釐清, 到次年, 高歡入洛, 擁立孝武帝, 改元太昌以后, 局勢初定, 高歡開始追崇過世宗親, 為在世的同宗加官進爵并將分葬在各地的一部分親屬遷葬到洛陽,①鄒芳望《高樹生夫婦墓志與高歡家族之追崇先世、 遷葬先塋》, 第169-179 頁。這時才有機會對他的世系進行塑造和修飾, 而這個經(jīng)過初步整理的譜系信息, 就反應(yīng)在了當(dāng)時被遷葬者的碑志之中。 現(xiàn)在能見到的這一階段的碑志材料只有高歡父高樹生的墓志。 據(jù)《高樹生墓志》: “祖諱湖, 燕散騎常侍、 征虜將軍、 燕郡太守。 歸國,為涼州鎮(zhèn)將、 河?xùn)|侯。” 這是現(xiàn)存各種史料中能見到的對高湖最早的記載, 但這一記載與我們通常所依據(jù)的《魏書·高湖傳》 的記載卻有一定的差異:

高湖, 字大淵, 勃海蓨人也。 ……少歷顯職, 為散騎常侍。 登國十年, 垂遣其太子寶來伐也, 湖言于垂……言頗切厲。 垂怒, 免湖官。 ……寶立, 乃起湖為征虜將軍、 燕郡太守。 寶走和龍, 兄弟交爭, 湖見其衰亂, 遂率戶三千歸國。 太祖賜爵東阿侯, 加右將軍, 總代東諸部。 世祖時, 除寧西將軍、 涼州鎮(zhèn)都大將, 鎮(zhèn)姑臧,甚有惠政。 年七十, 卒。 贈鎮(zhèn)西將軍、 秦州刺史, 謚曰敬。②[北齊] 魏收撰《魏書》 卷32 《高湖傳》, 北京: 中華書局, 1974 年, 第751-752 頁。

據(jù)《傳》 文, 高湖在燕曾為散騎常侍, 又為征虜將軍、 燕郡太守, 入魏以后, 獲封東阿侯, 做過右將軍, 后又為寧西將軍、 涼州鎮(zhèn)都大將。 這份記錄與《高樹生墓志》 已有不同, “右將軍” “寧西將軍” 均為志文所無, 而“東阿侯” “涼州鎮(zhèn)都大將” 墓志作“河?xùn)|侯” “涼州鎮(zhèn)將”, 此外兩種記錄中間還藏有更大的玄機, 即樹生墓志沒有記載高湖的贈官與追謚, 我們知道贈官和追謚是來自皇帝和朝廷的飾終重典, 是死者子孫顯示宗族榮寵的夸耀之資, 就《高樹生墓志》 而言, 在此高湖名諱官爵之后就詳細記錄了其子高謐在太昌元年所得的贈官與贈謚, 墓志的缺載, 只能說明在高樹生遷葬并撰寫這方墓志的永熙二年, 高湖并無贈官與謚號可言。 《魏書》 的記載, 乃是出于后來的夸飾, 即如“鎮(zhèn)將” 與“鎮(zhèn)都大將” 的差異也當(dāng)作如是解。 但這種記載的不同關(guān)涉到高齊皇室的先世, 絕非魏收個人敢于率爾操觚的, 其內(nèi)容當(dāng)有所本。

再檢高氏家族的其他出土文獻, 《高盛碑》 所述先世事跡有: “燕散騎常侍、 殿中尚書。 入國為涼州鎮(zhèn)都大將、 東阿侯?!雹倜h明校注《漢魏六朝碑刻校注》, 北京: 線裝書局, 2008 年, 第7 冊, 第161 頁。又高盛侄《高建墓志》: “曾祖湖, 燕散騎常侍、 吏部尚書, 魏涼州鎮(zhèn)都大將、 秦州刺史、 東阿侯。”②毛遠明校注《漢魏六朝碑刻校注》, 第8 冊, 第372 頁。《高盛碑》 殘缺, 今已無從得見碑文所記載的這位高氏先祖的名諱, 但參照《魏書·高湖傳》 和高氏家族墓志所載高湖事跡, 此處缺失的名字必是高湖無疑。 高盛卒于東魏天平三年、 高建卒于北齊天保六年, 二人的墓志中記載的高湖官職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下面以表格的形式, 將四份記錄分類列舉出來:由上表可知, 對高湖歷官、 事跡的記載, 從最初的《高樹生墓志》 到定型期的《魏書·高湖傳》, 中間至少經(jīng)歷了兩個階段。 《高盛碑》 的撰寫, 去《高樹生墓志》 不遠,此時所作的改動, 僅是將品秩較低的太守、 鎮(zhèn)將改寫為殿中尚書和都大將, 至二十年后, 北齊早已立國, 此時《高建墓志》 中不僅將殿中尚書修改為吏部尚書, 更關(guān)鍵的是出現(xiàn)了原先沒有的“秦州刺史”。 之所以說這是一個關(guān)鍵, 是因為東魏孝靜帝武定五年高歡薨于晉陽, 有營建宗廟之舉, 據(jù)《隋書·禮儀志》:

高氏諸碑傳載高湖官爵對照表

后齊文襄(高歡子高澄) 嗣位, 猶為魏臣, 置王高祖秦州使君、 王曾祖太尉武貞公、 王祖太師文穆公、 王考相國獻武王, 凡四廟。③[唐] 魏徵等撰《隋書》 卷7 《禮儀志二》, 北京: 中華書局, 1973 年, 第135 頁。

高湖在武定五年(547) 已經(jīng)擁有了秦州刺史的身份, 因此才會有“秦州使君” 的稱謂, 這也說明在高歡死前的東魏后期, 持續(xù)對譜系中的先世信息有所修改, 至此, 高湖作為“秦州使君” 進入了官方最莊重正式的宗廟祭祀體系中。④高齊宗廟制度參趙永磊《神主序列與皇位傳承: 北齊太祖二祧廟的構(gòu)建》, 《學(xué)術(shù)月刊》 2018 年第1 期,第162-174 頁; 姜望來《祖宗與正統(tǒng): 北齊宗廟變遷與帝位傳承》, 《首都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 》2015 年第1 期, 第19-27 頁?!陡呓怪尽?反映的正是這一時期不斷修飾的結(jié)果。 更有意思的是, 《建志》 將《高盛碑》 中的“殿中尚書”一職改為了“吏部尚書”, 而在魏收的《魏書·高湖傳》 中, 吏部尚書一職本來是屬于高湖父高泰的。 這就提示我們, 《魏書》 中不但對高歡一族的先世大加粉飾, 即便是高歡一族所嫁接的真渤海高氏先世也是有所崇飾的, 此點后文還會討論。 至于《魏書》中對高湖歷官的記載, 在《高湖傳》 中, 高湖在慕容燕的官職又恢復(fù)到了《高樹生墓志》 時期的狀態(tài), 入魏以后的官職則在涼州鎮(zhèn)都大將的基礎(chǔ)上, 加入了此前不見記載的“右將軍、 寧西將軍”, 最值得注意的是, 《高建墓志》 中的“秦州刺史”, 被移植到了贈官之中, 成了高湖死后的兩個贈官之一。 魏收的《魏書》 成書于北齊文宣帝的天保五年, 《高建墓志》 當(dāng)撰于高建卒葬的天保六年, 二者之間不應(yīng)相差如此之大。 按《北齊書·魏收傳》: “ (孝昭) 帝以魏史未行, 詔收更加研審。 收奉詔, 頗有改正。 及詔行魏史, 收以為直置秘閣, 外人無由得見, 于是命送一本付并省, 一本付鄴下, 任人寫之?!?又“其后群臣多言魏史不實, 武成復(fù)敕更審, 收又回換?!雹賉唐] 李百藥撰《北齊書》 卷37 《魏收傳》, 第491、 494 頁??芍段簳?在天保五年成書以后, 在孝昭、 武成之世, 又進行了兩次修改, 現(xiàn)在看到的《魏書》 自然是修改過后的面貌。 《魏書》 頒行于世, 曝在眾目之下, 其中反映的應(yīng)當(dāng)是高齊皇室修改世系的最終結(jié)果。

以上以高歡曾祖高湖的歷官事跡的記載為例, 通過比對現(xiàn)今能見到的四種文本, 揭示高齊皇室對先世譜系中的信息不斷修改的痕跡, 為我們探討高歡家族與渤海高氏的譜系結(jié)合以及譜系塑造, 提供了有力的佐證。 又如《高樹生墓志》 記載:

王……逍遙禮樂, 優(yōu)游射馭。 自得丘壑, 不事王侯。 雖翹翹車乘, 辟引相望;戔戔玉帛, 禮命交至。 乃獨步南山之南, 高蹈北山之北。 鐘鼓不能動其心, 軒冕豈足回其念。 及孝昌在運, 天步多阻。 王室如毀, 國家若綖。 役車未休, 權(quán)烽詎已。愿言良將, 夢想幽人。 乃以王為鎮(zhèn)遠將軍、 北征都督。②圖版見趙文成、 趙君平編《秦晉豫新出墓志蒐佚續(xù)編》, 北京: 國家圖書館出版社, 2015 年, 第85 頁。錄文參考王連龍《北魏高樹生及妻韓期姬墓志考》, 《文物》 2014 年第2 期, 第80-82 頁。

明確記載高樹生壯歲不慕榮利、 高隱不仕, 至孝昌元年以后方出任“鎮(zhèn)遠將軍、 北征都督”, 而到了《魏書·高湖傳》 中卻說:

長子樹生。 性通達, 重節(jié)義, 交結(jié)英雄, 不事生產(chǎn), 有識者并宗奇之。 蠕蠕侵掠, 高祖詔懷朔鎮(zhèn)將、 陽平王頤率眾討之。 頤假樹生鎮(zhèn)遠將軍、 都將, 先驅(qū)有功。樹生尚氣俠, 意在浮沉自適, 不愿職位, 辭不受賞, 論者高之。 ……孝昌初, 北州大亂, 詔發(fā)眾軍, 廣開募賞。 以樹生有威略, 授以大都督, 令率勁勇, 鎮(zhèn)捍舊蕃。二年卒。③[北齊] 魏收撰《魏書》 卷32 《高湖傳附高樹生傳》, 第752 頁。

則高樹生在孝文帝之世已擔(dān)任過“鎮(zhèn)遠將軍” “都將”, 至孝明帝孝昌初年又當(dāng)了“大都督”。 二者的表述應(yīng)當(dāng)都得到了高歡家族的確認, 但其內(nèi)容卻自相違逆如是, 足見高歡家族對家族譜系塑造之用心, 以及不斷使相關(guān)記載顯得合理化的努力, 恰可與上文揭示的高湖歷官的例子等量齊觀。

高歡家族之所以如此不遺余力的崇飾先世譜系, 歸根結(jié)底在于其先世事跡的匱乏,其先人本無多少事跡可述, 就不得不出之以編造。 今天我們見到的《魏書·高湖傳》,與其他各傳比起來, 感覺并無立傳的必要, 與其說是記錄高湖及其諸子諸孫的事跡, 不如說是為了存下這一份譜系。 但就是這篇“感覺并無立傳必要” 的《高湖傳》, 就已經(jīng)是高歡家族不斷塑造、 努力崇飾裝點的結(jié)果了。

蓋高歡家族自高湖以來, 只能算是一個中下層的地方家族, 其長子高真一支相比之下算是仕履最為順?biāo)斓? 也不過浮沉下僚, 無人做到高官, 高歡一支更為不濟, 高歡“家貧, 及娉武明皇后, 始有馬”,①[唐] 李延壽撰《北史》 卷6 《齊本紀上》, 第209 頁。又高歡將廢立世子, 司馬子如勸解道: “妃是王結(jié)發(fā)婦, 常以父母家財奉王, ……貧困, 然馬屎, 自作靴, 恩義何可忘?”②[唐] 李延壽撰《北史》 卷14 《后妃傳下》, 第519 頁。其家境可知,這樣一個地方小家族, 不一定有成文的家族譜系, 能記得以上三、 四世的名字已屬不錯, 其他生卒年月之類, 自不得不出于編造。 我們試觀侯景篡梁自立后欲立宗廟而不知先世名字的窘境, “前世吾不復(fù)憶, 唯阿爺名摽”, “自外悉是王偉制其名位”③[唐] 李延壽撰《南史》 卷80 《賊臣傳》, 北京: 中華書局, 1975 年, 第2012 頁。, 正可與本節(jié)所論互相參照。

三、 高歡家族對先世名字的修改與雅化

1942 年, 陳寅恪為姚薇元的《北朝胡姓考》 作序時, 為論證“胡名亦亟待研討”,曾以宇文泰、 高歡之名為例來作說明: “凡入居中國之胡人及漢人之染胡化者, 兼有本來之胡名及雅譯之漢名。 如北朝之宇文泰, 《周書》、 《北史》 俱稱其字為黑獺, 而《梁書》 蘭欽、 王僧辯、 侯景諸傳, 均目為黑泰, 可知‘泰’ 即胡語‘獺’ 之對音, 亦即‘黑獺’ 之雅譯漢名, 而‘黑獺’ 則本其胡名, 并非其字也。 由此推之, 胡化漢人高歡, 史稱其字為賀六渾, 其實‘歡’ 乃胡語‘渾’ 之對音, 亦即‘賀六渾’ 之雅譯漢名, 而‘賀六渾’ 則本其胡名, 并非其字也?!雹荜愐≈督鹈黟^叢稿二編》, 北京: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 2011 年, 第274 頁。這種胡名雅化并進而退為小字的情況,適與我們下文將討論的高歡家族對先世名字的修改與雅化的方式后先輝映, 并為我們的論述提供了佐證。

過去學(xué)者如濱口重國等在研究高歡的家族譜系時, 多少都注意到高歡先世及宗人們的名字有很多不類漢名的情況, 并由此來推論高歡的族屬, 但高歡究竟是鮮卑化漢人抑或是鮮卑人終究還是難以確指。 很少有學(xué)者注意到高歡家族在修飾譜牒時, 也在對先輩名字進行美化, 或者說是雅化。 張金龍注意到了“高各拔/高拔” 的名字, 并與北魏文成帝《南巡碑》 中的名字相對照, 但是他重點在論證高歡之“高” 并非來自鮮卑“是婁氏”, 并沒有對高歡家族修飾先世名字的問題進行系統(tǒng)研究。①張金龍《高歡家世族屬真?zhèn)慰急妗? 第63 頁。 又張金龍《南巡碑所見姓氏叢考》, 氏著《魏晉南北朝文獻叢稿》, 蘭州: 甘肅教育出版社, 2017 年, 第465-466 頁。因此, 本節(jié)擬從高歡家族修飾譜牒的角度, 考察他們對先輩名字的修改狀況, 至于名字究竟反映出哪個民族的特色等問題, 則暫不涉及。

高歡家族名字最引人注目的是高湖次子亦即高歡從祖高各拔, 及高湖長子高真之子高拔, 北朝胡人常見以“拔” 為名的, 濱口重國及張金龍已舉出很多例證。 單名之“拔” 字通常都是兩字或三字的胡名漢譯的省稱。 《南巡碑》 中出現(xiàn)了三個高氏的名字:“內(nèi)行內(nèi)三郎高平國, 內(nèi)行內(nèi)小高□各拔, 內(nèi)三郎高長城。”②山西省考古研究所、 靈丘縣文物局《山西靈丘北魏文成帝〈南巡碑〉 》, 《文物》 1997 年第12 期, 第70-79 頁。參照《源子雍傳》 “曹阿各拔” 和同碑“內(nèi)三郎直懃阿各拔” 的名字, 此處殘損不全的“高□各拔” 應(yīng)該就是高阿各拔。 但張金龍進而推定這個高阿各拔就是高真子高拔, 高平國就是高歡祖高謐,高長城就是高真子高月者兒, 則未免過于牽強。 蓋《魏書·高湖傳》 所載三人事跡本甚為簡略, 與《南巡碑》 所載三人官職名字全不相同, 唯一能將兩者聯(lián)系起來的就是高阿各拔名字與高拔、 高各拔相似, 僅憑這些微薄的證據(jù)怎么能遽斷《南巡碑》 的三人就是《高湖傳》 的三人呢?

《南巡碑》 給我們真正有價值的啟發(fā)是, 從當(dāng)時命名習(xí)慣來看, 高湖次子高各拔應(yīng)該就是高阿各拔的省稱(但沒有證據(jù)表明此高阿各拔與《南巡碑》 的高阿各拔是同一人), 《魏書》 中稱為“高各拔” 應(yīng)該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一次簡化, 但是我們再看高各拔孫高建的墓志, 其中已將其祖高各拔的名字再次簡化為“高拔”:

曾祖湖, 燕散騎常侍、 吏部尚書, 魏涼州鎮(zhèn)都大將、 秦州刺史、 東阿侯。 皇上之高祖也。 德高王季, 藩屏殷朝, 功邁景皇, 匡輔魏室。 祖拔, 廣昌鎮(zhèn)將、 燕州刺史。 屯兵蒲類, 徸充國之殊勛; 都督祁連, 追廣眀之茂績。 父猛, 鄯善鎮(zhèn)錄事參軍。 任居心腹, 似見取于焚林; 職參謀議, 如有求于榜道。③毛遠明校注《漢魏六朝碑刻校注》, 第8 冊, 第372 頁。

不難看出, 高各拔的名字, 在家族譜系上經(jīng)歷了“高阿各拔——高各拔——高拔” 的變遷。 阿各拔是鮮卑語中的嘉名, 太武帝屢以此向臣下賜名: “ (于栗磾) 子洛拔……有姿容, 善應(yīng)對, 恭慎小心。 世祖甚加愛寵, 因賜名焉。”④[北齊] 魏收撰《魏書》 卷31 《于栗磾傳》, 第737 頁。又: “ (薛辯) 長子初古拔, 一曰車輅拔, 本名洪祚, 世祖賜名?!雹輀北齊] 魏收撰《魏書》 卷42 《薛辯傳》, 第942 頁。周一良認為“初古拔、 車輅拔、 受洛跋、阿各拔皆一字之不同譯寫方法。 洛拔則其省稱……洛拔更進而省為拔”⑥周一良著《魏晉南北朝史札記(補訂本) 》, 北京: 中華書局, 2015 年, 第347 頁。, 與我們看到的的高各拔的名字省略情形是一致的。

可能是“高各拔” 仍然不類漢名之故, 其后世在譜牒中才進一步修改為高拔。①“拔” 字還有更進一步修改為“音同而義美” 的“馛” 字的例子, 參周一良著《魏晉南北朝史札記(補訂本) 》, 第347 頁。但是這樣修改的結(jié)果是, 與高各拔長兄高真之子高拔名字出現(xiàn)了重合。 高真子高拔, 張金龍認為就是《南巡碑》 的高阿各拔, 此“拔” 也就是“阿各拔” 的省稱, 但是北朝結(jié)尾有“拔” 的胡名甚多, 何以一定是阿各拔的省略呢? 如北魏前期的名臣源賀, 本禿發(fā)傉檀之子, 名為破羌, “源賀” 姓名二字均為太武帝所賜, “賀” 為“賀豆跋/賀頭拔” 的省稱, 據(jù)其家后人墓志的記載也可省稱為“跋”。②羅新《說北魏孝文帝之賜名》, 氏著《王化與山險: 中古邊裔論集》, 北京: 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 2019 年,第217 頁。揆諸情理, 高拔不當(dāng)與嫡親的二叔高各拔同名, 高拔之“拔” 應(yīng)當(dāng)是其它胡名漢譯的省稱。 總之, 從這些名字來看,高歡家族當(dāng)時的先輩已經(jīng)胡化甚深, 又或者本身即是胡人血統(tǒng), 更不必待高真、 高各拔之弟高謐謫居懷朔后才“累世北邊, 遂同鮮卑” 了。③[唐] 李延壽撰《北史》 卷6 《齊本紀上》, 第209 頁。

同時這也提醒我們不但高湖的子輩名字經(jīng)過了修改, 孫輩名字也有被修改的情況,除了高拔, 最顯著的一例就是上引的《高建墓志》, 高建父鄯州鎮(zhèn)錄事參軍高猛, 在《高湖傳》 中是記作“高猛虎” 的, 高建卒時已在北齊建國之后, 可能是認為以獸為名, 不太雅觀, 因此, “高猛虎” 被改作了“高猛”。 高湖的孫輩命名大多有一個特征,即以一種動物為名。 高真三子高拔、 高月者兒、 高徽(字榮顯, 小字茍兒), 高各拔二子高猛虎、 高盛, 高謐二子高樹生、 高翻(字飛雀), 高稚二子高陀(字難陀)、 高興。高陀字難陀, 其名字顯然有佛教特色, 而高興事跡不詳, 此姑不論。 猛虎、 飛雀都是飛禽走獸, 不待煩言, 月者兒、 茍兒則尚需分疏:

李慈銘曰: “六朝人往往以茍、 狗通用, 如張敬兒本名茍兒, 其弟名豬兒, 及敬兒貴后, 齊武帝為名, 傍加‘攵’ 字作‘敬’。 梁世何敬容自書名, 往往大作‘茍’ 小作‘攵’, 大作‘父’ 小作‘口’, 人嘲之曰: ‘公家狗既奇大, 父亦不小?!?是皆以‘茍’ 為‘狗’ 之證?!?李詳曰: “《世說新語·文學(xué)篇》: ‘許掾年少時, 人以比王茍子?!?劉孝標(biāo)注: ‘茍子, 王修小字?!?南朝俗字, 有假‘茍’ 為‘狗’ 者, 何敬容曾為人所戲‘茍子’, 即‘狗子’。”④[北齊] 顏之推撰, 王利器集解《顏氏家訓(xùn)集解(增補本) 》 卷2 《風(fēng)操第六》, 北京: 中華書局, 1993年, 第67-68 頁。

又據(jù)《玉篇·肉部》: “月者, 豕也。 亦作豬?!雹輀梁] 顧野王著《大廣益會玉篇》, 北京: 中華書局, 1987 年, 第37 頁。可知高月者兒即高豬兒, 高茍兒即高狗兒。這樣, 高湖三子的兒輩中都有人以獸為名, 參照高月者兒、 高猛虎的命名情況, 高徽應(yīng)當(dāng)原名高狗兒, 由豬兒到月者兒, 由狗兒到茍兒, 應(yīng)該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一次修飾, 但是其后人尚嫌不夠雅觀, 又有了第二次修改, 一方面飾以美名, 另一方面又將“茍兒” 退為小字。因為這種名字在當(dāng)時絕不雅馴, 甚至招人非笑。 除了“豬、 狗” 本意之外, 尚有更深一層的原因。 據(jù)顏之推《顏氏家訓(xùn)》: “長卿名犬子, 王修名狗子, 上有連及, 理未為通, 古之所行, 今之所笑也?!?王利器在解釋這句話時引述了四川前輩學(xué)者林思進的觀點: “如名狗子, 則連及父為狗之類?!雹賉北齊] 顏之推撰, 王利器集解《顏氏家訓(xùn)集解(增補本) 》 卷2 《風(fēng)操第六》, 第67-68 頁。這種名字不但有辱自身, 且辱及先人, 也就無怪乎高氏后人在修改先人名字方面用力甚勤了。

同理, 高翻的名字應(yīng)該也經(jīng)歷了從高飛雀到高翻的轉(zhuǎn)變, 但是, “飛雀” 雖退為小字, 其后人卻仍不滿意。 高翻個人信息最詳盡的資料《高翻碑》 在清末出土, 但殘損過甚, 題有姓名信息的首行已不可復(fù)見。 幸而宋人范成大在銜命北上使金的途中曾親眼見過當(dāng)時尚屹立不倒的《高翻碑》, 據(jù)他說:

過漳河, 入曹操講武城, 周遭十?dāng)?shù)里。 城外有操疑冢七十二, 散在數(shù)里間。 傳云操冢正在古寺中。 高翻墓在道旁, 碑云“魏侍中黃鉞太尉錄尚書事渤海高公墓”。 翻字飛爵, 其事跡不見于史。②[宋] 范成大撰《攬轡錄》, 顧宏義、 李文整理標(biāo)?!端未沼泤簿帯? 上海: 上海書店出版社, 2013 年,第798 頁。

所謂曹操七十二疑冢, 其實是遷都鄴城以后, 高齊皇室宗屬的族葬之地,③劉毅著《中國古代物質(zhì)文化史(陵墓) 》, 北京: 開明出版社, 2016 年, 第128 頁。高翻墓也是其中之一。 范成大既然說高翻“事跡不見于史”, 則他自當(dāng)沒有看到過《魏書·高湖傳》 所附的高翻小傳, 所謂“翻字飛爵” 必定是直接得自碑文的記載。 由此可知, 至少在東魏元象二年, 高翻后人為高翻遷葬立碑時, 將他的字由“飛雀” 改成了“飛爵”。 爵、 雀古通, 但比雀更加雅觀, 看來高翻表字的修改, 也遵循了與高豬兒、 高狗兒改為月者兒、 茍兒同樣的使名字美化、 雅化的原則。④這種名字的修飾方式在當(dāng)時并不罕見, 如杜黑騾之修改為杜墨騾、 杜黑蠡、 杜墨蠡, 見朱季海撰《南齊書校議》, 北京: 中華書局, 2013 年, 第5-6 頁。

剩下的兩個名字中, 高盛因為活到了高歡發(fā)跡之后, 是北魏末至東魏甚受高歡倚重的宗室長輩, 他的單名“盛” 字恐怕是顯貴以后自己做的改動, 他原來應(yīng)該與他的大多數(shù)兄弟輩一樣, 有一個以某種動物命名的名字。 而高樹生貴為渤海王之父, 將此本名隱去, 更不在話下, 因此《高樹生墓志》 只單說他“諱樹生”。⑤圖版見趙文成、 趙君平編《秦晉豫新出墓志蒐佚續(xù)編》, 第85 頁。 錄文參考王連龍《北魏高樹生及妻韓期姬墓志考》, 第80-82 頁。又《高盛碑》 記:“高盛, 字盆生。”⑥毛遠明校注《漢魏六朝碑刻校注》, 第7 冊, 第161 頁。高盆生與高樹生也顯示出同輩起名的特征。 綜合起來看, 頗疑當(dāng)時高樹生的兄弟輩大都應(yīng)該取了一個某種動物的名字, 同時字“某生”, 只是后來他們的后生隨高歡的崛起, 也跟著雞犬升天, 就感到父祖的名字“其文不雅馴”, 故而紛紛修飾改動, 不過這種改動只是在雅觀美化的大原則下進行, 并未強求統(tǒng)一, 因此有的獸名退為小字, 有的則直接隱去, 有的徑行刪削, 有的則在字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修改。 這就表明這種改動是各支的后人各自進行的。

從這個角度來看, 又為一個令人困惑的問題提供了解決的思路。 即當(dāng)時的高氏后裔雖然對先世名字進行了精心的修改, 但是卻沒有反映在魏收創(chuàng)作的《魏書·高湖傳》中, 要不是歷年高歡家族墓志的出土, 這種修改甚至都不會為我們所知。 如果是高氏各支后人各自進行的, 則可理解為并非東魏、 北齊的官方行為, 自然也就不會為魏收所完全采納。 事實上, 高歡及高齊皇室對先世的譜系修改主要集中于直系的先祖, 從前文已經(jīng)揭示的來看, 對高歡的父、 祖、 曾、 高的生平事跡、 官職爵位極盡夸大之能事, 但對其他各從祖支系, 除了一些追崇官爵、 遷葬等安排外,①鄒芳望《高樹生夫婦墓志與高歡家族之追崇先世、 遷葬先塋》, 第169-179 頁?;疚磳λ麄兊氖论E進行虛構(gòu), 因此就更談不上去美化他們的名字了。 自然地, 由各支系后人自己動手修改的內(nèi)容, 也就沒有放映在高齊官方的譜牒中, 當(dāng)然也就沒有體現(xiàn)在魏收的《魏書》 中了。

四、 結(jié)語

高歡家族從《魏書·高湖傳》 透露的信息以及高歡的早年事跡來看, 是一個地方中下等家族, 就其真實的家族譜系而言, 只能上溯到高歡曾祖高湖, 家族中雖然代代都有出仕者, 但從來沒有躋身達官貴人的行列, 在高歡崛起之前, 始終處于北魏權(quán)力核心之外。 同時, 這一家族也并非以詩書傳家的文化世家, 從他們命名的情況來看, 恐怕文化水平不會太高, 反倒胡風(fēng)甚盛, 與河北高門渤海高氏迥不相侔。 從家族成員生平事跡和死后葬地來看, 高歡家族應(yīng)當(dāng)沒有聚族而居的傳統(tǒng), 也沒有一塊固定的家族墓地。 直到高歡在亂世崛起, 其家族才有了一人得道、 雞犬升天的機會。

在高歡成功掌握北魏朝政之前, 最大的敵人是故主爾朱氏集團, 當(dāng)他取得葛榮殘余勢力的領(lǐng)導(dǎo)權(quán)后, 東出太行, 來到河北地區(qū), 為了與爾朱氏抗衡, 最好的選擇就是與河北地區(qū)的土著強宗代表高乾高昂兄弟合作, 這也成了高歡一族與渤海高氏結(jié)為同宗的契機。 這種雙方利益基礎(chǔ)上的家族結(jié)合, 并不能簡單地用“偽冒” “冒認” 來解釋, 而應(yīng)當(dāng)看作是一種“通譜聯(lián)宗” 的行為。 宗族的結(jié)合也意味著譜牒的結(jié)合, 雖然這種結(jié)合是由高歡和高乾主導(dǎo), 但高歡家族并沒有加入高乾一支, 而是依托在高泰之后, 這樣高歡曾祖高湖也就與北魏名臣高允的父親高韜成為了兄弟。 在這個新的譜系中, 高歡先輩本無多少事跡可述, 故不得不出之以虛構(gòu)與夸飾, 這些向壁虛構(gòu)的內(nèi)容最終就反應(yīng)在魏收的《魏書·高湖傳》 中, 隨著歷年高歡家族墓志的出土, 我們得以審視不同時段高歡家族對先世事跡的表述, 通過比對這些差異明顯的文本, 使我們能夠動態(tài)的觀察高歡家族譜系生成的過程, 其精心塑造先世譜系的良苦用心與虛造官職、 修飾名字的行為也就昭然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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