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后殖民與成長是尼日利亞英語文學的重要主題。阿迪契的短篇小說《一號牢房》作為后殖民成長小說,折射出后殖民時代尼日利亞面臨的社會秩序失常、語言文化失真、教育理念失衡等問題。同時以恩納瑪比亞的個體轉(zhuǎn)變反思以尼日利亞為代表的新興非洲國家成長之路及國族建構(gòu)之路。阿迪契意識到陰霾和苦難不會壓制國族的成長,青年是國家和民族的未來,應該勇?lián)鐣熑魏蜌v史使命。
[關鍵詞] 阿迪契? 《一號牢房》? 后殖民? 個體成長? 國族建構(gòu)
[中圖分類號] I06? ? ? ? ?[文獻標識碼] A
阿迪契是尼日利亞第三代作家的杰出代表,選自其小說集《繞頸之吻》的短篇小說《一號牢房》背景指向后殖民時代,涉及成長書寫。“后殖民話語是伴隨著殖民活動產(chǎn)生的,有著漫長、復雜、多變的歷史”[1]?!昂笾趁裼袃煞N含義,一是時間上的完結(jié):從前的殖民控制已經(jīng)結(jié)束。另一種是意義上的結(jié)束,即殖民主義已經(jīng)被取代,不再存在”[2]。實際上第二種含義存在爭議,故本文以第一種含義為界定標準。對于尼日利亞而言,后殖民時代的到來并不意味著新生國家走出殖民主義的陰霾。雖然“非殖民地化觸發(fā)了傳統(tǒng)帝國的解體,但帝國主義并沒有立即終止,沒有突然變成過去”[3]。尼日利亞在后殖民時代面臨社會秩序失常、語言文化失真、教育理念失衡等問題。成長是尼日利亞青年和國族需要共同面對的主題。成長書寫富含多重文本寓意和精神內(nèi)涵,并且在很大程度上講述著民族國家的命運。
一、后殖民尼日利亞:社會秩序失常之苦
尼日利亞作為新生的第三世界國家,經(jīng)歷著后殖民時代社會秩序失常之苦痛。社會秩序從屬社會學范疇,指一種有序平衡的社會狀態(tài)。良好的社會秩序是人類社會得以有序運行的基礎,是人類社會進步的必備條件。而社會秩序失常是指國家面臨的動蕩不安。通常情況下,社會經(jīng)濟的紊亂、中央政權(quán)的衰落、外族的入侵騷亂容易激化社會階級矛盾,引起社會秩序的失常狀態(tài)。對于殖民地或半殖民地國家而言,渴望獨立的美好幻想與真正實現(xiàn)獨立后出現(xiàn)種種社會問題形成巨大落差,進而造成社會混亂無序。長期以來,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大多數(shù)地區(qū)都是西歐強國的殖民地。直到20世紀60年代,尼日利亞才擺脫英屬非洲殖民地的身份,贏得獨立,但獨立后的國家并不能完全擺脫殖民的陰影,對于尼日利亞而言,致力于追求沒有外部影響的本土發(fā)展政策是極其困難的?!芭f的殖民者的離去,并不等于殖民主義的結(jié)束”[4]。殖民者離去之后,殖民地走向解放的任務實際上剛剛開始。
透過《一號牢房》中開篇提到的“遭竊”“偷兒”[5]字眼,可以窺見尼日利亞社會一隅。后文提到“幫會”崇尚槍支、打打殺殺的忠誠,再加上校園槍殺事件,足以讓讀者思考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小說中的社會現(xiàn)象。實際上,種種亂象正是后殖民時代留在尼日利亞的社會傷疤。偷竊實際上是后殖民時代尼日利亞的隱痛,尼日利亞長久以來奉行軍人主政造成政治動蕩,使得經(jīng)濟問題難以解決。1993年貨幣通貨膨脹率高達70%,“尼日利亞人生活水平之低以至于降入世界上最窮者的行列”[6]。加上失業(yè)現(xiàn)象普遍,技術(shù)水平較低的男性難以獲得足夠的經(jīng)濟來源以滿足家庭的日常需要。此時的尼日利亞外來投資極少,外債與日俱增,由此滋生出一系列犯罪行為,其中就包括偷竊。《一號牢房》中的暴力行為與槍支密不可分,這就說明在當時的尼日利亞槍支暴力成為較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尼日利亞是一個多民族的國家,英國正是采用分而治之的政策使各個族群保持分裂,而沒有融合成為強大的民族國家[6]。“殖民主義的運作機制首先是外部的宰制,即由軍事侵略所造成的征服與割地”[4]。軍事征服的首要武器是槍支,同時槍支又是殖民擴張的有力支撐。相應的殖民地國家人民也要利用槍支來維護自身權(quán)益,這就容易造成槍支泛濫、槍支暴力嚴重、民間槍支數(shù)量龐大等問題的出現(xiàn)??傊?,透過《一號牢房》,可以發(fā)現(xiàn)尼日利亞后殖民時代的社會呈現(xiàn)出動蕩與不安的局面。
二、后殖民尼日利亞:語言文化失真之痛
在后殖民時代,尼日利亞所用語言仍受到英國頗深的影響。語言是人際交流的基礎,也是群體認同與文化傳承的重要工具。語言形態(tài)定位于并受制于社會、政治和歷史語境。后殖民時期,發(fā)達國家熱衷于通過文化輸出的方式在文化領域?qū)崿F(xiàn)對欠發(fā)達地區(qū)的文化霸權(quán)和文化控制。文化輸出的重要載體是語言。要建立一個殖民政權(quán)的前提條件是與被殖民地區(qū)的人民進行溝通。實際上,人為對所用語言進行控制不僅是英國對尼日利亞殖民統(tǒng)治的基礎,也是在思想意識層面維持英國殖民政權(quán)的需要。尼日利亞獨立之后把英語作為官方語言,或稱之為全國通用語言,以英語作為交流媒介。實際上,英語的采用與流行對當?shù)赝林Z言造成很大沖擊,與保存黑人傳統(tǒng)文化的價值觀形成鮮明對比。無論是從民族心理上,還是民族情感上來看,英語的廣泛使用有著繼續(xù)受西方文化支配影響的嫌疑,同時也體現(xiàn)著西方殖民主義影響和殘余尚未清除的色彩??梢?,英語以權(quán)威身份出現(xiàn)在尼日利亞的生活中,表現(xiàn)出隱形的“語言帝國主義”特性。
在《一號牢房》中,英語第一次出現(xiàn)是在“我”家遭遇小偷之后,恩納瑪比亞用英語說出“我們家遭竊了”[5]。而真正的小偷不是別人,正是恩納瑪比亞。英語在此時仿佛賦予偷竊者一種特權(quán),起到隱藏與庇護的功能。英語第二次出現(xiàn),是在恩納瑪比亞為自己做辯護時。他使用英語為自己發(fā)聲,而且用的是英語中一些特別夸張的詞匯,比如“很大的痛苦”和“有損”[5],似乎在他看來英語中這些具有放大色彩的詞匯才能夠準確傳遞自己的情緒。英語第三次出現(xiàn)是去牢房探望恩納瑪比亞,這時他用英語講起自己成功藏錢并得到阿巴查將軍的欣賞[5],言語里滿是欣喜與慶幸。這三次提及英語的情形,顯然都不是發(fā)生在常規(guī)語境中。共同之處在于,恩納瑪比亞采用英語來塑造多個場景下的自我。透過這三種表象,可以窺視到尼日利亞在某種程度上形成“本源文化的邊緣化”[4]現(xiàn)象,也可見英國對尼日利亞實行語言宰制,這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尼日利亞原有的文化依賴,形成對英國的文化附庸。不可否認的是,對尼日利亞而言,外來語言的內(nèi)在化過程是復雜而影響深遠的,同時“文化原質(zhì)的失真”[4]訴說著后殖民時代尚存的英語文化影響。
三、后殖民尼日利亞:教育理念失衡之惑
在后殖民時代,尼日利亞的教育觀念仍受到英國的沖擊。尼日利亞是非洲的文明古國,享有悠久燦爛的文化,長久以來高度重視教育的發(fā)展和人才的培養(yǎng)。早在殖民者到來之前,尼日利亞就存在著傳統(tǒng)而古老的教育制度。這些教育制度講求民主,教育形式多樣,部落中的男女平等地擁有受教育權(quán),以“培養(yǎng)合格的部落成員,滿足社會需求”為目標。英國入侵尼日利亞之后,隨著殖民統(tǒng)治的加強西式教育逐漸興起。而教育作為一種蔓生扎根的手段,常常被認為是傳播西方認識論和文化霸權(quán)的工具,并不會隨著殖民者的撤退而隨之消亡。對于殖民國家而言,以學校為媒介,以教育為手段能夠逐步將西方價值觀念滲透到尼日利亞社會的各個方面,以此加強殖民統(tǒng)治。
在《一號牢房》中,恩納瑪比亞偷竊母親的金首飾后,父親對他的“懲罰”是寫一份報告[5]。金首飾價格不菲,再加上恩納瑪比亞的父親作為大學教授這一身份,不由得引人思考對于偷竊行為的追究似乎與“寫報告”作為懲罰不相匹配。《一號牢房》中也通過種種事情表明恩納瑪比亞作為男孩,可以從母親那里得到偏愛。父親和母親的默許縱容在很大程度上造成恩納瑪比亞盲從幫會、犯罪入獄的窘境。從這里可以反映出恩納瑪比亞家庭教育的缺失和父母重男輕女的觀念。家庭教育的缺失實際上并不是個案,不止發(fā)生在恩納瑪比亞一家。文中這樣提到恩納瑪比亞“這么做,因為其他教授們的兒子也都這么做”[5]。通常情況下,似乎很難把“教授們的兒子”與“偷竊”兩個詞聯(lián)系在一起。教授代表的是知識分子群體,擔負著教書育人的使命。而教授們兒子的墮落映射出家庭教育乃至國家教育的危機。危機的出現(xiàn)與英國的殖民教育不無關系。英國在尼日利亞推行充滿性別歧視和性別偏見的政策,利用教育推行女性低人一等的觀念,將女性培養(yǎng)成為男性的附屬品,進而維護英國在尼日利亞的統(tǒng)治秩序。即使在后殖民時代的尼日利亞,社會上仍然存在著重男輕女的思想。同時,英國西式教育觀念對尼日利亞的沖擊造就一大批“椰子人”。椰子外褐內(nèi)白,椰子人由椰子本身的顏色而得名,指從內(nèi)心深處認同白人價值觀的黑人[7],他們雖然長著黑色的皮膚,卻在精神上向往西方的白人文化,鄙視怠慢本土文化。尼日利亞作為被殖民者,內(nèi)在的文化特性由于教育的影響受到壓制。當他們看待自己的文化現(xiàn)象時,往往會不自覺地套用“殖民者審視和評定事物的標準和理論”[4]。由此可見,教育對人的影響深刻而持久,即便英國已結(jié)束在尼日利亞的統(tǒng)治,后殖民時代的尼日利亞民眾并不能隨即走出外來文化包圍下的迷失與殖民教育的陰霾。
四、成長書寫:個體成長和國族建構(gòu)
作為第三代尼日利亞作家,阿迪契關注于個體成長和國族建構(gòu)問題,而這兩個方面互相建構(gòu)、密不可分。巴赫金認為,個人成長和歷史發(fā)展之間強有力的聯(lián)系紐帶是成長小說的主要特征[8]。成長小說的主人公通常被認為是某些國家的寓言載體。尼日利亞成長故事中的青年形象不僅反映著尼日利亞國家自身的形象,而且對于其在全球世界秩序中重新定義自己具有重要意義。成長小說在后殖民時代的非洲迅速崛起,呈現(xiàn)出個人成長和國家建構(gòu)之間的同構(gòu)關系。
《一號牢房》作為成長類型的短篇小說,講述恩納瑪比亞從幼稚向成熟的轉(zhuǎn)變。起初恩納瑪比亞入室偷竊、參加幫會,后來鋃鐺入獄。在獄中,他愿意為一位“身上有一種退休官員的老派清廉氣質(zhì)”[5]的老人挺身而出打抱不平,不惜為此被送入環(huán)境惡劣的一號牢房。巴克利作為成長小說的研究專家,認為成長小說中主人公的最基本任務是達成自我和解。恩納瑪比亞經(jīng)歷“形成期的青春”實現(xiàn)個體成長,相呼應的是尼日利亞邁向現(xiàn)代化進程。實際上阿迪契把恩納瑪比亞的成長轉(zhuǎn)變與尼日利亞的去殖民化蛻變并置在一起,至此恩納瑪比亞象征著處于尼日利亞的千千萬萬青年實現(xiàn)個體成長,褪去了童年的天真單純,走向真實而復雜的成人世界。
同時,成長書寫對于尼日利亞這樣一個擺脫殖民統(tǒng)治獲得獨立的年輕國家具有重要的意義。尼日利亞由兩百多個部族組成,缺乏統(tǒng)一的民族觀念以及國家認同情感。加上尼日利亞長久以來遭受殖民壓迫,亟待思考新興國家的國族建構(gòu)問題。國族建構(gòu)全稱為“國家民族建構(gòu)”,指國家“致力于建設一個統(tǒng)一的現(xiàn)代民族即國家民族的過程”[2]。具體而言,包括政治經(jīng)濟、國民文化、國族認同的一體化。獨立之后的尼日利亞民眾認識到國家強大興盛需要統(tǒng)一的民族。同時“國族建構(gòu)成為很多非洲國家的重要任務”[2],非洲國家也真正為此付出努力。獨立后的非洲國家采取多項措施旨在促進國族建構(gòu)。首先,大多數(shù)非洲國家在建國之后修筑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建筑物,作為民族精神的象征和國家獨立的標志;其次,非洲國家對地名進行修改,采用本民族語言和文字規(guī)范來命名,廢除殖民化稱謂;再次,非洲各國發(fā)揚光大文化藝術(shù)遺產(chǎn),推崇民族服飾和民族姓名[2]??梢姡崛绽麃喸趦?nèi)的非洲國家積極尋求成長之路,這與恩納瑪比亞經(jīng)歷劫難后獲得成長有著異曲同工之處。個人成長往往是國家民族成長的隱喻。如同巴赫金所言,“人的成長與歷史的形成不可分割的聯(lián)系在一起”[8]。長久以來批評家們把成長小說視為一種享有特權(quán)的小說類型,認為成長小說在某種程度上充當著民主國家自主權(quán)和人權(quán)主體性的“文化替代品”[9]。由此可見,成長書寫在尼日利亞是一個值得深入思考的命題,關乎以恩納瑪比亞為代表的青年成長之路,也涉及新興民族國家的國族建構(gòu)問題。
五、結(jié)語
阿迪契是尼日利亞新生代女性作家,被贊譽為“阿契貝的21世紀傳人”,其筆觸細膩鋒利,審視和批判后殖民時尼日利亞存在的問題。尼日利亞作為新興民族國家,不可避免地受到殖民主義貽害。通過描寫恩納瑪比亞一家遭到偷竊、英語使用、家庭教育等情節(jié),阿迪契以縮影的形式將尼日利亞在后殖民時代面臨的社會秩序失常、語言文化失真、教育理念失衡等困境呈現(xiàn)出來。尼日利亞建國歷史尚短,處在由年輕轉(zhuǎn)向成熟的發(fā)展階段,相呼應的是《一號牢房》中恩納瑪比亞歷經(jīng)魯莽稚嫩到理智沉穩(wěn)的轉(zhuǎn)變。由此可見,個體成長與國族建構(gòu)息息相關、密不可分。實際上,非洲作家在成長書寫方面有著強烈的責任觀念,阿迪契以積極樂觀的筆調(diào)敘述小說中人物的成長故事,她相信個體成長不可或缺的是經(jīng)歷和打磨,國家和民族亦是如此。國家和民族的希望在于青年,青年一代要勇?lián)鐣熑魏蜌v史使命,真正成為國家和民族的建設者和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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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羅? 芳)
作者簡介:李雪松,哈爾濱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美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