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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異鄉(xiāng)的暗夜里尋找爝火

2024-01-01 00:00:00吳月朦葉永勝
粵港澳大灣區(qū)文學評論 2024年6期
關鍵詞:生存狀態(tài)

摘要:柳冬嫵以“打工詩歌”的創(chuàng)作與批評而名世。他無限依戀鄉(xiāng)村故土,卻不以美化鄉(xiāng)村為要義;他厭惡、疏離城市,卻不以批判、丑化城市和商業(yè)文明為目標,而是以冷靜客觀的視角對城市與鄉(xiāng)村進行多維度的審視,真實記錄下一群城市“異鄉(xiāng)人”——打工一族的生存境遇、生命狀態(tài)與心路歷程,同時帶著沉重的心反觀“田園將蕪”的鄉(xiāng)村,將被雜草掩蓋的空心村莊進行詩意的呈現,為當代詩壇貢獻了獨特的詩歌文本。

關鍵詞:柳冬嫵;打工詩;生存狀態(tài);詩意呈現

20世紀90年代以來,打工詩歌因龐大的打工者群體得以生發(fā)和傳播,評論家柳冬嫵以系列論著,向人們展示了謝湘南、鄭小瓊、張守剛、張紹民等打工詩人群體的創(chuàng)作,以“隨行者的見證性”和“先行者的前瞻性”(白燁語)闡述了打工詩歌/文學的價值,獲得了學術界的關注與肯定。

柳冬嫵的打工詩歌研究是從生命體驗出發(fā),基于詩歌創(chuàng)作的切己經驗。他在《詩刊》《星星》《詩潮》《詩歌月刊》《散文詩》《行吟詩人》《打工族》《詩選刊》等各級刊物上發(fā)表詩歌,結集出版有《打工詩抄》《明星寫真》等。他在1995年第5期《詩刊》發(fā)表的組詩《我在廣東打工》系《詩刊》首次發(fā)表的打工題材組詩。詩刊社編輯梅紹靜給柳冬嫵寫信,稱這些“打工詩”“蠻有生氣的”,這是最早的刊物編輯認識到“打工”詩歌的特色與價值。

著名詩人楊克曾撰文指出:“這些年來,在數以千萬計的南下打工者中,涌現了不少‘打工詩人’,謝湘南和柳冬嫵是其中最有實力的代表人物?!?本文試圖從詩人角度揭示柳冬嫵打工詩歌的特點與意義。

一、“臨時是一種狀態(tài)”

1993年,剛滿二十歲的小伙子劉定富(柳冬嫵原名)從安徽霍邱的鄉(xiāng)村來到廣東東莞,一個蓬勃發(fā)展的沿海城市。他是來打工的,可他打工不只是為了覓業(yè)謀生,尋求更好的生活,更是為了追求詩歌夢想。經過漫長的找工,他進了一家刺繡廠,成了一名臨時工:

蹣跚而來又蹣跚而去

疲憊的身影不再燦爛美麗

轉身之際

路標在風里失蹤

城市便淡化成背影

只剩下一點點空氣、灰塵和聲音……

幸福遙遙無期的時候

我們風雨兼程

不敢向左向右逡巡

漸漸鈣質的骨骼以鳳凰涅槃的姿勢

支撐著孤獨的青春

——《臨時工》

這是一個打工者的日常,他的生活被嚴格限制在一個固定的區(qū)域內,日復一日地重復著單調而機械的生活:工作、吃飯、睡覺……對他們來說,城市只是一個抽象的概念,感受最深的是無盡的“疲憊”,以及城市的那“一點點空氣、灰塵和聲音”?!笆チ思覉@的游子在途中”(《漂著》),他們始終處于“漂著”的狀態(tài),隨時做好離職的準備,有可能從一條流水線漂向另一條流水線,也可能從一座城市漂向另一座城市,不論漂向何處,都只是“在途中”,幸福于他們而言總是遙遙無期。

“柳冬嫵們”無法享受城市發(fā)展的紅利,卻真切地承受著城市的快節(jié)奏。他們每天在流水線上重復著單調的工作,“像流水那樣平靜/用單調的手勢分開往昔”(《流水線》);他們總處于試用期,“三個月/拉開的不僅僅是序幕/試用期只有開始/沒有結束”,“打工的所有歲月其實都叫試用”(《試用》);他們住在出租屋里,過著極其簡單的生活,“只能靜坐在陳舊的窗前/只能在窗前變換著腐敗的思想”(《住在出租屋里的人》);他們承受著高強度的勞動,因為“打工的人不敢一葉障目”,“每一天都是一張考卷,每一分鐘都是考卷的一道題目”(《試用》),以至于常使自己處于“超載”的狀態(tài),“在異鄉(xiāng)行走/我用雙腳承載著自己這個包袱/心已飽和/生命中的輕與重/人世間的愛與恨/都讓我再難以承受”(《超載》)。持續(xù)的高強度工作,長時間的神經緊繃,使他們的身體處于亞健康狀態(tài)?!皩τ凇赂F人’來說,他們感受到的,不僅僅是金錢與物質的貧乏,還有最痛苦的剝削與失落”1,即便實現了經濟獨立,心靈上仍備受城市的壓迫,普遍經歷著理想與現實斷裂的痛楚。柳冬嫵呈現了“‘工業(yè)文明’帶給打工者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摧殘”2。

柳冬嫵的確是以“打工詩歌”名世,然而承認自己是“打工詩人”往往又會帶來身份上的尷尬。中國歷史上存在的“體制性排農”現象,使農民工進城潮被籠罩著上一層“貴賤沖突”的色彩,這在很大程度上形成了一種輕視打工者的社會文化心理背景。因此,承認自己“打工詩人”的身份,意味著認同“打工詩人”“打工詩歌”的特殊性,承認其與占據主流詩壇的“先鋒詩人”的并置。不過,柳冬嫵堅定地認為,“打工作家”是“普遍意義”上的作家,而非“特殊性”的群體;“打工文學”能夠進入文學領地,絕非出于他人的同情憐憫、特殊關照或降低門檻,而是由于其自身具有文學的品質。3他對詩歌理想的追求便是最好的證明。

柳冬嫵南下務工的初衷與他人不同。他從小熱愛文學,上小學時,他的作文寫得很好,常被老師當成范文在課堂上朗讀。讀初中時,他的文章在報紙上發(fā)表,詩歌也被地方電臺選播。1992年,高考落榜后,他跟同村的小伙伴一起,踏上了南下的火車。柳冬嫵來到東莞,進了一家玩具廠,但他的心思不在賺錢上,而是想通過參軍來改變人生,實現夢想。一個月后,他離開玩具廠,踏上了回鄉(xiāng)之路,滿腔熱忱地報名參軍,然而,命運給他開了一個無情的玩笑,由于身體原因,他未通過應征體檢。1993年端午節(jié)后,他去了上海,做一些修路、推車、抬石的工作。過度的勞累,不規(guī)則的飲食,致使他患上了胃潰瘍,身體狀況日益惡化,生出了回老家的念頭。歸途中,他猶豫了,他不甘心兩手空空回去,害怕看到父母失望的眼神,更不想像父輩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廝守兩畝薄田。于是,他又一次來到了東莞,進了刺繡廠做工。1平靜的生活再次激發(fā)了他的文學夢想,陸續(xù)寫下《試用》《流水線》《跳槽》等以打工生活為題材的詩歌。打工仔柳冬嫵成了詩人柳冬嫵。相較于其他打工詩人,柳冬嫵的打工生涯并不算長,但這段難忘的經歷是他創(chuàng)作生命的“入口”,也成為他日后寫作打工詩歌的靈感源泉。柳冬嫵說:“打工生活無疑是種涉及人數眾多,范圍極廣的重要的當代生活經驗,完全有可能成為詩歌創(chuàng)作的豐富源泉。”2作為一名“再現論者”,柳冬嫵恢復了“文本與來歷性經驗的直接聯(lián)系”3,將“特定的生存性直接轉化為了特定的精神性”,寫出了許多“裹著深厚的生存真相和靈魂意涵”的詩作。4

打工生活是單調乏味的,“上路去,上路去/把四個方向苦苦支撐/命運的鞋/把我拖來拖去/每一天都是漫長的過程/從一個槽跳向另一個槽/不斷地重復著別人和自己/混沌的石頭在路上沉寂/默想無數的結局”(《跳槽》)。作為一個有夢想的詩人,他能做的,應該做的就是把無趣的生活咀嚼出詩意,在流水線之外尋找“甘甜”的慰藉。

無論在何時何地

都要不斷地向里面加入

陽光、水和美好的事情

只有這樣

力量的源泉才不會干涸

打工的歲月才能讓人回味無盡

——《跳槽》

詩人也許是貧窮的、落魄的、常常疲憊的,但無論何種境遇,他都保持著一種樂觀、開放的姿態(tài),他要成為“自己的槽”,往單調的生活中加入“陽光、水和美好的事情”,使平凡的生活變得不平凡,日常的生活也充滿了詩意。這是對所有城市“異鄉(xiāng)人”的溫柔寄語,也是打工者反抗命定的鏗鏘宣言。

二、“嫁接在南方的枝干上”

詩人是打工生活的親歷者,亦是見證人。他在感受城市溫度的同時,以一種底層人的眼光去審視周遭的世界。他“看不見”城市的全貌,卻以關切的目光注視著同他一樣生活在城市底層的人。

盤子在城市的宴席上保持沉默

接納各種味道

身不由己

端盤子的少女與盤子時遠時近

在歡聲笑語里成為多余

端盤子的少女后來被盤子端起

刀叉從一個個日子伸過來

許多場景在寒光中成為過去

殘存的時光化為果汁

覆蓋不住盤于冰涼的軀體……

盤子滾動

倒掉城市的酒

載著少女回到村莊

盤子明亮如鏡

少女在鏡中無聲地逼視自己

——《端盤子的少女》

詩歌將少女的命運和她手中端著的盤子進行了同構,盤子在宴會中保持沉默,接納各種味道,暗示了少女們的身不由己,“在即將舉起鋤子的春天”,“一陣風把她連根拔起”,從此,她“遠離了故鄉(xiāng)的日頭以及和風細雨”,成為城市歡聲笑語里的多余。無人在意少女的感受,也無人關心她是否跟得上城市步伐和節(jié)奏?!岸吮P子的少女后來被盤子端起”,道出了欲望的都市中打工人的艱辛與生活的冷峻。

在宏大的都市背景下,詩人目之所及,是工廠、工卡、卡鐘、流水線、郵局、路牌、街心廣場、車站、立交橋、鋼筋水泥、樓群、車輛,還有端盤子的少女、臨時工、門衛(wèi)等等,他們“遠離了故鄉(xiāng)的日頭/以及和風細雨”(《端盤子的少女》);“在壓了膜的世界里/看著外面很精彩/自己卻透不過一口氣”(《廠證》)?!按蚬さ男值芙忝谩辈簧票磉_,詩人喊出了他們的心聲。他的詩歌“是對生存的盤詰和對體驗的窮根究底”1。詩人超越了個體身份的限制,站在弱勢群體的立場,關注社會底層人物的生存狀態(tài),實際上也是關懷城市中的無數個自己。

在柳冬嫵的詩歌中,我們看到了“現代人原型”,“是一個被拋入了現代城市車流中的行人,一個與一大團厚重的、快速的和致命的物質和能量抗爭的孤獨的人”。2詩中的主角是一群處于社會底層的勞動者,他們以超乎尋常的勞動強度換取著微薄的薪酬,而這些薪酬還時常被拖延;他們用飽含熱血、汗水與淚水的青春鑄就了城市的輝煌,卻無法與城市的發(fā)展同步。他們是一群保留農村戶口的“城市浪子”,都市里的“農民”,在異鄉(xiāng)的暗夜里尋找爝火,在城市的叢林里尋找道路3。

柳冬嫵筆下的打工者來自不同的村莊,他們“嫁接在南方的枝干上/獨自遮風擋雨/遠離了家的最初含義”,“用靜默的方式/學會凝望異鄉(xiāng)的土地”(《嫁接》);他們“在別人的城市里各就各位/依舊是當初的心境/睜開總是睜大的眼睛/看不見一片云”(《盲流》);不被人理解,像“條被炒的魚”,“但生命的鰭葉/畢竟長不出鳥的羽翼/鳥類也不怎么知道它的心情”(《命運是條被炒的魚》)。他們把青春奉獻給這座城市,任憑“卡鐘敲打著黑暗”(《卡鐘》),“風雨瓦解了又一個青春驛站,如同一小粒塵埃,被命運吹散”(《門衛(wèi)》),最終,“暴露出完整的瘦削損面部”,“把青春的底片沖洗/放大成一場剛剛結束的夢”(《工卡》)。這些深植于鄉(xiāng)村血脈的務工者,在城市生活中難以適應并享受其中,普遍經歷了失落、沮喪、憤懣的情緒,以及深感無力、漂泊無依的境遇。詩人在看似平和的敘述中,透露出難以言表的憂傷與悲憫之情。這種情感并非是一種居高臨下的憐憫,而是源于內心深處的理解與共鳴,讀之令人潸然淚下。

論及打工者對城市、對社會的貢獻,學者劉東說:“如果有一天我們發(fā)現,中國當真就這么‘和平崛起’了,那么我們不要忘記,一定要為連續(xù)幾代數以億計的苦力勞工,修一座最高最大的紀念碑,來銘記他們曾經付出的超常犧牲!”4遺憾的是,我們的社會缺乏對農民工群體的關懷和尊重,而是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文體明星、知識精英、商界領袖身上?!皩Φ讓尤嗣裆鏍顟B(tài)的遺忘是這個年代一些人做得最徹底的一件事。”5而這些來自農村的打工者受到文化水平限制“無法表述自己;他們必須被別人表述”,成為“沉默的大多數”。幸而有像柳冬嫵這樣的一批詩人、作家發(fā)現了他們并長久地注視著他們,改變了“被表述”的命運,向世界發(fā)出“來自底層的原生態(tài)的聲音”1。

三、“開到廣東的春運包車”

在柳冬嫵詩歌中,作為城市意象的廣東是作為鄉(xiāng)村故土的“對應物”而存在的。

一輛開到廣東的春運包車

傾斜在一個停頓上打盹,它要立即返回

一切都在合攏車輪是抽象的零

兩道車轍什么也沒有表明

我打工的兄弟姐妹

在生命磁性的轉動里

互相聯(lián)系而又各自東西

一串點燃故鄉(xiāng)的鞭炮

在自身的旋轉中失去圓

夢想的碎片與異鄉(xiāng)的風融合在一起

遠離清晰的籠子

感覺的岔路失去了姓名

欲望的鏡子將人變?yōu)槭挛?/p>

將事物變?yōu)閿的浚邕b遠的滿天繁星

街心廣場 車站 立交橋下

空氣在彎成問號的造型里歇息

一談論家,就產生裂紋

光明是陰影陰影是光明

在想象中折疊的存在之城淪為廢墟

——《正月的開始或結局》

假如說臘月是“漂泊者經年滄桑的歸期”2,那么正月便是新一年打工旅程的開始。春節(jié)剛過,打工一族便收拾好行囊登上開往廣州的包車。這群“異鄉(xiāng)人”通過這輛包車產生短暫的關聯(lián),而后各奔東西。出了站便打開了進入城市的缺口和新的生活可能,失去姓名的岔路、彎成問號的造型,意味著前方是一段不可掌控的風險旅程。

作為一個鄉(xiāng)村青年,柳冬嫵也曾對城市充滿無限美好的想象和期待,“其實我們也想到天上飛/體驗崇高和偉大的感覺/看地上的人像螞蟻”(《盲流》)。這里將鄉(xiāng)村少年比作渴望離開土地、展翅高飛的鳥兒,將少年對繁華都市的好奇與向往表露無遺。多年以后,少年長成了青年,他坐在正月開往廣東的汽車上,感受到的只有“夢想的碎片與異鄉(xiāng)的風融合在一起”,“在想象中折疊的存在之城淪為廢墟”(《正月的開始或結局》)。這些年,青春消逝,夢想破碎,他們用“孤獨的步履/標點了一片片繁華而又荒涼的土地”(《我們這些根》)。詩人將打工者在鄉(xiāng)村與城市相隔多年的兩種心情對照出來。

初入城市的打工者曾躊躇滿志地發(fā)出進軍城市、改變命運的“宣言”:“告別家園/我們重新認識道路/展示自己/一束束陽光與雨絲插在鐵軌里/都是夢的標記//異鄉(xiāng),生命的起跑線/你不要輕視我們的背影/我們向命運彎下腰去/是為了站立起來,前進”(《打工宣言》)。但進城以后,手足無措了,“在異鄉(xiāng)/我們注定是一群睜眼瞎子/反復推敲人生占卜命運/所有的去向都是試探移動的腳不得不小心翼翼”(《盲流》),“被迫接受生命的流動與遷徙”(《紅色塑料桶》)?!拔摇彼茏龅闹挥械却暗却炎约鹤獬鋈?或者再租來一點什么東西”(《住在出租屋里的人》)。被動地等待,成了他們唯一的選擇。

此時,城市與個體是對抗的?!斑M入城市是生命的需要,反抗城市是心靈的需要。”3柳冬嫵用條“被炒的魚”表達了那時他在東莞的狀態(tài),“是一條魚,掙扎在最后的浪花和泡沫里/目光盯著天空/是一種哀傷/一種反抗/一種嘆息/它的天涯只是別人的咫尺/他的拼命掙扎/不敵別人的吹灰之力”(《命運是條被炒的魚》);“我們彎曲著腰/承受一切的壓力/只用一種顏色與世界僵持著/不言不語”(《我們這些根》)。這種對抗也催生了詩人的苦悶 ,令其“在震耳欲聾的寂寞聲中/流下三百六十滴眼淚/日子的針腳翻來覆去/流水線縫合不了震裂的心”(《流水線》)。現實的處境沉重地壓在詩人的心頭,使他倍感疲憊,甚至萌生了放棄的念頭。如鳥兒放棄了飛翔的權利,“鳥往高處飛呀飛呀/鳥所在的地方總是低處/從深入內心的云層回過神/鳥厭倦了光亮/也厭倦了黑暗/雙翅斂起”(《鳥往高處飛》)。

然而,他終究沒有逃離,因為城市有它的魔力,有讓他依戀的東西,盡管這些東西是那么虛無縹緲、遙不可及。他渴望在這城市如繭的工廠中,“編織一個夢/把夢抽絲/穿過圍墻/溝通與家園的聯(lián)系”,“不必說太多的話語/把想說而沒說的愿望/藏在心底/春鳥啁啾時/美麗的娥新鮮地飛出/許多年后/回憶在繭里生活的過程”(《工廠如繭》)。詩人是糾結的,但自信又執(zhí)著,他明白“自己的浪自己去征服”,“唯有忍受/唯有收縮單調而微不足道的漣漪”(《風吹在路上》);“痛苦是為了一百次地推開壓抑/痛苦是為了需要彎曲的時候不再彎曲”(《超載》)。在這忍耐的日子里,文學成了他自我救贖的武器,寫作成了他情感宣泄的窗口。他說:“在異鄉(xiāng)行走/一種巨大的勢能/讓我投入歌唱與航行/帶著花朵不斷地延伸”(《超載》)。詩人用詩行“抵御新時代的庸俗的攻擊”1,支撐自己的行走,作一個行吟詩人。

詩人厭惡、疏離城市,卻未因此刻意丑化、批判商業(yè)文明,詩中的城市與其中的個體并不總是對立的、沖突的,“農民進城是一個改造社會也改造自己的雙向過程”,他們在打工過程中,努力將自己變?yōu)槌鞘械囊徊糠郑屪陨碓跉q月的淘洗中成長起來。“歲月的一種饋贈/世事如液/經過一番振蕩后/沉淀出一種晶瑩的東西/以光的姿勢/深入生活的所有領域/青春有了寬度與厚度/我們開始成熟與自立”(《臨時工》)。柳冬嫵說:“農民由鄉(xiāng)村流入都市,是一種對于傳統(tǒng)人生軌道的偏離,對公認生活模式的背離:在這種偏離與背棄之后,是傳統(tǒng)人格的調整,而人格的調整必然伴隨著巨大的心理矛盾、情感沖突和價值迷惘?!?經歷過一番“振蕩”“沉淀”以后,“曾經有過的滄桑經歷和陰暗歲月都是他們的資本”,“他們可以負責任何一種沉重的生命”。3

四、“夢中的鳥巢”

鄉(xiāng)愁是人類共通的情感,中國文學的一個重要母題。它是傳統(tǒng)農耕文明的產物。月下思鄉(xiāng),在打工詩歌中有了新的背景和意涵。

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

我像故鄉(xiāng)的鳥兒

從一個枝條到另一個枝條

不斷地將自己撿起

又不斷地向前扔去

我已無法阻擋漂泊的云

想起故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

聽布谷的呼喚而編成的農諺

已栽滿每塊田地

我的心卻還固執(zhí)地荒蕪著

期待已春秋幾回夢中的鳥巢

仍難以確定方位

——《夢中的鳥巢》

詩人以隱喻方式將旅人比作“鳥”,故鄉(xiāng)則是“鳥巢”,倦鳥思巢,對于故土的眷戀是中國人與生俱來的一種本能。然而,盡管期許已久,終究“難以確定方位”?!白鳛榫唧w存在的故鄉(xiāng),只是打工者精神歷程中一種情感判斷和企望,對于游子來說是欲返無路?!?回鄉(xiāng)多數情況下只有在詩歌或夢中才能實現。

柳冬嫵想念故鄉(xiāng)的棒槌,“守望在故鄉(xiāng)最高的枝丫上/棒槌面容憔悴/我在夢中見到它/禁不住淚流滿面,天籟四起”(《棒槌》);懷念故鄉(xiāng)的土地,“雙腳伸進泥里/便可構成水稻的根系”(《我們這些根》)。故鄉(xiāng)“漏水的天空”、“無聲無息”的老井、灌漿的麥稈、點燃的鞭炮、火種、日頭、田埂等等,都出現在他的詩中。為了緩解鄉(xiāng)思,這些打工者通過郵局與故鄉(xiāng)形成關聯(lián)。于是,我們看到“打工仔打工妹的日子排著長隊/堆積成一層一層的郵件”,“每件郵件都在呼喚我們的名字/包裹闡示春秋,支持和填充/自己無法逃避的空間/一支圓珠筆牽扯著一條生命線”(《每天的郵局》)。他們在信中“向親人們推銷的/都是一些美好的事情”,而把“真實的故事與感傷的字句/全部塞進了自己的大信封里”(《寫信回家》)。漸漸地,故鄉(xiāng)也成為游子在異鄉(xiāng)前進的動力,一汪故鄉(xiāng)水“讓漂泊的時光持久地濕潤/延續(xù)與叛逆”,“用辛勤的液體滋養(yǎng)著生命的根/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一節(jié)節(jié)長高/高過風中那朵雨做的云”(《水往低處流》)。

除了書寫城市里的異鄉(xiāng)人,詩人也會帶著沉重的心反觀“田園將蕪”的鄉(xiāng)村故土,描繪出由于大量鄉(xiāng)村人口遷移而產生的“空心的村莊”:“門前的路被雜草掩蓋/……銹跡斑斑的鎖/等待偶爾的打開和最終的離去/鑰匙銹在千里之外的背包里/藤蔓蜷起衰老的身子/從灰黃的土墻上泛出新綠/稻草在房坡上一天天爛下去/幾只麻雀啄食著稀薄的陽光和自己的詞語……”(《空心的村莊》)。這是2001年秋天,詩人重返皖西故土的親眼所見,目睹了被工業(yè)浪潮與城市化進程所遺棄的鄉(xiāng)村景致,他似歸人一般踏上歸途,又似過客一般匆匆離去?!疤飯@將蕪胡不歸?”陶淵明的追問一直停留在中國人的耳邊。千百年前,荒蕪的只是陶氏的田園,如今很多田園都面臨著荒蕪的危險。“詩人從個人的命運出發(fā),通過詩歌對中國農村、農民、農業(yè)等重大社會問題進行了詩化的、深度的開采,打開了詩人從農村到城市身份轉換的復雜情感和記憶,展示了在農業(yè)收益過低和農民負擔過重的壓力下,農村土地出現大面積棄耕——制度的缺陷無情地切斷了農民與土地這種與生俱來的天然的親緣關系,農民拋棄之于自身具有生存保障意義的土地,這一殘酷而無奈的歷史圖像。”2“熟悉的人越來越少/陌生的狗越來越多”,面對失去“靈魂和財寶”“內容和形式”3的鄉(xiāng)村,詩人失望、難過、憤懣,“真想像狗一樣對著村莊狂吠幾聲/讓沉睡的鳥兒一只只蘇醒”(《空心的村莊》)。

此外,詩人還以“在途中”的境遇和心態(tài),去觀察鄉(xiāng)村的留守人,思考人在鄉(xiāng)村的生存狀態(tài)?!掇r民李富有》一詩敘述了鄉(xiāng)村留守人李富有的故事:李富有其實并不富有,妻子在廣東打工,兒女出去上學了,只剩下流浪的小狗同他一起生活。他“天天看著自己青綠色的菜地/手在冰水里進進出出/一捆捆菜在池塘上漂浮”?!八牙掀庞缅e別字寫成的信/念給狗聽/狗歪歪扭扭/它的腦袋像一個錯別字/似懂非懂/擰一下狗的耳朵/狗在他的指頭上/咬出一條微不足道的血跡?!编l(xiāng)人勸他去醫(yī)院打一針,他拒絕了,后來手腫了,傷口疼了,再去醫(yī)院,醫(yī)生已回天乏術。他被“村子里剩下的勞動力”抬進了一座山丘,諷刺的是,此時的他如同名字昭示的那樣,成了百萬富翁,因為“大面額的紙錢迎風飛舞”。這是詩人對苦難農民的一次深邃打量,他對鄉(xiāng)村無限依戀,卻未因此過度美化或者提純,而是讓我們看到了那個讓他們不時地做起田園夢的鄉(xiāng)土家園,并不是繁華都市之外的避世烏托邦。柳冬嫵的詩歌“切入了貧窮鄉(xiāng)村的悲哀與痛苦,切入了其千年頑強掙扎中隱約的命運旋律”,“遙遠的鄉(xiāng)村在打工詩人筆下無法變得輕盈,因為打工詩人正視了那個鄉(xiāng)村的真實面目,正視了父老鄉(xiāng)親苦難和屈辱的命運,尤其是他們勤勞、樸實、忍讓背后隱藏著的那種深刻的悲哀”。1

五、“我們這些根”

在《命運是條被炒的魚》一詩中,柳冬嫵以隱喻的方式對自己的身份進行了自白:“是一條魚/它總是小心翼翼在水中乞討自由/用鰓呼吸/卻無法溶入一片水域/玻璃缸里/所有的方向都不存在/水就是網網就是水?!贝蚬ひ蛔逶诒涞某鞘欣锶缏谋”赜懮?,為城市的發(fā)展作出了巨大貢獻,而他們自己卻未被城市所接納,無法真正融入城市這“一片水域”,成為發(fā)達城市中一個特殊且規(guī)模龐大的族群。這種身份的模糊性往往帶來處境的曖昧、尷尬和微妙。

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

根是沒有根的

我們這些根

自己便是自己的支撐……

從一個地方

向另一個地方移植青春

定位命運

我們似乎已筋疲力盡

橫來直去

發(fā)現世界原來并不大

怎么也擺不下小小的自己

孤獨的步履

標點了一片片繁華而又荒涼的土地

——《我們這些根》

在異鄉(xiāng)的打工者是一群沒有“根”的人,他們遠離家鄉(xiāng),在城市里移植青春。然而,在這偌大的城市中竟找不到自己的容身之地?!胺比A”與“荒涼”同時形容城市,看似矛盾,實則統(tǒng)一,那是城市留在打工者心中最真實的鏡像,繁華是外在的、表層的,內里彌漫著虛偽、冷漠和荒涼。

與眾多“打工詩人”一樣,柳冬嫵的詩作中有著強烈身份認同的焦慮?!吧矸莸慕箲]是一種擔憂。擔憂我們處在無法與社會設定的成功典范保持一致的危險中,從而被奪走尊嚴和尊重,這種擔憂的破壞力足以摧毀我們生活的松緊度。”2這種身份焦慮和尷尬處境在《檐下人語》中被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我一天到晚走個不停/卻不能為靈魂找到一張?zhí)梢?明亮是屋里的明亮/美麗是屋里的美麗/請給我一塊小小的屋檐/補一補漏水的天空”,“屋檐將特定的現實分開/里與外,上和下/再不問方向的城市/屋檐比無懈可擊的云層更厚/日子的冷暖并不是來自氣候”。打工者是一群漂泊在城市與鄉(xiāng)村之間的浪子,是“一只腳在城市、一只腳在農村的‘邊緣人’”1。他們向往城市的繁華和物質文明,希望在城市站穩(wěn)腳跟,但現行的制度使他們無法取得城市居民的正式“身份”,成為“城里的鄉(xiāng)下人”,他們與城市永遠保持著一種“在”而“不屬于”的關系。“戶口這道冰冷的傷痕,直到現在它還蔽在社會皺褶和打工詩人的心靈深處”,“即使身上的枷鎖打碎了,心靈枷鎖的完全解除還需要漫長的時間”。2在《檐下人語》一詩中,詩人將這種嚴苛的戶籍制度比作厚重的“屋檐”,將城市清晰地分為里外、上下兩個世界,明亮、美麗都是屋里的,是別人的,站在屋檐下的打工一族即使再努力,也只能是“生活在別處”,無法“詩意地棲居”,始終難以得到真正的安寧和靈魂的歸宿。

與之相關聯(lián),他們遠離家鄉(xiāng)卻與故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對鄉(xiāng)村故土有一種出自本能的依戀,但當他們真的回到現實中的故鄉(xiāng)時,便會痛心地發(fā)現,故鄉(xiāng)與自己真實的生存狀態(tài)之間出現了不可彌合的距離,那種距離“無法用道路來填補”,“是靈與肉之間可望而不可即的人性的距離”3。從而形成了與家鄉(xiāng)故土和所在城市的雙重“隔離”:回不去的農村,進不去的城市。在他們的心靈深處,“失落感、漂泊感、懸浮感總是揮之不去”4,難以找到靈魂的棲息地。作為預言在柳冬嫵的打工詩歌中,打工一族“都市無根漂泊感被快意張揚宣泄出來”5。

柳冬嫵說:“東莞,這片迷人的熱土給了我啼血的回憶,也給了我無限的天地和勇氣……使我生命的存在得以和東莞這方熱土緊密結合在一起,并在東莞尋找到了靈魂中那種支撐人生的精髓?!?考察柳冬嫵的打工詩歌,不能忽略另一個重要的維度,即:詩人與東莞這座城市的關系,多年來他不僅作為城市觀察者和詩歌的寫作者而存在,還作為東莞“詩歌生態(tài)、文學生態(tài)乃至文化生態(tài)的影響者、塑造者、培育者而存在”7。柳冬嫵的打工詩歌如實記錄下東莞打工一族的生存狀態(tài),寫下“異鄉(xiāng)人的遷徙路與心靈史、情感記與奮斗歌”8。

李廣田在評價繆弘遺詩時說:“我從頭到尾把其中的詩讀了一遍,意料不到每一行都閃給我一些微光,一些希望,正如一個萌芽,從這萌芽里每個微小的部分都可以想象得到它的將來的生長?!?我們也可以用來評價柳冬嫵的打工詩歌,他的詩歌“恢復了詩歌原有的初始性、獨特性和純粹性,并把這種新鮮的感覺直接帶入行文之中”,從而,“將詩歌還原為一種原生態(tài)的生動”,“使詩歌具有了一種生命的感染力”。10

作者單位:淮北師范大學、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東莞理工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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