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學家長期共享著一種普遍性誤會,即,人類學的對象是處于其他時間之中的其他人類。人類學因而自視為一種異時性話語,它以自我的現(xiàn)在時為據點,對同時代者進行趾高氣昂的觀察和表征,其結果便是同時代者的原始化、邊緣化和他者化。
這種異時性話語極具策略性和問題性:在方法層面,它將“他者”當作自我的凝視客體;在觀念層面,它將土著當作“原始”的現(xiàn)代遺存;在空間層面,它將邊地當作文明的未竟之地;在文法層面,它追求著無時間感和非個性化的修辭效果;在意識形態(tài)層面,它呼應了民族中心主義和殖民主義——這一切意味著,人類學體系的搭建是以研究對象的時間降級為前提的;所謂人類學,不過是帝國主義權力和知識體系在全球建立的時間等級秩序。
然而,同時代性才是人類學話語得以可能的根本前提。承認同時代性意味著,那些貌似對立的分類概念——譬如,左與右、過去與現(xiàn)在、文明與野蠻、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等等——必須得到調停和清理;事實上,就這些概念的真實所指而言,“它們并不是處于不同發(fā)展階段的同樣的社會,而是不同的社會在同樣的時間互相面對”;顯然,身處異時代的野蠻人和無產階級在面對統(tǒng)治者時具有不可否認的同類性。
如此而言,則批判人類學不只是為了恢復田野性、對話性和實踐性,更是一種針對學術活動的政治性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