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修紅
【摘要】阮瑀是“建安七子”之一,雖然留下來的作品不多,但是其詩歌非常有特色,也很值得研究。他的詩既有處于當時那種大動亂社會環(huán)境下,文人共有的對大生命消亡的感傷。同時,由于他本身的志向、性格、氣質等方面的因素,他還有一些哀怨自身的作品,其中既有對軍旅行役的不滿,又有對自身命運的哀嘆。更重要的是,他有著有對生命價值的高度體認,因而他的生命意識要比同時代的文人深廣得多。
【關鍵詞】阮瑀;感傷;生命意識
阮瑀存詩雖然很少,只有十四首,但是其詩的涉及面非常廣,從相伴君主酬唱的公讌詩,到哀嘆民生之艱的民生詩,再到借詠史以抒懷的詠史詩,乃至哀嘆自身命運感慨生命易逝的哀怨詩,幾乎無所不包。值得注意的一點是,在阮瑀詩中無論是哪種題材的作品,他的詩歌中都帶有或輕或重的感傷色彩,讓人有一種“讀其諸詩每使人愁”1的感覺。
一
阮瑀詩歌中的感傷色彩,和當時的社會大環(huán)境相關,漢末社會動亂,戰(zhàn)爭頻起,疾疫橫行,人民的生命懸于一線,隨時都有崩斷的可能,“大死喪加重了當時人們對生命的悲劇體驗,也加深了他們對生命內涵的理解。”2因而,哀嘆民生的不易與自身生命的易逝,成了當時詩歌的主旋律。
處于這種時代背景下的阮瑀,關注由社會動亂所造成的萬姓的死亡、生命的脆弱也是必然的。因而,詩人筆下也有著那種對大生命消亡的悲憤與感慨:“民生受天命,漂若河中塵。雖稱百齡壽,孰能應此身?猶獲嬰兇禍,流離恒苦辛?!?這首詩充滿著一股強烈的悲慘之情,傾吐了當時社會中人民所普遍具有的感受,道出了社會最底層的千千萬萬人民的怨聲。及至一千多年后的今天,讀來亦是感人至深,有一種打動人心的力量。
二
除了社會大環(huán)境的影響之外,阮瑀詩歌中的感傷色彩更重要的是和詩人自身的志向、性格、氣質相關。關于阮瑀家世生平的資料很少,因而對阮瑀的了解,我們只能從一些歷史著作的只言片語中去尋找?!度龂尽ね豸觽鳌放崴芍淖⒀浴棒~氏《典略》、摯虞《文章志》并云,瑀建安初辭疾避疫,不為曹洪屈。得太祖召即投杖而起?!?以及《太平御覽》卷二四九引《典略》的資料記“阮瑀字元瑜,陳留人,以才自護。曹洪聞其有才,欲使報答書記,瑀不肯。棒笞瑀,瑀終不屈。洪以語曹公,公知其無病,使人呼阮瑀,阮瑀惶怖詣門。公見之,謂曰:‘卿不肯為洪,且為我作之。曰:‘諾。遂為記室。”5由上可知,阮瑀是一位不愿涉足官場的才士,為了在政治的漩渦中保護自己,剛開始是“辭疾避疫”的,后來不得以才跟從了曹操。
阮瑀的一些作品也為我們了解其人提供了一些線索。他的《箏賦·箏聲》一節(jié),寓意深刻,文中言其為“平調定均,不疾不徐,遲速合度,君子之衢也??犊诼?卓礫盤紆,壯士之節(jié)也?!?看似是在贊箏,實則是在贊美它所代表的那種高尚的品質。在其《文質論》中,談到人之質文時,他比較了通士與質士的區(qū)別后得出:“質士以四短違人,必有四安之報?!彼麑|樸品格的贊美,對重內在修養(yǎng)不重外在物質的追求,在這一篇短短的賦中表達得淋漓盡致,故王鵬廷認為他“其尚質輕文反映了他信奉道家‘無為的人生態(tài)度和政治主張。”7
同時,他的樂于歸隱,安于貧苦,從他兩次寫詩文贊美夷齊也可見一斑。在其《隱士詩》中寫到夷齊時,言其為“天下歸其仁”,并心有所感地認為“何患處貧苦?但當守明真?!笨梢?阮瑀追求的是心靈的自由與真誠,而不是物質的富裕與滿足。他在《吊夷齊文》中,更是稱贊夷齊是“求仁得仁,報之仲尼。沒而不朽,身沈名飛?!边@與王粲認為夷齊是“不同于大道”(《吊夷齊文》)的觀點完全不同,從中也可以看出阮瑀與王粲的不同。劉勰在《文心雕龍·哀吊》篇中言阮瑀的《吊夷齊文》“胡、阮之吊夷齊,褒而無間,仲宣所制,譏呵實工。然則胡、阮嘉其清,王子傷其隘,各其志也。”8可謂中肯之論。王粲熱心功名,故并不十分贊同夷齊的做法;而阮瑀志在守真,故對夷齊的做法禮贊有加。
因為不熱衷去追逐功名,他的詩中有著對軍旅行役的不滿與感傷。其《雜詩》《苦雨詩》中不見作者躊躇滿志出征的壯志與豪情,反而是詩人的惆悵與傷感。再如《七哀詩》其二中的“客子易為戚,感此用哀傷?!薄斑€坐長嘆息,憂憂難可忘?!薄峨s詩》中的“念當復離別,涉路險且夷。思慮益惆悵,淚下沾裳衣。”等等。詩人總是這樣慘慘戚戚,泣涕漣漣,詩人的多愁善感,易流于感傷由此可見一斑。
在生命的長度不能改變的情況下,努力提高自己生命的質量是時人的普遍選擇,他們或是極力追求物質的享受,或是努力建功立業(yè)以使自己的一生沒有遺憾。其中,建功立業(yè)之路,到了建安時代,被建安文人繼承并大大地強化了。遺憾的是,這兩條可以充實自己短暫人生之路,對阮瑀卻毫無意義。如前文所述,阮瑀是一個立志歸隱,并安于貧苦的人,他對所謂的物質享受并不感興趣。而且,由于阮瑀對功名也毫不熱衷,始終對其保持著一種疏離的姿態(tài)。因而在別的建安文人通過追求享受,追求功名來消解對死亡恐懼的時候,他卻只能不斷的憂傷哀嘆。無論是《七哀詩》還是《失題詩》,無不如此,隨處可見詩人的生命感傷意識。
三
阮瑀的感傷意識如此強烈,除了上述兩方面以外,筆者認為最重要的還是阮瑀對生命價值的高度體認。
關于《詠史詩》王粲和阮瑀都有同題之作,但與王粲注重君臣恩義所不同的是,他關注的卻是個體生命的價值。比較來看,雖然王粲在詩中也寫到三良臨死時,家人的不舍與悲戚,但是王粲所重視的依然是三良的忠誠和義氣,詩中強調的是他們“結發(fā)事明君,受恩良不訾。臨歿要之死,焉得不相隨。”的為恩而死的理所當然。而阮瑀《詠史詩》的旨意則與王粲截然不同,阮瑀在詩中關注的是三良、荊軻這些因義赴死之士自身生命的價值,他更看重的是一個生命的逝去。故《詠史詩》其一開篇就言“誤哉秦穆公,身沒從三良”,點明秦穆公的自私、殘忍與昏庸。而通過“低頭窺壙戶,仰視明月光”這兩個動作細節(jié),形象地刻畫了三良對生的不舍與留戀,但是又有什么辦法呢,明知道此處不可去,但是為了恩義卻不得不這樣做。在這里,恩義反而成了讓他們喪命的罪魁禍首。篇末更是通過寫路人的流涕,甚至是黃鳥的哀鳴,來烘托三良舍身赴義的悲慘,來表達作者對他們生命消逝的哀嘆與痛惜。
《詠史詩》其二寫的是荊軻去刺殺秦王之事,作者并沒有像別人那樣突出荊軻赴秦時的豪情,而是讓人有這樣一種感覺:這本是一次定會送命的任務,但是也只能慷慨就義,誰讓自己是燕丹所養(yǎng)之士呢?怎么能不去?詩中更是以大量的筆墨描寫了荊軻赴秦時的場面,素車、白馬就這樣送走了一個生命,而送行之人的筑聲、悲啼及嘆息更是為此詩營造了一種感傷的氣氛。而阮瑀對個體生命價值的高度體認也可見一斑。
總之,阮瑀詩歌中的感傷色彩,不僅僅局限在對人民所遭遇的苦難的悲憤傷感,對自己無法把握生命的無奈與惆悵,而更多的則是在于,因對生命本身沒有受到重視而產生的一種深廣的憂憤。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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