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俊英,劉俊玲
(1.淮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2.安徽大學 管理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
《顏氏家訓》話“諱飾”
劉俊英1,劉俊玲2
(1.淮北師范大學 文學院,安徽 淮北 235000;2.安徽大學 管理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
直到中國修辭學的成熟與發(fā)展期,“諱飾”才作為一個獨立修辭逐漸被明確下來。最明顯的直接涉及“諱飾”的是《顏氏家訓》,它不僅用實例說明了“諱飾”的常態(tài),并且提出了“諱飾”的正確使用問題,使其正式成為我國修辭學史上的專業(yè)術語。在此著眼《顏氏家訓》的相關闡述,展開“諱飾”修辭格的概述,賞析該修辭格的藝術表達,能明確正確使用該修辭格的意義和藝術表達效果。
諱飾;修辭格;中國修辭學
“諱飾”在中國修辭學史上一開始并沒有明確的概念,使用者只是簡要提及甚至一筆帶過,當然,這也與中國修辭學一開始沒有明確分類有很大關聯(lián),所以,“諱飾”修辭格的相關闡述在中國修辭學史上較分散。
“微而顯,志而晦,婉而成章,盡而不污,懲惡而勸善,非圣人孰能修之?”[1]我們常說的“《春秋》筆法”里的“婉而成章”即指“諱飾”。[1]13“婉”,曲也。謂屈曲其辭,有所隱諱??梢哉f,從《春秋》開始,“諱飾”才逐漸發(fā)展為中國修辭學史上一個固定的現(xiàn)象,但還稱不上是一門學問。
在中國修辭學成熟與發(fā)展的魏晉南北朝,“諱飾”作為一種修辭逐漸被明確下來,最明顯的直接涉及“諱飾”的是《顏氏家訓》。
《顏氏家訓·風操》從過度避諱先父母名字的實例談起,闡述了顏之推的“諱飾”觀:“必不可避,亦當忍之;猶如伯叔兄弟,酷類先人,可得終身腸斷,與之絕耶?”[2]61又引用《禮記》:“臨文不諱,廟中不諱,君所無私諱”,進一步指出,避諱應該有所斟酌,適可而止,否則會像梁朝的謝舉,雖向來有聲譽,但卻因為聽到別人稱先父母的名字就痛哭被世人譏笑;“凡避諱者,皆須得其同訓以代換之:桓公名白,博有五皓之稱;厲王名長,琴有修短之目。不聞謂布帛為布皓,呼腎腸為腎修也。梁武小名阿練,子孫皆呼練為絹;乃謂銷煉物為銷絹物,恐乖其義。或有諱云者,呼紛紜為紛煙;有諱桐者,呼梧桐樹為白鐵樹,便似戲笑耳?!保?]65,以及針對顏之推所處年代“今人避諱,更急于古”[2]69,指出“凡親屬名稱,皆須粉墨,不可濫也”[2]85等例子更是明確了恰當使用“諱飾”的重要性,告誡人們不能因為要避諱而一味縮手縮腳,謹小慎微固然沒錯,但過度小心則會阻礙人的進步。
《顏氏家訓·書證》舉例漢朝孝元皇后避諱父親名字里的“禁”為“省”字,說明了“諱飾”對于考證文獻有很重要的作用,懂得了古人的“諱飾”,能考證出一些文獻中的訛誤。
盡管涉及“諱飾”并有所闡述,但《顏氏家訓》也沒有使“諱飾”獨立成為固定在修辭學上的術語,之后,從唐代開始直至清朝,中國的修辭學語論多散見于各種詩話、詞話中,并且那些詩話、詞話多是論詩詞之作的風格,即使論修辭格也只是涉及比喻、比擬、夸張等詩詞中常用的,幾乎沒有提及“諱飾”,直到中國近現(xiàn)代修辭學才正式有了其定義。
由《顏氏家訓》可知,“諱飾”最早是指封建時代的避諱,是中國封建時代人們?yōu)樽鹁淳?、圣人或長輩而不直呼其名,設法避開或代替的一種特有的習俗;這種習俗自秦代以后歷代相沿,以致于“諱飾”一度成為封建統(tǒng)治者的工具,出現(xiàn)“文字獄”等歷史事件;古代“諱飾”應該說是封建道德的產(chǎn)物,直到民國以后才漸漸脫離封建性的政治傾向,“諱飾”才慢慢有了明確、客觀的定義。
《修辭學發(fā)凡》解釋說:“說話時遇有犯忌觸諱的事物,便不直說該事物,卻用旁的話來回避掩蓋或者裝飾美化的,叫做避諱辭格?!保?]137這一定義使“諱飾”成為一般意義上的修辭格,通常又叫做“婉曲”,即說話時,遇有不良的連帶意義,或有隱情而不便啟齒時,不直接說出該事物,而用別的話間接地表述,之所以稱為“飾”,是因為這種修辭格能夠起裝飾美化文辭的作用。
關于“諱飾”分類,不同角度可以有不同分法。從應用范圍上看,《修辭學發(fā)凡》將其分為公用和獨用兩類,比如“國諱”就是最常見的公用諱飾,當政皇帝的年號、字號等在其所在那個時代的全體國民都知道避諱;又比如《顏氏家訓》中所舉例,某一家族,父母或祖父母的名字,全家后代的人都要避諱,叫做“家諱”,或叫“私諱”。從使用的作用方面看,可分為回避掩蓋和裝飾美化兩類,回避掩蓋是遇到犯忌觸諱的事改用一種模糊的說法去遮掩,例如在有生理缺陷的人面前,說話要小心,別犯他的諱,魯迅筆下的阿Q有“癩瘡疤”,他便諱說“癩”以及一切近于“賴”字的音,后來連“光”、“亮”乃至“燈”、“燭”也諱,有人犯了他的諱,“口訥的他便罵,氣力小的他便打”;又如人死了說成“老了”、“走了”、“去見馬克思了”,等等,還有上文所說的“國諱”、“家諱”等都是回避掩蓋。裝飾美化則是因犯忌怕說而改用別的話加以委婉改變,一般聽話人都能明白,如上廁所被說成“更衣”,又如《在馬克思墓前的講話》:“3月14日下午兩點三刻,當代最偉大的思想家停止思想了。讓他一個人留在房里還不到兩分鐘,等我們再進去的時候,便發(fā)現(xiàn)他在安樂椅上安靜地睡著了——但已經(jīng)是永遠地睡著了……”這里的“停止了思想”、“睡著了”就是委婉的文辭“裝飾”。從語境角度看,還可以分為書面諱飾和口語諱飾,《紅樓夢》中賈雨村教小黛玉讀書提到一細節(jié),黛玉母親名字里有“敏”字,每次寫起時總是可以少些或者多寫一筆,是最顯眼的書面避諱;至于口語諱飾則是舉不勝數(shù),隨處隨時都可見,尤其是口語加上體態(tài)語,本身就是很好的諱飾,比如同樣是說“那件事”,如果說話人加上狡黠的一笑,再擠眉弄眼一下,與僅僅平淡的說一句“那件事”所表達的含義絕不相同。從使用目的角度上看,楊樹達《中國修辭學》將諱飾分為五類:一避復,即避免重復;二避嫌;三避諱;四避熟;五鳴謙,即通過諱飾表示謙遜。[4]
“諱飾”不是隨心所欲使用的,也不是想用就能用好的,使用應講究一定的方法。首先,要根據(jù)自己的使用目的選擇是否用諱飾,除去上文所述的楊樹達提出的五類以外,還應考慮避諱的實際目的;此外,還應考慮情感目的,有時使用諱飾是因為不雅,例如,有知識講文明的人,在大庭廣眾之中是不說“屙屎撒尿”的,盡管直白,但不雅,農(nóng)村人多說“上茅房”,現(xiàn)代城里人則說“上洗手間”,這類諱飾指出了原概念表述所暗含的相關處所,大眾化,使用廣泛;有時使用諱飾是因為不忍,最常用的就是對死亡和結束的說法;有時使用諱飾是因恐懼;有時使用諱飾是因當時當?shù)夭辉S,由于迷信習俗、禮法權勢的禁忌而明令在某種場合不許直言某詞語,人們只得按規(guī)定用其它詞語替代,有專家稱之為“禁忌語”。其次,要根據(jù)實際選擇恰當?shù)谋苤M方法,避諱的方法很多,主要有改字、空字、缺筆等。改字:如秦始皇名嬴政,“正月”的“正”與“政”諧音,便被改為“端月”;空字:是把要避諱的字空去不寫;缺筆:就是把要避諱的字改變筆劃,如前文中提到的小黛玉寫“敏”字。
常見的修辭格,不論是比喻、夸張,還是對偶、反復,抑或是設問、反詰,其作用價值,都是為強化寓意、加強刺激力度,凸現(xiàn)情調(diào),加深印象,以引起注意,唯獨諱飾卻另當別論。
不說在封建社會諱飾從文化領域反映了封建貴族,尤其是封建皇權的獨尊權威性;不說在古今社會現(xiàn)實生活中諱飾的傳情達意的實際功用性;也不說前文所提到的諱飾的回避遮掩、裝飾美化作用;僅僅從文章的藝術效果來說,諱飾足以能達到文藝創(chuàng)作理論所強調(diào)的 “聲外之聲”的藝術效果,有時候能夠滿足含混其辭、模糊概念的創(chuàng)作需要,從而實現(xiàn)“言有盡,而意無窮”,運用諱飾的修辭手法,還可以起到幫助說明具體情景,增強表達各種思想情感等作用。有時候又能起減弱刺激、緩和情調(diào),以利讀者聽者接受的作用。
大多人一提起諱飾首先想到的是其“避諱掩蓋”的功能,除了日常用的諸如死亡這類不好的話題的隱諱用法之外,似乎諱飾沒有別的什么使用價值,實際上,特別是現(xiàn)代社會,諱飾早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隨時代演變有了很大發(fā)展,被賦予了新鮮語素,具有了鮮明時代特征。同樣是說死亡、結束,在現(xiàn)代年輕人口里更多是用“over”這個英文單詞代替以前的“走了”等隱諱說法,原本死亡和結束都應該是讓人覺得遺憾難過的話題,但用上現(xiàn)代手法加以諱飾,反而使沉重帶上一分輕松的詼諧幽默。類似的還有很多,最常見的是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語言,運用各種方法詮釋新“諱飾”:有拼音縮略,比如,“這是 GP規(guī)定?!”用“GP”諱飾臟話“狗屁”;有同義詞替代,比如,“我看那些官員也是吃人體加工物長大的”,“人體加工物”隱諱糞便、屎之類惡俗難聽的污言穢語;有采用空格或特殊符號拆散固有詞語,產(chǎn)生陌生效果,從而實現(xiàn)諱飾,比如剛剛看到朋友的QQ簽名“真T/M/D火!”;還有充分發(fā)揮諱飾的模糊作用,用欲言又止、或者高度概括的模糊語言大搞“模糊”諱飾。最新鮮的,近年來社會中出現(xiàn)了“官場諱飾學”,可謂是諱飾修辭格最具時代性的體現(xiàn),比如把限制上訪者人身自由的做法稱作“辦學習班”,把公費出國旅游說成是“考察學習”……
由此可見,“諱飾”不僅是文學創(chuàng)作上的修辭藝術,也是社會藝術、生活藝術,“諱”能使陰郁、壓抑、沉痛等不良感受稍稍減弱;“飾”能美化生活,但在某種程度上也是粉飾,希望使用者多從美的角度出發(fā),用“諱飾”的幽默點亮美好,而不是掩蓋丑惡。
綜上所述,諱飾在中國修辭學史上雖然并未長期占據(jù)清晰的理論研究地位,不像比喻、夸張等常見修辭格那樣曾經(jīng)被無數(shù)文學家在他們的文論、詩話、詞話等著作中大篇幅地提及,但卻依然有著自己日益清晰的發(fā)展成熟脈絡。諱飾修辭的研究應有很大的意義和價值,但由于篇幅有限,在此只能淺淺略論,我相信,只要認真思考,諱飾修辭格的研究一定能有更深的拓展。
[1]周振甫.中國修辭學史[M].南京:江蘇教育出版社,2006.
[2]王利器.顏氏家訓集解[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陳望道.修辭學發(fā)凡[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
[4]楊樹達.中國修辭學[M].北京:科學出版社,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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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1671-8275(2011)06-0100-02
2011-10-18
劉俊英(1981-),女,安徽淮北人,淮北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古典文獻學專業(yè)2009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文獻。
責任編輯:張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