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祥相

內(nèi)容提要 很多學(xué)者認(rèn)為老子主張“貴身”或者“貴生”，但這一觀點實際上是對老子生命觀思想的誤讀。因為老子從根本上是反對眾人去“貴身”或者“貴生”的，其生命觀思想的真正主張是具有辯證性的“自愛不自貴”：既反對因追求顯名厚利而不親愛自己的身體；也反對因過分尊貴其身、厚養(yǎng)其生，益生妄作而害了自己的性命。

關(guān)鍵詞 老子 生命觀 自愛 不自貴

〔中圖分類號〕B223.1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2）05-0033-08おおお

在談到老子生命哲學(xué)時，很多學(xué)者都認(rèn)為老子有“貴身”或者“貴生”的思想。①如陳鼓應(yīng)就認(rèn)為：“老子從來沒有要人輕身、棄身或忘身的思想，相反他卻要人貴身”，②韓林合也說：“老子五千言所欲傳達(dá)的重要思想信息之一便是貴身?！雹圻@樣的觀點似乎成為一個主流的看法，而且也成為解讀老子思想時一個頑強的前見。但這種以為老子主張“貴身”的觀點，實際上是建立在對老子《道德經(jīng)》思想文本誤讀的基礎(chǔ)上，這一觀點將老子生命觀思想曲解，也沒有把握到老子生命觀思想的辯證性。因為老子從根本上是反對“貴身”的，其生命觀的辯證思想是“自愛不自貴”。故此，本文擬對老子的生命觀思想作一辯正，澄清此前學(xué)者所造成的誤解。這里要首先表明的是，老子《道德經(jīng)》一書，版本眾多，各本之間的文字及句式差異不少，一些差異對老子思想義理的影響甚大，故本文在解讀老子思想時，將以通行的王弼本為基礎(chǔ)文本，④再參考《老子》傳本中其它有代表性的楚簡本、帛書本、河上公本、傅奕本、范應(yīng)元本，以此分析確定老子的思想。

一

老子《道德經(jīng)》一書，“貴”字出現(xiàn)20次，“身”字出現(xiàn)23次，“生”字出現(xiàn)35次。其中“貴”與“身”二字雖然出現(xiàn)多次，但八十一章中沒有一章出現(xiàn)“貴”與“身”連用的“貴身”說法。倒是“貴”與“生”連用的“貴生”說法出現(xiàn)過一次，不過這僅現(xiàn)一次的“貴生”說法，也屬于被老子否定的思想范疇。老子說：

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民之難治，以其上之有為，是以難治。民之輕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輕死。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于貴生。（第七十五章）

此章前三句各個版本存在一些差異，其中“民”各版本有的作“人”“百姓”“百生”，“其上”有的作“其”，還有個別虛詞“之”與“也”字各版本或有或無，但這些都不影響義理之理解。很明顯，此章的“民”指的是人民，“其上”或“其”指的是與人民相對的統(tǒng)治者，此前，第三句“以其求生之厚”之“其”字，很多注家不得其解，以為指的是“人民”，如河上公注此句中曾說：“人民所以輕犯死者，以其求生活之事太厚，貪利以自危?！睂ⅰ捌洹苯忉尀椤叭嗣瘛?，則此句義理不通。若是“人民”求生之厚，即追求厚自奉養(yǎng)其生命，是為過于愛生，過于愛生則畏死，說其輕死則不通。故只有將“其”也理解為統(tǒng)治者，整句話理解為“人民輕死，因統(tǒng)治者貴生厚養(yǎng)而多取食稅，故輕死以反抗”，于理才通。傅弈本此句作“以其上求生之厚”，“其”作“其上”， 亦證此句“其”指的是統(tǒng)治者。前三句話都在論述統(tǒng)治者的作為與人民群眾反應(yīng)之間的關(guān)系。其意思是：人民之所以饑餓，是因為統(tǒng)治者攫取的糧食稅賦太多了，因此饑餓；人民之所以難以管治，是因為統(tǒng)治者的強作妄為，因此難以管治；人民之所以看輕死亡，是因為統(tǒng)治者追求奉養(yǎng)其生活之物質(zhì)太奢厚了，因此看輕死亡。這章的重點在最后一句“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于貴生”，其是老子根據(jù)前面論述而要加以闡發(fā)的思想主張。此句各版本的文字差異較大，有必要作一分析：

帛書甲本：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貴生。

帛書乙本：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貴生。

河上公本：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于貴生。

王弼本：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于貴生。

傅奕本：夫唯無以生為貴者，是賢于貴生也。

范應(yīng)元本：夫唯無以為生者，是賢于貴生也。

此句前半句，王弼等各本作“夫唯無以生為者”， 唯有傅奕本作“夫唯無以生為貴者”，范應(yīng)元本作“夫唯無以為生者”。范本的“夫唯無以為生者”與他本“夫唯無以生為者”，這兩種句式字?jǐn)?shù)相同，只是字序不同，但這兩種句式都表達(dá)“不為生”的意思，即不做厚養(yǎng)生命的事情。傅本的“夫唯無以生為貴者”，比他本多出一“貴”字。從句式來分析，傅本的句式更接近古漢語“以…為…”的典型句式，也使原文含義更加顯明。依傅本，此句在表達(dá)“不貴生”的意思。傅本“不貴生”與他本“不為生”的含義雖有細(xì)微差別，但可統(tǒng)一起來。因為只要“不貴生”，就會“不為生”，即統(tǒng)治者只要不自貴其生，就不會去做前述的“多食稅”、“有為”、“求生之厚”等各種“為生”的事情，故“不貴生”與“不為生”兩種說法文義一致，都在表達(dá)反對貴生之義。此句后半句，唯有帛書本作“是賢貴生”，他本基本都作“是賢于貴生”，后面諸本只不過是把帛書本原來省略的“于”字補全，故各本要表達(dá)的文義相同。因此這句話的整個含義是：只有不去厚養(yǎng)生命的人，才是勝過于那些尊貴其生命的人。結(jié)合前文可知，老子這句話主要針對君主而說。老子為何反對君主“貴生”？高亨先生的解釋十分精辟：“無以生為者，不以生為事也，即不貴生也。君貴生則厚養(yǎng)，厚養(yǎng)則苛斂，苛斂則民苦，民苦則輕死。故君不貴生，賢于貴生”。高亨：《老子正詁》，《高亨著作集林》第五卷，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第187頁。

老子反對君主“貴生”，如前注中所述，老子以“身”為“生”，將身體看成是生命的基礎(chǔ)與本質(zhì)，故其反對君主“貴生”即是反對君主“貴身”，其在他處表達(dá)了這一觀點：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輕則失根，躁則失君。（第二十六章）

“奈何萬乘之主，而以身輕天下？”一句，此前的很多注家為得出自己先入為主的老子主張“貴身”之觀點，強本作釋，將其解釋為“不因天下而輕用其身”。如陳鼓應(yīng)就將“以身輕天下”釋為“任天下而輕用自己的生命”。陳鼓應(yīng)：《老子今注今譯》，商務(wù)印書館，2003年，第177頁。若按陳先生的解釋，老子這句話應(yīng)作“以天下輕身”，而非“以身輕天下”。“以”是“因為”的意思，故老子這里要表達(dá)的思想很清楚：為什么國有萬乘的君主，還因為自己的身體而看輕天下？老子以反問的句式，表達(dá)了反對萬乘之主貴身而輕天下的做法。由此可知：老子以為，君身為輕而天下百姓為重。結(jié)合此章“重為輕根”和“輕則失根”兩語，我們也可推論出：老子以為，天下百姓是君主的根本，君主若看輕天下百姓，則會失去天下百姓的支持這一根本。因為君主貴身則輕天下，不以天下為重則多取食稅以厚養(yǎng)其身，厚養(yǎng)其身則民苦；民苦則勢必會反抗君主統(tǒng)治；同時，君貴身則失靜，失靜則躁動，躁動則有為，有為則民難治，故老子反對君主“貴身”而輕天下。

老子以為，君主不應(yīng)當(dāng)貴生（身），而應(yīng)如天地一般而“不自生”，其說道：

天長地久。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第七章）

為何天地“不自生”就能長生？關(guān)鍵在于怎么理解“不自生”。成玄英說：“言天地但施生于萬物，不自營己之生也?！盵唐]成玄英：《老子道德經(jīng)義疏》，《中華道藏》第九冊，華夏出版社，2004年，第239頁。唐玄宗說：“不自矜其生成之功用，以是之故，故能長久。又解云：不自生者，言天地但生養(yǎng)萬物，不自饒益其生，故能長久。”[唐]唐玄宗：《唐玄宗御制道德真經(jīng)疏》，《中華道藏》第九冊，華夏出版社，2004年，第399頁。范應(yīng)元解釋到：“天地均由道而生，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安于無私而不自益其生，故能長生?！雹郲宋]范應(yīng)元：《老子道德經(jīng)古本集注》，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13、98頁。范應(yīng)元即以“不自益其生”釋“不自生”。釋德清說：“然天地所以長久者，以其不自私其生，故能長生。”[明]釋德清：《道德經(jīng)解》， 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第59頁?！安蛔誀I其生”、“不自矜其生”、“不自益其生”和“不自私其生”幾種解釋都能較好解釋這里的思想義理，但此章后文所討論的話題為無私與成其私，故釋德清之解比較符合老子思想原義。老子在這里意在表達(dá)：天地因其不自私其生，故能長生。由此老子主張，圣人所謂的“圣人”，是老子心目當(dāng)中具有理想的人格和高明的治國理念與方法的君主、候王。應(yīng)法天地一樣不自私其生，“后其身”而“外其身”。所謂“后其身”，即將自己身體、生命的重要性排在人民群眾之后；所謂“外其身”，就是“薄己而厚人也”，[漢]河上公：《老子道德經(jīng)河上公章句》，中華書局，1993年，第26頁。把自己的生命置于度外。“后其身”與“外其身”體現(xiàn)的正是君主不貴己生（身），以人民之生為重的態(tài)度。從老子反對君主自私其生，主張“后其身”和“外其身”，我們也可看出老子反對君主貴生（身）的態(tài)度，因為君主貴生（身），正是自私其生（身）而不管人民的死活。

老子反對貴生（身），雖然主要是針對君主而言，但從“夫唯無以生為貴者，是賢于貴生也”所用的句式可以看出，不貴生也是從普遍意義上對眾人而說。老子要眾人不貴生、無以生為，因為“貴生”、“為生”者則容易“益生”、“生生之厚”。老子說：

益生曰祥。（第五十五章）

這里的“祥”字，并不是表示“好”、“善”，“吉利”等意思，而是作“不祥、妖祥”解。林希逸說：“生不可益，強求益之，則為殃矣。祥，妖也，故曰：‘益生曰祥?！秱鳌吩唬骸呛蜗橐玻考创讼樽种?。”[宋]林希逸：《老子虞齋口義》，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66頁。范應(yīng)元也說：“祥，妖怪也，善也。此指妖怪之義。謂知常久之道者，則因自然而不益生……不知常久之道者，則欲益生而妄作，是謂妖怪也。”⑧益生之人皆反自然而妄作，“求生之心重，保養(yǎng)太過，將欲不死而適以易死”，[元]吳澄：《道德真經(jīng)吳澄注》，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106頁。故“生不可益，益之則夭”。[晉]王弼注，樓宇烈校：《老子道德經(jīng)校注》，中華書局，2008年，第146頁。老子要眾人不益生，不過分保養(yǎng)自己的身體，即是主張以一種“自然”的態(tài)度來對待自己的身體與生命。

與反對益生相似，老子也反對“生生之厚”，即厚自奉養(yǎng)生命，其說道：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蓋聞善攝生者，路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用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無死地。（第五十章）

此章開頭“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半句，各本都基本一致，不過之后半句“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各本的差異甚大，各家的注解也不一，因此有必要作一分析。后半句，各本的文字作：

帛書甲本：而民生生，動皆之死地之十有三。夫何故也？以其生生也。

帛書乙本：而民生生，僮（動）皆之死地之十又（有）三。[夫]何故也？以其生生。

河上公本：人之生，動之死地，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王弼本：人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傅奕本：而民之生，生而動，動皆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也。

范應(yīng)元本：民之生，生而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哉？以其生生之厚也。

綜合以上各本，老子此句的文字應(yīng)寫作：“民之生生，動皆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痹蛉缦拢?/p>

“民”字通行的河上本與王本作“人”，可能是唐時避李世民諱而改，故這里從帛書本，傅弈本、范應(yīng)元本作“民”。

“民”下面的“之”字，作為取消句子獨立性的助詞，唯有帛書本沒有，他本皆有，故予以保留。

“生生”兩字，河上公與王弼本只有一個“生”字，而帛書本、傅弈本、范應(yīng)元本皆有兩個“生”字。不過原來很多注者不識老子原意，對傅本與范本斷錯了句讀。重新斷句，范本這句話則作：“民之生生，而動之死地，亦十有三?！备缔谋具@句話則作：“而民之生生而動，動皆之死地，亦十有三”。這樣斷句后，傅本與《韓非子·解老》篇中的老子引文相同。傅本與《韓非子·解老》相比帛書本、范應(yīng)元本，雖然還多出“而動”兩字，然其義與帛書本和范本一致。高亨先生說，“《韓非》、傅、范并重生字，是也。下文云‘以其生生之厚，即承此句生生而言，是其證”，高亨：《老子正詁》，《高亨著作集林》第五卷，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第146頁。故這里的文字，應(yīng)從帛書本作“生生”。關(guān)于“生生”之意，蔣錫昌先生說，“‘生生猶云養(yǎng)生也”，蔣錫昌：《老子校詁》，商務(wù)印書館，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第312頁。高明說，“‘生生是一動賓結(jié)構(gòu)之短語，譯成今語則謂‘過分地奉養(yǎng)生命”。④高明：《帛書老子校注》，中華書局，1993年，第26頁。高明先生之說還不太恰當(dāng)，因為“生生”二字直譯的話，其意為“使生者生”，如何才能使生者生？攝生也；所以“生生”猶云養(yǎng)生、攝生，還沒有說及其程度是否過分，故蔣錫昌的解釋比較合理。

“動皆之死地，亦十有三”，傅本與帛書本的“動”字下都有“皆”字，而他本沒有，“皆”字有強調(diào)之意，故從傅本與帛書保留；“亦十有三”，帛書本作“之十有三”義不可通，而河上公本省略了“亦”字，故從他本作“亦十有三”。

“夫何故”，范應(yīng)元本作“夫何哉”，他本皆作“夫何故”， 唯帛書本多出一個“也”，“夫何故”比“夫何哉”文義更明，故從他本作“夫何故”。

“以其生生之厚”，唯有帛書本作“以其生生”，他本“生生”后面都有“之厚”二字。高明說：“老子用‘生生一詞，即表達(dá)厚自奉養(yǎng)之義，后人不解，故妄增‘之厚二字?！雹芮懊婕赫f，“生生”之意還只是表達(dá)養(yǎng)生，攝生之意，還未及表明其程度是否過分，故高明說“之厚”二字是后人妄增，并不恰當(dāng)。從后文老子所說“善攝生者”可以看出，老子并不反對“攝生”，其反對的是“不善攝生”的做法。高延第曾說：“‘生生之厚，謂富貴之人，厚自奉養(yǎng)，服食藥餌，以求長生，適自蹈于死地，此即動之于死地者之端。緣世人但知戕賊為傷生，以厚自奉養(yǎng)者為能養(yǎng)生，不知其取死者同也，故申言之?！盵清]高延第：《老子證義》。這里的文字轉(zhuǎn)引自蔣錫昌：《老子校詁》，商務(wù)印書館，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第312頁。故我們可以說，老子對“生生”這一“攝生”的做法并不反對，其所反對的是“生生之厚”的做法，即過分地奉送生命的做法。因此，這里的文字作“以其生生之厚”比較合理。

綜上所述，我們將此段的文字確定為：“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民之生生，動皆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其意思為：“人出世為生，入地為死。屬于長壽類型的人，占十分之三；屬于短命而死類型的人，占十分之三；還有一種人養(yǎng)生，妄動而都走向死地，也占了十分之三。為什么呢？這是因為他們太過于厚自奉養(yǎng)他們的生命的緣故。”人們過分地厚自奉養(yǎng)其生命，正是因為他們“貴生”，故會想方設(shè)法地以各種方式來延長自己的生命。但是老子指出，貴生之人，厚自奉養(yǎng)其生，反而會更快地走向死亡。老子說，“善攝生者，路行不遇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用其爪，兵無所容其刃”，這是因為，“善攝生者，無以生為生，故無死地也。器之害者，莫甚乎兵戈，獸之害者，莫甚乎兕虎，而令兵戈無所容其鋒刃，虎兕無所措其爪角，斯誠不以欲累其身者也，何死地之有乎。……故物茍不以求離其本，不以欲渝其真，雖入軍而不害，陸行而不犯，可也”。[晉]王弼注，樓宇烈校：《老子道德經(jīng)校注》，中華書局，2008年，第135頁。王弼為我們指出，真正善于養(yǎng)生的人，“無以生為生”，即不貴生，因此不會去追求各種欲望以自累其生，這樣就不會自陷死地，自然就不會被兕虎、甲兵所傷害。老子“善攝生”的思想，也表明了老子主張以“自然”的方式來對待我們自己生命的態(tài)度，我們從中也可以看出老子反對眾人貴生的態(tài)度。

二

通過上面論述，我們可以明確這一結(jié)論：老子反對貴生，即貴身。老子反對“貴身”，是否說他就不重視人的身體與人的生命呢？非也。老子雖不主張“貴身”，但他認(rèn)為人要自愛其身，不應(yīng)因追求外在的聲色享受、顯名厚利而傷害自己的生命。其說道：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渴枪噬鯋郾卮筚M，多藏必厚亡。（第四十四章）

此章開頭幾句，老子以反問句式表明自己的思想主張，其以為：與獲得好名聲相比，人的身體，人的生命是更可親愛的；與獲得的貨利相比，人的身體、人的生命是更加重要的；獲得名利而喪失自己的生命，這種做法是有害的。由此，老子總結(jié)到：“是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林希逸解釋說：“愛有所著，則必自費心力以求之，愛愈甚，則費愈大，此言名也。貪而多藏，一日而失之，其亡也必厚。無所藏則無所失，藏之少則失亦少，多藏乃所以厚亡也?！盵宋]林希逸《老子虞齋口義》，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49頁。在此章，老子提出了人的生命比各種名利更加重要的思想，這一思想將生命本身的價值凸顯出來，為我們確立了生命本位主義的生命哲學(xué)，這一思想在當(dāng)下生活中依然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正因為生命本身的價值高于顯名厚利的價值，故老子反對因尚名好譽而忽視自己身體的做法，反對因貪貨無厭而不關(guān)愛自己生命的態(tài)度，反對因追求名利而丟失自己性命的行為。老子以為，人不能因愛名藏利而損耗心力，傷身害命。為此，老子主張人要親愛自己的生命，即“愛身”的思想。

綜合老子這兩方面的思想，就可總結(jié)出老子的生命觀思想的完整主張：其既反對因追求顯名厚利而傷害自己的身體；也反對因過分尊貴其身、厚養(yǎng)其生，益生妄作而害了自己的性命。若用一句話來表達(dá)老子的生命觀思想主張，莫過于其自己所說的：

是以圣人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故去彼取此。（第七十二章）

何謂“自知不自見，自愛不自貴”？吳澄對此解釋說：“自知，自知愛身之道。自見，自顯著所知以示人。自貴即后章貴生，言貪生之心太重也。圣人于自愛之道，雖自知于中，然含德襲明，知若不知，亦不表表示人自見于外。雖自愛之篤，然體道自然，若無以生為，亦不切切貪生自貴之過?！盵元]吳澄：《道德真經(jīng)吳澄注》，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102頁。通過吳澄的注解，我們不難明白，所謂的“自見”即將其才智“表表示人自見于外”，所謂的“自貴”即“貪生之心太重”而“貴生”。老子以為，圣人不應(yīng)去追求表現(xiàn)自己，而應(yīng)但求自知；不去追求尊貴其生命，而應(yīng)只是做到自愛，要舍去“自見”、“自貴”之道而取“自知”、“自愛”之道。為何要“去彼取此”？王元澤解釋到，因為“自見則矜成，自貴則賤物?！灾獎t明乎性而不為妄，自愛則保其身而不為非”。王元澤：《老子注》，見[明]焦竑：《老子翼》，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1年，第173頁。

老子用“自愛而不自貴”這一命題，明確表達(dá)了自己的生命觀思想主張。在《道德經(jīng)》中，老子常將“貴”與“愛”對言。如“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讬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第十三章），“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師；不善人者，善人之資。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大迷，是謂要妙”（第二十七章）。但在第十三與第二十七章中，老子對“愛”與“貴”字并沒有加以區(qū)分，而把它們當(dāng)成同義詞使用；有些注家將第十三章中的“貴”與“愛”也做了區(qū)別，但他們是在將老子這里的經(jīng)文改作“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讬天下”，即將“寄”字改在前，“讬”字改在后，同時將“寄”與“讬”二字含義也作出區(qū)別的基礎(chǔ)上，而作出了這種區(qū)分。這一區(qū)分以錯誤的文本為基礎(chǔ)，故不符合老子的原義。而“自愛而不自貴”的說法，老子明顯區(qū)別了“貴”與“愛”兩個概念，其肯定“自愛”而否定“自貴”。那么，“自貴”與“自愛”的差別是什么？對此，老子并沒有加以闡述，但通過綜合前面所述老子反對“貴生”和主張“愛身”兩方面的思想，我們卻可替老子明確這其中的差別：自貴之人，貪生之心太重，為求長生（“求生之厚”），而自私其生（“自生”），厚自奉養(yǎng)其生命（“生生之厚”），自益其生（“益生”），反自然而妄作，結(jié)果卻“動皆之死地”；而自愛之人——借吳澄與王元澤的話說——則是“體道自然，若無以生為”，“明乎性而不為妄”，“保其身而不為非”。

“貴”與“愛”是近義詞本身說明了，“自貴”與“自愛”兩者之間的差別很微妙：“自愛”過了頭，就成了“自貴”。那么到底該如何把握這其中的“度”，使自己只“自愛”而不“自貴”呢？這其中的關(guān)鍵在于，要以一種“自然”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的生命。自貴之人，就是因為違反“自然”的原則而益生，所以才“動皆之死地”；自愛之人雖愛惜生命，但卻不因此而求生之厚，其以一種“自然”的態(tài)度來對待自己的生命，結(jié)果反而長生長壽?！白再F”與“自愛”的區(qū)分，凸顯了老子主張以“自然”的方式來對待自己的生命的思想，這充分體現(xiàn)了老子自然主義的生命哲學(xué)。

老子“自愛不自貴”這一生命觀思想，十分具有辯證性。首先，“自愛”的思想主張，指出了生命本身的價值相比各種顯名厚利更加重要，是更可親愛的，這體現(xiàn)了老子生命本位主義的思想原則。生命本位主義的原則首先肯定了生命本身的價值，從而否定了人們“輕身”、“棄身”的錯誤思想傾向和做法。同時，老子通過指出了“益生”和“生生之厚”等做法的危害，要人們“不自貴”的思想主張，則體現(xiàn)了老子自然主義的生命觀。而自然主義這一原則否定了另一極端的“貴生”的錯誤思想傾向和做法。相比“貴生”，“自愛不自貴”的命題更加辯證地表達(dá)了老子生命本位主義和自然主義的生命哲學(xué)觀。若將老子的生命觀歸為“貴生”，實際上降低了老子思想的辯證性與思維層次；因此，有必要改變將老子的生命觀歸為“貴生”的錯誤認(rèn)識，而將其辯證地表達(dá)為“自愛不自貴”。

三

為何相當(dāng)多的學(xué)者會得出老子主張“貴生”的思想觀點？這主要是由于他們對老子《道德經(jīng)》的第十三章的誤讀所導(dǎo)致的。老子第十三章中說到：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讬]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讬）[寄]天下。（第十三章）“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讬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今王弼本原作“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讬天下”，“寄”字在前，“讬”字在后，經(jīng)文有誤。王弼對此句的注中說：“無[物可]以易其身，故曰貴也。如此乃可以讬天下也。無物可以損其身，故曰愛也。如此乃可以寄天下也。不以寵辱榮患損易其身，然后乃可以天下付之也。”可證，王弼本原來與帛書本一樣是“讬”字在前，而“寄”字在后，故這里從樓宇烈校，將經(jīng)文改正。見[晉]王弼注，樓宇烈校：《老子道德經(jīng)校注》，中華書局，2008年，第29頁。

那些認(rèn)為老子主張“貴生”的思想觀點，多是摘引這章中的“貴大患若身”和“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讬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兩句作為例證。但是整體地理解此章則可知，老子在這里不是主張“貴身”，而在主張“無身”，與他們的結(jié)論恰恰相反。老子在此章中自己就對“貴大患若身”進(jìn)行了解釋：“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老子的這句話表達(dá)了“有身為患本”的思想，其以為一切禍患的根基乃是“有身”，故此要求做到“無身”。老子自己的解釋，表明“貴大患若身”意在表達(dá)“無身”，而不是“貴身”的思想。因此，那些認(rèn)為“貴大患若身”是老子在表達(dá)“貴身”思想的觀點，則是一點也不尊重老子自己對其自己思想的解釋權(quán)。

需要注意的是，老子這里“無身”的思想與前面所述老子要人“愛身”的思想“看起來”十分地矛盾。因此，恰當(dāng)?shù)亟忉尷献拥摹盁o身”思想很關(guān)鍵。而理解老子“無身”思想的關(guān)鍵在于恰當(dāng)?shù)乩斫狻盀槲嵊猩怼钡恼f法。此前的注家一直將“吾”理解為“我”，將之作為一般人的自謂，張舜徽先生則指出：“‘吾，人君自謂也。此言人君所以惟大患為憂者，由于自私其身，今權(quán)位而恐失之耳。假若人君能不自私其生，復(fù)何禍患之足憂乎？及猶若也，見《經(jīng)傳釋詞》?！睆埶椿眨骸吨芮氐勒摪l(fā)微》，中華書局，1982年，第173頁。張舜徽先生將“吾”解釋為“人君自謂”，將“有身”解釋為“自私其身”，十分契合老子的思想。因為從下文“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讬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這句話可以看出，老子這章并不是針對眾人而說，也是針對君主而言。因為可以“為天下”“讬天下”的人，只有君主，所以這里的“吾”并不是指眾人，而是指君主。此前有注家將“有身”理解為“擁有身體”，但如此解釋則會導(dǎo)致與其相反的“無身”變成“消滅身體”的意思，與老子要人“愛身”的思想不相協(xié)調(diào)。因此，“有身”應(yīng)如張舜徽先生所指出那樣，將其理解為“自私其身”，即“以身為有”、“自有其身”的意思，這樣既與老子前面批評君主“自私其生”的思想相協(xié)調(diào)，又使“無身”的含義容易解釋。故“無身”并不是要求君主去棄身，滅身，而是要君主不自貴此身，不自私其生，即“后其身”“外其身”的意思。理解了“無身”的思想，那么“貴大患若身”本身的含義就容易解釋了，其是“得到尊貴與招致大患都在于自身”的意思，并沒有表達(dá)“貴身”的思想。

那為何很多注家將“貴大患若身”解釋為“貴身”的思想？這是因為其要么直接錯誤地添字作釋，要么先將“貴大患若身”歸為“貴身若大患”倒裝句式，再錯誤地添字作釋。范應(yīng)元曾說：“何謂貴大患若身者，猶言不輕大患如不輕此身也。儻輕患而不慮患，輕身而不修身，則自取危亡也?！盵宋]范應(yīng)元：《老子道德經(jīng)古本集注》，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21頁。范應(yīng)元就是直接在“身”字前添一“貴”字，從而得出老子要人“不輕大患如不輕此身”的觀點。而蔣錫昌說：“‘貴大患若身？猶謂貴身若大患，圣人重視吾身，一若吾人之重視大患也?！雹菔Y錫昌：《老子校詁》，商務(wù)印書館，民國二十六年（1937年），第69、75頁。蔣錫昌以為“貴大患若身”是“貴身若大患”的倒裝句式，這本來也沒有問題，但是其又在“大患”前添了一“貴” 字，從而使“貴身若大患”變成“圣人重視吾身，一若吾人之重視大患”的意思。這兩種解釋都存在著錯誤地添字作釋的做法，所以這樣解釋出來的思想并不符合老子的思想本義。

關(guān)于“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讬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一句，很多注家也經(jīng)常錯解此句，將其解讀成“貴身”的思想。如吳澄說：“天子之尊，四海之富，皆以其身為天下者也。知道之人愛惜貴重此身，不肯以之為天下，寧不有天下而不輕用其身，夫惟如此，乃可以寄托以天下也?！献又馍埔?，而楊朱為我之學(xué)原于此?！盵元]吳澄：《道德真經(jīng)吳澄注》，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0年，第16頁。

蔣錫昌說：“此數(shù)語乃倒文，正為當(dāng)作‘故以身為天下貴者，則可以讬天下矣；以身為天下愛者，則可以寄天下矣?！陨頌樘煜沦F，言圣人以身為天下最貴之物也?！陨頌樘煜聬?，言圣人以身為天下最愛之物也?！雹?/p>

陳鼓應(yīng)則解釋為：“所以能夠以貴身的態(tài)度去為天下，才可以把天下寄托付給他們；以愛身的態(tài)度去為天下，才可以把天下委托付給他們?！标惞膽?yīng)：《老子今注今譯》，商務(wù)印書館，2003年，第123頁。

以上幾位注家都以為這句話是在表達(dá)“貴身”的思想，然而這種解釋與老子此章的整體主旨并不相合。因為此句前文老子一直在講“無身”的思想，老子不可能在講要君主“無身”的時候，突然反過來講要君主“貴身”的思想，故這句話應(yīng)是接著上句講“無身”思想。若將其解釋為“貴身”的思想，會使老子的思維變得邏輯混亂。相比之下，唐代陸希聲對老子這段話的“無身”思想主旨解釋得較恰當(dāng)，其說道：“唯能貴用其身為天下，愛用其身為天下者，是貴愛天下，非貴愛其身也。夫如此，則得失不在己，憂患不為身。似可以大位寄托之，猶不敢使為之主，而況據(jù)而有之哉。此大道之行，公天下之意也。”[唐]陸希聲：《道德真經(jīng)傳》，《中華道藏》第九冊，華夏出版社，2004年，第506頁。陸希聲認(rèn)為此句老子是要君主“貴用其身為天下”，而“非貴愛其身也”，的確較好地契合老子此章“無身”的思想主旨。但是陸氏的解釋還有些小問題，如其“為天下”的解釋還不太符合老子“無為”的思想精神，因為老子本人并不主張“為天下”，其第二十九章中說到：“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已。天下神器，不可為也，不可執(zhí)也。為者敗之，執(zhí)者失之?！彼躁懯系慕忉屵@點上還未妥。

相比陸氏，高亨先生對這句話的解釋就更加圓融，其說道：“貴者，意所尚也。愛者，情所屬也。以身為天下者，視其身如天下人也。若猶乃也。視其身如天下人，是無身矣，是無私矣；如此者，方可以天下寄托之?！备吆啵骸独献诱b》，《高亨著作集林》第五卷，清華大學(xué)出版社，2004年，第66頁。在高亨先生之前，很多注家都將“為天下”解釋為“治理天下”，因此以為老子“貴以身為天下”是在比較“為身”與“為天下”那個更為可“貴”的問題。但前面己述，將“為天下”解釋為“治理天下”，不符合老子“無為”的思想精神，老子并不主張“為天下”。很多注家正是看到了“舍身而為天下”，既不符合老子“愛身”的思想立場，也不符合老子“無為”天下的思想精神，故反過來認(rèn)為老子是在主張“不為天下而舍棄其身”。但前面已述，如此解釋則又會將“貴以身為天下”解釋為“貴身”的思想，與老子此章所述的“無身”主旨不相吻合。高亨先生將“以身為天下”解釋為“視其身如天下人”，獨發(fā)新解，使我們在詮釋此章之義時，既避免出現(xiàn)“為天下”這樣不符合老子“無為”天下的思想精神的說法，又避免出現(xiàn)“貴身”這樣不符合老子思想立場的主張。查老子《道德經(jīng)》一書中對“天下”一詞的用法，如“是以圣人抱一為天下式”、“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等用法都是以“天下”為“天下人”、“天下百姓”的意思，所以將“以身為天下”中的“天下”釋為“天下人”完全符合老子對“天下”一詞的運用習(xí)慣。高亨先生將“以身為天下”解釋為“視其身如天下人”，十分契合老子這章“無身”的思想主旨。前面己說，老子這章是針對君主而說，而不是眾人所說，因此“貴以身為天下者”就是“（君主）注重視己身跟天下百姓一樣”的意思；同樣地，“愛以身為天下”則是“（君主）看重自身跟天下百姓一樣”的意思。理解了這兩句，這樣“若可讬天下”和“若可寄天下”意思就好理解了?！墩f文》中說道：“讬，寄也。”“寄，托也?！薄白櫋迸c“托”又是異形字，所以“讬”與“寄”兩字是同義詞，“寄”字有“寓”、“藏”的意思。這樣“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讬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這句話的整體意思是：“君主注重視其身如天下人，則可以寓其身于天下人中，君主看重其身如天下人，則可以藏其身于天下人中?！崩献舆@句話其實是在表達(dá)“寓其身、藏其身于天下人中，使自己無身從而無患”的意思，與老子“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的思想十分地相似。

總而言之，老子第十三章中，無論是“貴大患若身”，還是“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都不是在表達(dá)“貴身”的思想，而在表達(dá)“無身”的思想。那些主張老子“貴身”的注家，其實都引了錯誤的例證來證明自己的觀點，故他們的觀點是站不住腳。在這里有必要再次重申：老子的生命觀思想是辯證的“自愛而不自貴”，而不是其從根本上加以反對的“貴身”思想。オ

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xué)哲學(xué)院

責(zé)任編輯：張 蓬

* 本文為中國人民大學(xué)研究生科學(xué)研究基金（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wù)費專項資金資助）項目：“老子的生命觀思想研究”（項目號：12XNH196）的階段成果。

① 就老子的思想而言，“貴身”與“貴生”兩個概念雖有細(xì)微差別，但基本上可以當(dāng)成同一概念使用?！独献印返谄呤抡f“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 這句話的“生”指的是人的身體，表明在老子那里“生”和“身”兩字可以互用。從這句話也可以看出，老子以“身”為“生”，其以為生命存在首先指的是身體的存在。人的生命包括身與心兩個方面，老子也認(rèn)為生命是身心同構(gòu)體，但有學(xué)者指出，“在生命本質(zhì)的層面上，老子認(rèn)為生命的存在主要地就是身體的存在，生命就是“身”。也就是說，生命作為身體、以身體的方式存在，‘身塑造了生命的本質(zhì)”。（見陸建華：《生命的本質(zhì)——以老子之“身”、“心”為中心》，《福建論壇》2011年第6期）故可以說，在老子這里，“貴身”即是“貴生”。

② 陳鼓應(yīng)：《老子今注今譯》，商務(wù)印書館，2003年，第122頁。

③ 韓林合：《簡論老子的貴身思想》，《云南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04年第3期。

④ 本書所用的王弼本為：王弼注，樓宇烈校：《老子道德經(jīng)校注》，中華書局，200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