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輝
(黑龍江大學 應用外語學院, 哈爾濱 150080)
語言是人與動物分道揚鑣的最后標志。兩千多年來,為了揭開語言的神秘面紗,研究者分別從很多角度探索了語言的不同側面。但是,“語言是什么,與語言密切相關的人和人的世界如何在如何是呢?迄今為止,語言學的回答讓人只見樹木不見森林;分析哲學的努力失敗了;日常語言哲學的研究讓人看不到希望;歐洲大陸哲學的回答盡管不乏精彩、深刻,但是同樣存在須要商榷之處”[1]。由此可見,語言的存在方式究竟如何?卻是學者們仍無法回答的一個難題。
有學者認為,人類社會是由無數(shù)的話語共同體(discourse community)依照家族相似性(family resemblances)而逐級構成的終極話語共同體[2]。那么,從邏輯分析主義的角度,我們可以認為話語共同體是構成人類世界的原子,商務話語共同體(Business Discourse Community)就是其中之一。斯威爾斯(J. M. Swales, 1990)認為,“體裁(genre)是有共同交際目的的特定話語共同體開展的結構明確的交流事件”[3],是話語共同體成員之間交流的基本模式,是劃分話語共同體的基礎。然而,體裁的確定又是以交際目的為主要參數(shù)的。因此,本文嘗試以哲學目的論為基礎,另辟蹊徑,構建以目的(purpose)為基礎的商務話語共同體,以期為商務英語話語研究提供參考與借鑒。
學界普遍認為,哲學的發(fā)展經(jīng)歷了三個時期:本體論、認識論和語言論。在近三千年的哲學史中,幾乎每位大哲都或多或少有過對目的的論述。希臘先哲蘇格拉底(Socrates)是最早用目的論來解釋世界的學者,他和柏拉圖(Plato)都認為,事間萬物是神的目的的體現(xiàn)。“既然世界是這樣產(chǎn)生出來的,因此它必然是照著理性所認識的,永恒不變的模型創(chuàng)造出來的”[4]。亞里士多德(Aristotle)第一個用哲學分析的方法對目的進行了分析。他以人的有目的的活動為依據(jù),提出著名的四因說:質料因、形式因、動力因和目的因。最重要的是,亞里士多德提出,達到目的必須憑借手段,而手段又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
到了認識論時期,康德(E. Kant)提出,人是目的。這句話深刻地揭示了“目的性是人的本質屬性之一,是人的行為的根本屬性”[5],是人的主觀能動性的表現(xiàn)。他指出,“有理性者與世界的其余物類的分別就在于有理性者能夠替自己立一個目的,人乃是世上惟一無二的存在者能夠形成目的的概念,對有機的自然生物,必須進行目的論的考察,即用不同于機械力學因果觀念的目的的觀點來解釋”[6]??档聫娬{了人作為有思想的有機體與其他生物的不同,在他看來這種不同就是人是有目的的,而在近代語言哲學家們看來,這種不同就體現(xiàn)為人的語言。
人與動物的區(qū)別就是人類擁有語言,目的的表達與實現(xiàn)都要依靠語言。因此,海德格爾(M. Heidegger)說“語言是人類的家園”,維特根斯坦(Wittgenstein)說,“我的語言的界限就是我的世界的界限”。然而,目的是存在于主體頭腦中的一種觀念形態(tài),“是主體在認識客體的過程中,按照自己的需求和對象本身的固有屬性預先設計的。它體現(xiàn)了對自身的需求與客觀對象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7]。隨著語言哲學(philosophy of language)的興盛,哲學家們對目的的追問與探討逐漸的外化為對語言的研究與認識,然而語言的復雜性與多面性使得學者們被迫進一步地細化研究范圍。因此,后現(xiàn)代主義的代表人物福柯(Foucault)提出,人與世界之間是一種話語關系,話語是唯一的在者(being)。這樣,對目的的研究就轉化為對話語的探討,學者們嘗試使用話語分析(discourse analysis)的方法展現(xiàn)目的的表達方式與實現(xiàn)途徑,反之以目的為基礎來研究話語、行為與社會結構。廖美珍(2003)根據(jù)對法律互動話語的研究提出目的原則(principle of goal),將目的性視為人類的根本屬性,認為交際是人類的存在方式,而交際都是受目的的驅動而產(chǎn)生的。沒有目的,交際就沒有意義,也就不存在交際。在這個意義上,交際的意義就是目的的表達與追求,而交際的形式就是話語。換句話說,話語就是人的存在方式。人通過話語出場,在話語的選擇與使用過程中追求著自己的目的,同時與對方互動。因此,為了更好地研究人腦內部看不見的目的,我們就可以從外在世界可見的話語入手,通過這種外化的表現(xiàn)形式來推斷內在目的的具體狀態(tài)。
現(xiàn)代意義上的話語共同體思想來自于哲學、人類學和語言學領域的相關研究。有學者認為,話語共同體的形式理念主要來源于相對論者和社會建構主義者。也有學者認為話語共同體的形成吸收了福柯、羅蒂(Rorty)和后期維特根斯坦等的思想。目前,國外學術界對話語共同體的理論建構并不多見。赫茨伯格(Herzberg, B.)等學者對話語共同體的理論淵源僅僅是簡單提及并沒有詳細論述(Hertzberg 1986,F(xiàn)ennell et al. 1987,Porter 1988)[8]。
目前,學界公認度最高的話語共同體定義是斯威爾斯于1990年在《體裁分析》(Genre Analysis)一書中提出的:話語共同體“是一個由具有共同目的、相互交流機制、特殊文體和專用詞匯作為成員而組成的團體”[9]。在話語共同體中,語言使用是一種社會行為。話語是維持和擴展共同體成員共有知識以及吸納新成員的手段。同時,話語也是成員共有知識的組成部分與認知方式,是共同體存在的基礎。此外,斯威爾斯還提出話語共同體的6個區(qū)別性特征[10]:(1)話語共同體具有被廣泛認同的常見的公開目的;(2)話語共同體的各成員之間具有相互交流的機制;(3)話語共同體運用這種交流機制作為成員之間交流信息的基本方式;(4)在交流目的的促進下,話語共同體使用并占有一種或多種體裁;(5)除了擁有體裁外,話語共同體還使用一些特有的詞匯;(6)話語共同體的入門級成員要了解一定的相關內容和專業(yè)話語知識。由此可見,在斯威爾斯對話語共同體的建構中,各個特點之間是并列的關系。他認為,話語共同體是為了實現(xiàn)某種目的而存在的社會修辭(socio-rhetorical)網(wǎng)絡。
但是,斯威爾斯的觀點也受到很多學者的挑戰(zhàn)。我們認為,斯威爾斯(1990)只是歸納出它的6個特征,沒有系統(tǒng)地論證這些特征的內在機制。伯格(Borg)認為,有關話語共同體的規(guī)模以及穩(wěn)定程度等方面都還有待探討。同時,口語的使用情況是否也該被視為話語共同體的特征之一也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溫格(Wenger,1991)為了強調共同體的社會性,提出了實踐共同體(community of practice)的概念,旨在進一步強調成員之間的平等參與與共同合作。我們認為,話語本身也是一個社會性的概念,它就是語言在社會情景中的具體使用形式。人類的社會實踐在大部分的情況下是不能脫離話語而存在的,簡言之,實踐是通過話語實現(xiàn)的。只有少數(shù)的即時性實踐可以通過肢體語言來交流,但是這種情況在人類的現(xiàn)實生活中占的比例微乎其微。
遺憾的是,話語共同體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的發(fā)展,已經(jīng)成為應用語言學領域的一個重要概念。但是,對這個概念本身的建構還有很多問題需要探討。很多學者都在嘗試不斷地發(fā)展與完善這個理念,提出了交際共同體、實踐共同體與地域話語共同體等各種概念。我們認為,話語共同體本身就是一個抽象的理念。他與具體現(xiàn)象之間的關系就尤如維特根斯坦探討的紅色與紅色的東西之間的關系一樣。他說,“紅色的東西可以被消除,但是紅色無法被消除”[11]。在現(xiàn)實的世界中,你可以拿出紅色的筆、紅色的本和紅色的衣服,但是永遠不能拿出一個紅色展示給人們。話語共同體和現(xiàn)實的社會現(xiàn)象之間就是這樣的一種關系。鑒于此,話語共同體的規(guī)模與范圍就無從談起了。
廖美珍(2009)認為,“沒有目的,交際就沒有意義。我們甚至可以說,沒有目的,沒有對目的的追求,便不存在交際”。那么,我們認為,追求目的是話語產(chǎn)生的根本動力。很多人對同一個共同目的的追求就使得他們在一定的時空維度內構成話語共同體。因此,目的性是話語共同體的根本特點。通過上面的論述,我們可以知道,人是有目的的動物,在社會活動中,人為了追求目的就會將這種目的外化為話語。這個外化的過程就需要發(fā)話人根據(jù)受話人的情況選擇專業(yè)知識,包括百科知識和文本知識(knowledge of texts)來構建話語,即構成話語的意義。眾所周知,語言具有形式和意義二重性。話語作為語言的物質性的現(xiàn)實存在,必須擁有一定的表現(xiàn)形式。這種話語的具體表現(xiàn)形式在宏觀上體現(xiàn)為體裁,在微觀上就體現(xiàn)為詞語。體裁是語篇的結構框架,詞語是構建語篇的最小單位。人們會根據(jù)自己的交際目的,將語詞在體裁的架構下組合起來,通過一定的交流媒介,如書信、電子郵件、電話和面談等方式傳播給受話人。受話人再通過逆向操作將話語回歸大腦內部,再循環(huán)上面的過程,將話語再次傳遞給對方。多人之間的無數(shù)次的如此循環(huán)往復形成了互動。這些參與互動的人也因為他們所使用的話語而構成了話語共同體。整個過程如下圖所示:
話語共同體構成結構示意圖
我們認為,以上就是話語共同體的運作機制和構成方式。簡言之,目的才是構成話語共同體的根本要因。在目的的驅動下,人們通過形式和意義兩個層面對語言的選擇與彼此交流而構成話語共同體。
“在我國,商務語言一般視為經(jīng)商的手段,因此叫做特殊目的英語。其實人類社會發(fā)展到今天,商務語言已經(jīng)成為人類的基本存在方式,已經(jīng)成為衡量一個國家、地區(qū)、集體和個人發(fā)達程度的標尺”[12]。商務英語作為國際商務活動的通用語言已經(jīng)逐漸進入國內外話語分析學者的視野。國外學者將商務英語視作一種機構話語,置于話語分析,甚至在多模態(tài)話語分析的框架內進行了詳細的探索。很多國外的知名學者都與跨國公司合作,對商務話語共同體進行田野調查。他們獲得了很多真實語料,說服力很強,科研與教學價值都很高。遺憾的是,在我國,商務英語更多地被視為一種語言技能而作為語言教學研究的對象。作為話語的商務英語研究可謂鳳毛麟角,有關商務話語共同體的理論建構更是匱乏。國內的研究現(xiàn)狀與當今跨國商務活動如此頻繁的事實形成鮮明的對比,使得中國的商務話語共同體研究成為了一個相對空白的領域。
商務活動是典型的以目的為導向的活動,是人類日常生活中的基本活動。商務英語(Business English)是指應用于商務交際活動中的英語,是商務英語話語共同體成員在實際交往過程中,結合自身的主觀因素和個體特征,遵循共同體的相關規(guī)約與準則進行有效溝通時所使用的符號系統(tǒng)。該符號系統(tǒng)參與構建商務英語話語共同體,并能夠比較全面地反映其運行機制。在我國,主要在國際商務環(huán)境下,進行跨國商務活動時才會使用到商務英語。商務話語共同體就是由以商務合作為目的,通過各種媒介進行溝通的人群構成。在這個共同體中,成員以追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為目的,但是卻很少在話語中直接體現(xiàn)出自己的目的。有時,“為了達到某種特殊的交際目的,發(fā)話人把原本可以清楚表達的意思故意使用不明確的語言表達出來”[13],因此,發(fā)話人通常采用間接言語行為(indirect speech act),而受話人多數(shù)情況下需要經(jīng)過較為復雜的會話含義推導才能明確對方的目的。
既然目的是話語共同體構建的基點,我們認為以目的為基礎的商務話語共同體建構與分析應以對目的的區(qū)分為基本出發(fā)點。在商務話語共同體中,人們對目的的追求較其他的共同體更為強烈。在這種目的的強烈驅使下,商務成員會調用大腦中的百科知識來構建話語內容,同時也會根據(jù)自己的文本知識對將要使用的體裁與詞語進行選擇。這些都是發(fā)生在發(fā)話人大腦內部的活動。通過這些語用選擇,發(fā)話人的目的被外化為現(xiàn)實的話語,通過音響形式或文字符號表達出來。正是這些外化的話語體現(xiàn)著商務話語共同體成員目的的復雜性。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他們會采用復雜的手段,例如主動示好、打折讓利、拉關系或是佯裝生氣等。這些都是他們基于自己的目的對已有共同體知識的選擇。由此可見,商務活動自身的目的性為商務話語共同體的建構與劃分提供良好的切入點。我們應當嘗試發(fā)掘商務話語共同體的目的性基礎,以此為標準對共同體進行劃分,同時借助真實語料為佐證,剖析話語在共同體建構中的具體運作方式,展現(xiàn)商務話語共同體的具體存在方式。鑒于篇幅所限,我們將另辟專文論述,此處不再贅余。
著名生物學家烏克威爾(J. von Uexkull)曾經(jīng)說過,在蒼蠅的世界里,就只有蒼蠅的事情;在海膽的世界中,就只有海膽的事情。這也就說明,世界是依據(jù)不同的主體來劃定的,是以主體的意志(目的)為中心。語言哲學研究者認為,“在世界—語言—人組成的系統(tǒng)中,語言發(fā)揮著中介作用。正是憑借語言的幫助,人才同世界建立起聯(lián)系”[14]。本文認為,由商務話語共同體—話語—目的(人)同樣構成類似的框架,話語是連接二者的橋梁。同樣,商務話語共同體也是以人的目的為主宰的。因此,我們認為,商務英語話語的研究應當是以目的為基礎,以成員話語的分析為突破口,大膽借鑒哲學、社會學、民族志學和語言學等領域的研究成果,進而實現(xiàn)語言哲學、語言學與真實語料相融合的研究脈絡。商務話語共同體的構建有助于提升我國的商務話語研究水平,指導國際商務實踐,進而增強我國國際競爭的軟實力,提高我國的國際地位,同時為其他相關研究的發(fā)展提供新的參考與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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