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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自譯小說與文本的“生命存續(xù)”
——從德里達的解構(gòu)主義翻譯新視角

2015-02-14 19:03張敏
語文學(xué)刊 2015年19期
關(guān)鍵詞:德里達金鎖記解構(gòu)主義

○ 張敏

(中山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廣東 廣州 5102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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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自譯小說與文本的“生命存續(xù)”
——從德里達的解構(gòu)主義翻譯新視角

○ 張敏

(中山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廣東 廣州 510275)

張愛玲的作品自譯一直是廣大學(xué)者研究的對象,多側(cè)重于用張愛玲的自譯時的創(chuàng)造性及譯者主體性研究,鮮有涉及翻譯的哲學(xué)領(lǐng)域。由德里達為首的解構(gòu)主義翻譯觀,提出語義鏈條的遞歸性,文本的生命存續(xù),語言的多義性和差異性等概念。文章從解構(gòu)主義的翻譯觀點來看張愛玲的《金鎖記》系列文本所體現(xiàn)的意義鏈條的延續(xù)與升華;通過德里達的解構(gòu)主義翻譯觀點對張同一部作品,不同的譯本和改寫本,進而分析《金鎖記》文本是互相補充發(fā)展的遞歸性語義鏈以及文本的“生命存續(xù)”。

解構(gòu)主義翻譯觀; 德里達; 張愛玲; 語義鏈; 命名; 生命存續(xù)

一、引 言

國內(nèi)外對張愛玲的研究多集中于比較文學(xué)與自譯研究,但并未涉及其作品與當(dāng)代翻譯理論的關(guān)系。

本文旨在從解構(gòu)主義的翻譯觀來研究張愛玲小說的個案:《金鎖記》,《怨女》,TheRougeoftheNorth和TheGoldenCangue等四部小說文本。《金鎖記》是張愛玲于1943年發(fā)表在上?!峨s志》的一篇中篇小說。在此后的二十余年多次進行翻譯和修改。于1967年,張以《金鎖記》為基礎(chǔ),改寫成TheRougeoftheNorth,(有漢語譯名:《北地胭脂》),最后譯為《怨女》,經(jīng)過一系列的改寫與翻譯,最終張愛玲直譯了其第一文本《金鎖記》為The Cangue,實現(xiàn)了意義鏈條的完成。

從這四個有著特殊聯(lián)系的文本出發(fā),從解構(gòu)主義翻譯觀的視角進行分析。這些哲學(xué)領(lǐng)域的翻譯觀點給了我們許多新的啟示。

二、德里達的解構(gòu)主義翻譯觀綜述

解構(gòu)主義的翻譯觀代表人物德里達,德里達是解構(gòu)主義的先行者。

德里達在What is a relevant translation?中曾經(jīng)指出翻譯的不可能性就如同翻譯的必要性一般:

“在任何一個時刻,翻譯都是不可能而且必要的?!盵1]183

德里達在What is a Relevant Translation?中,用夏洛克的一磅肉和一筆錢作比喻,來驗證翻譯的不能性,但由于“債務(wù)關(guān)系”不得不進行交換,正如翻譯的不可能性以及必要性。因此德里達認為絕對的可譯性與不可譯性是不存在的。

“完全可譯的文本最總會歸于書寫和言語,作為一種文本消失意義。完全不可譯的文本根本不存在,即使是在同一種語言內(nèi),完全可譯是不可能的?!盵2]102

這句話對文本的可譯性和不可譯性進行了闡釋。德里達是指如果一個文本全完可譯,它就失去了自身的特點和特性,就是對已在文本進行簡單絕對的重復(fù)。當(dāng)然這樣的文本是不存在的,就算是逐字重復(fù),因為語境的變化,意義也會有所不同。如果文本是完全不可譯的,它就失去了與意義系統(tǒng)間的聯(lián)系獨立封閉,最終枯竭而死。這種文本也是不存在的,如果是這樣自給自足的話,就不能稱之其為文本。因此德里達認為,由于不同的語言內(nèi)的能指與所指之間的差異性導(dǎo)致絕對可以性的不可能。然而德里達又指出“翻譯就是在一定的范圍內(nèi)或可能的范圍內(nèi)傳達能指與所指的差異性”[3]20。本雅明曾說過:“如果翻譯的終極本質(zhì)是努力達到與原作的相似性,那么任何翻譯都是不可能的。因為在其來世的生命中——如果不是對活的東西的某種改造和更新的話就不能稱呼之——原文經(jīng)歷了一次變化”。[4]282因此翻譯不是翻譯相似性,而是德里達所提出的差異性,即語義的細微差異。在翻譯這種差異性的時候,德里達認為命名是體現(xiàn)差異性的源頭。

根茨勒曾指出,德里達對于翻譯的興趣,在于翻譯過程發(fā)生于事物存在之前,未被命名的時刻。因此翻譯的過程解構(gòu)了文本的存在,重新回到事物未被命名之前,因此是意義轉(zhuǎn)變的過程清晰可見。[6]

總的來說,對于解構(gòu)主義,翻譯的地位有了本質(zhì)的變化,翻譯已經(jīng)不再是原作的附屬品,它解構(gòu)了原作與譯作間的二元對立?!暗吕镞_質(zhì)疑任何一種將翻譯說成是對原作“意義”的傳輸、再造、重現(xiàn)或傳達的定義?!盵5]169認為最好將翻譯看成一種實例,即語言可被看做總是處于修正原作文本的過程,亦即永遠都處于延遲并替代任何一種可能把握原作文本曾渴望命名的事物的過程當(dāng)中。[5]169因此翻譯是持續(xù)的生命,是遞歸的延續(xù),是永不止息的意義鏈條。

三、連環(huán)文本之《金鎖記》②的文本分析

(一)命名的語言

張愛玲小說的背景是傳統(tǒng)的舊上海,因此必然有很多專屬于漢語的專有名詞。對專有名詞德里達曾經(jīng)做過這樣的描述:“對于每個專有名詞都會有這樣的渴望:翻譯我吧,同時也不要翻譯我!一方面,不要翻譯我,因為我獨立于其他語言,我不能被翻譯,遵守我作為專有名詞的規(guī)則。翻譯我,遵循我的規(guī)則,讓我變成普世語言的一部分?!盵7]102我們通過幾組例子來看張愛玲對此是如何處理的,如何讓專有名詞保留其特性,有融入普世語言之中。

InTheRougeoftheNorth:

Shepushedbackherwetbangsandopenedherhighcollar,highestinfrontjustunderthecheekbonesforahollow-cheekedeffect,withabroadblacktrimminggreasyandfrayedaroundtheedges.[8]4

《怨女》:

她把汗?jié)竦那皠⒑M笠宦樱忾_元寶領(lǐng),領(lǐng)口的黑緞闊滾 條洗得快破了,邊上毛茸茸的。[9]4

這兩段話的對比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和譯者對“元寶領(lǐng)”的處理。對于張愛玲來說,元寶領(lǐng)是其意識里的原文,這里英文先創(chuàng)作發(fā)表,漢語隨后才被張翻譯過來。張愛玲在處理英文時,用了德里達所提倡的注釋,在解釋中體現(xiàn)差異性。通過做注解來追溯命名時所忽略的細微差別的意義。漢語中三個字的詞“元寶領(lǐng)”,張愛玲在英文中用了一行“high collar, highest in front just under the cheekbones for a hollow-cheeked effect”來進行解釋。這種現(xiàn)象在其文本《怨女》和The Rouge of the North中有很多。比如:對“方步”,“高升點”,“萬福”等用英語的描繪。[9]

“萬福”是中國人恭喜別人的一種肢體表達方式,在英語中祝賀“congraduation”并沒有漢語“萬?!钡闹w動作的表現(xiàn)。很難找個一個同等概念來表達相同的意義。因此張愛玲用具體的描寫:“placing one hand on top of the other over her right ribs and moving the hands up and down a bit”[8]16——將一只手放在另一只手上,微微拱起,在胸前前后擺動。這樣對母語不是漢語的人,也能理解“萬?!钡降资且环N怎樣的表達方式。

每一次的命名,都是一次差異性的體現(xiàn)。不同的所指,不可能表達同樣的能指。但是,這種命名的語言等待被翻譯。本雅明認為語言的不可譯性在于命名的語言。德里達認為,專有名詞等待被翻譯,又具有本能的不可譯性。這種方式使?jié)h英之間的差異性表現(xiàn)得很到位,是讀者一目了然。這種命名加注釋的方式無論對原文或是譯文都是文本意義的升華,使得譯文語言更加豐富,同時原文的意義也得到了完善。

(二)意義鏈條與意義的升華——(sur-vive)文本生命的存續(xù)(living-on)

德里達認為意義沒有絕對的源初,一切文本的意義都是能指鏈條的遞歸性循環(huán)。翻譯就是因為差異性的存在,而不是翻譯其相似性來實現(xiàn)對原作的忠實。張愛玲的 《金鎖記》系列就與德里達所提出的翻譯觀貼合。每一次翻譯都是一次新的生命。就像張愛玲同時作為譯者和作者,已經(jīng)無法辨別其作品和譯品,無論是哪個文本都是張愛玲作品意義的升華?!对古放c《金鎖記》擁有共同的一條主線,就是七巧/銀娣的走向墮落的一生。王德威(2003)認為張愛玲不斷重寫與翻譯的原因,是她的原始創(chuàng)傷促使她找尋一種更加鐵切的解釋。張的重寫不僅用中文而且用英文。張愛玲不斷地“回歸過去,重復(fù)自己,一再拆解記憶,重新拼湊?!盵10]194但同時正如德里達所說的能指與所指二元對立的消解,因此這兩部作品已經(jīng)不能在完全意義上與對方等同。這兩個文本擁有不同的能指,因此其所指意義也是不同的。比如《怨女》刪掉了七巧之女長安的那一條線索,卻對銀娣的一生做了更細致全面的展現(xiàn)。因此,這兩個文本就具有共性(generality,可譯性的基礎(chǔ)),又具有各自的特性(singularity,不可譯性的原因)。

下面是從《金鎖記》和《怨女》中的節(jié)選片段內(nèi)容:

《金鎖記》:

風(fēng)從窗子里進來(……)七巧雙手按住了鏡子,鏡子里反映著的翠竹簾子和一副金綠山水屏條依舊在風(fēng)中來回蕩漾著(……)再定睛看時,翠竹簾子已經(jīng)退了色,金綠山水換為一張她丈夫的遺像,鏡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

去年她戴了丈夫的孝,今年婆婆又過世了。[11]14

TheRougeoftheNorth:

Thegreenbambooblindkeptmovinginthesummerbreezecominginthewindow.Sunlighttiger-stripedtheroomandswayedbackandforth(...)Heavymourningwouldhavebeenabadomenpointingtotheheadofthehouse.NowsheworemourningforOldMistress.

Thathadbeensixteenyearsago.[8]67

《怨女》:

綠竹簾子映在梳妝臺鏡子里,風(fēng)吹著直動,篩進一條條陽光,(……)那回是他叫起來,把她救下來的。他死了,她也沒穿孝,因為老太太還在,現(xiàn)在是戴老太太的孝。(……)

十六年了。[9]67-68

TheGoldenCangue:

(…)Whenshelookedagainthegreenbamboocurtainhadfaded,thegreenandgoldlandscapewasreplacedbyaphotographofherdeceasedhusband(…)

Lastyearsheworemourningforherhusbandandthisyearhermother-in-lawhadpassedaway.[12]540

這是張愛玲用不同的語言,同種語言的不同的表達方式對同一場景進行了描繪。我們可以看到張愛玲在進行“有調(diào)節(jié)的轉(zhuǎn)換”(regulated transformation)(Derrida,2002:20)的時候,意義系統(tǒng)已經(jīng)發(fā)生了轉(zhuǎn)變。翠竹簾已經(jīng)不再是當(dāng)年的翠竹簾。我們按照時間順序?qū)λ膫€文本進行排序,《金鎖記》是第一文本,The Rouge of the North是第二文本,《怨女》是第三文本,The Golden Cangue是第四文本。我們對其進行分析可以看出張愛玲的翻譯已經(jīng)超出了翻譯本身,因為語言系統(tǒng)的多樣性,因為這種“巴別塔處境”(Babelian situation,②Derrida, 1985a:103), 使語言的翻譯具有不可能性和必要性。在《巴別塔》一文中,德里達采用了沃爾特·本雅明的生存觀(berleben)——語言的生存——來解釋翻譯是如何對原作的意義進行轉(zhuǎn)換升華。[13]但德里達認為文本是一種living on③的文本,我們可以將其看做文本的生命存續(xù)。我們可以從張愛玲對《金鎖記》到The Rouge of The North 這四個文本中看到她如何用翻譯對原作進行修訂和補充。這四個文本的意義變化不僅是從漢語到英語的轉(zhuǎn)換,其情節(jié)和意義已經(jīng)被升華。首先是時間上比較明顯的由十年變成了十六年。翠竹簾和相框未變,丈夫的遺照未變,讀起來確實另外一種感覺。“德里達認為最好將翻譯看成一種實例,即語言可被看做總是處于修正原作文本的過程,亦即永遠都處于延遲并替代任何一種可能握原作文本曾渴望命名的事物的過程當(dāng)中?!盵5]169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德里達對翻譯的觀點已經(jīng)消解了以前那種翻譯隸屬于原文的二元對立觀念。翻譯成為原文的先在,等待譯文對其進行完善。德里達(1985b)采用了本雅明的生存觀——語言的生存——來解釋翻譯究竟是如何修訂并補充原作。[13]他認為,“譯者的任務(wù)”并不只是確保語言的生存,實則是確保生命的存活。通過“有調(diào)節(jié)的轉(zhuǎn)換”使文本的意義得到升華。

通過與張愛玲自譯小說的解構(gòu)主義分析,為我們在以后翻譯時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把翻譯當(dāng)做是對文本的解讀,賦予文本以新的生命。對現(xiàn)在雙語寫作的作家的翻譯提供一條新的研究線索。張愛玲在自譯時采用的自譯策略的確體現(xiàn)了許多解構(gòu)主義的翻譯觀點,值得我們做進一步的探討。希望可以為廣大讀者,作者和譯者提供一個新的思路來重新審視譯者與作者的身份,譯文與原文的關(guān)系。在翻譯和創(chuàng)作實踐中實現(xiàn)文本意義的“生命存續(xù)”。

【 注 釋 】

①之所以稱其為連環(huán)文本是因為張愛玲對自己同一題材的小說進行了多次改寫和翻譯,形成了一條文本鏈條:《金鎖記》-The Rouge of the North-《怨女》-The Golden Cangue.

②引自Derrida J. The Ear of the Other: Otobiography, Transference, Translation: Texts and Discussions with Jacques Derrida[M].Lincol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1985a,代表了一種語言的存在狀態(tài),此外德里達有一文為Des tours de Babel 《巴別塔》。

③出自德里達的文章Living on /Borderlines. 收錄在Derrida J, Hulbert J, Bloom H, et al. Deconstruction and Criticism[J].New York: Continuum, 1979.

[1]Derrida J. 2001. What is a" relevant" translation?[J].Venuti L. trans. Critical Inquiry.

[2]Derrida J, Hulbert J, Bloom H, et al. 1979. Deconstruction and Criticism[J].New York: Continuum.

[3]Derrida J. 2002. Positions[M].(English version). trans.Alan Bass. New York: Continuum.

[4]本雅明. 譯者的任務(wù)[C]//陳永國,馬海良.本雅明文選.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99.

[5]根茨勒. 汪敬欽譯. 當(dāng)代翻譯理論縱橫[M].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3.

[6]Gentzler E. 1993. Contemporary translation theories[M].London: Routledge.

[7]Derrida J. 1985a. The Ear of the Other: Otobiography, Transference, Translation: Texts and Discussions with Jacques Derrida[M].Lincoln: University of Nebraska Press.

[8]Chang E. 1998. The Rouge of the North[M].California: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9]張愛玲. 張愛玲典藏全集:怨女[M].哈尓濱出版社,2003.

[10]王德威. 現(xiàn)代中國小說十講[M].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3.

[11]張愛玲. 張愛玲經(jīng)典作品選: 金鎖記[M].當(dāng)代世界出版社,2002.

[12]Chang E. 1981. The Golden Cangue[C]//Modern Chinese Stories and Novellas, 1919-1949. Eds by S.M. Lau, C. T. Hsia, and Ou-Fan Lee.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3]Derrida J. 2002. Des tours de Babel[J].(English trans.1985b.) Acts of Religion(C). eds. Gil Anidjar. New York: Routledge.

張敏,中山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外國語言學(xué)及應(yīng)用語言學(xué)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雙語創(chuàng)意寫作,自譯及外國語言學(xué)。

I206.6

A

1672-8610(2015)07-00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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